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山殿阁之中,一缕香烟明灭,几缕幽光从窗格中透进来,青纱帐幔被风吹起又落下时,青纱之后缓缓升起一团朦胧白光,接着便显出修长的身形来。浮苏盯着看,那青纱拂在其上,似如有实体一般,道宗的强大果然无敌于星海。噢,再想想祝安安,那该是多么至高无上的存在呐。

撩开青纱的手修长光洁,带起一片微光缭绕其上,青纱撩起的地方探出一张清濯至极的脸来。略显得瘦一些,比直道宗观里的造像,眼前的人少三分俊美出尘,却多出十分仙资绝世来:“浮苏。”

声音并不如何动听,但却使人顿觉心胸尘嚣一扫而空,浮苏连忙躬行一礼道:“是,前辈。”

“莫拘谨,且坐。算来,虽生不曾见,却有师徒之实,如此称吾师尊应不为过。”李道宗说罢指着蒲团,示意浮苏坐下,言辞间倒显得十分亲和,让浮苏原本有的几分拘束都松泛开。

“是,弟子拜见师尊。”浮苏行完礼才盘腿在蒲团上坐下,然后便看向道宗,这个对她来说原本只应该存在于传说中的道尊。

“吾名李微,字少清,出身昆仑。”

知道李道宗这是向她告知传承来路,浮苏连忙点头表示已让下,然后便也顺便自报家门:“弟子秦浮苏,乃乘云宗上元真人刘玄卿门下弟子。”

“可是袁州刘氏?”

“是。”

“原是故人之后,倒也是缘分。”李道宗说完接着道:“有一桩事。吾不曾与人说过。吾自出世以来,一直对自己的来路有所疑,至陨仙山一战前,才似有所了悟。”

浮苏真想跟道宗说。这个她一点也不感兴趣,还是别跟她说来得好,可道宗分明要说,她便也只能听着,便只听李道宗接着说道:“告诉安安,吾虽魂飞魄散,但仍有重聚之日。”

噢,原来只是带个话给祝安安,这下浮苏放心了,赶紧答应下来:“是。师尊。弟子一定将话带到。”

“吾友不少。吾敌亦不少,行走在外多加小心。”叮嘱完这句,李道宗就开始传授真正的传承。不管是劈山一剑还是赤霄,都只不过是传承中最小的一部分,真正的传承在于李道宗面授机宜。

浮苏听得如痴如醉,李道宗完全是顺着她能理解的话来说,每一句话都深入浅出,妙的是句句她听完都能得出自己的见解来,而不是一味只听道宗的讲解。怪不得人是三千界共尊的道门道祖,讲起道家修法,剑修功法来,简直就像是在说这棵是什么树。结什么果子,然后让你去自行观察,再得出自己的结论来。

到最后,浮苏已全然沉醉其间,她从来不知道,道门修法和剑修功法还可以这般盎然生趣,而不是那枯燥难懂的文言文。甚至为了顺着她的想法来,道宗说的多都很直白,完全不像跟她说话的时候,需要细细去想什么意思,而是一听她就能明白。

待到道宗唤流光进来时,已是五天过去,浮苏却全然不觉得时间流逝。流光进来时,道宗含笑看着它:“知你有灵,生不曾得见,神识能见也甚好。”

“主人…”流光二话不说就哭上了。

道宗则一直面带微笑看着,如同看着自己极为宠爱的孩子一般:“莫哭,如今想来你也不寂寞,好生随浮苏左右,将来未必没有再见之时。”

“主人,我在道宗观外曾经遇上过一缕神识,跟主人的神识好像,但更庞大恢弘得多。那是主人吗,如果是主人,主人现在在哪里,怎么不去救祝安安。”流光这些问题早就想问了,虽然它知道这缕神识也不一定会有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有些事,不知道才得安好,不必多问,一切自会有分晓。去告诉安安一切,安安会懂,要安安从冥渊出来,莫要再受火焰焚烧魂魄之苦。”李道宗说这些时,神色间也不苦也不悲,沉默片刻后道:“世间苦难,世间人受之,原也是避不开的。浮苏,你要多加小心。”

听着道宗又一次叮嘱她小心,浮苏觉得自己真是前途未卜呀:“师尊,我不明白,为何命运会如此安排。”

“命运之事玄而又玄,吾也未必能全然通透,注意便是。”李道宗说完又看向赤霄,道:“赤霄,吾不曾舍弃你,生而有灵,原本就不该随吾消去,可懂?”

