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老爷子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小舞的身世,我都知道了。”

陈路霞一怔,抬眼直直地望着老爷子。

“孩子是孩子,路霞看开些。”

“爸——”陈路霞一声痛叫,席正鸿快速的拉住她的手。

“这孩子的品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悠远的看着儿媳妇,声音有些伤感,略略责备,“当初你们明知道浩泽那孩子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小舞,你们不管不顾。异地而想,你们要是小舞的父母会让她嫁给浩泽吗?”

席老爷子重重的一声叹息,“如今错的是谁,是你们的儿子。小舞有什么错?她妈妈从小抛弃她,她过得什么日子。路霞——”老爷子说的动气,微微咳了几声,“小舞这次丢了孩子,你去看过她吗?丈夫欺骗了她,孩子又没了,婆婆嫌弃她,你们想过她的心情没有?”

陈路霞脸色一片苍白,死咬着唇,脸色越来越难看。

“浩泽要不是我亲孙子,我非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抽。人家的闺女就不是宝,就该被你们欺负。”

老爷子一席话陈路霞哑口无言。

最后一锤定音,“无论小舞这次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同意。”

静谧的夜晚,席家电话声急促的想起来,打破了一室的沉闷。

陈路霞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拿起电话,一瞬间脸色煞白煞白的。

席正鸿看着她脸色不对,关切的问道,“谁的电话?怎么了?”

她失神般的看着席正鸿,“浩泽受伤了,现在在医院。”

话音刚落老爷子蓦地心口一痛,脸色发紫,右手抵着胸口,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陈路霞一看,慌乱的去拿救心丸。好在老爷子吃了药,也没什么大碍。

一家人赶去医院的时候,席浩泽的手术已经做完了,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陈路霞那个心疼,别开脸,轻轻的抹着泪。

野外集训,山体滑坡,一切发生的太快。席浩泽当时为了拉一个新兵,连带着自己都被扯下去。幸好有棵树拦着,只是摔断了腿,否则谁敢想想。

老爷子一颗悬浮的心终于放下来,这把老骨头都要被这些孩子折腾散了。

席正鸿送老爷子回去,陈路霞一个人留在病房里陪着席浩泽。麻药散去,席浩泽昏睡了半晌被腿上的伤疼醒的。

他恍惚的睁开眼,就看到床边趴着一个人。病房的光线很暗,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只看到一个浅浅的轮廓,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初舞——”

努力的使劲抬起上身,大约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一时间没有什么力气,手腕一松,上身落在床上。

床微微一颤,陈路霞倏地一惊,惊喜地看着儿子,扭开灯房间一瞬明亮起来,“浩泽,你醒了?”她有些急切,“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席浩泽定定地看着陈路霞,紧紧地抿着干涩的唇角,良久咽了咽喉咙,“妈,我没事。”

“我给你倒杯水。”陈路霞起身,席浩泽快速地拉住她的手。

“妈,你现在去我家里,沙发右边缝隙,你帮我把东西拿过来。”

陈路霞觉得手腕一痛,看着席浩泽的郑重的表情心里蓦地一紧,那双墨黑的双眼似乎闪着一丝光源,“好,好,我现在就去。”席浩泽慢慢的松开手,仰躺下。

他的身体真的很累很累,可他却要坚持等到陈路霞回来,初舞留给他的东西是什么?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直直地看着夜空耀眼的明星,脑子里想着往日的一幕幕。这时候她睡了没有,不知道有没有踢被子,晚上温度微凉,她的身体还未好全。

感情有时候就是这般奇妙,分开才会想起对方的好。

陈路霞回来的时候,脸色死一般的沉寂,轻轻推开门,席浩泽快速的投来视线,却看到陈路霞两手空空。

“没找到?”他沉声问道。

陈路霞没有说话,她抬眼看向他,犹豫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席浩泽眉间一喜,接过来纸片,只是一瞬,那少许的喜悦一点一点的被强大的伤痛吞噬了,孕检的时间,让他如遭雷击。看着那刺目的字眼,他现在终于明白初舞为什么一遍遍和他提出离婚了。久久的沉默,他蓦地出声笑起来,扯着脸色的伤痕,一抽一抽的刺痛。

“浩泽——”陈路霞紧张拉着他的手。

“我真是个混蛋。”他紧紧地绷住下颚,双眼布满了血丝,无力地扬了扬手中的孕检单,“她去医院检查知道自己怀孕,当时还给我打了电话……”可他呢,那天,他正陪着苏伊在医院,给初舞的只是一个背影。

席浩泽忽然觉得心很疼,就好像被人生生的挖了一般。他不知道初舞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到底承受的是什么痛?即使他和苏伊之间后来没有什么,他还是让她伤心难受了。

陈路霞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她吸了一口气,转脸看向窗外。黎明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初舞一夜都没有睡好,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她。下床的时候,眼前忽的一黑,她踉跄的坐回床上。

