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唤感应得到苍诘的离去,没有说什么,那魔女脸色苍白如纸,生产明显十分不顺,若他不来,必是一尸两命。站在榻前片刻后,景唤伸手按向浮苏的脉门,将灵力度入她体内。

浮苏此时真正是在生死边缘,孩子不生下来是一尸两命,但要拼尽灵力生下来,恐怕也逃不开一尸两命的结局。苍诘束手无策,着急得心肝都直颤,却也无法可施,幸而景唤来得是时候。

模糊间灵台一阵清凉,身体渐起微薄生机,浮苏迷茫地睁开眼缝,片刻后却绽放开一个令景唤猝不及防的笑,不勉强,也不带丝毫委屈与控诉,是欣然与惊喜。一笑,令苍白无比的脸瞬间若晴空之下桃李并放:“天宸…”

景唤又是一惊,这魔女唤的是自己上世的名字,难道这魔女心中所念并非如今的自己,而是上世。这魔女不过一千多载寿元,难道世间真有转世托生而不抹消记忆的存在?

“我有想你呢,好久好久…”

于是,景唤误会了。

灵力渐渐度入浮苏体内,她的身体并着小黄豆一起得到来自景唤灵力的蕴养,终于有了点生气。小黄豆吭哧吭哧往下坠,急着要出来与父母相见,虽然他那对父母不很着调是吧,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父呆,啊…是狗不嫌家贫。

但生产的过程,哪有那么顺利,浮苏总算体会到修士们早早产子,一旦到中高阶都不再孕育后代的原因了,怀孕的过程漫长,生产的过程更显得漫长,疼痛如潮涌,一波一波冲击着她的心神。若非景唤一身禅宗修为,以灵力相哺,浮苏只怕早幽然一叹,就此咽气。

只是小黄豆再使劲,浮苏再用力,那声能令他们安心的啼哭声依旧迟迟不肯嘹亮响起…

(咂嘴,写完这章,顿觉自己是个良好的文艺青年,这章多酸呐是吧。)

第一一八章 人生如此苦逼

雷电火光穿过雨幕砸来,苍诘在雨中静静而立,怀中的小鹿已然坠入睡梦之中,雨自薄薄光幕间滑过然后坠入嫩绿的杂草中。天际的雷云一直未去,已是八八之数刚过,此时苍诘自然也知道了这天罚是九九之数。

雷电,苍诘也可挡得,但新蕴出的生魂与天地间原就有的魂魄不同,有许多严苛的条件。比如这天罚,生魂的父亲可挡得,外人挡不得,新生魂需在父母共同的愿力持护下才能来到这世间,才能真正凝聚成三魂俱全,七魄皆具的新生生命。

“小鹿,这一世莫在傻了,什么事都有我在。”光头才怎么着,至少此时此刻在场,至少浮苏没有因为灵力不足而出现境界倒退,修为难以再增加的问题。至少,苍诘知道,这个孩子是在天宸的祝祷中来到这世间的。

外孙在祝祷中降临世间,女儿却是在他完全未知的时候来到,一个有人护持,一个连说都不敢往外说,甚至不得不“遗失”那孩子,为免她受牵连,相比之上,苍诘心中愈发沉重。小鹿无忧,年纪尚幼,很多话,他都只能放在心底,待到来日酿成一坛美酒,使小鹿这一世的无忧无虑更添醺然微醉。

小楼中,浮苏在难以忍受的痛楚中睁开眼看向景唤:“天宸,你可曾有过妻儿?”

这个问题,浮苏老早就想问,可一直没想起来,现在小黄豆都要落地生根了,当然要问上一问。

“不曾。”流光说的,景唤和流光在一起,通常是流光说得多,景唤偶尔说上一两句。他上世的情形,其实他已知道了许多。虽有不少女修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但从不曾有过“妻”与“儿”这样的存在。

浮苏忽然一笑,额面上落着一束温暖烛光,小楼之外雨仍在下,但雷却已停下。浮苏只觉一阵舒适,身体中不知从何处又多出一股磅礴灵力来,再一使力。过得片刻便听到了小黄豆响亮的哭声。听着似乎还有点委屈,好像在怪亲妈怎么这么久才让他出来看这花花世界。

接生的妇人见孩子生出来就不管了,就这么洗也不先的把婴儿抱到景唤手上,只是一个涤尘咒的事。很多修士都会乐意自己来。至于浮苏,身体里有了灵力,灵力运转几个周天,又能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捉鳖。

但景唤却忽然怔住,正是怀中孩子身上不曾洗去的那抹粘稠,让景唤知道了一个他本不会这么早知道的事。僵硬地抱着孩子,转过身看向脸色已转为正常的浮苏,景唤轻微的声音如风中几欲被吹熄的烛火:“浮苏师妹?”