“主人…”流光除了呜呜咽咽哭,真没别的好表达的。

“吾最后一缕神识将散去,你便只想着哭么?”

“主人,以后我还要跟着你。”

浮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赤霄乃道宗配剑,这是天下共识。倒是李道宗自己摇头,冲它道:“不,从你出起,吾便知道,你虽出自吾手,曾为吾之配剑,但你所属另有他人。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那就是说,我都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有了柄注定要属于我的配剑?”道宗在…在前,那您干嘛把赤霄使得那么有名,让我好有压力。浮苏不免心里腹诽,她现在真的是鸭梨巨大呀。

“是,许些事,不可明言,你若能领会便自领会,若不能也莫多问。”李道宗说着又是一笑,最后环视一眼周围,然后便起身返入青纱之间消散去。

然后浮苏就听着流光一直在耳边哭哭哭,连着哭了许多天都不消停,直到浮苏从入定中睁开眼来,它还在那“呜呜呜…主人…”。浮苏招来流光,轻弹一下说:“道宗说还有相见之日,你哭个什么,倒真像他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似的,多晦气。”

“只怕回来的,已经不是主人了。”流光说完不管不顾地继续哭,哭着哭着还没忘“称赞”浮苏:“才出窍后期,浮苏,你太对不起主人的五日传承了。旁人若得这五日,纵使资质再差,连跨两个境界不在话下,你居然才不过从出窍初期进入后期,连大圆满都不到,太堕主人威名了!”

“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浮苏一句话就噎死了流光,噎得流光只能默默无语泪两行,如果它有眼泪的话。

天机山里最主要的传承是道宗的神识,但其他东西也都相当不错,灵药灵草不需说,法宝灵石更是数都数不过来。浮苏倒也没贪心,只挑自己需要的选了几样,灵药灵草也选了一些低阶的,流光暂时不打算回归本体,日后还有的是机会来这里,浮苏也没必要把这些东西带出去扎人的眼。

“挑个飞行法器好吧,一叶舟那样的货色,也就见你出窍期都还继续用着。”流光见浮苏挑半天都没挑飞行法器,这才出声提醒。

“那你看看哪个好,道宗的东西都太高阶,我看不出好来。不过你得挑个我能用的,不需耗费多少灵力的,否则到时候前脚逃走,后脚就得灵力枯竭被人追上。”很明显,浮苏首要逃开的就是景唤呐。

“第三排架子底下有个坠着玉莲蓬的手镯,玉莲蓬里有一艘小型的飞舟,可以不消耗灵力同,只消耗灵石。”流光见现在浮苏不缺灵石,便建议浮苏取这枚玉手镯,只要有灵石,逃蹿几个星海都不成问题。

浮苏取到手镯戴在手上,发现那同时还是个乾坤镯,飞舟被安置在玉莲蓬里,手镯的空间比她手上那个还要大上许多。她便将手上的乾坤镯取下,连镯子和镯子里的东西一道扔进玉莲蓬手镯里去。然后按照流光的建议,取了几件法器,并取了一根如金如玉的纤长木棍:“嗯,以后小光头再敢来,就拿这个对付他。”

流光懒得纠正浮苏,只又指了几样东西,然后就跟浮苏说:“可以走了,我把天机山定了个方位,有我的本体在这里,以后来就不用四处找无序空间了,只要一感应,我们就能再进来。”

“好,不过无序空间经过这几天,又换了地方吧,我们现在在哪里?”

流光往外感应一下后,颇为幸灾乐祸地道:“冥渊。”

“啊…那先不出去了,等下一拨。”浮苏可不想再易容了,万一再碰上景唤怎么办,她可不想被当成魔修被拍成渣子。

“后天就会换位置,倒也不用急。咦,苍诘…浮苏,苍诘在外面。”流光瞧着苍诘好像脸色都冰冷了许多,倒比在鹤鸣渊里看着还让人觉得可怖一些。

“在冥渊看见苍诘再正常不过好吧,有什么可稀奇的。”浮苏的神识探不出无序空间去,倒不如剑灵来得方便,便只能听着流光讲外边什么情形。

这时候,流光却对苍诘感兴趣起来:“你不记得了,苍诘说要找个地方和他那心爱之人归隐求永世长生,如果他找到了现在不应该在这里。看情形没成功,难道是谢鸾歌不愿意?”

