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不是自己说不当功臣,那就不是功臣的。皇上登基,有意无意的,对他们几个赏赐很重。物质上的倒还罢了,上有赐不敢辞,几个人都乖乖接了。

下来,先是封了赵承邦为靖国公。赵承邦在勤政殿前跪了一个时辰,给推辞了。接着,就是封苏君青和陈奎秀,他们比赵承邦推辞的坚决,但在勤政殿前跪的时间也长。毕竟,人家那是郎舅,他们这是二家旁人。

几个人,官居一品,赏无可赏,提拔也没空间,小皇上很为难,几个臣子很惶恐。憋了几个月,陈奎秀病了。

他们三个,自小练武,身体都没得说的,小病小灾,有时连药都不吃,打一通拳,出出汗,病就好了,茵茵几乎都没给他熬过药。可这次不行了,陈奎秀烧地都有点迷糊,脸色苍白,把她吓坏了。

皇上派了最擅长治疗伤寒的太医孟兆麟过来,把了脉,开出方子。茵茵正想让人去药铺。跟在孟太医身边的小太监已经麻利的接了那纸张,对茵茵行了一个礼:“皇上让立刻报给他,药也要从宫里拿。”

这是圣旨的,茵茵不敢违抗,小太监一溜烟走了,出门骑马,一路飞跑,一刻钟就把药拿回来。孟太医要亲自煎药,茵茵说了好多话,这才让喜鹃煎药,他在一边守着。

孟太医在陈府住了两天,陈奎秀的烧完全退了,人也开始吃饭,他才告辞离去,回宫复旨不提。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陈奎秀大概也是操劳过度,身体有亏欠,这次养了一个月,脸色才好起来,他开始打拳,也开始上朝。

一个月,他这个位置,要攒下多少公文?茵茵劝他悠着点,他哪里能做到?结果,夜以继日,操劳了两个多月,养病胖起来的那点肉,又没了,人也黑瘦了,胡子都长得飞快。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留一绺美髯,经常早上刮干净了,一天忙下来,晚上都能长出来。

其实这是茵茵的错觉,有时陈奎秀回来晚,她都睡了,再见人,说不定都是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了,当然看着胡子拉碴的。

陈奎秀再次不舒服,这次不是发烧,而是腹痛。皇上那天见天色太晚,赏了他们几个宵夜,也许是年纪大了,皇上吃的不少,一点事儿也没有,他和苏君青都不舒服。

这次,皇上依然派了太医,前后紧跟,对他们好得不得了,同时,接受了陈奎秀的建议,把扈飞雄从江南调进了京城,分担陈奎秀的职务,不久,又让廖三老爷当了苏君青的助手。

他俩这次病好了,不像陈奎秀上次一样,急急忙忙就去朝中当值,而是奉了圣旨,在家荣养。

两人每天,坐一起喝茶聊天下棋画画,日子悠闲又充实,三个月下来,都变得红光满面,这才奉旨上朝,要做的事情让人分去大半,不用再那么夜以继日,他们两个有时晚上下朝,还要对面厮杀一盘,这才回家。陈家老宅在东城,苏府在西城,幸好陈奎秀现在的新宅也在了西城,还不至于两人南辕北辙。

苏君青在陈家吃饭的时候很多,下了棋,常常天就要黑了,赶上吃饭的点,那也不客气,他还常常一边吃,一边赞叹陈家的厨娘比他家的好,茵茵有时就让他带回些点心给碧莲。其实,他和碧莲的口味相差太大,他觉得好吃的,碧莲并不爱。

皇上对陈奎秀和苏君青日益淡出朝中事务,持漠视态度,让这俩更加逍遥。

转眼过了年,振声要参加恩科考试,苏君青的大儿子也要参加。他比陈振声小,还是前一年的恩科才中的举。

两个当爹的借口要督导孩子读书,都向皇上请假,这在朝中,是史无前例的事儿,皇上偏偏都准了,扈飞雄一看把事儿都扔给他,私下里还把陈奎秀骂了一顿,其实他最是喜欢那种忙碌生活,毕竟,管的事儿多,权利才大啊,他这还是刚刚坐上阁臣的位置,心正热着呢。

茵茵以为他俩不过是借个由头不上朝,没想到她还真想错了,陈奎秀天天起来,陪着儿子打一通拳,然后读书,父子两个揣测皇上命题方向,讨论策论怎样写,文字怎样处理,最能得主考官鲁翰林的青眼,竟然将近两个月,陈奎秀也没去苏府,苏君青也没过来。

