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枪声混合着敬姐的尖叫,半分钟后一切尘埃落定。

裴欢心里砰砰直跳,听见房间里没动静了,门板已经完全打烂。

她踹开眼前的东西,华绍亭靠着墙壁正在甩手上的血,她扑过去上下看他,地上闯入的人看不出身份,整个胳膊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枪口对着他自己,倒在地上抽搐,渐渐没了气。

华绍亭微微咳嗽,摇头说:“不是我的血,没事。”

裴欢松了一口气,回身过去扶敬姐,敬姐正失神地瘫坐在地上,盯着那人的惨状,看到血迹蔓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又开始惨叫。

华绍亭被她吵得有点头疼,冷下脸色看她,敬姐瞬间闭嘴。

裴欢当时被挡在门后,而敬姐却在桌子下,她直接看到了这个男人是怎么把别人胳膊扭断,然后拧过枪扫过去的。

骨头碎裂的声音犹在耳畔,从头到尾,他眼睛里只有不耐烦和麻烦,似乎完全没觉得对方是个人。

敬姐越想他的眼神越害怕,不住地发抖。

裴欢把她扶起来安慰,“敬姐?你看看我,好了没事了…冷静点。”然后向着外边喊,“阿峰!”

陈峰肩上都是血,匆匆忙忙一路踉跄着冲进来,一把扶住华绍亭。

华绍亭甩开他的手,从桌上扯了一张纸巾擦掉溅上的血,然后才开口问他:“对方几个人?”

“四个…”

“就四个人,你带两个,这么晚过来?”

“先生先离开这里吧,我动作慢了,回去领罚…警方马上就过来封锁了。”陈峰拉过裴欢让她走,又把敬姐推出去。

华绍亭瞥他一眼,又看看地上的人,这才转身出去,拉着裴欢从后门离开。

他把裴欢护在怀里送上车,敬姐从另一侧车门上来,两辆车子飞速开走。陈峰在前边打电话叫人来善后,肩膀上的血透过衣服沾到座椅上,裴欢看不过去,翻出东西给他止血。

她压着他的伤口,心里后怕,低声提醒陈峰说:“华先生身边不能没人守着,今天这事,多危险。”

敬兰会的规矩一向分明,出了事,第一时间应该有人赶到先生这边来。这么多年,外边就四个人还能逼得华绍亭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事,绝无仅有。

陈峰点头,哪敢让她动手,往前躲着说:“没打中,蹭过去的外伤。”

“你别跟我嘴硬,别动。”裴欢叹了口气拿纱布压上去,华绍亭却按下她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做的。”

裴欢看了他一眼,眼见华绍亭脸色沉下来,她只好松开手。陈峰赶紧接过纱布说:“是,三小姐别碰这些了。”

她无可奈何,华绍亭不再说话,转过眼睛望向窗外。陈峰迅速在电话里吩咐完,自己拉开衣服处理伤口。

他们出来正好赶上中午的时段,北区这条路上车流量很大,路口依旧堵车,对面车道远远已经传来警车的声音,但是路上太难走,警车赶不到刚才的事发地,他们也被卡在路上出不去。

兰坊的两辆车被迫停在路口,右侧突然有轿车疾驰而来,摇下车窗伸出黑洞洞的枪口。

华绍亭果断拉过裴欢,她还来不及看清已经被他按下头抱在怀里,他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别抬头。”

话音刚落,防弹玻璃上砰砰传来子弹的声音,敬姐已经连叫都叫不出,被陈峰一把按倒,蜷在座位下。

子弹角度刁钻,前挡风玻璃突然裂开,司机一声惨叫,陈峰果断扑过去把司机那侧的门打开,将他推出去,自己换到了驾驶位上。

裴欢在华绍亭怀里不敢乱动,她就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慢慢平静下来。华绍亭微微用力收紧胳膊,把她抱得更紧,固定在怀里,然后吩咐陈峰:“打轮胎,然后撞开前边的车。”

“是。”

耳边激烈的声音源源不断,夹杂着路人的喊声。陈峰冒险摇下车窗,伸出手去直接让对方爆胎,然后踩住油门直冲右前方撞过去,顶住对方的车,硬是在十字路口的车队里挤出一条空档。

车身剧烈摩擦碰撞,危险近在咫尺,防弹玻璃并非完全保险,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随时都有可能打穿。但车窗之后的男人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没变过,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不低头更不抬眼。

他伸手温柔地抚过怀里人的头发,安慰了一句,直到两辆车车身即将分离,他才微微眯眼打量窗外。

对面的车失去平衡整体侧翻。

陈峰猛地打轮,调转车头急速离开。

巨大的撞击让车内安全气囊已经打开,裴欢不由自主想要抬头,华绍亭按着她的后背,声音分毫未变,“没事,你睡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她的脸被他大衣领子挡住了,四周没有光,她就真的靠在他怀里,闭上眼什么都不管。

兰坊长大的孩子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裴欢不觉得害怕,只是有点担心他。但此刻,她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格外平稳,总算放了心。

华先生果然不适合随便出来走走,闹市火并,全城慌乱。

这么乱糟糟的浮生万象,裴欢却觉得安心。

市中心北区彻底戒严,他们遥遥甩开身后的人群,一路开回兰坊。

路上到了安全的地方已经有人接应,华绍亭和裴欢换了车,派人先把敬姐送走了。

华先生的车一进入兰坊那条街,陈屿和顾琳已经等在海棠阁的院子外边,顾琳赶过来给他开门,“先生没事吧?”

