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师姐师姐呀,你在哪里呀,我来找你喽…”小鹿一蹦一跳进来,见浮苏在香烟缭绕的殿阁里转身,素是着红的浮苏,今日穿的却是白衣。小鹿捧着脸蛋。满脸“我的胸口中了一箭”的表情:“师姐好美好美。是仙女喔。”

抱起“被迷倒”的小鹿,浮苏问道:“你怎么不跟师傅在一块,又不乖乖练功了是不是。”

“才没有呢,师傅出去了,说明天才要回来。要我跟白师兄在一起的哦。可是我更喜欢跟师姐在一起呀,陌尘师兄和林壑师兄、淳一师兄都在练功。师姐没有练功吗,那我们一起好不好,师姐做什么我都陪师姐的呀,这样师姐就不是一个人了。”小鹿骨溜着眼珠子,笑眯眯跟眉下生着两枚小月牙一样,可爱兮兮地看着浮苏。

浮苏哪拒绝得了,就让小鹿在一旁蒲团上坐着,小鹿也不闹,就坐在蒲团上捧着脸跟太阳花似地,她走到小鹿的眼睛就跟到哪。浮苏偶尔无奈地看小鹿一眼,小鹿就给一个大大的笑脸,浮苏被她弄得半点脾气都没有:“师傅出去做什么,有没有跟你说?”

小鹿点点头,答道:“拿着珠子出去了,说要给师姐的师傅找个好的,还说已经推演到了地方,如果没有差的话就会很快回来。”

“我知道了,谢谢小鹿告诉我。小鹿也练功吧,师姐也有点事要处理,师姐找白师兄来陪你。”浮苏找来白逊雪看护小鹿,自己则向天衍峰去,刚才她在跟小鹿说话时,流光告诉她说“时机到了”,那就意味着她要上天衍峰装逼去。

此时天衍峰,已聚集起四名诸峰高阶弟子,皆已是大乘期,且都是各峰主的入室弟子。如浮苏,只算真传弟子,天衍峰的入室弟子也只宗正一人,便连资质上佳的沉渊都不曾得入室之名。真传弟子只在名分上有区别,待遇与真传弟子一般,如峰主之争,真传弟子可以得到来自宗门的支持,而真传弟子不能。

大乘期的入室弟子,本就可任得一峰之主,浮苏虽说在庐山一个人待着时,心里有这样那样的自我怀疑,但一旦见到了这场面,反倒心中平静安稳下来。事都来了,既然不打算抱着脑袋躲开去,那就迎上去,反正要迎上去的,怕没用。

“我天衍峰的事,自是由宗正师兄作主,宗正师兄乃入室弟子,名份上半分不差,如何做不得。要打便打,同门之间,莫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既是靠修为取胜,那就别在嘴皮子上浪费时间。”说话的是排行第三的白重。

“既如此,那便摆明车马,也不必再多言。既是同们,我们也不占便宜,七日一场,赢着方能得入下一场,败者退出峰主之争。”

“好。”

“可。”

宗正被逼得来,自然只能答应,他修为不低,但比起沉渊来还有不如,上元真人选他做入室弟子,原是看中他为人持重,最愿意照顾人,并非因其资质好修为高。沉渊虽然修为境界高,但这事,他却替不得,真传弟子来,他可以挡,但入室弟子来,他却不能代替宗正出面。

除非,沉渊有足够自信,他能绝对压过那几位入室弟子。但是他没有,他与那几人不过相当而已。历来峰主之争,若入室弟子自认实力不济,非要由真传弟子顶上,不是不可以,而是一旦失败,原本驻于本峰的弟子都必需全部清退出本峰,再打散编入各峰。

入室弟子失败,众人还可继续留在天衍峰,这是为防真传弟子盲目参与峰主之争,却同时也成了束缚真传弟子的一道枷锁。

“乘云宗以剑立世,什么时候开始拼修为境界了。”浮苏着白衣浮于半空,衣裳飘裾,如白云被风吹得四散,又如花朵绽放在虚空之中。

“浮苏师妹。”宗正知道浮苏一直没出面,也知道这师妹不会一直沉寂下去,可没想到她这当口上来。宗正不怕输,但他担心天衍峰上下的弟子要被清退,若然如此,将来师傅回来,做为大师兄,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师傅。

