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舞也没说话,默不作声地上了她的车,车里尴尬的沉寂着,两人很久没有说话,原本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如今却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

她直直盯着前方的灌丛,南舒玫看着初舞没有表情,干涩的问道,“早饭有没有吃。”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还没有吃早饭吧,我带你去外面吃点。”她好像没有听见初舞的话,匆忙的发动车子。

窗外飞逝的景致,初舞傻傻的看着,眼前慢慢的濡湿模糊一片。南舒玫带着她去的是城中一家私房馆,一进去大堂的服务员就迎了上来,恭敬有礼的把他们引进包厢。

“小舞,你想吃什么?”南舒玫把精致的菜单递到她面前。

初舞从头到尾没有看南舒玫的脸,这张脸她曾经想过千百遍如今再见一切都是枉然,她一动未动,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不是来和你吃东西。”她倒要听听,如今她有什么话和她说。

“来一份燕窝粥,糯米藕,芋苗酥,对了还有汤包。”南舒玫好像想到什么,嘴角淡淡轻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汤包了,我记得那时候……”

“够了。”她凄厉的喊道,扯扯嘴角,“我不爱吃。” 提到这些她只觉得痛苦。

一旁的男子诧异的看着初舞,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

南舒玫淡淡的挥挥手,“先上这些。”

一会儿点心上来,南舒玫热络给初舞夹了一个汤包,她面带着笑容,刻意的讨好着,“你尝一尝。”

“我说过了,我不想吃。”

南舒玫手一滞,“多少吃点,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初舞冷然一笑,这时候才来关心,这十几年你又是在哪里?她一个生病发烧烧的迷迷糊糊时,没有人来照顾她,她在哪?

她半夜阑尾炎发作,疼的死去活来,一个人跑到医院动手术,她又在哪?

“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也是有苦衷的。”

初舞蓦地抬起头,直视着她,这张美丽的面孔,化妆浅浅的淡妆,谁能看出来,她今年已经45岁了。初舞咬着下唇,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苦衷?哈!是我爸不能给你住洋房,不能给你开豪华汽车,不能让你吃山珍海味,还是不能满足给你自私的欲望?”

“小舞,不是的。”南舒玫慌乱的摇着头,双眼噙着泪,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倒真是让人怜惜。“你是我的女儿你不能这么说——我。”

“女儿?”她咬咬唇,重复着这两个字,哽着声音问道,“你有把我当做你的女儿吗?生而不养,抛夫弃女。女儿在你心中恐怕连草芥都不如。”

倏地她咯咯一笑,“我倒忘了,我的母亲叫南舒玫,哪能和您相提并论,舒南,堂堂的女师长,大艺术家。我没那么好的命做您的女儿,饭可乱吃,人可不能乱认。”

南舒玫面对女儿句句带刺的话,无力的倚在座椅上。整个人仿佛失了神一般,默默的流着泪。许久,她哑着声音说道,“小舞,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你毕业工作的事。你是学舞蹈的,文工团很适合你。”

初舞蓦地站起来,愤怒连带着座椅都摔倒,“嘭”的一声重重的打在地砖上。她紧握着双手,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心口突然腾起了绝望,绝望到心碎,似哭似笑,“文工团?”

“每年都会特招,你得过全国舞蹈大赛冠军,各方面条件都符合。”

初舞眨眨眼睛,仿佛没有听到她刚刚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会跳舞?”她整个人软软的倚在背椅上,掌心疼痛掩盖了心中的疼痛。她没有再看南舒玫。

“因为家里没有钱,小学开始,我就四处参加演出,就是为了那一点点的补贴。” 她一直笑着。

南舒玫有些不相信,韩家虽然不是小康之家,可是不至于让初舞过的这么辛苦。“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过的很好。你爸爸他——”

“你不要提我爸,你没有资格。你当然不知道。爷爷——”她咬咬牙,“爷爷在你走后,身体就不好了,他那样的人,曾经打了多少仗,铮铮铁骨,到最后却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因为他的好儿媳妇。郁结攻心,死不瞑目。”

