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桂枝进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有事儿?”茵茵刚好看完一个关于公婆休了媳妇的案例,抬起头看着桂枝。

“那个人,就是张二少爷,在大门外求见。”

“给他说,我不见”

“他威胁陈三叔,说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的”

茵茵不禁抚额,这个小霸王,没有直接闯进来已经是客气的了。

“请他进来,在过厅等候,让陈三婶子伺候着。”

茵茵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张仲青,干脆把刚才那个案例又看了一遍。她对这种没有标点说话又晦涩难懂的文言文理解能力甚差,经常一个故事要看好几遍才能彻底弄明白。

忽然,过厅那么传来激烈的争吵,陈三卫老婆又高又快的嗓音夹杂着一声男人森冷地暴喝:“住嘴”

茵茵急忙围好面纱,带着桂枝走向过厅。

陈长命照着茵茵的描述,给过厅里做了一套木沙发,还配上相应的博古架、花架,过厅才不像刚开始那样,一张八仙桌一对官帽椅那么空荡。

张仲青坐在一拖二式沙发的中间那个上,陈三婶站在茶几对面不远出,两人都脸红脖子粗的喘着粗气。

“小姐来了”桂枝先进去,她打了声招呼。

张仲青脸色黑沉沉的,他十分不悦地冷哼了一声:“你是已婚妇人,怎能再称小姐?”

“我已经被休了,不叫小姐,叫什么?”

张仲青一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伶牙俐齿?”

“你知道我什么?”茵茵挑衅地反问他。

张仲青语塞,他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道:“我不在,姨娘欺负你了?”

茵茵忽然一阵心酸,在张家那几年,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呀,不过,她这时却不想在他面前说这些,她不需要他的怜惜。

“那又怎样?难不成你是来给我道歉的?”语气颇为不屑。

张仲青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茵茵端起桂枝送上的茶来,小小抿了一口,她让茶水在舌尖滚了几下才咽下去。张仲青看她半眯着眼,似乎很享受她手上的茶水,心里一阵苦涩。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这就是我家。”

张仲青从来没有这么窝火过,他大眼一瞪,看到茵茵冷冷的目光,一下子就泄了气。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这不回来了嘛,好好的跟我回去吧,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张仲青语气硬梆梆的,在他感觉,他已经是很温柔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在谁跟前这样低头服软过。

“你别说笑了,我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飘荡,哪怕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我哪有资本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茵茵一点也不领情,“我一个被休了的妇人,跟你回去?我算什么?”

“我替姨娘收回那张休书还不成吗?”

“不成”

“你到底想怎么样?”张仲青终于火了。

“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我不想这么被打扰。”

“刘氏太过分了”张仲青声色俱厉,“要不是——”张仲青说不下去了,他不能说出“我实在喜欢你那黑蒙蒙的眼睛。”

“我怎么过分了?你张家敲锣打鼓把我迎进家门,我却三年都没见过郎君一面,紧接着就让人给送到这偏僻的地方,没多久你姨娘还找莫名其妙的理由把我休了,我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不愁吃穿,你又叫我回去,想要就要,不想就撇一边儿,你们把我当什么?”

张仲青脸憋得通红,好一会儿没说话。

“送客”茵茵不耐烦地站起来,向外走去。她虽然知道张仲青脾气火爆,但今天他吞吞吐吐的,肯定是对她有所求,她觉得自己底气大增,这才敢冷冷地晾他。

“刘氏,你敢”张仲青无奈地看着茵茵一步步走了出去,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什么时候他张仲青这么背了?以前在张家,谁敢在他跟前说一个不字?整个张家大院,除了爷爷,哪个不被他指挥得要东不敢西的?

茵茵就要跨出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一声爆响,张仲青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几中间的那块木板破碎了,木屑扎破的张仲青的手,血淋淋的让人心里发瘆。

茵茵只是回望了一眼,脚步不停地走出去了,桂枝犹豫了一下,追上茵茵的脚步,也跟着离去,还是陈三婶,结结巴巴地说到:“你稍等一下,我给你包上。”她飞快地跑出去,从门房那里拿来药箱子,茵茵教过她怎样处理一些外伤的。

“不用你管”张仲青气得七窍生烟,他气自己这么不争气,对着那对黑眼睛就是下不去手,不管他心里有多大的火气,有多大的愤怒,在那黑黑的眼神下,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点能耐也使不出来。他觉得,这现在的自己,那里还是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张仲青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路上,他下了很大的决心,自己这次就是抢,也要把这个媳妇弄回去,可是现在,他连挨一下那个女人都难得很,他不敢。