“啊…”浮苏本是下意识地答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分明是魔女浮苏的样子啊,为什么光头叫她“浮苏师妹”,光头都知道了什么,他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

苍天啊。还不如让刚才的雷直接劈死她得了!

景唤微有些颤地伸出一指,停驻在浮苏眉心,然后浮苏本来面目便一点点出现在景唤眼前:“秦浮苏。”

死了!

她真倒霉,真的,生个儿子召来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滚滚就算了,还把光头也招来,光头来也就来了,还同时知道了魔女浮苏就是浮苏师妹。真是坏事都爱扎堆来,她上辈子肯定没好好烧过香,不对,她早就确定了她往前的所有转世都从来就没干过一件好事,才会这辈子这到倒霉。

“景唤禅师。”眨眼,浮苏努力想向光头表达她有多无辜。

可是景唤能信她才怪,看一眼浮苏,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虽则仍然浑身粘稠,却也不哭不闹。景唤已凝聚起灵力的掌心到底没有拍下,而是轻弹一指,将孩子身上的粘稠吹去,连带衣裳上沾着的也一干二净。被涤尘咒弄干净后,小小孩儿舒服无比地微张张小嘴,然后黑白分明的眼睛骨溜溜看着景唤,父子二人四目相对,景唤的心中分明涌起几分柔软:“真如。”

“什么?”

“他名真如。”出自“诸法空相为真如,圆成实性为真如,万法真如,真如万法”。

这下浮苏明白过来,“真如”也是佛家词汇,浮苏本还在想该取个什么名字,既然光头要揽这事,她也无所谓,便与就应下。然后又想起一桩来,看向景唤:“跟我姓?”

景唤看浮苏,老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最后才点头道:“我历世不计其数,便暂随你姓吧。”

意思是等他重证果位,还是要跟他姓呗,谁知道他上世是姓王姓吴啊!浮苏默默地不好作声,这场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想抱抱小黄豆吧,小黄豆被景唤抱在怀里,这小子死没良心,有亲爹抱就连亲妈也不搭一眼。

“啊喂,你娘我怀你十年,为你还扛了雷劈,你居然连个眼角都不带给。”浮苏心底酸溜溜的腹诽着。

景唤又继续看向浮苏,末了,将真如抱还给浮苏,脸上忽染几分可疑的轻红:“他饿了。”

浮苏:…

现在是要闹哪样啊!小黄豆饿了,光头你不出去,我怎么喂啊!浮苏默默怨念,为什么这是修仙界,也要亲妈来喂孩子啊!传说中的灵乳灵果灵液呢!这不科学啊!

“你出去。”浮苏也脸红了。

景唤“呃”一声,出门。

浮苏看着门关上,明知只要一感应,便能以神识观想到她在屋里的举动,可关上门总比没关上要好。扯开胸前的衣裳,灵力在胸前一运转,便有些胀胀地往下坠,浮苏心下大惊:“好像变大了,不能往下坠呀,变大了掉下去会很难看的!”

景唤莫明在屋外轻笑一声,心情莫明变好,但是很快眼一眯,想起魔女浮苏,想起浮苏师妹,再想起浮苏给他发的信,最后想到在菩提境中遇到的心障。虽然那心障已被破除,但是他仍然停在化神期无法进入返虚境,这说明心障依然在。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他或许能…不,景唤不至于到此时还要自己欺瞒自己,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他也下不去手。她能令他身心皆悦,但也是他心中必需要破的心魔,得到或者斩杀都是破除心魔的途径。得到未必能破,所以禅宗对心魔,通常只有一个做法——斩除。

小黄豆喝完奶,呼呼呼地满意睡去,还抱着白花花的胸不肯撒手。浮苏想把小黄豆的手给松开,却担心用力太大,把小黄豆的小嫩手指给伤着。孩子的手白得近乎透明,连血管和骨头都依稀可见,浮苏实在不忍心,只得由着他。

景唤推门进来,便看到这一幕,下意识想掩面而去,但却莫明这就么站住。晕黄的灯光,在浮苏和真如身上镀上一层金,温暖得足以使人莫明垂泪:“浮苏,苍诘当真是乃父?”