初舞墨黑的眼瞳里的恨意似乎要穿透了南舒玫的心脏。南舒玫捂着嘴,呜咽着,瑟瑟发颤。

“我恨跳舞。”

“恨”这个字如同一柄刀直直的炸向她的心窝,南舒玫睁大了眼睛,她恨得不是舞蹈,恨得是她。

初舞吸了一口气,倏地站起来,“舒师长,您的好意我受不起。”站起来的一瞬,她的眼前一片苍白,星星点点明晃晃的闪着。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南舒玫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敞开的大门。她快递的抹干泪水,匆忙的追了上去。

“小舞,小舞。”她追上去,高跟鞋“哒哒”的敲在大理石砖上,拉住她的手。

初舞红着眼。

南舒玫颤着手掌心的温度,下意识加重了手劲,她蠕动着嘴唇,“小舞,我——”

“舒老师——”一个清越的女子叫了一声。

南舒玫慢慢地放开初舞的手,神色一瞬冷静下来。

来人笑了笑,“我刚刚以为看错人了,好久没有见您了。”当她的目光落到初舞脸色,随即掩不住的惊讶。

初舞看了她一眼,原来初六在孙家见到的那个人,孙母的老同学,地球果真是圆的怎么转都能到一起。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有机会聊。”南舒玫向外走去。

赵曼看着匆匆离去的两人,心里升起了一抹疑问。

第17章 第十七章

初舞找了一份兼职,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助理,说起来是助理,其实就是一打杂的,琐事不断,好在这里的环境都不错,公司老板是一个刚刚回国的海龟,年轻有为,回国就自己创业,公司员工都是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初舞和他们在一起每天的日子过得也轻松惬意,那种心理的满足感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时间匆匆走过,转眼间到了三月份,考研的成绩出来了,和她估的成绩差不多,政治和英语发挥的特别好,政治90,英语85。她去院里拿资料时,遇到班主任严老师,她把成绩和老班说了。

“四年培养的一个舞者,毕业却给我来了个人生大转弯,初舞啊,你这丫头真是让我又爱又恨。”严老师跳了四十多年的舞,在舞蹈界也是颇有盛名的。初舞高三参加艺考,就是她一眼挑出来的。

初舞不好意思的笑笑。

“这成绩上A大不成问题的。”老班拍拍她的肩,“以后搞教育了,功还是要练得。”

初舞点点头,心里微酸,严老师带了她四年,一直煞费苦心的教导她,在她的心里,一直是亦师以母。

初舞去A大复试的前一晚,孙晓然来学校找她。

走在安静的校园里,两个人各有所思。绕过了人工湖,孙晓然开口说道,“年初的事,对不起,我代表我妈妈和你道歉。”她后来知道她妈妈竟然那么说初舞,气的和她妈妈三天没说话。她知道初舞这个人看的外表很坚强,总是一副什么不在意的样子,可她知道初舞的逆鳞,她的母亲就是她的禁区。

初舞撩撩额头的刘海,脸色漠然,淡淡的说道,“都过去了。”

“我哥这段时间一直想来找你。”孙晓然顿了顿,“你真的不给他……机会吗?”

初舞沉默。

孙晓然心里一睹,轻轻说道,“初舞,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发现我真的不了解你。我哥这么多年一直默默喜欢你,我就不相信你察觉不到。”她撇撇嘴角,“你还记得我们小学那个语文老师吗,班上那么多人,她独独就偏爱你。”

初舞眸光一暗,她记得,小学毕业时,老师赠她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心思太沉,什么事都掩藏的太深。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都没有心,我哥说不逼你,可我真想拿个木槌敲敲你的脑袋。”孙晓然一声轻笑。

初舞抿抿嘴角,一丝苦笑,“晓然,我和飞然不适合。”

“你们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适合?”