“宗正师兄不必担心,既我敢来,便敢担此责任。”都已经站到这,就好比一百级台阶走到九十九,浮苏不会在此时弱了声势,更不可能退却。

宗正和沉渊互相看一眼,沉渊点点头,宗正便也点头,浮苏想替代他,也需得他先退出才可。来争峰主的四人一见,返虚初期竟也来和大乘期相争,真是不自量力。

哪知道,他们还没“划下道”来,浮苏便祭出一柄飞剑来,流光在乾坤镯里一遍一遍吐槽:“这样的场合,该死的异端,你竟不让我出场,你竟然不让我出场…”

由着流光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浮苏才不用它,如今的流光真正是赤霄流火,彤云万里,把它祭出来就没装逼的效果了。

“咦,那好像是天衍峰的小师妹。”。

“可不,这下峰主之争可要好看喽,这小师妹敢现在跳出来,看来是个硬茬。”

“这还用说,你们可是忘了那年剑阁大比,这位师妹身负异剑意,如今看来更强大了许多。”

“嘁,异剑意算什么,董师兄他们四人,各个身负高妙剑意,岂是区区天衍峰小师妹能比得的,要说沉渊还有可能,这小师妹,谁认识她呀。”

纵你们千言万语加我身,我也只一剑平息。

浮苏胸中不免激荡起一股豪气,这是一种我手中持有此剑,便可纵横星海,破除一切的强大信心。寂灭剑意起,剑底无端生出一个黑点来,至后来越来越大,待扩张到比浮苏站在天空的身形还高时,被浮苏轻轻一剑推出。然后那黑濛濛的一团飞向不远处一座山,那是连主峰的配峰,与副峰不同,副峰与主峰高度大小差不多,配峰要小上一些,常用来作警戒用。

接着,便是一阵无声无息,便连众人张口,也没了声音。在场中诸人,听不到,却看得到,说不出,却感觉得出。当他们再能出声,再能听到时,却没人出声,也没人听到一丝人为制造的动静,只有天上几只被惊呆的鸟“呱呱喳喳”地飞离,那羽翼拍动的声音都似带着恐慌。

不知谁先开的口,惊呼一声:“那山被剑意吞噬掉了!”

“这…这什么剑意,这般无声无息,却又声势浩大。”

“我天衍峰的事,天衍峰自行作主,你们可服?”浮苏说完,盛气凌人地看向周围,为看那山的动静,众人都已驭剑于半空。她一说,众人都看向她,眼神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内容,浮苏一撇嘴收起剑,双眉微微挑起,轻吐出四个字来:“不服,来战。”

四名入室弟子尽皆沉默,这般高深剑意,别说见,就是听也不曾听说过,一时间众人都被浮苏这一招给震惊得哑口无言。

浮苏见没人说”不服“,白罗广袖一挥,如云一般转身既去。流光提供的建议,一旦镇住了场,那就袖子挥一挥转身就走,由得他们胡说八道乱猜测去。所谓”三人言成虎”,何况下边可不止三个人呐。嗯,浮苏脑子里有句话更合适一一我负责造谣,你们负责传谣。

第一一二章 芳草年年绿,春去春又来

谣已造好,成功失败都已过去,浮苏自信吓唬人是绝对有余有胜的,所以她不担心没把人唬住。修士其实骨子里都蛮八卦的,而且多半是碎嘴子,经过他们一通艺术加工,效果只会比她所预期的要更高——要不沧海界那些个什么十秀、七子、双姝都是哪里来的,还不是八卦谣传中造出来的“未来神”。

浮苏一直在用生命贯彻一句话——事来心始现,事去心随空。

换成大白话就是——该我干的我都干好了,接下来爱咋滴咋滴吧!

