众人震惊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裴欢生怕再闹大,赶紧走过去推了推陈峰说:“行了,走吧,带着你的人走。”

“三小姐…”

“你既然还叫我一声三小姐,今天就听我的,现在带人走!”

“可是今天…”陈峰示意她向电梯的方向看,“今天我真的做不了主,先生亲自过来,就怕闹大让我先来处理,她刚才认个错,给个教训就完了,可这贱人存心找死!”

裴欢看向电梯,那边果然围了一圈人,有人站着光亮之后的暗影里,手上慢慢地绕着一圈珠子。

她心都凉了。

裴欢太了解华绍亭的手段,她往前走了两步,挡在盛铃面前,地上的女人又委屈又害怕,正在嚎啕大哭,再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她对着那边暗淡无光的角落说:“打也打了,本来就没事,回去吧。”

那边的人今天换了外出的衣服,长长的羊绒大衣,正慢慢地盘那串珠子,慢条斯理,不出一言。

他一沉默,气氛更加压抑。

裴欢急了,她央求陈峰说:“我真的不想闹大,本来不是大事,你过去帮我说一声,算我替盛铃求情了还不行吗?今天就算了。”

陈峰也为难,裴欢拦着他的人又说:“你帮我一次,阿峰,我以后还要工作,按他那脾气闹开了,以后谁还敢找我拍戏?”

陈峰终于点头,过去找华先生。

那男人从始至终没有踏出暗影一步,说话声音也轻,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排场。只是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全场近百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过了一会儿,暗处的男人慢慢向他们走过来。

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因为很少有人见过他。只是看上去…他带一点病态,脸色极淡,因而显得唇色格外重。

这个男人还没到老去的年纪,却有岁月磨过的内敛和从容。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和一串温润的珠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有些诡异的华丽感。

就是这样苍白而淡漠的人,一双眼睛让人害怕。他并没有看周围,仿佛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只是目标明确地向着裴欢走过来。

裴欢一步一步后退,退无可退,只能拦在盛铃身前。

她低声说:“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华绍亭抬手,裴欢拦住他,冲口而出:“别!”

华绍亭笑了,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心,然后示意人过去把盛铃扶起来。那女人腿都软了,摇摇晃晃捂着脸站着。

他声音没什么力度,显然带病,淡淡地说:“既然裴裴替你求情,那就算了,你过来,给她跪下道歉,到此为止。”

他说得好像在谈天气,而且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别人,轻飘飘丢过来一句话,压得对方抬不起头。

盛铃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而且…他凭什么要求她下跪?

陈峰在一边厉声重复了一遍,盛铃眼泪哗啦啦地又涌出来,崩溃地看向四周求助。她的经纪人被制片拦下,两人一起冲她使眼色,随即迅速退到人群后边去了。

“你们…你们!我是蒋少…蒋少知道这件事吗?你们动他的人…”盛铃脑子都乱了,只想起自己最近刚刚和蒋维成攀上关系,关键时刻他们总不能乱来。

不提还好,这一提,华绍亭眼色暗了,旁边立刻有人过去,又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盛铃这下连哭都不敢哭了。

华绍亭已经不屑于和她开口,他有点咳嗽,手上扣着裴欢退到后边,不让她从身边离开。

陈峰上前出面,他低骂:“蒋维成算什么东西!”说完示意左右,有人拿出枪来,子弹上膛,那声音让在场的人纷纷倒抽了一口气,眼看着那枪口就顶在盛铃脑后。

这可不是拍戏。

盛铃惨烈地尖叫,她哪见过这种场面,完全失去理智,发了疯一样求饶。

剧组的人也吓坏了,他们甚至不知道为首那人的称呼,只能转向陈峰,低声求情,“峰老板给个面子…毕竟咱们都不懂道上的规矩,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让一步,这姑娘不懂事,是个新人,咱们以后不让她出来就是了,别真闹大了,您看,就为她弄出人命也不值…”

裴欢一直想说话,可是华绍亭的手扣着她手腕,这个姿势她最明白,从小到大,华绍亭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么拉着她,那就是一切他来负责,不许她闹。裴欢本能地把话都憋了回去,急得又没办法,最终叫了一声:“哥哥…”

华绍亭叹气,转向陈峰摇头,陈峰立刻明白了,大声重复:“跪下道歉!”