“张家少爷,还是让我给你包一下吧,你看这血还流个不停呢。”陈三婶小心地掰开张仲青的手指,用小镊子小心地把木屑清除干净,这才撒上药箱里的药粉,用干净棉布把手包好。

张仲青心里有种奇怪得感觉,和他在一起的两个好朋友,都是成了家的中年人,那两人都给他诉说过“女人心海底针”,眼前这位中年的大婶,刚才还因为他说茵茵的坏话和他大吵,先在却这么温柔地给他包扎伤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又常年在军旅中,只有爷爷把他带大,但爷爷每天除了沉着脸督促他拼命练武,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家里大大小小的女人,见他都是一副老鼠见了猫,只会打哆嗦的模样,让他对女人有种特别的厌恶感,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有一个脾气火爆的大婶,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伤口,唯恐弄疼了他,他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有女性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如果是——,他想不下去,如果是茵茵,那个有着白瓷一样的肤色,一双黑蒙蒙大眼睛的女人对自己这么的温情,那他张仲青,该是多么地幸福。

他坐在破烂的茶几边上,心里有点后悔,自己打烂了她的家具,她会不会很生气呢?

“二少爷二少爷”一个老人激动地声音传进来,陈三婶听出是海叔的声音,茵茵对海叔是很尊重的,但男人进内宅,是要通报的,她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给茵茵说,让海叔进来,她还在心里盘算,张仲青却站起来,走出去了。

“二少爷真的是你吗?”海叔站在垂花门口,看到张仲青,激动地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跪下去:“奴才海随明叩见二少爷”

张仲青一时有点恍惚:“海随明?你——就是我母亲陪房过来的海随明?”

“是正是老奴。老奴没想到还能看到二少爷啊。”海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张仲青快步走到海叔跟前:“快起来,老海你什么时候来这里了?”

“五年了,那年跟你大伯去西北,路过这里,他把我留下了。”

“你是我母亲的陪房,他怎能随意差遣?”海叔擦着眼泪没吭声,他的小少爷怎么能知道这些呢?他的母亲是独女,当时是带着全部家当嫁过来的,女主人过世后,他们这些陪房无处可去,在张家看尽白眼,受尽委屈,张家老大和老三,一点一点地将女主人的家产蚕食殆尽,还把他们这些陪房发卖的发卖,送人的送人,他老海,也被发配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了。

“好了,不哭了,老海,今后,你就跟着我啦,没人敢欺负你的,别难过了。”张仲青掏出手帕,笨拙地帮海随明擦拭泪水。

“我来我来少爷,我好着呢,二少奶奶对我挺好的,我这是见你高兴地。”海随明又仰脸看看张仲青,“少爷,你长大了,好像你父亲啊当年你父亲是你外公帐下亲兵,你外公最喜欢他了。”

张仲青没说话,他没见过外公。

“少爷,你见过少奶奶了没有?少奶奶好本事的,硬是靠着荒宅和荒地,创下这大片的家业。你回来了,有人给少奶奶撑腰,这日子就更红火了。”外宅的院子里站了还几个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能说话的海叔。

“他不认我”张仲青忽然非常心酸,有种说不出的委屈萦绕在胸口,她对老海都很好,唯独对我张仲青横眉冷对,这说明了什么?中午时,张家门口围观的妇女说到一句话忽然蹦进脑海:“这是有二心了。”她有二心了?张仲青忽然不敢往下想,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

“什么?少爷,你说什么?不可能的,二少奶奶人很好的,这几年也行正立端,我天天见的,她好多年没见你,一定是害羞的,肯定是这样的。走,我带你进去见她。”

海随明走了两步,停下来,对陈三婶说道:“陈三弟妹你进去给二少奶奶说一声,就说她的夫君回来了,让她出来迎接。”

陈三婶一脸难堪,她不知道怎么办。

张仲青心里忽然空落落地,非常难受:“她不认我,老海,我们走吧。”他抬脚向大门外走去,被海随明紧紧拉住了。

“少爷,少爷,不要说气话,二少奶奶肯定有点生你气,年轻人人嘛,难免耍点小脾气,我带你进去,给她说几句好话就行了,走吧,咱们进去。”他扭头对着陈三婶,“你还不赶紧给我通报去”