终于等到考完试,陈奎秀才开始老老实实上朝当值,苏君青却因病给皇上告假,说是辅导儿子累坏了。皇上派了太医,回复说是有点伤风。

陈奎秀和苏君青频繁出状况,还是赵承邦好,一直黑着脸给皇上办差,人家是郎舅,还是一家亲。茵茵还正感慨这个呢,赵承邦忽然也病了。这此还真的非常凶险,他正和皇上说事儿呢,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了一天才醒。茵茵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是中风了,这病很麻烦,万一留下后遗症那可怎么办啊。

后来才说是他着凉了,早上起来就有点烧,小蒋让他告假,他不肯,他对自己身体一直很自信,就这么挣扎着上朝,结果出现那事儿。

皇上意识到,父亲留下这些忠臣,平日真的很拼命,对朝廷,那是真的衷心耿耿。赵承邦病让皇上大为震惊,他接受陈奎秀的建议,让身边的肱骨大臣,挨个接受太医的调理,朝中大臣,也由一月两天沐休,改成三天。

人们关注的目光,光忙了看这些,注意恩科考试的就少了,等赵承邦病好,又去皇上跟前报到时,这才意识到,皇上正在忙着准备殿试。

皇上很高兴的把贡生的榜单给他看,陈振声、苏黎民的名字都赫然在列:“我特地把他俩的卷子调过来看了,驸马的文章四平八稳,滴水不漏,苏公子的却奇峰突起,意境超然。”

“和他们的父亲截然相反,两人还告假在家督导儿子,怎么教的啊。”赵承邦呵呵地笑,他儿子上一次中了,这次老2没考试,他不担心啊。

不久,皇上把三个都弄到身边当了内阁学士,入朝为官,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聚头,当年脾气乖戾的赵承邦,却成了最是任劳任怨尽心尽力的臣子,陈奎秀和苏君青有时说起来,一边唏嘘,一边惭愧。皇上因为他俩坚决反对,陈振声和苏黎民都放在了二榜中间不显眼的地方。

“有你们这么当爹的吗?不给孩子谋划也就算了,竟然还拖后腿。”小皇上难得和他们开玩笑,这俩却大言不惭地说:“有我们这样的爹,已经够好了,如果这爹能自个儿选,我俩的儿子,都能守了咱大秦国的西疆。”瞧瞧,自我感觉多好啊,岂不知,还有人比他强?

“哦,是吗?照你们的说辞,我的兄弟早就把疆土都守卫完了,肯定轮不上你们的儿子。”陈奎秀第一次窘得一脸汗水,苏君青悄悄红了脸,赵承邦在一旁哈哈大笑。

同是内阁大学士,人们的眼里也是有区别的,赵承邦理所当然成了人们眼里的第一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扈飞雄都有超越陈奎秀的趋势,皇上终于慢慢放下了对这几个人的心结,处理朝政和平时相处,自然而威严,陈奎秀这才暗暗松口气。

先皇敏锐,政权过渡又很自然,虽然淑贵妃还弄了点小把戏,但没伤国运,现在的大秦国,在人们眼里,正是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陈奎秀悄悄给皇上建议,把一些重要关防上的将官调动一下。赵承邦立刻赞同,他和苏君青在军中呆过很长时间,比较了解情况,事情就由他们去办。

本来很平静的局势,竟然因为这个起了波澜。

和平日久,腐败不仅再文官里滋生,武官那边也不幸免。吃空饷,让军中的人数大为减少,皇上看账面,还有几十万兵马,其实,一半也不到,国家没事还罢了,真有战争,军队的战斗力大打折扣,边境防卫能力堪忧。

克扣军士饷银,军官就不希望手下人太能干,都是老弱病残,他们拿着那份缩水很多的饷银,敢怒不敢言,好些甚至就是混吃等死,还害怕军官让自己退伍还家,他们走投无路了呢,所以,有委屈也忍着,不敢明言。

赵承邦和苏君青,不能说明察秋毫,但军中谁是谁的人,哪个和哪个不对付,他俩多少是明白的。动手的第一下,就是让个有世仇的人见面,一个接替另一个职务。

参奏的折子迅速送了上来,皇上看了,大为震怒,派了一个张仲青去勘查。张仲青没想到忽然受到皇上重任,他本就不会虚与委蛇,当然实话报了上来,贪官让皇上下令斩了。

这事让军中震动,但也就是一阵的谈资,贪官胆大包天,又心存侥幸,根本没想着这是皇上整顿军纪的一个信号。紧接着,皇上除了让苏、赵继续调动军官,一面让陈奎秀带着一帮官场新贵,彻查军中之事。