陈路霞天一亮,就开车从医院赶到韩家。初舞听到敲门声,放下早饭,矶着拖鞋就去开门。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陈路霞回到她家来。即使她和席浩泽结婚的时候,席家人也没有来过这里。

她张了张嘴,“妈妈”这个词含在嘴角还没有出声,就收回了,沉默着,咧了一抹涩笑。

陈路霞自然也注意到了,”初舞。”她缓缓的道来,“浩泽受伤住院了。”

初舞只觉得耳朵一阵嗡鸣,瞳孔蓦地睁大,一丝难以置信。她不是怀疑陈路霞的话,只是心里乱的狠,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放下,却是那么难。

到了医院。

“初舞,那张孕检单,他看到了。”陈路霞叹口气告诉她,初舞默不作声。

真快。她敛了敛神色,轻轻地推开那扇门。

阳光如瀑布般倾洒在房间里每一个角落,初舞看着床上的那个人静静的沉睡着,胸口均匀的一起一伏,她一步一步的走进。

只是几日,没想到竟是这般境况。她的目光扫到他脸上的几道细微的划痕,还有左腿已经打上笨重的石膏,眼睛微微一湿。

沉寂了许久,她深深看了一眼,欲转身离去。手腕蓦地被握住,“初舞,你来了。”

她浑身一怔,定在原地。

第四十四章 ...

初舞顺着他手上透明的输液管看上去,房间里静谧的只能听到液体的滴答声。她慢慢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抽出手,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初舞定定地瞧着他,不说话。

席浩泽握了握落空的手,无奈的扯扯嘴角,初舞今年穿了一件碎花的连衣裙,宽宽松松的罩在身上。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她的小腹上,一霎间喉咙被卡住了,眉头蹙得更深。

“初舞,苏伊的事我很抱歉。”

初舞垂下头,看着脚上的平底鞋,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大半个脸,席浩泽只看到她安静的半个侧脸,清清淡淡的。

“对于开始,我很抱歉。”他握紧手,一瞬不舜的盯着他,目光深邃,可终究没有等到一丝回应。

一瞬的沉默。

他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挫败,“初舞。”柔声叫着她的名字,从枕边抽出那张纸,“那天很抱歉。”

初舞明白他口中的那天,心口一酸。

席浩泽接着说道,“苏伊突发胃病,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才会来找我的。”

听着他的话,她莫名的落下泪来,带着浓浓鼻音,“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对我开诚布公过。”泪珠滚过到衣裙上,慢慢的消失,她强忍受着蔓延到五脏六腑的痛楚,艰难地说道,“你知道当苏伊告诉我,我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个恰当的时机出现的备胎。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每说出一个字,心都要痛上一分,她的手紧紧地揪着,好像这样就可以化解疼痛,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地抬起头,认真的望着他的眼睛,两行滚热的清泪源源不断的往下流着,带着说不尽的委屈与疼痛。

“你知道我抱着多大的决心才嫁给你的吗?我爸最在意的就是你身份,你知道他每次看到你身上那一身制服时,整个人都被落寞掩埋了,为了你,我伤透了他的心。你知道那天我知道自己怀孕了是多么开心,想着第一时间告诉你,可是你呢?你和苏伊在一起。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从我眼前离去,你是我的丈夫,可我只能干干的看着。”

仿佛用尽了力气说出这一番话感到一阵眩晕,她却坚持一字一句,“你又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多少年了。”

席浩泽一瞬间僵在那儿,看着她满面泪痕,脸上写满了无奈的心酸与失望。他干哑着嗓子,心口一点点被剥离。他伸手想要拂去她的泪珠,可初舞还是容不得他一丝的触碰。

“初舞,对不起。”

席浩泽以为他这一生在经历了第一段感情之后,随随便便的找个人就可以相伴到老。他以为自己的心比石头还硬,他以为自己今后不会再爱上其她人。可是感情的事谁能百分之百的把握?

初舞抬手抹了把泪,坚定地说道,“我不想听这三个字。”说完,拉开包。

“我爸当时动手术的钱,我现在只有这么多。”把钱放到床头柜子上,呼了一口气,“剩下的钱我以后再给你。”

“你给我钱?”席浩泽双目炙热的看着那叠钞票,眼睛里燃气一团火焰,薄唇张张阖阖,最终无力地一声嗤笑,掉着盐水的手大力的一挥,钞票飞散开来,针头也脱离他的手,他的手背上快速的渗出血珠来,一滴一滴的溅到床单上。

初舞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心疼,紧紧地握住手,“本来就是我欠你的。如果你要是觉得用这些钱来抵这些日子,我也无所谓。”

“韩初舞,你就这么作践你自己?”席浩泽气的立马撑着断了腿坐起来。

随即初舞一句轻而又轻的话瞬间打消了他所有的怒气,“作践?可比得你给我的吗?”他浑身的伤口一瞬间崩裂开了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

她吸了一口气,平淡的说道,“我已经申请去法国学习了。”稍稍一阵沉默,“三年。”初舞微微看向他的手背。

“三年?”席浩泽闭上眼喃喃道,“初舞,如果是对我的惩罚,三年我给你。可是离婚,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过了好一会儿,初舞轻叹,“何必执着于此呢?”