乘一叶舟落于庐山,小鹿想扑过来,却被苍诘给抱住:“剑意未消,莫去。”

不但小鹿不让过来,连陌尘他们,苍诘也不许他们近浮苏的身边。寂灭剑意最煞,这几个都还小,就跟凡世的小孩子淋不得雨吹不得冷风一样。浮苏见苍诘已回来,便问道:“老爹,您把师傅弄哪儿去了,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

“为父已告知你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并无疑义,只是凡世寻常人家之子。本该是个死胎,为父便把你师傅送了去,给小鹿用剩下的绿蕊也余下小半给了你师傅。”有绿蕊在,便是个废物都能蕴养成上好道体,何况苍诘已推演过,那本就是具资质不错的躯壳。

“那便好,几年后再把人带上山来。”浮苏深叹一口气,并不是不为生离死别而悲伤,而是一千多年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没有见过呢。人一旦活得长久,很多事都会年龄面前平静下来。

浮苏也不去问人在哪里,更不问是哪户人家,只回屋去一个人静静坐着。她需要一些时间去将过往的记忆收拾好,然后等待几年之后。将所受恩泽一一报予那孩子。没错,就是孩子,不论夺舍还是转世,除非你真个曾证得大果位,否则只能以晚辈论。

所以,苍诘让小鹿叫她师姐,所以。浮苏才在上元真人活着时。趁最后都要问一句“想做哪位师兄的弟子”。人生虽如草木,所幸在这沧海,总是芳草年年绿,春去春又来。浮苏闭门不出。思索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任由庐山之外已成一片嘈杂。

“沉渊师兄,你剑意和修为境界都高,你有没有看出来,浮苏师妹那是什么剑意?”皓宁问沉渊,期盼能得到解答。

但沉渊干脆利落地摇头:“浮苏师妹剑意之高,连师傅都看不出来。”

宗正此时心里却有些谱,他平日里没事便爱翻道门典籍,对各种典故了然于心。当初他能看着着红衣舞剑浮苏说出“赤霄”来。自然今日就能看出些苗头来。此时诸峰弟子已去。只留下天衍峰的弟子在,宗正便直言道:“上古之时,有至高剑意者三,一曰寂灭,一曰混沌。一曰清虚。依浮苏师妹今日一剑吞山来看,倒似是寂灭剑意。”

“那是什么?”除了宗正,一干师兄师妹都满头雾水。

“自上古之时,便鲜有人修得至高剑意,在远古之时,将这三种剑意称作‘三神’。三神之下,五法三性,七情五行,不过皆已无记载,只有三种神阶剑意被记载下来。五行七情倒好理解,三性五法却终不得其解,我们所练之剑意皆出五性,异剑意便应是七情,再高便不知该作何解了。”宗正说罢猛然抬头看向庐山的方向:“那秦真人成名于上古之初,想来对剑意有所理解,这些莫不是秦真人告诉浮苏的。”

“虽上古之时剑意最高的却是道宗,但玄门十六都确实以剑意胜,想来应是如此。”

沉渊忽看向众人一眼:“猜来想去无结果,不如去问一问浮苏师妹。”

众师弟师妹又看向宗正,宗正却有片刻犹豫:“有些不妥,若是玄门十六都所修,秦真人教给浮苏师妹是父女之情,却并没有说给我们听的必要。秦真人修为高深,连师傅也看不清境界,都约束好自己,莫要去招惹,玄门十六都向来出不好说话的主。”

“只问问师妹到底是何剑意也不妨碍,死也做个明白鬼,自不能去偷师。”大门派还是要脸的,何况,天玄宗就是玄门十六都的传承宗派,四大宗门同气连枝,倒也不是说着玩的。

“派个人去吧,人去得多,便有相挟之势。”

宗正一看师弟师妹们,叹道:“我去吧,谁让我是大师兄呢。”

“不止,宗正师兄现在已是天衍峰峰主,要么宗正师兄以为浮苏师妹会担这份责任,又或者以为我们谁也想来抢上一抢。”沉渊说着看向他以下的师弟师妹。

众师弟师妹纷纷表示没有这样的想法,开什么玩笑,做峰主看着很风光,但要天天固守在天衍峰,大多时候不能出乘云宗,还要负责教导整个天衍峰上下的弟子。这种事,从前是宗正做,以后也只能他来,他们都是受宗正照顾受惯了的。

“当是沉渊师弟或浮苏师妹才是,一峰之主,亦是能者居之,沉渊师弟你也想想,至于浮苏师妹那里也还是问一问吧,既是她为我们天衍峰挣下这场子来,自然还要问过她才好。”宗正历来如此不偏不倚,便连自己也不偏着,这也是一干师弟师妹服他的原因所在。

沉渊当即表态:“我不必想,天衍峰上下的事历来是宗正师兄打理,我不合适,浮苏师妹那里,师兄坚持的话便去问上一问,免得将来再道出是非来也是好的。”