流光一说,浮苏也记起来了:“或许出了别的事。”

“啊…浮苏,他说吾妻乐声已然故去,我们才离开多久,怎么谢鸾歌就没了。”流光不解得很。

浮苏也不解,她来天机山之前谢鸾歌都活得好生生的,她进天机山也不足一个月,怎么也不可能说没就没了:“这么说倒有可能是正元宗瞒骗了苍诘,要不然苍诘怎么会说吾妻乐声已然故去。”

“可苍诘的语气听着很像是真的已经故去呀。”

不是吧,说死就死,苍诘还一点脾气没有,不该去报仇雪恨什么的吗,难道这里边还有内情。

是的,当然有,还跟你有关哩!

第五十九章 生得好修得好,都不如爹好

苍诘因找不到女儿的下落,便决意先返回冥渊,去看看他那老搭档逆世到底又打算掀什么样的风浪。要是没有遇到过孙鸿影,苍诘必然会与逆世一道再掀风浪滔天,却偏偏在鹤鸣渊漫长的清寂岁月里,有那么一个姑娘来如鸿影动,去似乐声消,将他的心肠熨帖得无比柔软,如此,他怎还可能去做那“无聊”之事。

找到逆世一谈,逆世很没创意,要跟天道死掐,苍诘没从鹤鸣渊出来时,也想过出来后要找天道掐一掐,但现在嘛,寻妻觅女才是正经事。跟天道死掐这种没意思的事,还是留给逆世自己玩去吧。所谓人各有志,逆世和苍诘能耐本事上不相上下,可在脑子灵光这一点上,逆世远不如苍诘。

逆世也并不认为自己一定需要苍诘,他需要的只是苍诘表态,将苍诘旧年所属的部下全归他所用:“玄冥中事,以后皆你为主,吾志不在此。逆世,适可而止,当年若非吾劝你退一步,如今吾等只怕早化作烟尘。天道化身无数,要一一斩去谈何容易,主宰三千界也并非一日可成之功,需得慢慢谋划。你我一场相交,吾再与你一言,凡事莫问公枢,多问天驱。”

“吾心中有数,苍诘,若有一日吾主宰三千界,愿与你共享。”逆世倒不小气,他胸中有大谋,一路行来,最知他解他的,却只有眼前这人身修魔功的苍诘。虽则现在苍诘不愿继续下去,但往日种种。逆世倒从不曾相忘。

“吾心已定,处处可安,倒是你需多珍重。”苍诘辞别逆世后,冥冥中便在揣测。当年孙鸿影是否也是天道所安排。如果天道能安排一个孙鸿影让他再不思与天道为敌,那为何不安排另一个去软化逆世。逆世虽是固执的,但那样漫长孤独的岁月,只要是个人都容易被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明媚姑娘打动心肠。

苍诘却忽地皱眉:“只要是个人…只要是个人…沧海界正道由来便言上苍青眼于人,莫非真是如此?”

这倒真没得解了,苍诘回玄冥之中的洞府,把诸事交待一番,便要踏上寻找妻女的路途。苍诘仔细想想,找女儿或许还得去孙家找一找线索,或许孙家那里还留有女儿的音讯:“只恨那孙家太无状。连老夫的女儿也敢遗弃。若非孙家乃鸿影晚辈。老夫定要孙家上下永无宁日。”

“鸿影?”流光本来都要收回意念,跟浮苏开始聊大魔八卦了,没想到听到这么一个天打雷劈的消息。流光一路喊着“不好啦不好啦”往无序空间里收回意念。一收回就扑到浮苏身旁,大声嚷嚷:“浮苏,你死定了!”

“你才死定了。”浮苏正支着下巴梳理从道宗那得来的种种修法,被流光在旁边炸雷似地一吼,差点没走火入魔。

流光嘿嘿笑两声,然后特欠地说:“没跟你开玩笑,你是真的死定了,宸君和玄冥魔修相当不对付,再加上宸君由来脾气不怎么好,将来真不是没一杖拍死你的可能。谁让你身份特殊。啧啧啧…苍诘之女,就冲这四个字,一杖拍死你还算念了旧情的。”

此时浮苏满脑子都是修法、道法、剑意等等,猛地说起苍诘,又说什么“苍诘之女”,浮苏愣没反应过来。过好半会儿,才幽幽回过神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圆双眼道:“你是说我是苍诘的女儿?”