陈三婶脚下一颤,赶紧扭身进去了,海随明已经急不可待了,他拉着张仲青,进了垂花门,不过,他没过二门,他还是怕女眷住所,自己进去有所不便。

“二少奶奶,二少爷回来了。”海随明对自己忽然这么聪明小小得意了一下,他略等了一会儿,就想拉着张仲青进去了,陈三婶出来了。

“东家说没什么可说的,她已经被张家休了。”

“什么话,那是张焦氏胡搅蛮缠,她说话怎能做的数你去给二少奶奶说,说二少爷一定会为她出这口气的。”

“东家说她很烦,让你不要打搅她。”陈三婶话音未落,海叔眼睛就瞪起来,他用胳膊把陈三婶推到一边,拉着张仲青就走向茵茵住的正房。

“二少奶奶,你怎么能这样,张焦氏蛮不讲理,她做的事情,做不得数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茵茵的正屋方向走,他的脚刚踩上屋前的台阶,小黑悄无声息地从屋里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不能这样的。”海叔和小黑面对面站着,他知道小黑下口咬人,就没敢再往前迈步。

“海叔,我怎就不能这样?如果张二少不回来,张焦氏说话作不作得数?就算他回来,我若还是当年一瘸一拐的样子,他估计很感谢他这个后娘吧?”茵茵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

海叔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到:“少爷他当年还小,不懂事,过去的事儿,你就原谅了他吧。”

“海叔,他比我大四岁呢。这些年我在张家是怎么过的,你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一些来,我不会原谅他的,你带他离开吧。”

“刘氏,我这么求你,你都不肯回心转意,你好狠。”张仲青有点受不了海叔这么低声下气,他忽然发怒道。

“我狠?咱俩到底谁狠,你应该比我清楚。你的伯母和婶婶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吧?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腿上有伤没有复原,身边只有一个大我一岁的小丫鬟,在你们饿狼遍布的张家大院里,是怎样熬过三年漫长时日的?我和小红,第一个夏天几乎是靠吃幼蝉活命的,我们冬天,还曾吃过猫食——”茵茵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旁边的鸭蛋,已经是失声痛哭。

“你伯伯听说你在战场上死了,想饿死我和小姐,霸占你的财产,曾经一个月不给我们饭吃,我和小姐吃院儿里的柳树叶儿、榆树叶儿,呜呜——”鸭蛋哭倒在地,桂枝赶紧把她搀扶起来,让她进屋去了。

张仲青没想到他的家人这么狠毒,脸色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怜惜,一时愣怔着不说话。就听茵茵止住哭泣,继续往下说到:

“我现在和你张仲青没有任何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吧”

张仲青脸色非常难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海叔赶紧说到:“二少奶奶,你就别生气了,少爷这回来了,好好对你还不行吗?”

“海叔,你别劝我,我不是生他的气,而是不喜欢这种做事鲁莽的人,觉得和这种人过一辈子太累了,你还是带他走吧。”

“少爷以前小,不懂事,现在这么求你,你也不肯回心转意吗?二少奶奶,他当时只是没想那么多,这不已经认错了,你不要太固执”海叔似乎忍不住了,说话声音高起来。

“他岂止是考虑不周,他根本就是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一点也不为身边的人考虑,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被拖累死都有可能,我可不想再吃一次那样的苦,更不想不明不白的送死。”

“我哪里自私了?累你受苦,是我的不对,但你家人欺骗了我爷爷,你也要为此承担一半的责任,不要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张仲青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

“似乎我家人骗人,我受罪是罪有应得了?你想没想过你的罪责?还有,你有没想过其他人?当时张家院儿里,难道只有我一个需要你的庇佑吗?”茵茵见张仲青一脸茫然,心里不由一阵恼怒,这家伙就是个缺心眼的。

“好吧,你既然不明白,就听我来说。你不想娶我,就应该在大婚前一天出走,也让我安安宁宁住在娘家,你既然把我迎进了你们张家,就把我安排好了再走才是。你不声不响在大婚那天离家出走,你让我当时还是一个腿部有伤的小女孩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怎么生活?这第一,你错误的决定拖累了我。”

“你母亲带着全部索家的家人嫁进的张家,她和你父亲去世了,照顾索家人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身上,你对他们没有任何交代,就那么忽然失踪,让大大小小的索家人在张家看尽人的脸色,受尽欺辱,你那通房丫头小芸儿,在你走后三个月上吊死了,是让你大伯母逼死的,你可知道?”