宗正点点头,让一干师弟师妹回各自的副峰去,然后自己便驭剑飞至庐山,看到的却只是四个小不点在那里练功,其中一个小不点正无限走神中。天衍峰上下的弟子,多半是由宗正指点,见到这不小点走神,宗正便降到她身旁,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几分严厉:“大道始于静修,若耐不寂寞无聊,如何登顶。你若心在一叶一花,一鸟一虫,便好好将心放于其上,莫一边观花参叶,一边还分心运功。”

“呀…”小鹿被吓一大跳,她确实是在走神,正在想师姐怎么都不出门来跟她玩呢。见有个人站在身边,像是在说她,小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润润地看着来人:“我叫小鹿,你是谁呀?”

教导完,宗正便也不复严厉,孩子还小,太过严厉反而会让他们心生逆反,宗正便蹲下看着她:“我叫宗正,你是秦真人的弟子对吗?”

“是哒,我知道了,你是浮苏师姐的师兄哦,我来的时候见过你的喔。师兄师兄,你去看看师姐怎么了好不好,师姐好像很难过呢,师傅又不让我去安慰师姐。”小人儿说完,愁眉苦脸。

宗正轻笑一声,揉揉小鹿的脑袋说:“好,但是你不要再分心了,这样对修行无益,要玩就好好玩,要修炼就专心修炼,如果担心师姐就暂时停下来,炼岔了会很糟糕的。”

“好哒,我知道了,谢谢师兄哦,师姐身边的人都好好哦。”这叫爱屋及乌,虽然小鹿不懂,但她已经做到了。

说话间,宗正便又看了一眼其他三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好资质,且修法淳正,这一下更坐定了苍诘在众人眼里“玄门十六都秦业”的身份,就是将来有人来说这是苍诘,恐怕众人都要当那是挑拨离间的言论。

苍诘看完浮苏,正要出来,便看到宗正和小鹿的对话,不由得大惭。小鹿平时不好好修炼,他一般都比较严厉,并不因为这是自己心爱之人的转世就由得小鹿蒙混过去。正是心爱之人,盼永世长生,才会在修炼上对她更加严格地要求,却没想,小鹿毕竟还小,宗正这样的方法才更适合孩子。

那么…把小鹿留在乘云宗?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苍诘压下去,没别的,舍不得。一千多年的等候,到如今,便是再如何也愿朝夕相处不要分离。不过,乘云宗倒是可以多待一阵子,比凡世灵气更充裕,修炼的氛围也比凡世要好得多:“宗正师侄。”

“秦真人,浮苏师妹可还好?”宗正施礼问道。

“没事,起先为令师有些心绪不佳,眼下已好转,你们师兄妹有话自去说,不用碍着我在这里便拘礼,须知我是客,你才是主,没有客人反倒妨碍主人的道理。”苍诘说着抱起小鹿,向山腰走去,花开得正好,宗正说得在理,既然想看花那就好好看,分心二顾没有益处。

宗正走入殿阁中,浮苏正在痴痴地看着白逊雪,这妖精正在端着山间白芍花沏的茶喝着,丹唇一启吹皱泛微黄的茶汤,茶汤中的白芍花随着吹皱的茶汤在杯中舞着花瓣,似如在杯中绽放。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美男果然会让心情立刻变好。

“浮苏师妹。”口水该擦了。

浮苏“噢”一声,白逊雪见状起身端了茶出去喝,浮苏这才回过神来:“嘶…我又中他的招了。”

这死蛇妖会惑心术!”他就是不对你施法,光凭那张脸你也会中招吧。”宗正想起的是浮苏刚见到沉渊时的情形,她是真的被沉渊的出众姿容所迷晕,真的晕了!“咳,宗正师兄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咱不谈那些粮事成不,而且那时候主要是饿昏的好不好。

第一一三章 仇人永远比朋友来得快

听得宗正是来问剑意,浮苏一点也不藏私,再说这些日子,她本就在跟一众师兄师姐讲解剑意上的体悟。此时不过是把讲过的再归纳一下,告诉宗正什么是五行入七情,什么是七情归三性,什么又是三性化五法,最后得窥神,方得至高剑意。