“哈-哈-哈-哈-哈!”流光硬生生把几个“哈”字一字一字拖长音往外蹦,光听这几声“哈”就够招揍的:“可不是,恭喜你啊,冥祖之女,就凭这四个字,你在沧海界也够横着走的了。沧海界虽不过是三千界中的末流,但凭苍诘的能耐,上界也够能罩得住你了。啧,果然是生得好修得好,都不如爹好。”

“滚蛋,别吓我。”跟天道死掐的人,浮苏一点也不希望扯上任何关系。

“这回我还真没吓你,刚才苍诘就在念什么老夫的女儿也敢遗弃,若非鸿影晚辈,定要孙家如何如何。这沧海界有几个孙鸿影啊,就一个好吧,你说你是不是死定了。”流光既幸灾乐祸,又不免为浮苏担忧,看看浮苏有多倒霉,身为大魔之女,却做了宸君的炉鼎,纵观三千界,只怕也没有比这更悲催的命运。

浮苏顿觉得头疼,她已是千般麻烦缠身,这下又多个大的,真让人欲哭都无泪:“怎么事儿都赶我头上来,世事哪有这么巧的,流光,这下我是真的感觉到什么叫宿命了。剑意生相乃安世莲,却身为苍诘之女,又睡了宸君下世的小光头,一环扣一环,好像容不得我挣脱似的。如果这是天道的安排,不分明是把小光头往火坑里推么,这可不是亲爹的作为啊!”

“你以为宸君和天道就很对付么,只不过宸君是正道修士,不至于时不时要去掐一掐天道。修为到宸君那般高度,不信天不信命,天道从来就不是宸君的亲爹,噢,宸君如果知道你这么说,就冲这话也揍死你。”流光说着又道:“佛门诸宗证得果位后,并不在三千界之中,而是另有去处。我知道的有三重天,梵净天、宝相天、自在天。佛门从诞生之日起便独立于天道之外,不受天道约束,所以天道对佛门向来也就那么回事。”

浮苏不解,遂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浮苏不明就里,流光又是嘿嘿一阵乐:“关系大了,宸君如果是自己下世,那么三千界的苦难便不是他下世的劫难。这么一说你懂了吧,你不是天道安排的,你是玄冥魔修所安排的,所以我才说你死定了!”

被这么一解释,浮苏终于明白过来,如果她真是玄冥魔修所安排,诱小光头入魔道,凭小光头的资质能耐肯定能证得果位。而且小光头要重证果位的唯一阻碍就是她这大魔之女,这么一来她的下场就可想而知喽:“糟了,苍诘应该还不知道是我吧,我赶紧躲开去。”

行么,继小光头之后,她要躲的人又多了一个,一禅宗大能,一玄冥大魔,她肯定是哪辈子做尽了坏事,这辈子才什么事倒霉就碰上什么事。

能躲倒也很好呀,关键是流光接着一句话就泼她满脑袋冰水:“躲不开,苍诘擅演卦,他要推算出你在哪里并不难。只是迟早的问题,依苍诘的急迫心情,估计会很快,除非你一直窝在无序空间里不出去。”

“不就是不出去嘛,不出去就不出去,待在无序空间里修个千年万载,直接得道飞升,省得掺和这些破事。”浮苏觉得这也不错,天机山的道宗道场什么都有,她要在这里修炼,完全有得道飞升的可能。

“如果你不出去,你可能永远无法有进境,别忘了你身上担着那么多事。你要不完成这些事,你以为会有寸进么?”流光说完忍不住同情浮苏,这得多倒霉才能把最坏的可能都给遇上。

浮苏沉默下来,这种被命运紧紧扼住喉咙的感觉,使她胸中尽是不甘。不甘何如,自是持手中剑去斩破这一切,如果是天道的安排,那就持剑破天,如果是魔修的安排,那就持剑破玄冥。最后无非身死道消,她怕什么,她已多出千余载的岁月,够本了!

心中一定念,浮苏便对流光说:“我们出去。”

流光一惊:“现在?你确定,苍诘可就在不远处。他现在已经用过血脉演卦,只要你一出现,他就能立刻感应到你。”

闻言浮苏又是一怔,她没想到这么快,便又坐下来思量片刻,许久之后才站起来说:“出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无非早晚,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

见浮苏主意拿定,流光也不多劝,它说不出这是好是坏,只知道这是浮苏的选择,那么它就会去尊重她的选择,因为浮苏也是这样尊重它的选择的:“好,你往后退一退,我开启无序空间的禁制。”

开启无序空间还需要片刻,浮苏便站在禁制不远处长吁短叹,还是感慨于一件事——大能的肉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看看她,当初要是没吃大能的肉,就算她是苍诘的女儿,也就那么大点儿事。偏偏她又跟大能下世扯上干系,这样一来,不炮灰她炮灰谁。

命运果然是一砣又一砣的狗屎呀,不过狗屎上还是能开出美丽花朵的!