“是,孙鸿影当年与苍诘在鹤鸣渊曾意外相会。”都到这份上了,再遮掩也没有必要。浮苏心说,要打就打,老娘现在一点也不输给你,境界高,剑意强,又有没小黄豆要补给,谁来也不怕。

“你…好自为之罢。”景唤下不去手,看着浮苏又心中不能安定,只得离去。但看着浮苏抱着真如,他又意识到自己不能增,无论如何这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她所生的是自己的孩子,若此时这样转身而去,与禽兽何异。

但是浮苏以为他要走,满脸欢欣,终于不用面对光头,她是真的觉得很尴尬啊!而且她听流光说得足够好不好,禅宗怎么对付心魔,她现在想想就一阵酥麻,不因兴奋,全因悔得心肝都酥了:“噢,好,我会照顾好真如的,那…再会。”

这是在下逐客令啊逐客令啊!

景唤:…

见景唤不走,就这么站着看着她,浮苏眨巴眼:…

小黄豆睡得香香的,才不管爹妈干嘛呢,这种事还是留到他长大以后再烦恼吧。

然后见景唤满脸怒意地拂袖而去,浮苏终于长出一口气,她这松一口气的样也被景唤给注意到了,怒气更甚。魔女就是魔女,不知好歹!

不对,再想想,她也同时是浮苏师妹啊,然后景唤就扭曲了。浮苏师妹应该是美好的,坚韧的,可与他并肩踏遍星海的,红衣如莲的。魔女应该是可恶的,无耻的,yd的。当这两个形象合为一个后,景唤顺利地奔走在崩溃边缘。

见景唤离去,苍诘才进楼中,见浮苏抱着外孙,伸头去看,小家伙生得非常好,明彻如玉,圆融似珠:“秦真如,名字取得不错,日后也莫跟他姓,就姓秦。”

浮苏又莫明有些失落,她知道景唤是给她气走的,可不把他气走,她又不知该如何自处:“老爹,他现在什么也都知道,我该怎么办,他会怎么对我?”

“还能怎么对你,杀你舍不得,你却又是心魔,为父也算不到他会怎么着。”苍诘也有些担忧,不过好歹有外孙在,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光头怎么也不会对自家闺女如何。

诶,人生已然如此苦逼,作甚还来雪上加霜!

浮苏抱着小黄豆,心中惆怅无比。

第一一九章 何能相忘,何能袖手

真如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其实修士们的孩子都很好带,纵使不能言不能语,这些孩子在母体里便受灵气蕴养,自然早开灵智,什么也都清楚,只是尚在懵懂之中罢了。狗腿小鹿天天扒着婴儿床管真如叫“弟弟”,浮苏看一眼苍诘,只觉得辈分这东西已经彻底碎成了一地残渣。

浮苏特别乌龟,不敢出天原,不敢出苍诘的保护范围,生怕遇到景唤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现在真盼着景唤早点修得正果,找回记忆,她就不用再继续纠结。可有一个事实很讨厌的,那就是景唤不破除心魔,传承碎片得到再多,也无法重证果位,因为境界升不上去啊!

问流光,该怎么办。

流光默默地说:“大不了就是挨揍,你怕什么。”

浮苏一想,也是,不就是挨揍么,被光头揍一顿,他估计就能破除心魔了,最多继续相爱相杀嘛。她刚刚想通那么一点,却有不好的消息传来,白逊雪捏着一枚玉符踱着步子行云流水地走过来,将玉符扔到浮苏手里说:“看看,你二师兄来的。”

“已有人传乃父是冥祖苍诘,可是?若是,勿出。”浮苏神识里这句话浮现出来,她咽口唾沫,心中一沉,看向白逊雪:“天衍峰可好?”