浮苏一解释,宗正便明白了,没有什么能不能传授的,而是已经传授。浮苏这些日子以来,所言所传皆是自于这五层剑意的纲领与体悟。只是就算如今讲通明,也依然云里雾里看不真切,宗正皱眉思索片刻,决意去问问沉渊,在剑修一道上,沉渊的资质要远高于天衍峰诸人…本来也应在浮苏之上,只是浮苏这异胎,谁说得清楚她。

“我再去与沉渊参详参详,你好生修炼,师傅的事莫挂于心,不过三五年罢了。再说,往世已消,此世可待,不必再记挂着从前。”宗正到底是见得多,对转世投生也已有一定的接受度,不像浮苏,总共也就见过两个,景唤还不算,大能下世与寻常修士的转世投生有大不同。

“是,宗正师兄,我明白的,不免心中有些不安平,但不碍的。”浮苏明白自己的心思,就算来到这里已经一千多年,她依然时不时地是一个来自充斥着现代科技时代的普通人,对生老病死依旧保有敬畏之心。这一点敬畏并不需要刻意去压抑或发散,毕竟她更加明白自己身处的是什么样的时代。

见她无碍,宗正便离去,离去前宗正问浮苏一句:“令尊是否要在庐山常住,若是要常住下来,更添几个照料起居之人,几个小孩子,也不能总指望你们去照顾。”

浮苏倒没觉得几个小的需要另加照管。苍诘这人最烦需要人鞍前马后伺候的,看他把小鹿教成凡事自理的习惯就知道。陌尘、林壑和淳一也都不是那需要人时时伺候着的小孩,浮苏想想还是拒绝了宗正,实在是苍诘和白逊雪都是沧海界正道修士都喊打喊杀的妖魔:“不必,小孩子家家要那么多伺候的人作什么,清修岁月本就无甚可享受的。”

闻言,宗正也不勉强。毕竟是别人家弟子。总是由得人家的意思来。

送走宗正,浮苏就去问苍诘,苍诘说预备住一段:“住个几年罢,住到你显怀为止。”

显怀要到最后一年。掐指算还有五年。这五年头三年可以修炼,后三年就不能修炼了,尼妹啊,会动胎气,到时候难产…修士难产也要死人的。别以为真是钢浇铁铸,若一个不小心,在没有现代医疗的情况下,憋个一尸两命不容易,胎死腹中。修为下降再无法问鼎这样的事在沧海界可不鲜见。超级大龄产妇的悲哀啊!

“好,总算也能得一段清静,我预备好生歇着,我都一千多年没好好歇一歇了。”为求长生,为回家的路。为不死在回家的路上,浮苏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闲,心中总绷着根弦不敢松。此时此刻,却莫明地觉得自己可以暂时停下来好好的,静静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浮苏的美梦才开始做,流光就给浮苏毫不留情的一击:“傻了吧你,别忘了你把我带出来了,还使出了真正的寂灭剑意,接下来的日子你觉得你能太平得了么。呐,要怪怪他去,死了都不肯安生,留一堆烂摊子给接传承的人。”

看一眼流光剑尖指的方向,胖包子正在那里啃灵鸟的腿,自从这家伙来到庐山后,简直叫黄鼠狼进了鸡窝,漫山的灵禽灵兽可算是遇见克星了:“你是说道宗的仇人。”

“嗯,而且仇人永远比朋友来得快。”流光说着又看向苍诘,嘿嘿坏笑:“你也太平不了吧,老子上一任主人是天道,别玩心眼了。你把几个小的带到乘云宗来,不就是想着乘云宗比外边安全么,你怕顾不周全,玄门十六都那摊子破事未必就比我那前主人惹的事小多少。”

“老爹?”浮苏看向苍诘,亦怀有忧虑。

“沈堪和那只蛟龙确实有些麻烦,蛟龙不明敌友,沈堪…沈堪是我必手刃之人,非我必杀他不可,而是他终有一日要逼我眼前来。原念同门一场,我心又已去其障,并不想这世上的玄门十六都弟子再少一人,但他不会如此顾念。”苍诘肯顾念已经很了不得了,沈堪惹逼得来,苍诘又不是圣母,自然是剁掉算完。

“诶,不得清闲呐。”浮苏长叹一声,又有点想跑了。

可是跑要是有用,她早跑了,该解决的还是要去面对,会来的终会来,不会因忽略就不再存在。

最先为寂灭剑意和赤霄找到浮苏的是乘云宗最年长的一位长老,比苍诘小个几万岁,正好赶上李道宗大放异彩扬名沧海的好时光。许长老招浮苏过去,上上下下打量,又让她把赤霄召出来,待查看再三后,许长老的脸色就阴一阵晴一阵的。浮苏心头直发毛,不会道宗也得罪过这位吧,道宗真是太能得罪人了!