正文 第二四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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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一章

陈奎秀又忙得一天难得见一眼,陈振宇去了国子监,也不回家,茵茵一个人闲的发慌,经常出门找覃碧莲、史嫣云她们聊天。程家大老爷前段时间也病了一场,程夫人心里不安,在京城住不下去,去了南边陪丈夫。

古大人因为母亲过世,在家丁忧,茵茵不好去,古夫人也不出来,原来的在一起打交道的人就散了。

覃碧莲父母过世,她没能回去,红荷思念姐姐心切,又想让孩子在京城读书,一家人带着大群仆役,浩浩荡荡从那边过来。

张海青已然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了,那边太阳厉害,他变黑了不少,人倒是显得挺精神的。在碧莲那里,见到茵茵,很恭敬地叫着“嫂子”行礼,别人都当他客气,只有她俩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红荷,碧莲连着几天邀请了茵茵过去,三个人还叫上家仆,到外面看西山红叶,玩赏北海的秋色连波,去凝碧寺吃素斋,到玉清沟买梨回来拌上蜜蒸着吃,据说这个可以润肺,红荷怕不习惯北方天气,要多吃了这个,防止冬天咳嗽。

愉快的日在,总是太匆匆,不知不觉间,秋天过去了大半。

陈奎秀忙了两个月,这才有了一个沐休日,茵茵派人从国子监接回振宇,到廖家接了妞儿母子,一家人乐呵呵地在家过了一天。

“爹爹怎么瘦了这么多?”妞儿看到父亲,心疼得很。

“爹爹最近忙。”陈奎秀解释。

“是蜀中的事儿吗?”妞儿听到什么了。

“哦,那只是一部分,现在没有问题了。”

“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是洪熙皇子吗?”

“也算是吧。”

大秦国整顿军队,抓起来的贪官越来越多,那些不干净的将领坐不住了,打骡子马也惊啊,这在军中,多少引起了一些混乱。

洪熙到了蜀中,并不老实,悄悄招兵买马,那里山路崎岖,民风强悍,如果立起杆头,还真不好消灭。小皇上也不是吃素的,让他去那里,就是早就盘算好的。蜀中的都督,是非常忠诚的田昆仑,洪熙还没弄出多少人呢,就让田昆仑找了理由,借走了,洪熙敢怒不敢言,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天昆山治下也算严厉,但他事务太多,大多的事情,还是要依赖手下人去做,有个去过西疆战场的将军张创生,划拨在他帐下。张见田大人欣赏自己,对他信任有加,胆子渐渐大起来。这人比较阴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贪污了不少军资,竟然没人看出来,当然,下面的军官清楚,上面的人不知道而已。

没人能把自己的敌人消灭殆尽,张创生做的这一切,还是有人不满,把他告发了。洪熙的人,不知怎么,截获了信件,过来威胁他,张创生无可选择,成了洪熙死党。

但告发张创生的人,肯定还会给上面去信的,他们为了保险,在这人晚上吃酒返回的路上,用弓箭射杀他。谁知道他只是受了重伤,让人救回到军营才死,张创生的事情完全暴露,他狗急跳墙,带着自己的部下,逃往洪熙的地盘。

田昆仑一面向皇上告罪,一面派人包围了洪熙的驻地。洪熙的人,表面装着是被威胁的,实际却处处为张创生打掩护,一个根本不算是战争的战争,竟然打了一个月,最后,皇上下旨攻城,才算彻底解决问题。张创生刚开始是假装挟持洪熙皇子,到了最后,变成了真挟持,把洪熙气得要死。他被田昆仑的人救了下来。皇上以他的安全为由,让田昆仑把他送到京城守了皇陵。

茵茵觉得,洪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皇上的眼皮下面,什么招儿都没有,没人没势力,老娘还让皇后软禁着,见一面都不可能,每天面对一群太监,在寂寞冰冷的皇陵,他总有天大本事,也是枉然。

据说洪熙被送回来时非常蔫,但没多久,他就出逃了,这家伙心还真硬,完全不顾母亲和妹妹的死活。皇上派人找了他很久,都一无所获,等知道他的消息时,他已经成功跑到北边鞑子那里去了。

