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站在巅峰的男人,生生死死看过眼,就被裴欢那一句,我哥哥永远不会老,说得眼睛都湿了。

有时候华绍亭自己也不懂,他背着残忍冷血的名声,从来没什么人性可言,老会长临终把这两个小女孩托付给他,为什么还真能上了心?

夜路走太多,总会觉得冷。既然这条路上的人都没有家,他就给她们建一个家。

也许那时候华先生也还年轻,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想认真去守住一点东西。

华绍亭以为她们是自己最后的良心。

直到后来,他把阿熙逼疯的那天终于明白,良心这东西,在兰坊里留不住。

如今,屋子外边白茫茫的一片,沐城好久没下过雪,这场雪从夜里开始,到现在也没停。

裴欢拉着他向外走,华绍亭叹了口气,他看着她的背影,很多事她还不知道。

雪地反光,院子外边还没来得及扫干净,他受伤的眼睛不受控制,慢慢往下流眼泪,他抬手挡着,无所谓地说:“人总会老的。”

“你就是折腾,三十多岁就说老?”裴欢长长地吸一口气,左手抓了一捧雪捏着,“还有一辈子呢。”

他不说话,却不走了。裴欢回身看出他眼睛不舒服,“还是回去吧。”

华绍亭摇头,“一会儿就好了,我也想出去走走。”

裴欢不再劝,她握紧他的手。

长廊尽头有人,陈峰已经回到兰坊了,他今天安排好人和车等在那里。他们一走过去,陈峰就隔出一段距离慢慢跟着。

裴欢忍不住低声问他:“听我一次吧,去好好看看眼睛,想办法挽救一下。”

华绍亭摇头,他口气依旧轻,态度却十分坚持,“兰坊讲规矩,我也不例外。”

裴欢没听懂他的意思,直到两个人上了车,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你觉得这是欠我的?你答应我可以杀了你,可我没下去手,你就决定把这只眼睛赔给我?”她越想越觉得窝火,突然急了,“我不要你的眼睛!你要后悔当年的事,就把姐姐还给我!”

华绍亭不说话,只按下她的手腕。裴欢说也说不通,自知他这人太自我,一旦他做了什么决定,谁都改变不了,于是她干脆不再理他。

陈峰陪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自然不敢说话,车子开出兰坊,漫无目地。

“你想去哪?”

裴欢拿出手机,说了一家咖啡厅的名字,“敬姐找了我好久,今天去和她见个面。你们要觉得不合适,先去鸣鹤等我吧,离着不远。”

陈峰回头请示华先生,华绍亭点头,“不用,一起去吧。”

地址在北区,市里有点堵车,等红灯的时候,裴欢看着窗外,终于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和他谈一谈,她回身和他说:“你别固执,我不在敬兰会混,不用跟我讲这个规矩。”

华绍亭笑了,“不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什么?”

他揉了揉眼睛说:“眼睛最没用,人能看见的往往都不是真的。这么多人盼着我瞎了残了死了…哪能让他们失望呢。”

华绍亭一句话说得真真假假,说着说着还笑了,可他明明不是在开玩笑。

裴欢不做声,华绍亭拿着手套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车里突然很安静。

路口绿灯,司机尽职尽责往目的地开。

陈峰一直端坐在副驾驶位上,听了这话如坐针毡。他趁着车子发动的时候透过后视镜向后看,却突然对上华先生一双眼。

后边的人也正好抬眼看镜子。

那目光…明明一只眼睛都快看不见…

可是那瞬间,陈峰心里一跳,惊得差点没坐稳,他硬是老老实实低头,再也不敢乱看了。

到了咖啡厅之后,敬姐堵在路上还没到。裴欢戴着墨镜系上围巾,把脸挡得很严实,华绍亭进去陪她坐坐,陈峰过去找老板谈要清场,他拦下了,“你出去等着吧,今天不用。”

华绍亭要了杯大红袍,看她都进了包房里还不肯摘墨镜,他笑着说,“我都忘了你是名人,今天要被拍下来,我算不算绯闻男主?”

裴欢也笑了,上下看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最近悠闲很多,“别逗了,报纸都下不了印场,就得被阿峰追回来,你看你刚才把他吓得。”

他拉她的手要抱她,裴欢推开,“万一呢…我消失这么久,拍好的剧都停播了,早有各种猜测。”她给他倒好茶,“你坐一会儿,我去洗手间。”

华绍亭松开她,拿了本旅游杂志靠在沙发上看。

敬姐堵了半个小时的车,好不容易到了之后,拿着裴欢发的包房名一路找过来,最后推开门,里边只坐了个男人。

她有点莫名其妙,脱口就说:“诶?你是不是走错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她,慢悠悠地问:“裴欢的经纪人?”