她还真没想错,得罪自然得罪过,好在不是什么解不开的冤仇,不过小事数桩。最终许长老到底没把浮苏怎么着,而是看良久后,仰天长笑:“李毛毛,现在就算是你来,也得管俺叫一声太上祖师!”

好吧,这位充充长辈就足够把心中的怨念放下,还算好:“太上祖师,道示的小名叫毛毛?”

“一毛不拔的毛,雁过拔毛的毛,合称李毛毛。”许长老的乡音类似河南话,浮苏听得一阵阵想笑,好努力憋着才没笑出声来:“行了,滚吧,好生修炼,你太上祖师我老人家临了临了能见着你啊,也足慰平生了。”

“是,弟子告退,祝太上师祖您老人家早日问鼎大道。”浮苏退场。

自家人好打发,四大宗门的也好打发,李道宗当年,到底没怎么得罪过大宗门修士。人家得罪的多半是散修魔修妖物。因为李道宗在沧海界由来无门无派,也没有加入过任何门派。

隔了差不多一个月,浮苏便接到一封措辞相当雅训,战书写得跟骈文一样漂亮动人,但那还是战书。苍诘接过来一看,不屑地一个冷笑:“当年为父看不顺眼的一个小魔修罢了,打发出去倒自立山头成了气候。被李少清收拾过。当时还求到我面前来过。那李少清无名小辈,为父搭也不曾搭理。”

苍诘没见过道宗的面,那时候道宗刚自下界来,只是和一些小魔小散修掐掐架而已。更何况,苍诘那会儿正与天道死掐,哪里顾得上个无名小卒。

“老爹啊,对你来说是小魔修,对我来说就是大魔了。那可是跟您一个时代的,现在境界不知高我多少,您说我怎么跟人打去。”浮苏没好气地把战书一扔,真想直接告诉那下战书的魔修——我爹是冥祖苍诘,不服来和我爹战:“等等。流光。这时间怎么翻译来着。”

子丑寅卯一类的时辰,隅中平旦一类表示时间的词,浮苏怎么都无法很快反应过来。

“入定是指亥时,按你的算法9点到11点,入定之中。剑阁之上,约君一战,以奠恩仇。意思就是,10点到剑阁掐架,把恩怨情仇清算清算。”流光翻译完毕。

“老…老爹,你要救我。”

见浮苏这模样,苍诘都懒得给她个眼角:“出息,自己去,又不是打不过,这副胆小的样做给谁看。”

于是浮苏只好硬着头皮,大晚上跑到剑阁顶跟个魔修约战,太上祖师许长老还搬了个小马扎来围观,顺便被太上祖师招呼来的还有其他几位长老以及诸峰峰主,包括宗正在内。除了峰主还没资格到场围观,都被挡在外边不许进来。

宗正辈分最小,便跑前跑后,又是瓜果点心又是茶水香炉的伺候。浮苏真想给他们一剑,饶自己个太平,连掐架都不让好好掐,还有没有人权了。

“不用管我们,你们有恩仇要清算尽管清管,剑阁有乘云祖师的阵法相护,谁来也毁不去,不用顾虑。”许长老透着那么的贴心诚恳。

浮苏欲哭无泪,那大魔珊珊来迟不说,还来得特别骚包。一身雅致无比的洁白罗衣,穿得比她还像死了师傅的:“你就是李毛毛的传承人,啧啧啧,李毛毛吓了他的狗眼。”

浮苏:…

李毛毛这浑名,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啊!

好在大魔也不多言语,上来就祭出法器来,浮苏也不想多缠,把赤霄召唤出来。既然她身为道宗传承人的身份都被知道了,那就不必再藏着掖着,来战吧!