现在的鞑子,四分五裂,对阴险毒辣足智多谋的洪熙,视若珍宝,皇上的离间计和暗杀,都没有成功,他很快帮那个鞑子头儿站稳脚跟,打下一片地盘,自己也稳坐比肩王的位置。洪熙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鞑子那边的情势需要,他们那个部落在战争中渐渐北迁,和大秦国隔开,这边有点够不着他了。

边境有威胁,皇上对守卫那里的武将就重视,物资供应充足,国内的将士,也定期轮换过去,对保持军队战斗力很有好处,就是苦了京城的这些重臣,不停地帮皇上想办法筹钱筹粮还得把眼放亮替他选择精兵良将。

日子在忙碌里一天天过去,人过了四十岁,那一天似乎就不是十二个时辰,而是八个时辰或者更少,时间刷刷刷就过去了。陈奎秀比茵茵大,眼看着往五十那边越来越近,他想要归隐的心思也越来越大。

陈冬生在海东,一脚进去就没出来,鲁妈过世了,他才给皇帝上了要求丁忧的折子。皇上本来没批准,这叫夺情。他竟然给皇上写了一篇怀念继母的文章,深情回忆当年他病怏怏几乎活不下去,鲁妈是怎样的照顾他,后来嫁给他父亲,对他们一家人关爱有加。他说,是鲁妈带给了他和父亲的好运,从那时开始,他家就一帆风顺,人丁兴旺。陈冬生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

皇上还是没有准予他丁忧,却派廖家二公子去接替陈冬生,让他回京,任户部尚书。京中官员对皇上的决定很惊讶,陈冬生从来没做过这些的,但没有大臣有反对意见,因为,陈冬生在海东做得太好了,没人敢怀疑他的能力,再就是,他已经是负一品了,升到一品,也是众望所归。廖二公子一直在吏部,也算是能臣,但他还刚升的副二品,这又要升迁,羡慕一众官员,大家背后只能感慨,亲戚就是不一样,谁要人是皇上的表哥呢?

廖七公子从开始就在军中,刚开始就是辅助苏君青的小官儿,慢慢升迁,现在也是四品了,妞儿有了一个儿子,四年后才有了一个闺女,和馨公主的儿子同年,两人还有结娃娃亲的意思,茵茵坚决反对,这才作罢。

“母亲,姐姐的小闺女,和姐姐好像的。长大肯定很漂亮。”馨公主在茵茵跟前撒娇。

“那也不能嫁给你儿子。”茵茵不能说那些遗传学的大道理,但她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说服媳妇:“孩子太小,不是金童yu女在一起,就一定会幸福,你知道他长大什么性子?如果两人合不来,那岂不害了孩子?再说,咱们家又不是为人处事不行,别家的好闺女好儿子不肯和咱们家人结亲。”

馨儿虽然觉得牵强,但婆婆都这么说了,她的心思也就放下了。

和冬生那么大的,还有比他还小点的官员,陆续被皇上提拔上来,陈奎秀便要求去翰林院修史,皇上让他帮忙做好一件事,便准许,陈奎秀接受了皇上的安排,和亲家廖三老爷共谋,帮着紧靠大秦国地界的那个鞑子部落,把洪熙所在部落灭了。但最后因为没找到洪熙的尸体,皇上有些不满意,便把廖七公子调到北疆。

廖七的能力挺强的,在北疆屡屡立功,升迁很快,三十出头,便是副二品的副帅了。陈奎秀这才让皇上放了手,年过五旬,翰林院也不用去,直接致休。

“趁着还能走动,咱们回一趟渡口镇吧?”他又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几天,什么让他对这个念念不忘?茵茵问了几次,他都不说,茵茵最后只好放弃。

坐上马车,带了几个家人,他们就出发了。

说实话,茵茵觉得,这时的风景,虽然很自然,但她看着,还是有点荒凉,就算人口密集的地方,村和村之间的距离也有点远,马车经常吱吱扭扭走半天,才看到一个村庄。地里的庄稼,在她看来,简直惨不忍睹,麦子穗儿,不及后世的四分之一大,麦杆儿细细的,就像营养不良的孩子,顶着个皮包骨头的大脑袋,一副支不起的样子。

陈奎秀却非常兴奋,一路上不停给茵茵讲解当地的风俗人情,有什么特产,哪里有什么景致。当然,他提到的地方,一定是去游览的。看到人们建起来巍峨庄严的庙宇,或清秀或险峻的山峰,吃着当地人引以为豪的特产小吃,喜欢或许骂一声徒有虚名,都是让人非常愉快的。