白逊雪眸光一转,如夏日午后盛满阳光的浮光拍在柳堤上,柔软缱绻:“不太好,他们让我们把信给你,就是想让我哄着你,不告诉你天衍峰眼下的情况,你二师兄都不愿意让你知道。可就算我在你们眼里只是蛇儿,我也是有原则的,我从不曾撒哄骗过谁。天衍峰被逼着要交待你的行踪,天玄宗倒还好,就像你爹说的玄门风骨仍在。但就算没有天玄宗。还有另外两大宗门和无数小门派,正道那群混帐,想来你也不是看不清楚的。”

“我知道,如今沧海界正道,早已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逆世出世后。没有为祸沧海界,反而蜇伏起来,更增添了他们的害怕。他们早已想找出玄冥的弱点。好一锅端掉。有些人真挺可悲的,逆世与玄冥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小小一个沧海界,逆世看不上这样的对手,总有些人却上赶着拿自己当个玩意儿。”浮苏轻笑一声,看着在婴儿床里被小鹿不知从哪采来的花朵所吸引着,眼弯成明月,翘起的嘴角上,陷下去两个小酒窝,醇香得能醉倒看他笑的人。

“你不能去。浮苏,你出去只会更麻烦。”白逊雪轻叹一声,浮苏出去,是会更麻烦,但浮苏不出去,天衍峰的十名真传弟子。只怕保不住几个人。乘云宗是一派大宗气度,在这场指责里,既没留难,也没偏帮。乘云宗向来如此,若你被人斩了。会有一拨一拨的人站出来以斩你之人的血祭奠你。但若是眼前这样的事,乘云宗惯来的态度便是,我们既有正道之义,却也有同门之谊,只得袖手坐高台。

“可是,我怎么能不去,宗正师兄是真正将我从小带到的大的人,论起来,他如我父。沉渊师兄虽然如冰似雪,平日里不显,在危难时却从不曾独自脱身。当年有难,发出信去,我以为不会有人来,白重和青帆两位师兄不远万里拼着性命前来相救。还有红尘师姐和流云师姐…那时我都还不是真传弟子呢,只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罢了。白逊雪,你说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性命固然重要,但这世间有些东西比性命还重要。”浮苏说完抬头看一眼天空,人如果忘记连苦难之中伸出来的手都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斩得血淋淋,那日后,谁还愿与我为伍呢?更重要的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

如果放不下,那就并肩而战吧。

“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呢。”

“你相信奇迹吗?”

“我相信啊,我都能从蛇化形成人,为什么不相信奇迹。”

“我从不相信。”就算经历过穿越,就算经历过那么多如同奇迹的事情,她仍旧只不会把一切寄托在虚妄的奇迹上,更何况是同门师兄师姐们的性命,以及她生活了千余年的天衍峰。

白逊雪轻叹一声,也想学苍诘揉鸡窝,可到底缩回手来,人家是道宗的传承人好不好,他真不敢揉这位祖宗的鸡窝:“要不让你爹发个百万魔修去把正道给全灭了。”

浮苏闻言一笑:“哈哈哈哈…这真是个好想法,不过,我不能这么做,那样生灵涂炭的罪孽我背负不起。我还想永世长生呢,哪敢背负这样大的业力,说到底我心不够狠,我的也不去这手。”

真当看许多生与死,就真能看破生死不成,不,越看多生与死,就越看不破。如果当真能看破生死,为何要执着永世长生?灵魂会以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经历一世一世活下去,看不破生死,正是因为此生此世所熟悉的人与事呀。

白逊雪默默地脖子一凉,既觉得苍诘可能要收拾自己,又觉得那些人要糟糕。白逊雪已经知道道宗就是天道化身之一了,跟天道的传承人过不去,怪不得那群所谓的正道这么多年都无人能飞升上界。他们把道宗玩死了,现在又要来玩死道宗的传承人,真是一群作死的人呐。

“我舍不下真如,又不能带他去赴此劫,白逊雪,替我把他交到老爹手里。”浮苏说完侧脸去看被小鹿逗得一直在笑的真如,心想,自己真不是个好妈,因为此刻在她心里,那些她曾熟悉的人对她来说比真如要更重要。

“你这是要弄死我呀,自己交人去,我可不敢管这事。”白逊雪脖子一缩,气质全毁地溜走。

浮苏含笑摇头,然后看向半空中说了一句:“老爹,要像照顾小鹿一样照顾真如哟,他是你的外孙呢。而且,我只是回去看看,不会出事的啦,我还是很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性命的。”