“我一定不会饶过那个贱女人。”张仲青怒发冲冠,他知道伯母和婶婶不好,但她们为了点儿钱财,竟然罔顾人的性命,狠毒如斯,还是让他很意外。

“就算你的伯母死了,小芸儿能活过来吗?这第二,你对不起所有的索家人。”茵茵伸着手指数着他的不是,张仲青脸色忽青忽红,变幻不定。

“我前面说的,这些都是小事儿。你爷爷,为了你的前程耗尽精力,他威胁我家,把我嫁给你,是想为你谋取靠山,为你将来的前途借势,你却不顾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竟然在大婚当日出逃,你不仅仅是冷落了我,还让他失望至极,得知你出走的消息,他一气之下一病不起,我在京城的三年,他一直糊里糊涂,不能料理家事,任由你伯伯和叔叔胡作非为,你这一生,所负最多的人,是你爷爷”茵茵不看张仲青的脸色了,她准备回房间,临走,她最后说到,“每个人,都必须承担他选择的后果。对于你,我不想再多说,也不想再见你,你走吧”

“我不”张仲青心里非常痛苦,爷爷那个样子他见了,很是难受了一阵儿,但他没想到这些都是他的错,茵茵这么一说,让他一时很没脸,又听到茵茵说不想再见他,他强忍难受一下就爆发了,残存的丁点理智荡然无存,他一个箭步朝茵茵扑去。

茵茵刚退后一步,就看到小黑“呼——”一下扑上去,张仲青一退,小黑紧接着又是一扑,张仲青一伸手竟然抓住了小黑的两只前爪,双手一抡,就把小黑抛出去,小黑落地时痛苦地尖叫了几声,反身又冲了过来,张仲青手里,出现了一把铮亮的短匕。

“小黑,停下小黑,过来”茵茵焦急地大叫,她看出来,张仲青的身手非常迅捷,小黑惹恼他了,他真的会要了小黑的命的。

小黑无奈地停下脚步,但它呜呜的低吠,想扑过去挡在茵茵面前,被张仲青一脚踢飞出去。

茵茵急了,她一把拔出头上的簪子,指在自己脖子上,张仲青已经冲到台阶上,再有一步就进屋了,若不是茵茵刚才后退几步,都让他抓住了,他见茵茵扬着手里的簪子往脖子上戳,焦急地叫道:“别”

见张仲青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茵茵心里才稍稍放宽了一些,她还不想这么死,但她宁可死,也不想这么被张仲青掳去,被他野蛮逼迫,成了他的女人。

张仲青喘着粗气,瞪视着茵茵,茵茵眼里决绝的眼神让他伤心:“你就是死,也不想跟我吗?”说到后面,他竟然有点哽咽,他赶紧闭嘴,调息气息,他可是宁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怎能这么没出息呢?

“我跟你,和去死,有区别吗?你这么鲁莽,我哪天被你害死也不知道,还不如就这么去了,跟我的人,还能有个好下场。”

张仲青忽然非常沮丧,元帅好几次敲着他的头,说:“总有一天被你害死。”他没想到,他回来还会听到这话,“我就这么祸害人吗?”他喃喃地自语,把手里的短匕插进腰间,有点恍惚地转身朝外走去,海叔叫了他好几声,他都跟没听见一样。

海叔气愤地威胁茵茵道:“你是少爷娶进门的,少爷若是不想放手,你就别想跑的掉”他跺了一下脚,转身追着张仲青出去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不会和他共度一生

第五十三章 不会和他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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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叔就那样跟着张仲青走了,长命又要饲养牲口,白天还要干活,实在有点忙不过来。茵茵征得陈家人同意,把陈长庚的父亲叫了过来,现在陈家人都在为她做事了。

自从张仲青住进南落的张家大院,张焦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她不敢出去抹牌,不敢和街坊的女人东家长西家短地说闲话,更不敢肆无忌惮地骂这个说那个,她又回到以前当丫鬟的日子,每天小心翼翼看着张仲青的脸色,希冀博得他的高兴换取自己短暂的安宁。就连张峰青,也被波及到了。这天,张峰青又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先生见打张峰青板子不起作用,就派南落村的一个孩子回家叫家长,张仲青在家正无聊,听完那孩子的话,起身把孩子抱起来放到马背上,和他一起去了书房。