用了半年时间,才到了渡口镇,茵茵看到风采依旧的陈家老宅,先是激动,记忆力那些让她又酸又甜的东西,从心里咕嘟咕嘟冒出来,蒙在眼前,她不停地用帕子擦眼。

渡口镇比以前大了,陈家老宅周围,已经盖起了很多人家,当年北河水泛滥,成了盐碱地,现在也让人开垦,辛苦耕种,重新变成良田。

茵茵当年盖起来的旅店,竟然还开着,抹得雪白的墙壁,都变得黄呼呼的,能看出还粉刷过,但那颜色,总是经不住时间的蹉跎。她走后,这店让人占了,陈奎秀杀了那恶霸,房子却没管。名义上归了赵燕玲,但茵茵看到,客栈,竟然叫陈记客栈。

正文 第二四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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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陈家老宅的门口,有一群人站着,看到茵茵一行的马车,都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椭圆脸,皮肤很白,眼睛不大,眼尾很长,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茵茵看着很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陈奎秀从前面马车上下来,他前面派来打前站的小厮王六一赶紧过来:“老爷,你到了。”

“见过陈老爷”一群人一起跪下行礼,陈奎秀很意外。

“快快请起”他赶紧双手往上抬,示意都起来,这要是在京城,几乎随处可见,但到了这里,他还是有点心乱。

茵茵下车,那群人再一次行礼,她制止也来不及,只好一面叫起,一面把最前面的老太太拉起来。

“夫人,你可回家了,这一别就是三十年,可让我们想死了。”看着哭哭啼啼的老太太,茵茵忽然清醒:“燕玲姐?哎呀,你是燕玲姐啊。”

“呜呜”赵燕玲哭起来,“夫人,你还能认识小人啊?”

“快别什么小人大人的,你是燕玲姐,我还是茵茵。”想起那时候燕玲叫她东家,茵茵忍不住一笑。

“燕玲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好,好这都是托了夫人的福啊。”茵茵拉着燕玲往陈家大宅里走,其他人都跟在后面。

陈家大宅原来就显得陈旧,几十年过去,还是那个样子,现在反而看不出变化来。

“昨天知道你要回来,我高兴地一宿都没睡好,早上起来就在这里巴望。”燕玲激动地说。看着她的表现,和那时回来鸭蛋激动的模样有一拼,茵茵都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对这位燕玲姐,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的。

进了主屋,里面到处干干净净,窗户纸都是新糊上去的,上好的雪白棉纸,茵茵以前用起来有点心疼。茵茵招呼跟来的人都坐下。几个年龄大的,恭谦地半坐,年轻的,都站着,赵燕玲要茵茵不管她们,拉着她坐下,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给她们上茶。茵茵看她虽然穿戴一般,但出入很大方得体,不像是一个乡下孩子。

“我女儿蔓儿。”燕玲笑着给茵茵说。

“你女儿?这么好啊,燕玲姐有福了。”茵茵由衷地说。

“嗯,那可是。当年提亲的能踏破门槛。”燕玲一脸骄傲。

茵茵觉得她有点反常,这个时代的人,心里再觉得好,嘴上多少都得谦虚谦虚。

“燕玲姐,你过得好吧?”

“可好了,咱这渡口镇,提起我赵燕玲,哪个不眼红啊。”

“夫人,小人给你磕头。”正说着,进来一个年龄更大的,还让人扶着,进门就要行大礼,燕玲赶紧过去在另一边扶住了。

“这是三大婶儿。”

“哦,快起来,快起来。”茵茵赶紧叫起。

跟着陈三大的老婆,还进来两个年龄大的,茵茵认不出来,反正都让坐下。

喜鹃收拾好了东西,端着茶盘上来,重新换了茶,还上了点心,燕玲的蔓儿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忙乎。

“来,大家尝尝,这是出名的闻县煮饼,前几天从那里过,顺便买来的。”茵茵抬手示意,屋里的人,除了燕玲,多少还有点拘谨,都点头但没人吃。

“夫人啊,当年你一走,这里没多久就来了个恶徒,把宅子占了,还把几个店铺也占了,三大叔不服气,和他论理,还受了伤,养了三个月呢,谁知道你福大命大,半年后来了个侠士,黑更半夜的,把那恶徒杀了。还在外面的大街上,贴了告示,让各家好好经营,我看你没在家,就继续替你守着这客栈,开始几年,收益还交给了长庚大哥,后来大哥和大嫂都走了,我就替你存着,等着你回来的日子,谁知道,这一等就快三十年。”燕玲哭起来。

“我写信让把客栈归你名下了啊。”怎么还叫陈记客栈?