此时,禁制开启,浮苏一跃便从无序空间中脱身出来,脚底下是玄冥深处常见的灯心草,长而软,却有骨有节,随意晒干三根搓成一根,便是最好的灵灯芯。沧海界很多灵灯都需以灯心草来燃,这在沧海界也是稀罕之物,既见着了,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于是,浮苏趁便拔出几丛扔进乾坤镯里以备后用,然后便找块石头坐下,只等着苍诘感应到她。

至于父女相认嘛…

谁跟谁也没什么太多情分,也就那么回事罢了!

第六十章 前辈,咱们能不认么

苍诘没有以自身血脉之力推演之前,就算浮苏站在他对面,他也无法得知这便是他的女儿。但在孙鸿影灵玉棺边,他已经推演过,是此,浮苏一出现,他便能感应到些许,再依念起卦,找到浮苏不费吹灰之力。推演到女儿就在冥渊,苍诘倒也不意外,浮苏乃是他修魔功之后诞下的后裔,依他血脉之强来看,女儿多半也可能在冥渊中修行。

女儿是魔修,对大魔苍诘来说,不过是吃饭呼吸一样的寻常事,不值得意外。苍诘感应到的地方是灯心坳,以灯心草为主,灯心坳附近方圆数百里都是当年他的地盘,苍诘更是心安如许。一开始他推演不出方位,还略有些担心,但既然现在推测出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就不需要再担那份心。

苍诘的地盘以玄卢山为中心,灯心坳离玄卢山走路也不过盏茶功夫,苍诘驾起飞行法器,更是眨眼之间的事。他到的时候,只见一红衣女子俯首在那梳理着灯心草,一边梳理还一边嘀嘀咕咕:“这里的灯心草可真不错,记得当年接宗门任务,需要找燃灵灯用的千年灯心草,整整找了三年才找着。再看这里,随意一株也得有上万年,玄冥可真是个好地方。”

“这里是苍诘的地盘,他就算不在,还有他的死忠属下在,等闲的人谁敢来采,除非不要命了。”流光最见不得浮苏这没见过好东西的模样,真真丢人现眼呐。

“秦浮苏!”苍诘都不用叫人从灯心草里抬起头来。就能得知这就是那舀过他鱼,得过他传剑修功法,还拿过他纸片子的乘云宗女剑修秦浮苏。再心中一念动随手起卦,竟是一点错没有:“怎会…”

“哟。前辈,有日子不见,你还好吗?”浮苏抱着一把灯心草冲苍诘挥手,完全不像知道苍诘就是她爹的样子,透着那么的热诚与熟稔。流光见状,忍不住噗嗤笑得直抖,浮苏这异端就是这么逗趣。

她这么一招呼,苍诘一时间真有些不好怎么开口,只得也尴尬地摆摆手:“甚好,你在此何事?”

浮苏把抱着的那捆灯心草扔进乾坤镯里。继续整理着身边堆着的灯心草。上万年的灯心草耶。拿回去给上元真人,上元真人肯定得高兴得发疯:“拔灯心草呀,前辈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地方的灯心草年头如此之久,长势如此之旺,居然没人来取。如今沧海界的灯习草年份越来越浅,此处居然有这么大一片灯心草,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很明显,浮苏不打算认,当然,你苍诘要是当面锣对面鼓地直接说明白,那没办法,你要认便认。我认不认那是我的事,你也别干涉。不过,既然不打算说明白,也别怪我和稀泥,装疯卖傻。

“玄卢山方圆百里皆为…皆为老夫所辖,自无人敢来取。”苍诘琢磨着,该怎么说明白自己是她爹,再看浮苏那一脸“今天真走运,捡着宝贝”的模样,苍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啊,我拔了这么一大堆,前辈您可要多多包涵。”浮苏赶紧把灯心草都收回乾坤镯,反正也够了,她又不懂阵法,灯心草对她来说作用不大。没必要真把苍诘惹毛了,再怎么是亲爹,那也是玄冥两大魔头之一,惹急了连女儿都先掐上一掐再认那可就没意思了。

灯心草对苍诘来说,没什么大用处,如今女儿要,那还有什么说的,摆摆手让她要多少拿多少:“之于老夫不过无用之物,你自随意取。”

那倒不用,她乾坤镯里已经堆得够多了,灯心草气味不太好,流光这破剑灵很是嫌弃,不许浮苏再往里装:“已经拔很多了,多谢前辈不见怪,那我便先回宗门,前辈自便。”