初舞呼了一口气,有些决绝的说道,“我明天就去A市了。”

孙晓然一怔,随即明白了初舞的意思。A市,N市的北边,一个临海的城市。初舞已然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这个城市让她太累太苦了,她选择了逃避,不是她不勇敢,只是那些太疼了。

初舞提坐着火车去了A市,踏上这个海滨城市她有一种重生的感觉,空气湿润,风吹拂在脸上,柔柔的带着淡淡的海水的味道。

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旅馆,简简单单的,房间里配着一台21寸熊猫彩电。坐了3个多小时的火车,身体微微的疲倦,懒懒地躺在床上,被子散发出着阳光的味道,清新温暖,让她一阵舒心,不知不觉蜷起身子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傍晚,迷迷糊糊的电话响了。席浩泽年后一直在滨海军事演习,昨天刚刚演习完毕。这会儿得了空,给初舞挂了电话。

自从上一次谈话之后,两个人之前也没有再联系了,初舞讷讷的握着电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席浩泽听着她的呼吸声,嘴角慢慢上扬,“你在紧张?”

初舞蓦地怔住呼吸,的确接到他的电话,她的心跳莫名的加速跳动。席浩泽一声轻笑,随即问道,“考研成绩出来吧?”

“恩。”初舞小声说道。

“什么时候去复试?”

“明天上午。”

“你现在在A市。”席浩泽肯定的说道。

初舞轻轻的恩了一声,她不知道席浩泽这时候也是在A市。

一会儿,席浩泽就开车来到A大附近,初舞怕他找不到地方,一直站在旅馆面前等着他,左顾右盼的,看到那高大俊朗的身影时,一瞬间感觉心里有些错乱,那种渴望却又压抑的纠结,更多的是自卑。

他走到她的面前,“等了很久?”

初舞摇摇头,“刚刚下来。”

大在城市的郊外,这边很多旅馆都是附近居民改造的,也是为了方便学生。席浩泽抬头看看这边的环境,嘈杂的巷子,鱼龙混杂,他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头,沉声说道,“上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初舞不解的看着他,忙说道,“我明天上午还要面试。”

两人刚刚说话时,一对相拥的情侣你侬我侬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直直的往旅馆里走去。初舞的脸蓦地一红,没再多说话,蹬蹬的跑上楼,收拾好行李。

下楼退房的时候,她想和老板商量一下,她今晚不在这里住了,能不能少收点钱。

老板瞪了她一眼,“同学,可没有这个道理啊,不管你晚上住不住,你都定了房间,钱当然要付的。”

初舞有些肉疼,没住一晚,还交了100元。

席浩泽看着她拎着书包,耷拉着脑袋出来。

狭窄的巷子这时候人来人往,远远地就传来喊声,“让一让——让一让——” 骑着三轮车送馊水的在后面大声的喊着,初舞仍旧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些心不在焉。

三轮车快速地擦过她的身边,她还没反应过来,席浩泽长臂一伸一拉把她揽到自己的手臂里,“想什么呢,好好看着路。”

他长期在部队,平日里严肃惯了,30岁的男人,柔情对于他来说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此时和初舞说话,板着脸就如同一个家长在训斥孩子一般,初舞诺诺地低垂着头。

然后不容拒绝的拉着她的手,初舞体寒,手长期都是冷冰冰的,此刻被他拉着手,掌心火热一片,微微冒着薄汗,她想悄悄的把手拉出来,可对方有力的握着。她侧过头微微扫了一眼他,一切好像是在自然不过的事了。

“晚饭吃了没有?”

“没有。”她刚刚睡醒就接到他的电话,哪有时间去吃。

“想吃什么?”