“你原来说,我替你经营,你给我两成分红,这些已经让我一家衣食无忧,我怎么能昧了良心要那么多?我去找过桂枝,桂枝说你不会要这一年几十两银子的,再加上,也没法给你送去,我就把那些钱,陆续买了地和铺子。”燕玲从怀里取出一沓纸:“四间铺子,二百亩地。”

“好了,好了,这些都是你辛苦经营得来的,我就不要了。”茵茵把那些契约推过去。

“看,我就知道夫人不要。”陈三大老婆六十多岁,还是那个大嗓门,“夫人,燕玲这些年,拿出了一部分做善事,你看,大门前面这路,就是靠了这钱,一点一点修出来的。我们离得远,也不知道能帮上你什么忙,总想着多做善事,替夫人和老爷祈福,总是有用的。”

“是老爷嘱咐我这么做得。”赵燕玲低声说道,“我有蔓儿那一年,老爷回来过一次。”茵茵算着时间,是他们一家为陈家老太爷老夫人回乡守孝的时候,她当时也想回来,没想到怀了振宇,最后没有成行。

“夫人,人这活着,善事做多了,好事跟着就多的。比如说蔓儿吧——”

陈三大老婆忽然住嘴不说了,燕玲一笑:“这没什么,孩子都知道。”她的眼神从窗户往外看,思绪回到从前。

“那年冬天,下好大的雪,一个妇人领了孩子逃荒,到了镇上,孩子饿得直哭,我便给她们一家吃的,还让她们一家在店里做点事儿。

蔓儿是她家最小的,大概是饿得久了,到了这里便开始病,那哭声,比猫叫还小,都说活不了,是我非要人天天给熬了米粥,让她娘这么喂了,没想到一个冬天过去,她竟然慢慢好了。

第二年开春,这一家的男人找了上来,要接了她们回去,妇人说她没法报答我,又见我三十多岁没孩子,非要留下蔓儿,说虽然是个女娃儿,长大已然能给我养老,我本不答应,她告诉我,这回去还得走一个多月,带着蔓儿实在不便,再说,热一口冷一口,说不定我好心救下的孩子,又会没了命。我娘也喜欢蔓儿,抱着不撒手,我无奈,只好留下这闺女。老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蔓儿,希望她像个小瓜蔓一样,拉出一串弟妹来。”

茵茵关切地看着赵燕玲,她知道有这么回事,好些人没孩子,抱养一个,不久就会怀孕生子。

“这蔓儿就是和燕玲有缘分,燕玲第二年就生下现在的大小子根儿,后来又有了留儿和碎妹。”刘三大老婆接话。

“好啊,真是好心有好报。”茵茵附和。

“大概,蔓儿一直长到七岁,都跟我睡,我跟那几个都没有蔓儿亲。”见茵茵脸上有疑惑,燕玲一笑,“我那几个,都跟娘。”燕玲妈就只有一个女儿,有了孙子,想必都爱的舍不得放手了。

“都说是我好心救下蔓儿一家,神灵便让蔓儿,带出几个弟妹。从那时起,我就诚心诚意为老爷夫人祈福,每年用店里挣下的银子,铺路舍粥,还舍过几次药,我希望老天爷能够看到这些,是你的好心,让那些人受益。”

“谢谢你”茵茵觉得,这些好过去庙里施舍香火钱。

“是老爷嘱咐我做的,我怎样也得办的像回事。”燕玲一脸认真。

茵茵很激动,当年,燕玲为了生活,才靠拢自己,没想到,她质朴善良,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

“现在,人们又把这镇子,叫回了陈家镇。都是因为,冬天一来,镇子那头,就会支起一个粥棚,过往的路人,愿意都可以坐下,喝口热粥,有银子付点本钱,没有走人。粥棚上面,总写着‘陈家’,好些人就以为镇子叫陈家镇。”刘三大老婆给茵茵解释。

“十多年啊,你们竟然能坚持下来。”茵茵有点哽咽,以前,为了衣食,她们之间还有竞争,但她们不像有些人,有了金银,还希望获得更多,而是谨守自己的本分,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做得如此崇高。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难得,真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