盛铃被枪顶着,人早就吓傻了。她的经纪人挤过来,颤抖着扶着她小声地说:“铃铃…这次…这次惹不起,你就吃一次亏吧,往后路还长…”

最终,盛铃就这么硬生生地抹干了眼泪,她对着裴欢跪下,哽咽着说:“欢姐对不起,今天是我不懂事。”

裴欢不看地上的女人,她不回应,甚至不说原谅的话。她不是为盛铃求情,她一直都是为自己求情,她自知今天敬兰会的人插手之后,她再也别想过安静日子了。

盛铃身后的枪撤了,被自己公司的人扶走。

这场戏没人敢继续往下拍,大家立即清场,混乱地收拾东西纷纷散了。

临走的时候,陈峰站在电梯门口,三言两语,意思清楚,“今天的事,只要媒体上有人透露一个字,后果自负。”

敬兰会的人先下去开车等着。

空荡荡的商场顶层,剩下裴欢和华绍亭。

他拉着她的手,“这六年…蒋维成就这么看你被人欺负,我会慢慢找他算这笔账。”

裴欢低头不说话,陪他走了一会儿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工作,这事就算没人说,圈里也会传。”

“本来我只想来看看你。”华绍亭有点自嘲,“裴裴,这么多年…我舍不得你一丁点磕着碰着,现在你就这么折腾自己报复我,是不是?”

谁都看得出来,裴欢几乎是这个剧组里最不受重视的人,那些人的嘴脸不是一天两天积攒下来的,她忍了多少委屈多少谩骂,早都算不清。

裴欢想解释,但她看得出华绍亭今天心情不太好,呼吸一阵一阵不稳定。她不敢再乱说话刺激他,只好由他拉着去等电梯。

两个人就像过去一样。

裴欢已经记不清华绍亭出门的样子了,他很长时间都不离开兰坊,偶尔出来,也都是暖和的日子。

她看了一眼那件大衣,笑了,“敬兰会都穷到这个地步了?七八年前的大衣你也穿。”

那是件过去的基本款,好在男装一直款式简洁,到如今也还算合适。那是裴欢当年第一次拍广告挣到钱,去给华绍亭买的生日礼物。

华绍亭也笑了,“我懒得动,好久不出门,隋远唠叨了一早上不能着凉,我让人去找,只找到这件厚点的。”电梯门开了,他率先进去,刚一关门他就抱住裴欢,懒懒地靠着她说:“等着你再买新的。”

他身上有沉香的味道,那种因为百年时光而养出的香,幽幽暗暗。

她太习惯这个怀抱,连矫情的资格都没有,她反手抱住他,看他嘴唇的颜色很重,还是没忍住和他说:“你要保重。”

华绍亭脸色苍白,一直看着不太好。他眼睛里有些释然,轻轻低头吻她,不许她躲,“怕我死么…这病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奇迹了。”

电梯里四周都是镜子,她被他按在上边,明晃晃地折射出无数道影子。

爱很奇怪,什么都介意,最后又什么都能原谅。

裴欢想,她这辈子早就完了。

所有的心思都随着他的呼吸声万念俱灰,她还是爱他,几乎从懵懂的少女时代就这么爱他。他吻她的时候她就涌出千百种委屈,好像这么多年受的苦受的累全都翻出来,一点也经不住。

再也没有人能让裴欢这么脆弱,她可以忍受所有谩骂和欺负,在蒋维成打人的时候也都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因为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哭。

裴欢想起自己上高中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心思却大,她找各种理由死缠着他不放,可是华绍亭那会儿正是闲不住的时候,时常出去还找了新的女伴。裴欢在家赌气胡闹,差点放火烧了海棠阁,华绍亭当天下午就把那女人扫地出门。

他比她大十一岁,当然知道她什么心思。可是老狐狸就会慢慢下套,那年他一脸无奈地说,“早晚有一天,我就是被你气死的。”

当时的小裴欢洋洋得意,跳起来拍他的脸说:“千万保重身体,你把我惯得脾气这么坏,你死了,我上哪儿无法无天去。”

裴欢想着这些就笑了,她和当年一样,伸手拍拍华绍亭的脸。他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抓住她的手指轻声说:“跟我回去吧。”

她低头不接话,他微微加重语气,“嗯?”

裴欢不肯,华绍亭放开她,并没有强人所难。

那么短的时间,电梯到了一层。

华绍亭忽然强硬地按住关门键,电梯门刚打开重又关上。

他俯在她耳边问:“裴裴,那天晚上…你吃药了吗?”

裴欢如坠冰窟,她盯着他说:“你什么意思?”

华绍亭几乎没什么表情,他口气很肯定地提醒她,“我不要孩子。”

她连讽刺的表情都已经摆不出,所有的回忆和冲动都于事无补。裴欢维持着自己可怜可悲地自尊,“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你都不想要,我也没那么贱。”

“裴裴…”

“你今天来,其实只关心这件事吧。”裴欢心灰意冷,她笑着摇头,“我早该知道,你这么狠的人,当年下得去手,如今也一样。”

华绍亭总是以为自己是她的神,要她生要她死,但他未必当她是个人。他养大她是习惯,宠着她是乐趣。他说爱她,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他爱她却连她的孩子都容不下。

裴欢一点一点推开他冰凉凉的手指,她觉得自己刚才的动容实在可笑。

“华绍亭,我不能原谅你。”她嘴唇发抖,咬着牙说:“你做的…都不是人干的事…”

电梯门打开,裴欢转身出去,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