嘿,你要不主动开口,我也不会主动说我什么也知道,咱们就彼此心照不宣呗,这多好,没必要非把窗户纸捅破是吧。

不过,从苍诘的态度上,浮苏也感觉到了苍诘对孙鸿影的一片赤诚之心,如果不是对孙鸿影着实爱不能自已,又怎么会在孙鸿影留下的女儿面前如此裹足不前。此时此刻,浮苏倒略能体会到,就算苍诘修魔功,天道也余下几分道给他,因为他如此有情。天道若珍视人世间的情,那么就必然为苍诘这份情所垂青于他,孙鸿影,其实应该一直能感觉到幸福吧,哪怕不能相守,她心中也必然知道,苍诘对她之心可表日月。

见浮苏要走,苍诘略有些急,天地可鉴,苍诘十数万年,何曾有过这般焦急的时候:“莫走,老夫…老夫还有事与你言说。”

“是,前辈有何事尽管吩咐,前辈所赠颇丰,晚辈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前辈但有所托,晚辈无不遵从。”漂亮话嘛,谁都会说的。

“可记和我曾向你打听过一容色上佳的女剑修,那并非正元宗谢鸾歌,而是金岳门孙鸿影。”苍诘以为他可以顺势把“你便是老夫与鸿影的女儿”这句话说出来,但话到嘴边上,竟还是咽了回去。

“原来竟是孙前辈么,噢,孙前辈当年也曾是正元宗门下弟子,不过时日久长,我一时倒没想起来,倒是误了前辈找人。但,孙前辈已然过世,前辈却只能徒添遗憾了。”浮苏看得出苍诘的犹豫,不免有些许笑意,却是为着苍诘的情义所感动。至于父女,谢谢,咱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省事儿,何况她当年连妈都没认呢。

妈不省心已然故去,爹不省事却是个千万年不老不死的主,真是冤孽呐!

苍诘实在无话可说了,他说一句,浮苏说一句,好像挺和乐的气氛,可却偏偏有种被堵在胸口的感觉,叫人气闷。又说了几句,浮苏驾起飞舟就要走,眼看着人都要走了,苍诘哪里还顾得上,原本要说的话便就此脱口而出:“浮苏,你是我与鸿影的女儿。”

就算已经知道真相,听到这句话,浮苏还是整个人心神一震,身体也跟着顿住。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苍诘说出来真的便是另一回事了。苍诘的语气低沉而绵长,如清溪之水曲曲折折蜿蜒回旋,使人听之有荡气回肠之感:“你说什么?”

听得浮苏咬着一个字一个字问出来,苍诘反倒整个人一松:“那年在鹤鸣渊遇到…”

接着,浮苏和流光一道,把“冥祖苍诘与鸿影仙子不得不说的往事”听了个仔仔细细。从孙鸿影无意间进入鹤鸣渊,再到他们如何相杀相爱,至珠胎暗结再到最后孙鸿影从鹤鸣渊离开等等一一讲来。末了,苍诘还用各取一滴精血,以咒法相验,让浮苏知道他并没有诓她。

浮苏长叹一声后久久没再吭声,苍诘便也在一旁坐下不吭声,流光暗暗问浮苏:“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有一天我是苍诘之女的事被沧海界正道所知,连师傅和师兄师姐们都要受我牵连,流光,怎么办呐。”浮苏自己倒无所谓被正道追杀什么的,反正有苍诘也没人会轻易来招惹她。魔修又怎么样,她修的是正法,照样能得成道果。但,那些曾与她有关,关心过她照顾过她的人,她该怎么保全?

“这个我也没办法,你…你自己看着办。”流光心说,我只是一小小剑灵,不是万事通万事晓,有些问题连天道都没答案。

“诶。”浮苏长叹一声,侧着脸去看苍诘:“前辈,咱们能不认么。”

苍诘闻言皱眉,眼看就要迸发出怒意来,但还没迸发出来便收敛去,整个人又复柔和清谥:“为何。”

浮苏低声道:“我有师傅,有师兄师姐,他们照顾我那么久长的岁月,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而添任何烦恼。若我有个亲爹是冥祖苍诘,不管这事跟他们有没有关系,也不管我是不是无辜的,到最后他们都会被牵扯其中。沧海界对魔修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对埋伏在正道之中的魔修却从不手软,前辈,我不是一个人活到现在的,有师有友,便有顾忌。”