先生只听说张峰青有个寡妇娘,没想到还有这么威武的一个大哥,他先长兄如父的教育了一番张仲青,接着就把张峰青在书房的种种劣迹诉说了一遍,听得张仲青气儿不打一处来,他当场征求先生的意见,决定下午时开始教张峰青学武。张峰青在学堂大院里扎了一下午的马步,到晚上连路都不会走了。张仲青走了之后,他的同学扶他回住室,他哭着说道:“他哪里是大哥呀,他简直就是个煞神。”自那天以后,张峰青一下子变老实了。

张峰青有个好朋友,是镇上开杂货铺孙银罐的小儿子,叫孙广财,这俩小子经常逃学,还偷鸡摸狗不务正业,邻居们常常骂到门上,好多人都断言孙广财将来一定会蹲班房,让孙银罐十分苦恼,听说了张仲青训张峰青的事儿,他心里一动,就想把儿子交给张仲青做徒弟,能不能学下本事且不论,先把孩子管教好再说。

这天,张仲青正在家长吁短叹,张焦氏低头进来,说外面有人求见。

孙银罐在镇上有一个小院落,是给他小弟结婚用的,他小弟不顾家人反对,倒插门去了县上的钱财主家。孙银罐建议张仲青在那个院儿里面开个武馆,他不收房租,只求张仲青把他儿子收下。张仲青没想到有人想让孩子拜在自己门下,他正无聊,让孙银罐一鼓动,就欣然应下了。

张焦氏心里高兴得都能开花儿,她假装不愿意的样子给张仲青许诺,每个月她都会派人给张仲青送去柴米油盐,还让家里的厨子跟张仲青走,她是宁可辛劳为家人做饭,也要把张仲青这尊瘟神送出大门去。

张仲青嫌孙银罐的院儿太小,只能做住宿用,他让张焦氏出钱在陈家大院对面买下两亩地,让人平整好,夯瓷实,一边让人给周围砌围墙,一边开始授徒,当然,刚开始的两个弟子,就是张峰青和孙广财。

每天黎明,张仲青就带着两个弟子准时在镇外跑步,然后送他们回书房读书,吃过午饭,三个准时出现在场地里,那俩小的扎马步,他则呼呼生风地打拳舞棒,镇上好些个泼皮无赖见他有真功夫,也带着拜师礼过来,这些人本来想学上个一招半式,增加欺负人的资本,没想到张仲青对徒弟约束极严,这几个泼皮很快都因为在外面欺辱人受到张仲青的严厉处罚,一时渡口镇达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张仲青得到镇上大大小小的一致称赞,那些个士绅还给他送来 “明理高师” 的匾额。

大概整个渡口镇,只有茵茵觉得苦不堪言了。张仲青故意把地盘买在陈家大院的对面,他的这些弟子,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茵茵和张仲青的流言,他们练功休息时,一个个搂高袖子,耀武扬威的在陈家大院门口来来回回的逡巡,虽然没有做什么过头的事儿,但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茵茵知道自己一味忍让,对面必然步步进逼,但她现在不忍又能怎样?

还有个让茵茵难受的,是刘王管,他没有投资客栈,没多久就后悔了,但他又不敢惹陈青云,客栈的事儿不能派人捣乱,但陈家大院这边,却经常有人来勒索,尤其茵茵住进陈家大院之后,已经来过好几拨人了。不是要她出资赞助什么修路修庙的,就是要求她施舍镇上的穷人。茵茵还专门派人查看过,那些事儿根本就子虚乌有,她出的钱物,都不知流进哪个坏蛋的腰包。

张仲青把刘王管的几个爪牙收服了,刘王管还可以亲自动手的,他这天就上门来,说是要修防洪沟,让茵茵出二两银子,茵茵推说手头不便,等她收了帐再说。刘王管一出大门,茵茵就拉下了脸,这真是个祸害。

“小姐,不能想办法把他收服了吗?”桂枝觉得茵茵无所不能。

“我打不过他,手里没权,背后没人,怎收服他呢?若凭借人多势众,你爹和你叔叔他们,都是忠厚老实的,好勇斗狠的事儿做不来,我还有什么法子对付这些无赖?”