初舞走出来的时候,席家老爷子和陈路霞都在门口,老爷子一脸的沉痛。

初舞冲着他努力的甜甜一笑,可是始终笑不出来,“爷爷,对不起。”她知道这次老爷子回来是为了她和席浩泽,她还是要走。

“小舞,不用和爷爷说对不起。你做的任何决定爷爷都支持呢。”老爷子字字铿锵有力,那是他对初舞真心的疼爱。

陈路霞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转身进房。

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苏伊。苏伊带着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个脸。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初舞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苏伊定下脚步。

“什么事?”

初舞迎着她的目光直接的问道,“那天那个小男孩不是他的孩子。”这一点她一直很笃定。

苏伊微微一楞,随即一笑,“其实不管有没有孩子,你的心早已存在芥蒂了。初舞,你的爱太单纯了。”

是啊,感情一旦有了芥蒂又如何能长久的走下去。

她惨白着脸,“即使我离开他,你也进不了席家的门。其实这么多年,最有芥蒂的人是你。你不甘心就这么和他分手,你更不甘心他娶了我。”

清冷的走廊上,一丝光线也没用,往来嘈杂的脚步声,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

初舞离开的那天,天气出奇的热,秋老虎迟迟不肯归去。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

她没有让家里人来送她,韩家人对于她这次去国外学习,竭力的反对。初舞没有细说,她不想让家里人难受。

江哲把行李托运好走到她身边,叹口气,“女人啊这心狠起来真是要人命。韩初舞,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也挺狠的,不过这次做的不错。”

初舞淡淡一笑。

“机票拿好。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到时候会有人接你。”

初舞点点头,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眉心微微一簇,“要登机了。”她落落站起,就掉入一个清新温暖的怀抱。

“别动。”江哲双手交叠抱着她的腰际。

初舞慢慢放松身子,听着他急速的咚咚心跳声,涩涩说道,“江哲,谢谢你。”

江哲闭上眼,抑制不住声音中那长久的情谊,他低低的唤她,“初舞,我有些后悔了。”

初舞一怔,快速的说道,“江哲,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朋友……

江哲细嚼着两个字,面色闪过一抹伤痛,只是初舞看不到,他无奈一笑,松开她,“对,一辈子的朋友。”

初舞看着他,鼻子一酸,心里一霎间涌起无尽的感动,“谢谢你,江哲。”

江哲莞尔一笑,“别谢,我这是帮我干儿子。”

广播突然响起了航班登机的提示,初舞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眉眼柔柔一笑,“再见,江哲。”

江哲脉脉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自然的撇撇嘴,他人生第一次的失利。摸摸鼻子,刚一转身,就看到席浩泽站在后方。

江哲对他视若无睹。

席浩泽撑着个拐棍,目光远远的注视着登机口。江哲见他没说话,耸耸肩,反正是你老婆,迈起步子就向前走去。

“江总——”席浩泽喊道,“这个情是我欠你的。”

“别。席团长,我这是看初舞的面子。”江哲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我俩算情敌。我还等着你和初舞离婚呢。席团,哪天你要是想开了,早点通知我,我好早点去找初舞去。对了,我好心劝一句,你别死抓着人不放,初舞这才22岁,正直青春年华。”江哲上上下下看了眼席浩泽,一副嫌弃模样。

面对江哲咄咄逼人的言辞,席浩泽面子依旧沉静,“江总,难道你不知道这年头就流行老少配吗?”

“老少配?那也看看这两人是不是配。”江哲扬扬嘴角,“初舞一时识人不清,好在现在幡然看清了对方是鬼是魔。”

席浩泽握住拐杖的手倏地青筋直爆,一脸的阴霾。

“不好意思,我这人太较真了,怎么能和残障人士斤斤计较呢。”说完,潇洒的离开。

陪着席浩泽同来的人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忽然“扑哧”一下。

蔚蓝的天空,几片薄薄的云朵,随风轻轻地漂浮着。席浩泽站在空地上仰望着,看着飞机滑过长空,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烟雾,终于一点一点地消失,风吹云散。

“席团,回去吧。一会儿,太太不见你,要急了。”司机上前提醒着,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腿。

席浩泽眯着眼深深的望了一眼长空,细细地摸索着掌心的水晶球。三年,我等。只希望时光可以掩埋过往所有的伤痛。

作者有话要说:席浩泽看到蔓窝在墙角,“哟,后妈画画哪?”

蔓奉上一个大白眼: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