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欢离开很久,陈峰才看到华先生从商场里出来。

大家等他上车,他却执意说想走一走。

十点多的大街上人已经很多了,大家不放心,他倒无所谓。

华绍亭看向面前的路口,不顾众人的惊讶,和路人一样融进人群里,甚至还在人行道等绿灯的时候翻出一个硬币,向报刊亭里的大婶要了份当天的报纸。

敬兰会的一群人手足无措,站在路口全都看傻了。

陈峰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感觉很可笑。

明明这个男人走进人群里也没有三头六臂,可为什么大家总是不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

最后,华绍亭想要走一走的结果就是,他一个人顺着街道边看报纸边溜达,而身后,长长一队黑色车龙,正保持极慢的速度跟着他。

谁也不敢超过他,但谁也不能停,于是很快就造成交通拥堵。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终于打扰到华绍亭。他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陈峰的车立刻刹车,这一下差点撞到两个过马路的人。

那是个女人,拉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们显然被车上呼啦啦下来的人吓了一跳,年轻的妈妈搂着小女儿在马路中央手足无措。

陈峰下车就要赶人,华绍亭走过去,一个眼神就让他闭嘴。

小女孩吓坏了。周围堵了一堆车和行人,大家不知道怎么了,乱哄哄吵成一团。

只有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安安静静站着,正一动不动盯着孩子看。

华绍亭笑了,先向她妈妈说:“抱歉。”

那女人莫名其妙被他一双眼睛看得有点害怕,本能地把女儿搂在怀里低头说:“没…没事。”

华绍亭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他很温柔地放轻声音说:“吓到你了?都是他们的错,让这个叔叔给你买礼物赔罪好不好?”

他说完就让陈峰过来道歉,明明是好意,想让孩子别害怕。

可是小女孩看了他半分钟,突然抱紧妈妈的胳膊,死也不肯抬头了。

“不用了。”她妈妈看出气氛不对,这些人敢占着车道不走,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她飞快地拉着女儿跑了。

华绍亭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出神,过了好一会儿,陈峰再次请他上车,这里人多了,在这样下去太容易出事。

他总算点头,站在人潮汹涌的路口,忽然问身边的人:“你怕我吗?”

陈峰懵了,想了想才回答:“华先生,您是主人。”

“我是说,我和你们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去做普通人都在做的事,就总会…变成不好的结果。”

他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往兰坊的方向而去。

陈峰在副驾驶的位置,心里盘算着今天华先生口气反常,肯定因为三小姐又没如他所愿。

他想拣点好听的缓解一下气氛,但华先生一直坐在后边若有所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久才开口:“三小姐是为当年的事寒心了。”

“我知道,可就像今天一样…如果是别人,随便走走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华绍亭揉了揉眉心,叹气,“当年也是,我也是个男人,我爱她就不想她烦心受罪,所以什么都替她挡下来,这有错吗?”

“您应该去和三小姐好好谈谈。”

“裴熙是她亲生姐姐,我说了她会生不如死。阿峰,我就是看不了她伤心,反正我没几年日子了,她要恨我…”他说到这里已经非常累了,声音快要听不清。他揉着眉心,那里隐隐有一块因为伤疤而断掉的地方,他淡淡地说,“那就恨吧。”

当天晚上回去,陈峰就找借口一直在海棠阁外晃悠。

顾琳直到晚饭后才出来,她看见他,会意地往长廊暗处走。

陈峰跟着她到了没人的地方,顾琳问:“没把人接回来?”

“当年裴欢遭那么大的罪,现在她肯定不能轻易低头。”

“看来你也知道,那女人和他怎么了?”顾琳口气加重,转身盯着陈峰,“你是老会长的侄子,你肯定知道!人人都跟我说她是华先生的妹妹,当我傻吗!真是妹妹…能睡一起?”

“她是叔叔领回来的,都叫她三小姐,后来叔叔老糊涂了!非把兰坊传给老狐狸,那会儿我们都是小孩呢。后来…后来裴欢大了,他们那样…谁敢说什么。”陈峰哼了一声,但也不再往下说了。

顾琳上前一步,“华先生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肯做,为什么还能把她逼走?”