初舞想都没有想道,“麻辣烫。”

席浩泽眉心一蹙,没说什么,拉着她准备去市区。其实,他从来没有吃过麻辣烫,想着城中哪里有。

她猜想席浩泽是要带她去高级场所吃饭,那种地方吃个饭累的慌。A大附近的小吃很多,烤鱿鱼,羊肉串,还有各式各样的饼,看着就诱人,初舞犹豫的晃晃手,“就在这吃吧。”她是有点儿担心席浩泽嫌弃这的环境,乐呵呵的笑一笑,颇为豪爽,“我请客。”

喧嚣的街上,响着乡音的吆喝声,席浩泽多年坚硬的心在那一瞬慢慢的软下来,他轻笑一声,那双深眸里闪过一丝宠溺。

初舞原本打算在外面铺子吃的,想想席浩泽这少爷估计能和她在这吃饭已经不容易了,要真坐在外面那旮旯子,怕是他今晚就要挨饿了。

最终她选了一家店,“爱情麻辣烫”,很有爱的店名,走进一看,十多桌大部分都是男女搭配着的,倒还应了店名。

她拿了一个篮子递给席浩泽,自己就开始选吃的,席浩泽看着她在冰柜前走来走去,专注的挑选食材,他站到她身边,把篮子递给她,“帮我选一份。”

“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

“青菜蘑菇不要,其他随便。”末了,他扯扯嘴角。

很快煮好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麻辣烫热气腾腾,初舞又加了一大勺辣子,倒了很多醋,搅拌搅拌,那碗里飘着一层厚厚的红油,又酸又辣。

她呼呼的吃了几口,不停的吹着气,见席浩泽一动未动,以为他嫌弃了,“你尝尝,挺好吃的。”

席浩泽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他看了眼初舞,鼻尖上冒着汗珠,吃的一脸的满足。周围都是学生,情侣,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好像很久前刚刚发生过一般。

最后,席浩泽也没和初舞客气,真让初舞付钱请客。以至于在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件事时,初舞总会刺他,不够绅士,让女士请客。

两人吃完麻辣烫,在街上晃悠了半天,初舞和绝大部分女孩子一样,也喜欢淘一些小东西。席浩泽也没有丝毫不耐烦,一路陪着她,两个人之间好像相熟许久了。

她在一个摊子看中了一个樱桃发夹,摊主和她开价15元,她还到8元。摊主坚决不肯,席浩泽看着她带着小夹子在镜子面前照着,看的出她很喜欢。

只不过她还是取下夹子递给摊主,笑说道,“我在看看吧。”又朝着他说道,“走吧,到前面转转。”他有些不解,她明明是喜欢的。刚刚转身,就听到摊主喊道,“8块就8块,带一个吧。”

初舞撇撇嘴角,席浩泽清晰的看到她双眼光彩,蓦然间他不自觉的笑笑。

初舞付了钱,拿着樱桃发卡,嘴角挂着笑。

“你刚刚是故意说不买的?”

初舞歪过头看着他,自然的说道,“是啊。”她嘻嘻的笑了笑,“买东西都这样的。” 这就是她的生活,她二十多年都是这么过的,一分一毫,讨价还价,小市民的日子,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卑微的廉价的她反而觉得真实与安心。

说他默了下,有些理解了,更多的是心疼。实话,席浩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的生活用品自然有人会安排好,眼前的初舞,快乐,淡然。也许,是他从来没有深刻的了解过她。

席浩泽开着车带着她去了市中心的宾馆,初舞抱着包,跟在他的身后。席浩泽看着她一副警惕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

前台服务员问他要几间房时,明显的初舞脑子僵硬的一抬,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他眼睛戏谑的一挑,“一间。”

初舞急了,连忙上前问道,“房间有几张床?”随即转身一本正经对席浩泽说道,“我们不能睡一起!”

服务员愕然地看看她,努力的憋着笑。

空气瞬间凝滞了,连向来泰然自若的席浩泽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窘,他瞥过脸,微微咳了一下。

初舞待反应过来后,脸瞬间红透了,小声说道,“两间吧。”

席浩泽没说话,拿着卡就上楼了。初舞纠结的扣着手,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席浩泽拉开窗户,晚风徐徐的吹来。

“去洗洗。”

初舞咬咬牙,“我回去了。”一男一女住在一起,怎么说都惹人遐想,初舞是个思想传统的女孩子,尽管席浩泽和她说了结婚的事,可是没到那个地步,她不会随随便便的和他在一起。尽管,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