苍诘一直在看着这边,一来小鹿在,二来才是浮苏这点事他很闹心:“知道了,滚吧。”

凭心而论,如果今天是苍诘在浮苏这样的处境上,他也不会缩着头只顾自己安危。人生在世,快意情仇,缩着脑袋算什么事,再说,那些人真当他是死的。就算他是死的,天宸也不是死的,天道也不是死的,等收拾吧。

“爹,谢谢你哦。”浮苏嘻嘻一笑。

苍诘却怔在原地,看着浮苏远去的背影,出露出笑容来:“这丫头…”到底还是肯叫他一声爹的。

一路飞向乘云宗,自从那日景唤点过她眉心后,易容之法都不能再用了,不是她不想用,而是用不得了!不过现在那魔女浮苏的脸皮子不能再用,浮苏也不至于真就光天化日明晃晃回天衍峰去。

幸亏乘云宗没电子门禁卡这东西,要不她的门禁卡现在肯定不能用,这时代的门禁卡是一枚乘云宗弟子玉符,所有弟子的都一样,只要禁制认可就能进得去。浮苏身上挂着玉符,轻轻松松进了乘云宗,她趁着太阳乍在天际露出一抹微光时进入,这时候多半人都正在山中打坐调息。

浮苏进天衍峰还挺顺利的,没受到任何阻拦,也没遇上谁。乘云宗那么大,遇不上人才是正常的,顺利到天衍峰,浮苏没至殿阁去,直接往殿阁后的起居院落去,如今那里住的是宗正。

不过…

“师兄,师姐,你们怎么都在,在等我呀,我没说今天会回来呀,难道我的行踪泄露了?”浮苏一惊,就要抽出剑来。

宗正赶紧阻止了她:“知道你肯定要回来,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那…不会有人埋伏吧。”浮苏惊疑不定地道。

“不至于,乘云宗山中,谁敢来埋伏,不要命了么。再怎么着,我天衍峰也是乘云六峰之一,不是谁都能欺到门上来的。”宗正说完指了蒲团让浮苏坐下。

浮苏依言坐下,有些不安地看向师兄师姐们:“抱歉,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么说你爹真是?”

“嗯,我爹既是秦业,也是冥祖苍诘。”

沉渊摇头一笑:“我早有些疑问,秦真人虽然处处是一派道门高士的气度仪范,修为也丝毫作不得假,却为何我曾在他身上不经意看到魔修功法的痕迹。原以为是秦真人与魔修有所来往,却不想秦真人竟是冥祖苍诘。”

“现在要怎么办?”浮苏说完轻叹一声:“要是我出去能平息这一切,那我就出去吧。”

“胡说,令尊是冥祖干你什么事,养你教你的是师傅,关心你爱护你的是天衍峰上下一众师兄弟师姐妹。你才尚在懵懂之中便到了我天衍峰,但你认爹才多久。一入我天衍峰,便是我天衍峰下弟子,魔修之后又如何。”宗正说罢又温言道:“不要担心,我们都已商量好了,既然同为天衍峰真传弟子,自然是共进退,哪有让你一人承担的道理。”

“可这是我招来的事。”

“那又怎样,他们现在是在为难天衍峰上下,难道你要抛下我们。”

“当然不。”

“所以,我们也不会抛下你的,你是我们的小师妹,我们不会留着自己欺负啊,干嘛要给外人欺负。”红尘说罢,看看浮苏有些毛躁的头发,果断伸手揉成个鸡窝。

千载岁月里,多少次同生共死,何能相忘,何能袖手。

因你曾经与人生死与共,如今,有更多的人愿与你生死与共。

如此,便是以心换心,千余载岁月大浪滔沙,能留下的,谁不心怀赤诚。

第一二零章 纵千万人亦无惧

天衍峰的十一名真传弟子皆聚在主峰商议,他们必需商量出一个应对的策略来,是迎上去打还是暂时示弱都不能再拖下去,只是这个策略又哪有那么好想。

两日后的黄昏,天衍峰主峰起居院的门被敲响,屋中的十一个人如临大敌,来的却不是敌,披一身晚霞乘风御剑而来的是朋友。柳歌、碧云、安清、元封等几人皆在门外,含笑看向浮苏:“怎么,不欢迎我们来,我以为你现在正缺少打架的帮手呢。”