“这有何难,有老夫在,谁敢动他们一分一毫。”苍诘不认为这是多么为难的事。

“前辈,你乃人身修魔功,与真正的魔修是不同的。你必定能明白,什么是人言可畏,有时不需要旁人来动一分一毫,便只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伤人。前辈,家师已是渡劫期修士,飞升在望,道果将证,此时此刻,我怎能给他添麻烦。”浮苏越说越担忧,她自己真就那么大点事,可身边的人呢,凭着苍诘这脾气,能罩着她就不错了,哪里会一一罩着所有与她有干的人,更何况苍诘也罩不过来。

苍诘细细想想,并非不能理解,只是自己的女儿在眼前,却不能认,还一口一个前辈,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不告诸三千界不碍,但私下相见,你连爹都不叫一声么?”

嘁,我连娘都没叫过,叫爹,怎么可能!

“叫嘛叫嘛,叫了你又不少块肉。”流光却在这时候莫明出声,竟建议她开口叫苍诘,这可真是奇怪了。

第六十一章 天宸其人,心志弥坚

苍诘有一双很动人心弦的眼,哪怕只是随意望去一眼,也足令人心花怒放。分明是魔修,却有着很多正道修士都难以岂及的风采,一千多年来,浮苏也看过不少美好得令人惊叹造物主神奇的男修女修,他们风采各异,都有其独到之处。加之有苏沉渊这么个师兄,浮苏一度认为自己对容色出众之人已经完全免疫,可她却还是会被苍诘的眼睛所打动。

并不曾吐露什么,只看过来,便使人不忍拒绝。

你懂个什么,魔修要连点魅惑人心的能耐都没有,怎么配叫魔修。看着是连眼波都不曾泛起,但其实已经中招了——流光默默补充。

让浮苏叫爹,浮苏真有点叫不出口,于是她取了个折衷的办法:“老爹。”

老爹在浮苏现代的家乡话里,熟悉的男性长辈,大过自己父亲的,都可以叫一声老爹,和北方话里的“老爷子”异曲同功。

虽则苍诘寿元已届十万载,但仍对这个“老”字颇有微辞,不过眼下浮苏肯开口便已很好,也就不必过多苛责:“随为父来,玄卢山由来清静,为父不好用人伺候,你在此不必过于担忧。若你不欲此事为外人所知,为父定替好好周旋,管教无人晓得。”

“是,谢谢…老爹。”浮苏心里叮嘱自己要迅速适应这个称谓,她总是下意识地还想管人叫“前辈”,没办法。叫顺嘴了。

“与为父无需如此,为你打算,本就是为父应尽之责。虽早就见过你,却不知你就是鸿影为我生下的女儿。若是早知道,该早些为你打算。瞧着你所修为进境不得法,剑意却甚为高妙,其中可有甚不明之处?”若不是自家女儿,苍诘绝对会嫌弃浮苏的资质,一千多年才修到出窍后期,也太逊色了些。苍诘回想一下,他一千余岁时,早已是大乘期修士,当然。当年他的资质可谓横绝星海。无人能出其右。眼界自然也高出旁人许多。

“所得真言为向内心求法,老爹就是告诉我,我也修不通。还得靠自己慢慢领悟。”浮苏一直这么认为,向内心求法这个真言,整个沧海界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料,苍诘却反问她一句:“谁告诉你向内心求法就不能听人言,简直荒谬,数万年不出世,这世界变化当真这么大,正道修法竟如此残缺不全了么?”

这话说得浮苏精神为之大震:“向内心求法也能听人言吗?”

见女儿圆睁着眼睛,骨溜溜地望着他,苍诘心头乍升起为人父的喜悦。他喜欢女儿这样充满光亮的眼神,看着令他满腔欢欣:“自然可以,不过指点修为功法,又不是代替你悟道,这有何不可。为父虽修玄冥功法,早些年却也是道门修士,指点指点你的修为倒不在话下。你若无事,便暂且留在玄卢山,出窍之境在三千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何况…倘若将来你的身份被人知晓,总会惹来些麻烦,为父纵能天天看着你护着你,也要你自己强横起来才是正途。”

苍诘这么说,非常投浮苏胃口,要是苍诘一味说“有老子罩着你,你随便满世界横着走吧,没人敢惹你”,那浮苏肯定要怀疑怀疑苍诘怎么活到现如今还这么活蹦乱跳的。需知这世道,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干,只有自身修为强大,才能真正长久存世:“无事,不过老爹,我有些事不是很明白,正好老爹是玄冥中人,不若替我解释解释。”

“且说。”