浮苏没有用寂灭剑意,寂灭剑意固然有一种无声无息的恐怖,但远不如安世莲镇场,而且安世莲在佛门中也有记载,是魔修的死敌,打魔修,自然要认准安世莲。

浮苏一剑祭出,剑意运转,瞬间万里尽彤云,赤霄流火照彻夜空,那火光似可烧尽世间一切。剑意一起,一朵安世莲自剑底生,花瓣仿若金黄琉璃,在火光中更显夺目惊心。

一朵生两朵,两朵生三朵…至最后漫空金黄莲华互相映照,竟把火光的赤红也抵去,只余金黄漫天,明光遍地。

几位长老和诸峰峰主赶紧躲得远远的,那小小的花看起来就蕴含着令人惊心的威力:“这是什么剑意,李毛毛身上也不曾见过。”

“据浮苏师妹说是第四重剑意,相。”

“安世莲不是佛门的么。””咱道家也有,道门佛门处一块这么多年,谁家不掺混点半路上捡来的。””幸亏那几个弟子被这丫头给一剑挥退,要真打起来,嘶…”

第一一四章 长剑所指,山开水退

剑阁之上,似有大小数万朵闪着金黄光华,似如正午的太阳一般普照大地。这样的动静,漫乘云宗上下无一人不看在眼中,惊在心里。纵使道门典籍上曾有记载,上古剑仙剑神们一剑既出,动辄便是万里,再恐怖一些的,甚至可使整个沧海界都在其剑底无声震颤。

如今看了这动静,方有人相信,剑修实在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可一剑灭世,一剑渡世。一时间,乘云宗上下,无人不心向往知,倘我辈人人能有如此剑意,世间何处去不得,世间何事平不得,长剑所指,山开水退,便是星河也应为我让开个去路——剑修应如是!

浮苏此刻在剑阁上想得却并不多,她只要知道自己必需赢过眼前这人,否则道宗传承不过也只是个笑话。她虽不在意旁人如何评论自己,但道宗于自己也是师傅,既接了她的传承,她就有责任让道宗不名声不因她而有任何折损。更何况,我辈剑修,岂能成他人茶余饭后之谈资。

之所以祭出这漫天金莲,也不过因为声势最大,足够镇场。

剑尖一挑,数万朵金莲无风自动,由慢至快,最后旋作一道流光聚拢成一个朵巨大莲华浮于半空,然后轻轻一声“啪”,光华炸作无数光点如雨水一般落下。不止是剑阁,整个乘云宗此时都笼罩在这片光雨之中。

光雨落地,无声无息,但落在那魔修身上,却或如丝线束缚,或如雷光炸响,那魔修原本祭出的法器也被切断了联系,然后被光雨穿透、融化。魔修见状大骇,这般光景。便是在道宗剑底也不曾见过,这…这女剑修有如厮能耐?

那些光雨对魔修造成的伤害看着不大,但光雨所蕴含的无上剑意,却透过魔修的血脉动转于魔修的五脏六腑,至最后仿若五内俱被太阳真火所焚烧着一般,炼狱也不过如此。魔修心下明白,今日若再不退去。只怕要栽在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这剑意…这剑意甚至还在道宗之上。

魔修又想起前来乘云宗约战之前,玄祖逆世的话:“去约战并无不可,但莫伤她,老祖我留她还有用处。”

若非碍着逆世这句话。魔修就算不能取浮苏性命,自也能将浮苏弄个半死不活。逆世的话,魔修不敢不遵从,只得饮恨看一眼浮苏,驾法器迅速逃离剑阁,倒也没留下一句什么“青山绿水,还有相见”的话来。

剑阁十数里之外,有位长老伸手接了一点光雨在手,细细以灵力护持。避免消散:“你们都好好感应一下这剑意。”

“至纯至正的剑意。看似能炙伤人,入手却是一点清凉,声势浩大,竟是只伤魔修,并不损天地万物…”说到这。说话的长老便已有所悟。

“浮苏师妹说过一句话,从前有些不懂,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似是称赞某位前辈,言其‘出则称霸天下,入则静卧花开’。”宗正可不知道,浮苏这话也是山寨来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浮苏很有可能忘了自己曾说过这句话。

此时,漫天光雨仍未散,华光之中,浮苏一剑既收,光雨皆散,彤云尽收。刹那间的收与放令人心悸,整个乘云宗上下已是一片寂静无声,剑修的强大,若然皆能如斯,当真能令人心怀激荡,彻夜难眠。