陈峰不说话了。

顾琳知道他在怕什么,她觉得这事简直邪了,谁都是这个态度,嘴硬得厉害,怎么都撬不开。

她反而笑了,伸手拍拍陈峰,又放低声音说:“我知道你们都怕惹麻烦,但是你看…她不会回来了,今后谁陪着先生…你心里有数。”

她如今才是华绍亭身边的人,会里上下,什么都经手。

陈峰表情有些动摇,但还是抿着嘴打量她,没开口。

顾琳大度地摆摆手让他先走,“我只是好奇,你不想说我也不怪你。”

陈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不痛不痒跟她扯了两句其他的,借故走了。

顾琳在原地前后想这件事,打定主意必须弄清楚。她慢慢转身想回到主路上去,却发现两米外站着个人。

“谁?”顾琳心里一慌,她刚才和陈峰在角落里聊的内容,让人听见可不好。

那人倒坦白,往前走了两步,到了灯光扫到的地方。

顾琳看清是隋远,她长出了一口气,“你干嘛站那儿不动?”

隋远表情凝重,他拉过顾琳,一路拖着她走,顾琳挣动,却看到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把顾琳拖到拐角,“你疯了?那件事绝对不能再提!如果有人想打听,下场都…你知道他的手段。”

顾琳明白他都听见了,不过因为是隋远,她有七分把握。顾琳镇定下来,轻声说:“我就想弄清楚!我伺候华先生六年了,可他还是瞒着我,那人是谁?为什么她一回来他态度全变了!”

隋远解释不清,最后急了,瞪着顾琳说:“反正这事和你没关系,别犯傻!华绍亭根本不喜欢你!”

顾琳愣了,她上下打量隋远的表情,心里有数了。

隋远一直阻止她问那个秘密,只有两种可能,他担心华先生或者担心她,可现在…隋远在纠结她喜欢华先生这件事。

那就好懂多了。

隋远吼出来之后自己也后悔了,目光躲闪。

可惜他终究只是个医生,不是敬兰会这群天天勾心斗角的帮派人士。

顾琳已经收拾好情绪。她六年耳濡目染,虽然看人的心思上斗不过华先生,但收拾个隋远还绰绰有余。

于是她靠近他,笑得有点伤感,“华先生只拿我当她的替身。”

隋远目光都软了,他明显不善于与人周旋,这一下,弄得隋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她。最后他扶着她肩膀说:“顾琳,他其实没那么可怕,对自己人都很好,你懂分寸,别去碰他的底线,他不会害你的。”

顾琳怅然地摇头,转身绕过他往回走,隋远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突然回身笑了,和他说:“我不是裴欢,没有人护着。将来我惹他生气,下场就是死。”

夜风温柔。

隋远却觉得顾琳那个笑容分外惹人心疼。

兰坊是个残酷的世界,他们进了这扇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此就要遵从这里的生存法则。

他在那一刻想,这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别人都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上的时候,她就出生入死跟着一群大男人混黑道了。

隋远突然明白了那只老狐狸的心情,对着…他喜欢的人的心情。

想把她保护好,让她不经风雨,不谙世事,一辈子做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所以隋远犯了一个大错,这让他在最后的时候才想明白,人的心就是这世界上最治不好的病。

他胸口一热,对着顾琳的背影说:“没关系,我会帮你。”

【第四章】曾经沧海

裴欢连续等了三天晚上,蒋维成终于回家了。

林婶在傍晚的时候就跑去和裴欢说,少爷晚上要回来。

裴欢嗯了一声,上网找了好久,最后打印了两张菜谱,在厨房里折腾了两个小时。

南楼的女主人第一次亲自下厨,饭菜端上来摆满了一桌子,冷清清的屋子里突然变得和乐融融。

林婶忙前忙后非常高兴,嘴里念叨着:“这才像个家嘛!诶,少夫人,其实男人都一样,别和少爷赌气分房了,咳…你们早点有个孩子,少爷肯定不往外跑了。”

这句话刚说完,蒋维成就进来了。

他听见了林婶的话,原本他盯着一桌菜很惊讶,听完目光就黯了。

裴欢当没看见,笑笑和他说:“我不太会做饭,现学的,你不愿意吃的话…让林婶再叫人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