车外冷不丁灌进冷风,华绍亭侧身挡了一下才去推裴欢,“裴裴?到了。”

她揉了下眼睛才坐起来,正对上顾琳的目光。

顾琳竟然笑了,她笑得别有深意,但很快就转过脸,再也不看她,又恢复了那个冷冰冰的大堂主。

这样的态度,比刚才那场事故还让她不安。

华绍亭往海棠阁里走,他走得很快,顾琳追上去低声和他说:“今天是我疏忽了,应该多安排人跟着先生…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华绍亭并不意外,他停了一下回头看她说:“我不关心他们是什么人,既然敢派来就都查不出来。”

顾琳愣了,“那先生的意思是?”

华绍亭退下手套,看到衣袖上溅了一点血渍,他进去换衣服,“我今天临时想出门,去的地方只有三个人知道。”

顾琳立刻闭嘴。

他慢慢地说:“你,陈峰,裴裴。”

【第十二章】温存如戏

三个人一起到华先生房间里去。

他换了衣服,出来拉开窗帘,屋子里光线亮了一点,他就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华先生平常见人的这间外屋面积很大,中间被两排多宝阁隔开。

多宝阁上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放着很多香炉,香案,还有很多人见所未见的古董器具,形态各异。格子一层一层借了光,带出来的影子也就千奇百怪。

顾琳和陈峰站着,裴欢坐在他旁边单独的椅子上,这样一来,大家次序分明,人的影子也分明,和那些千百年腐朽的东西叠在一起,看得久了,渐渐就分不清谁是什么东西。

华绍亭挨个看过去,习惯性地拿了一颗绿奇楠放在手里玩,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自己想出去,去的地方是裴裴定,随后知道的人就是顾琳,顾琳安排陈峰跟我出门,随后陈峰安排人手和车。”他顿了顿说:“想我死的人不外乎你们三个。”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语气没有一点波折,这反而让顾琳有点受不了,她率先开口:“这件事必然和三小姐无关,我和阿峰…先生觉得是谁?”

陈峰暗暗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没想到华先生反而笑了,他前几年大病一场,旧疾引起肺部并发症,一直断断续续拖着不好。他咳了一会儿好像不太舒服,去拿茶杯过来,随口转向裴欢说:“你一回来谁都不怕我了,你看看她,一点没觉得我在问正事。这么多年我说话敢回嘴的,除了你,就是顾琳了。”

裴欢低头不答话,看他咳嗽还是没忍住,起来给他倒水。这原本都是顾琳伺候的,但裴欢在这里,顾琳就只是待罪之身。

裴欢低头想看他脸色,华绍亭有点故意避着她,她按他肩膀逼他抬头,华绍亭笑意更深,“你当着人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她意识到不太合适,又气又无奈,背过身小声问他:“憋得难受吗?不舒服赶紧说话。”

“没事。”

他让裴欢先坐下,又和对面两个人说:“我没说排除裴裴,她想杀我,我一点不意外。”

顾琳想起家宴上那一枪的事,保持沉默。

“只是她还带了外人去,对方不清楚我会在,显然她没和别人说这事,犯不着拉上无辜送死的。”华绍亭喝了茶好像缓过一口气,继续说:“至于你们,顾琳没有动机。阿峰…你?你儿子还没满月,想折腾,好歹也等孩子会走了再说。”

陈峰听不出这话是好是坏,他肩膀上的伤口草草止血,虽然不严重,但一阵一阵带着疼,他捂着肩膀开口:“今天对方堵住整个门口,我过去晚了,让他们险些冲到先生包房里去,这是我的错,华先生罚我我领。其他的,不是我做的我不能认。”

华绍亭并不意外,“我能坐在这里,就不怕多几个想杀我的人。今天之所以让你们三个进来,只想让大家明白,你们之中,可以有人想我死,一个,两个…最好不要是三个。”

他最后那半句不是威胁,但说出来,无端端让人不舒服。

他们都想开口解释,华绍亭摇头,他轻声说:“这是我看重你们。”

彼此沉默,该说的话华先生都说了。

陈峰率先开口:“今天我有错,先生按规矩罚我吧。”

华绍亭点点头,示意顾琳,顾琳看了一眼陈峰想说话,但华绍亭抬手让她照办,她只好拿来匕首扔在陈峰脚下。

“你还知道有规矩,那就一只眼睛吧…另一只留着看你儿子长大。”华绍亭说完就不再往这边看了,他拿茶壶往后坐了坐,又说:“自己出去处理。顾琳,你跟着去,确认罚完了,给他叫大夫。”

陈峰咬着牙弯腰去捡那柄匕首,顾琳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要给陈峰开门。

裴欢再也坐不住了,她起来拉住陈峰,回头和华绍亭说:“饶了他这次吧。”

椅子上的人毫不动容,边喝茶边问她:“为什么?既然有规矩就按规矩办。”

裴欢看不过去,她一想到陈峰的儿子刚出生,一家人原本高高兴兴要庆祝,今天和她出一趟门回来就变成人间惨剧…她心里怎么都觉得难受,她毕竟不是华绍亭,没有那么硬的心。

她拦着陈峰,回身继续说:“嫂子刚从医院回家,孩子没满月,今天罚了他,他们全家就完了,何况阿峰已经受伤了。”

裴欢心里藏了事,越说越激动,陈峰还劝她,她死都不放手,最后把匕首抢过去扔到一边的地上。

顾琳在一边看戏,似笑非笑等在门边。

华绍亭似乎有点累了,他叹了口气向后半仰着,揉了揉眉心,半天才说:“裴裴,你让我坏规矩,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