“别犯蠢,赶紧回去。”越是雪中送炭的人,越舍不得他们有任何闪失啊,因为你们每一个人于我而言都如此珍贵,一个也不能少呀。

“嘁,难道我们就是见利而逐,见凶而避之辈么。”柳歌说完,眼睛闪闪,伸手揉鸡窝:“唉呀,这个鸡窝很适合你嘛。”

浮苏一点也不为所运,一点也没有被逗着趣的感觉,如此深重的情谊,她岂能轻负:“不要这样,回去,元封,我以为你向来聪明理智,怎么也掺和进来。”

只见元封揉后脑勺,表情微妙:“我本来是不想来凑热闹,可柳歌师姐说,如果我不跟着一起来,她就揍死我。你看,为了我的性命着想,我还能怎么着,只好跟着来。横竖不过是性命之事,死在柳歌师姐残杀同门的剑下,可远比不上慷慨赴义来得好听,至少比较好写墓志是吧。”

柳歌“呸”元封一声,却也没反驳,安清一方不发,走进去自己找地方就坐下了,态度表现得相当明显。碧云娇笑一声,也揉了把鸡窝,乐道:“他们都来,我不来显得我多不是东西,不敢不来啊。我被你们的道义给绑架了呀,怎么是好噢,我如花似玉的美好青春哟。”

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自己眼前进屋中去,浮苏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心中却是暖的。看着他们。才始觉一千多载的岁月自己不曾白活。如这般友人,一个便足慰生平,何况她有的能坐满一屋子。好是暖心。

因有他们,浮苏胸中当真有种“纵千万人亦无惧”的豪情,就算是整个沧海界正道又如何,也不过只是一群为恐惧集结的乌合之众罢了。人心一旦存了惊恐不安,那便有了空子,心有空隙的人,再高阶的修士也不过是个笑话。

“我还是得劝你们回去,你们一个个,哪个不是宗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何必为我而赶来搭这摇摇欲坠的沉船。”浮苏一个一个看过去,眼角有些微湿,却没有想要流泪的感觉,有友如斯,当仰天长笑。

“虽说我跟老祖宗才学几年,不过老祖宗有句话我喜欢。人生在世就图个痛快,与仇敌你死我活,与好友同生共死,这才是我辈剑修应行之义。”

“就是。”

到此,浮苏已没心思再劝。因为她知道,如果出事的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她也同样将涉千万里前去相助。如此,便相视一笑,开始计划吧:“我有个想法。”

“说。”

浮苏嘿嘿眯起眼睛笑:“大义灭亲怎么样。”

“灭冥祖?算了吧,你看我们谁长得像能打得过冥祖的对手。”元封赶紧摇头,那可是老祖宗,就算是魔修,天玄宗也维护着呢。只因苍诘在玄冥名头太大,实在不好明着站出来支持,要不然天玄宗真就要陷入群众战争的海洋中了。

就如同乘云宗,虽说没站在天衍峰这边支持,但这一堆人在天衍峰聚着,真当乘云宗什么也不知道,不可能。在这场正魔交战中,选择中立,并暗中维护,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限度的维护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点浮苏也理解,所以对乘云宗袖手中立的行为倒并不多怨怼。比她曾经在别人身上看到过的那种,伙同外人一起来逼死同门的所谓“宗门”要好上太多了。

浮苏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当然是灭我,灭我爹还是算了,真心打不过。”

“灭你个魂,要灭你我们不用来,直接在家听消息就成。”拍浮苏一掌,柳歌见她被拍得岔气,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诶,领会精神嘛,难道我真活得很腻味不成,我们可以假打假死嘛。这事当然还得我爹出场最后客串一下,不过我从接到消息就在琢磨,最近两天才想到这个,似乎是目前最可行的了。”浮苏说罢就所“吹假哨,打假球”那一套给搬出来,国人最不缺的就是强大的娱乐精神,这不就是演戏么,谁活个万儿八千年都能演上一演。

但,难于演得真,难于骗过世人,所以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无法周全。这事还只能盼着苍诘来给他们圆一圆,浮苏遂捏一颗珠子,光芒起复消,苍诘的身形被出现在屋中:“前辈。”

“老祖宗,您一向可好,听闻您是冥祖,真是太厉害了!”这是柳歌。

“矜持矜持。”