宗正看着浮苏,没话可说,许长老和一众长老看着浮苏,也没吱声,至于诸峰峰主,默默地不作声,愈发庆幸事先提醒过弟子,莫把天衍峰逼得太过,伤了同门和气。

远处,抱着小鹿的苍诘安心离去,自不会承认方才浮苏若没有他暗中帮忙,场面再惊人,却也不可能一剑就将魔修逼退。逆世那里,苍诘提过,倒没说浮苏的事,只是说这小姑娘曾闯进过鹤鸣渊,道宗既然已死,看在他与浮苏有几分情面的份上,不要为难她。

逆世跟道宗一点恩怨情仇都没有,苍诘都这么说了,逆世当然很愿意卖苍诘面子。这是一场买通了对手,假打假闹的约战,目的只在镇住一众当年与道宗有仇怨难消,如今又蠢蠢欲动的魔修。可这事除了苍诘逆世和当事的魔修,连浮苏都不知道,她倒没以为自己很强大,而是认为那魔修太废柴,这么一大把年纪,居然被她一剑就逼退了,比她还不成器呢。

当然,浮苏从今天这一场来说,还是对自己有了信心,如今才真正达成了自己一直所盼望达到的境界——以我手中剑,破千难万剑。

还不等浮苏为自己有了这份实力而开心,她就被一干长辈瞪着,既像是被当成大熊猫围观,又像一个现代人忽然来到侏罗纪,好死不死掉进了食肉恐龙窝里:“嘿,太上祖师好,大师伯好,师叔好,宗正师兄也晚上好。今天月色真不错,大家都出来赏月么,请继续赏月吧,我回庐山安歇去了。”

说话间就要溜,一干长辈哪里容得她就这么溜没,许长老伸手一指把她给定住:“跑哪儿去呀,你还想跑哪儿去呀,给老祖老实交待,你这是道宗传承嘛?”

浮苏赶紧点头:“是啊,师傅说这事比较麻烦,道宗朋友虽多,但仇人也多,让我没能耐时不往外露,所以才一直没说的。”

话外音:反正我师傅死了,你们要拉得下脸,将来跟我师傅托身的那小孩计较去,别跟我计较,我也只是遵从师命而已。

一干长辈再瞪,这下连宗正都要瞪她:“浮苏师妹,你这样不厚道。”

嘁,先逃开这茬再说,管厚道不厚道,反正上元真人从来就教弟子要圆滑。只要不过心里的底限,那就不要要死硬派,不要犯蠢,留住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第四重剑意?”

“是,第四重剑意为五法,名、相、智、妄、真,弟子便是相。这相便是安世莲。”浮苏见逃不开,倒也干脆,无非就是问问剑意,他们也不能把她拆开吃喽,她还有亲爹在庐山待着呢,就不信他们敢把自己架上十字架去做烧烤。

“唔…”一时间众人都沉默,浮苏便也不言不语。

大家也都和宗正他们一干师兄弟师姐妹那样想。以为是玄门十六都秦止所传。那便是人家的家传修法,乘云宗还是要脸的,所以这事不能这么办。

结论:还肯要脸的人都不至于太黑心肝,还肯要脸的门派也不至于做得太难看。所以,结朋结友投门派,还是找要脸要体面的更稍微靠得住那么一点。

不能做得太难看,也不代表一干长老一众峰主就不能想办法曲线救“国”。眼下还是放了浮苏回庐山,人家那厉害得不知境界的亲爹在,好歹要顾忌顾忌。但是,浮苏一走,一干长老和峰主就坐在那里开小会,商量对策。怎么说都是已经到了碗里的肥肉。不让吃只让闻。那太挠心挠肝了,所以一定要吃到,哪怕就是舔口油水呢,恶心是恶心了点,但是实惠!

如此。过得几日,便有天玄宗宗主和数位长老上门来,打着两宗“高端访问”的旗号。乘云宗宗主不经意提起玄门十六都秦业,天玄宗宗主和长老“大撼”,立刻便拜到庐山山下,客客气气地求见。

苍诘怒火中烧,但片刻之后又摆摆手,平静地道:“罢了,当年我终是欠了师恩,如今便还师门,纵使只是师门晚辈,也是一样。”

苍诘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冲那浮苏的剑意来的,也自然清楚,外边所有人都已把剑意归在他身上。虽说有道宗传承,但没有人指点,谁又能达到如厮境界,所以浮苏反倒很清闲,烦恼的是苍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