敬姐这才想起来,上次她们在片场和盛铃起冲突,似乎就是这个人来过。然后她哦了一声尴尬地解释:“那个…死丫头没跟我说有人陪她来,不好意思啊。”

华绍亭根本不再正眼看她,接着翻手里的杂志。

敬姐十几年各种场面都吃得开,哪受得了这样。她从包里掏出一根烟,啪地点上,这动静似乎让对面的男人微微皱眉,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最后停在她手里的烟上,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敬姐打量他,这男人…穿了件简单的浅灰色衬衫和大衣,斜靠着沙发扶手,脸色懒洋洋的还有点病态。他不怎么搭理人,可敬姐这么坐在他对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微妙的气场,敬姐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来历,不由自主有点慌,她故意掩饰想找点话题,清了清嗓子说:“你是裴欢的…嗯家里人吗?怎么称呼?”

华绍亭慢慢翻过一页杂志,说:“华。”

哦这还真是言简意赅,一个字解决掉她所有问题。敬姐心里郁闷,觉得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她吐出一口烟找回点底气,想再开口。华绍亭好像终于想起对面进来个人,他抬眼看她说:“裴裴十八岁入行,那年就一直跟着你?”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姿势都没变,依旧半靠扶手拿着杂志,没有半点转过来和她平等对话的意思。

居高临下。

敬姐开始讨厌这种感觉,又被他那双眼盯着放不开。她第一次遇见这么尴尬的场面,从一开始就完全被动,她只能回答是,然后又陷入僵局。

就在敬姐愁眉苦脸一口一口吞云吐雾的时候,裴欢终于回来了。敬姐激动地要抱她,气氛总算能不这么干巴巴的了,没想到死丫头看着她手上的烟像没见过似的,啊一声就叫出来。

敬姐吓了一跳,“你干嘛!”

“烟掐了。”

“嘿你管我呢!脾气见涨啊,还没问你消失这么久干嘛去了,你倒管起我来了!”敬姐嚷嚷,还没说完,裴欢抢过她的烟头给按灭了。

裴欢指指胸口的地方,小声补了一句:“他身体不好,不能闻烟味。”

身后的男人刚好抬头倒茶,他看向敬姐,礼貌地点了下头。她不知道为什么直接就把烟盒和打火机一把塞进包里,再也不敢了。

华绍亭摇头说:“没事,你们聊。”

敬姐顿时有一种…被恩准平身的感觉。

裴欢和敬姐说了她之后隐退的事,工作全面停止,这么长时间她已经欠了不少违约金,之后让公司直接去联系峰老板,他会帮忙处理。

敬姐听得无话可说,半天欲言又止,低声问她,“你和峰老板那边什么关系?”

裴欢笑,“可靠的自己人,你别担心。”

敬姐几欲挽留她,虽然她早就知道裴欢没什么上进心,也不乐意和这圈子里的人交往过深,但两人毕竟多年感情,情同姐妹,这会儿裴欢坚持要离开,敬姐心里不好受。

裴欢劝她,“只是不工作了,又不是见不到,你一个电话我随时奉陪。”

“你和蒋少的事…”

“我和他离婚了,这事只告诉你一个人,不公开,就别再说了。”裴欢按按她的手,看出敬姐的遗憾,“我们俩早晚会有这一步,都商量好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我这阵子病了…回自己家里养了一阵。”

裴欢手上留下了很可怕的疤,敬姐看见一直没敢问,终于指了指示意她,“你的手…”

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尖叫和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竟然传来几声枪响。

整个咖啡厅似乎一下就乱了。

敬姐猛地站起来,“天啊!别告诉我外边拍电影呢…”

裴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突然,她回身看向华绍亭,他听着外边的动静还在翻他的杂志,眼睛都没离开上边的字,随口说了一句:“先坐下。”

裴欢听了这话就真的不动了,外边全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人群失控的尖叫。敬姐脸都白了,催他们:“喂!快走啊!”

华绍亭终于转过脸来,他看着她,似乎拿出了全部的耐心和她说:“你先坐下,别出去,你出去有用吗?”

敬姐愣了,咬咬牙坐下了。

裴欢似乎也不急,她推推他的胳膊问:“你知道是谁?”

华绍亭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不过今天知道我出来到这里的人,就那么几个。”

裴欢看看门口提醒他,“外边可只有阿峰和两个人。”

华绍亭嗯了一声,然后有点不耐烦地站起来说:“我这两年是让他们太闲了,出个门也不让人痛快…你们别动。”

门正对着他们中间那张桌子,两列沙发在门对面一左一右的位置。

华绍亭过去把门锁上了,他刚刚收回手,眼看门上就被扫出一排窟窿,幸亏门对着桌子,敬姐和裴欢刚好隔开两端,不然两人已经被打成筛子。

敬姐腿一下就软了,脸上还强装镇定,除了拍戏装装样子,谁见过这种场面啊,她直接就滑倒在地上。裴欢示意敬姐千万别出声,她自己一咬牙站起来,低头顺着桌子冲到门旁边,贴在墙壁上。

她和华绍亭一左一右,中间是一扇被打烂了的木门。

外边的人不清楚里边的情况,一时僵持。华绍亭冲裴欢做了个嘘的动作,伸手握在门把手上,裴欢立刻示意敬姐到桌子下边去,敬姐挣扎着躲进去。

华绍亭几乎瞬间就把门拉开了,门从他那边打开,正好把裴欢挡在门后,枪口蓦然伸进来,本能地对着正前方一阵扫射,华绍亭迅速从门边伸手捏住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