“少废话,一颗珠子维持不得多长时间,你们的处境我已经知道了。不要着急,事情还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金蝉脱壳这个方法倒是不错,不过我得叮嘱一下你们。”接着,苍诘讲解了这一计的漏洞和好处,然后又体贴无比的把漏洞给修补好,这样“沧海界第一桩假打恶劣事件》既然火热上印。

苍诘一一交待,交待完后,众人都觉得可行。但到最后却又都齐刷刷看向浮苏,这个计策哪里都很周全,唯一不妥地的:“这样…浮苏,这样日后能容你的便只有玄冥了,这怎么可以。”

“只会是暂时的,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不用担心,过了眼下这坎,我们终会有站在日月之下并肩的那一天。老爹非常人,莫以常理度之,将来老爹绝对会闪瞎那些人的狗眼。”浮苏指的是苍诘成圣,不过成圣之路,到底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事,苍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要就这样空口白牙说出去,未免有人不信,所以浮苏觉得去玄冥暂避也是挺好的主意。

敌进我暂退,多好的策略是吧。

众人遂相视一眼:“好,暂且信你。”

“但是,这件事本不应有人知道,也不应被传出。这事应是玄冥中人传出来的,浮苏师妹,你去请令尊回玄冥好好查查吧,怎么也是一方大魔,家里出了到亲朋好友家纵纵炎的混帐东西,也该管束管束了。”沉渊面如冰雪,心思却由来细入毫微,苍诘与他们日日相处,他也不过是轻微有些不解,那些从不曾与苍诘相处过的人又哪里来的消息。

其实到现在,乘云宗上下加天玄宗上下,都没人肯相信秦业就是苍诘,那样仙风道骨,高士之姿的人怎么可能是苍诘,别看玩笑了。人家一身正气,剑仙之姿可谓绝世,外边那些凡夫俗子肯定是造谣。抱着这样的想法,乘云宗与天玄宗才默认了弟子们的行为,都是门中资质上佳的弟子,谁家又肯轻易放出去。

“这个…我倒没想过,不过沉渊师兄这么怀疑的话,对象就只有一个。那人么,要收拾倒也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不过眼下还动不得,正得脸的时候。”浮苏自然而然想起庆华来,只不过苍诘有放人在庆华身边,为何不见有人来送信。

“你心里有数就行,也不必与我们细说,令尊知道既可。令尊在玄冥想是言出如山的人物,收拾起人来必然得心应手,我们如今还是好好商议一下,怎么个‘大义灭亲’法。须知谁也不是瞎子,一步错步步漏洞,万不可有丝毫疏忽,务必求全求美。”正河一说,从人便各自发表意见,必定要将这幕“大义灭亲”的戏演得完美无比。

众人说,浮苏听,偶尔插句话发表一下建议,商量到最后,还是在浮苏受伤的问题上:“当然得是真伤,假伤没用,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放心揍我吧。你们不是早就想揍我了么,别瞪我,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一直咬着牙呢,沉渊师兄背着我都要骂‘秦浮苏,你就该找个僻静的地方自裁去,省得气煞人’。”

躺枪的沉渊用力抽浮苏一掌,抽得浮苏只求饶才放过她:“你自裁去呀,你要自裁,倒省得我们替你演戏了。”

浮苏泪眼汪汪:“师兄,我错了。”

宗正轻拍拍浮苏:“听话,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

浮苏:…

这边,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演戏,那边苍诘接到消息,抱着小鹿就回玄冥去。苍诘找到逆世,二话不说,直接扔出一句话:“那女人,你是真动了心思?”

逆世闻言,笑:“有些用的玩意罢了,待到我用得差不多了,扔给你爱怎么办怎么办。你我之间,岂因一个女子伤和气,你放心,便是你不来,我也必给你个交待。”

逆世的目标是天道与星辰大海,庆华蔫能绊得住他。

苍诘点头,不多言语便要离去,逆世知道这回苍诘是真气坏了,逆世琢磨片刻,想起当年玄冥五组,如今只剩下他和苍诘,那三个等同是苍诘坑死的。打那时候起,逆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类心眼多,别跟他们比坑人。

而且,苍诘待逆世,可谓赤诚,权利说放就放,人脉让交就交,这样的人在逆世眼里,才是真正可共天下之人。

旁人!蝼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