“我能说吗?”要说的话,一定得说明白是宸君,这才有效果,否则说了也没用。浮苏暗暗问流光,流光琢磨片刻后,才同意她说。流光能感应得到,苍诘对他这个流落在外千余年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柔肠,这种柔肠,约略也只比对孙鸿影少上那么一丁点。

而且,流光的那些记忆印记里,苍诘向来是个护短的人,连自己下属都护着的人,自然也会护着女儿。

此时,苍诘温切一笑,点头说:“有何不能说的,我乃你生父,何事不可言说。”

浮苏吸吸鼻子,对苍诘说:“要不我们坐下再说吧,我怕到时候您听了也得跟我师傅似地扶着墙让我赶紧滚蛋。”

“好,那便坐下。”苍诘手一挥,不消片刻,两人便在玄卢山落下。玄卢山上有冥祖殿,殿阁中陈设颇为古雅简洁,倒更像是道门修士的起居所在,不见纤尘,不显浮华。苍诘开启禁制,又加了一重隔音结界,这才道:“现在可以说了,便是天道要来窥探,也只能无功而返。”

那就放心了,浮苏因为急待弄明白前因后果,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从自己结元婴不成睡了小光头说起,说到进入天机山,到道宗道场得到道宗传承为止。她说完后很是爽快,目前为止,她也就跟上元真人说过这许多事,树洞果然是个美好的存在。

跟“树洞”说完的浮苏倒是爽了,苍诘却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晌才皱眉问浮苏:“宸君,你说的可是天宸?”

“是。”

天宸和苍诘可谓是老对手,当然,还没到死对头的份上。苍诘由道入魔成一方枭雄后,天宸去了其他界面修行,是此两人之间倒也没什么太大摩擦。当然,天宸是玄冥死敌,如果天宸见着他不会手软就是,自然,苍诘也不会手软:“天道将我镇压在鹤鸣渊,我的神识无法出去,无处可得知被封印后沧海界的种种。且,逆世被天道镇压尚在我之后,如果如你所言,玄冥有所干涉,想必是逆世有所图谋。此事不需过多担心,如何也会保下你。逆世那里。倒不能去说,他所谋甚大,若被他知晓,只怕反而更糟。但我会找时机。慢慢打听,逆世对我倒不会提防。”

要拼智商,逆世还真赶不上苍诘,苍诘凭人身修魔功成为玄冥五祖之中的第二把交椅,完全凭修为,并不能做到。

“玄冥拿我诱景唤,是否是要将景唤引入魔道?”浮苏一直有这样的疑问,现在她知道自己是苍诘的女儿了,这个疑问就更挥之不去。

“天宸其人,心志弥坚举世难得。或有心神失守之时。但终能证得果位。不是为父要笑话你。单凭你实难做到。”苍诘虽对女儿柔肠万千,却也要承认,浮苏这丫头的容色实在不怎么着。也是奇怪。他与鸿影姿容皆乃上上之选,到这丫头身上竟没承袭到一星半点:“不过,倘若是逆世所为,必还有后招,你多小心,与那光头隔得远些。”

“我倒是想,偏走哪儿都能遇上,真是个冤孽。”浮苏长叹一声,又把话引到修为上,有苍诘指点修为。流光都相信她会有大进境。至少,会有匹配得上寂灭剑意的修为,不用一剑挥出,整个识海都空得像被狗舔过。

此时的沧海界,也正在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之中,魔修们大多被召回玄冥,天道也仿佛在冥冥之中积蓄着力量。凡世却因天道的积蓄力量而不时涌现出些许妖物作乱之事,为此,四大宗门和各小宗门之间不得不商议,派出人去替天道拾遗补缺。

景唤回到乘云宗,以为浮苏会很快回来,但直到他也被派出去降妖伏魔之前,都没有浮苏的消息。景唤也不知为何,总是牵挂着浮苏,如今沧海界隐约有乱象,景唤担忧浮苏在外行走会遇上乱事。但制好的传讯玉符却总是晃两圈后落地,景唤便知道,浮苏现在所处的地方很安全,只是不可联络而已。

四处降妖伏魔的同时,景唤还要找那“魔修浮苏”的麻烦,虽说不至一杖拍死,却也至少要拍个半死。至于那之前有的种咱浮念,都已烟散云消,那是魔修,他虽已下世,但上世对魔修的仇怨,却留有不小的痕迹。更何况“魔修浮苏”不但强吃过,还骗过他,玩得他团团转,这口气别说上世是宸君,就是上世只不过一普通修士也照样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