桂枝凝眉不说话。

茵茵气呼呼地在家转圈儿,陈三婶却匆匆进来,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通报说:“对面,就是那个张公子,说想邀你去看风景。县城边上有个泊池,来了好多漂亮的鸟儿,这几天好些人去看呢。”

“好吧,你给他说,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去。”茵茵略略思考了一下,就下了决心。

“小姐,你不要去”桂枝一脸担心地阻拦。

“事儿是躲不过去的,我和他虚与委蛇,说不定会吓住那些有心的呢?”茵茵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张仲青,但她知道,一味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何况,今天和张仲青出游,至少可以挡住刘王管。

“我陪你去”桂枝一副准备赴汤蹈火的架势。

“不用,今天让陈三婶跟着我。”

茵茵戴面纱的时候,专门把眼睛露出来,张仲青对她的眼睛没有免疫力,他只要看到她眼里的痛苦,眼神立刻就会温柔起来。茵茵装扮完毕,暗暗叹了口气,她刘茵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女人了,靠色相征服男人。“唉——,生存困难,就是老天爷也会原谅我的吧。”茵茵嘀咕着,带着陈三婶出了门。

张仲青坐在马上,陈三卫已经备好了马车,并且把脚凳也放置妥当,陈三婶扶着茵茵上去坐好,自己和男人并排坐在车篷外面。

马车嘚嘚地前行,茵茵从窗帘缝隙看到张仲青骑马跟在后面,他不时用眼扫视一下马车,有时不知想什么,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来。

茵茵第一次见张仲青,只觉得他很黑,黑到看不清五官都是什么模样,大概是他一路风尘,风吹日晒的原因吧,现在的张仲青,蜜色皮肤,双眉又黑又浓,斜插入鬓,刚毅的唇紧紧抿着,眼睛很亮,眨动间,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茵茵暗叹,这长相,若是放到她穿来以前的那个时代,站在舞台上还不迷死台下一片小姑娘呀。

“他要不是那么冲动、不那么不负责任,该多好。”茵茵眨着眼呢喃。

茵茵穿来之前,是处过男友的,那个从大一开始追她,然后和她携手度过浪漫的大学四年的男孩子沈聪,竟然在毕业时,听信另一个暗恋他好几年的女生吕神羽的蛊惑,双双去了上海。漂了一年他才发现,神羽在国外的叔叔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老板,而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她在上海一百平米的房子是租的,她每月上万月薪是借的,她的汽车是贷款购买的,为了维持她大款女儿的假象,神羽在外面债台高筑。神羽的谎言终于被戳穿,债主盈门时,沈聪费力逃出,不顾吕神羽被愤怒的债主殴打时,哭叫得那么的凄惨。

他找到茵茵,竟然把这些和盘托出,还哭着说他上当了,他是受害者,请求茵茵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被别的女人诱惑了,茵茵厌恶至极,叫他滚蛋,他就赖在她租住的小屋,不肯离开。茵茵只好撇下他,跑到闺蜜家里去住。第二天她趁上班时,用手机上的另一个号码,给沈聪发了个短信:“其实大学里,我一直很喜欢你,无奈你身边有个刘茵,我听说你们分手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希望,我经常梦见在家乡广场的雕像——黄河母亲跟前,见到你潇洒的身影,唉,什么时候梦想能变成现实呢?又,我是谁,你要是猜不着,那就别来了。”

茵茵在西部那个省城,有个女同学叫秦天敏,学生中,传说她的父亲,是那个大城市某区的纪委书记,权利挺大的。当时在学校里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全都被她拒绝了,谁都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追她的男生都说,秦天敏心里有人了,但没人知道是哪个,茵茵这样发短信,还真有几分秦天敏的感觉。等她下午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屋时,沈聪果然走了,还把她放在抽屉里的三百多元钱都顺手带走了。

刘茵退了出租屋,挤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过了一个月,拒绝会见所有门卫电话告知的“外面有人找”,一个多月后,她回家看望父母,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原来她拒绝的人里,竟然还有父亲和大舅。

沈聪终于从她生命里彻底消失,茵茵接受单位同事安排的一次相亲,这是师范学院的教师,人高大潇洒,笑容爽朗,和娇俏秀美的茵茵走在一起,朋友同事都称赞说是天造地设,她俩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很快就论及婚嫁,甚至还一起去看房子,准备合钱购买一套小居室做他们的安乐窝。那个男人,忽然有了一个出国的机会,茵茵送他到了机场,看到他乘坐的飞机消失在天际,他也这么着,消失在茵茵生活的天际间,留下喜欢看天发呆的刘茵。

茵茵不知道她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人,穿到这个世间,竟然会碰上张仲青。刘茵决定,不论张仲青如何英俊,现在对她怎样殷勤,她都不会考虑和他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