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五行,自然要以五行齐全之法器,不过这东西你不用看了,你没有。”自从那天真如掏出一袋魄石后,流光就把浮苏乾坤镯里所有的东西都过一遍眼,现在浮苏有什么没什么,它了然于胸。

关键时刻,捎带手救的叶韶光派上用场了,掏巴掏巴,从乾坤戒中掏出一根细细长长的五行鞭来。这东西就是个样子货,因五行俱全,不管所持有之人的灵力归于哪一系,都会破坏平衡,因此它完全不能用,只能平时耍着玩玩。不过因五彩浓艳,确实好看得很:“本来是送给家中小妹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伊亭见状,抢过五行鞭,十分顺手的又捏一把少年人的嫩脸蛋,心情愈发美好起来:“少年,我们能脱困,全靠你了,回头把我帮你用不落五行藤编个鞭子,比五行鞭这样的样子货要实在得多。”

因为着五行,主修哪一类修法都能用得,本来被少年长少年短叫得挺不痛快的叶韶光连忙道谢:“多谢师叔。”

不落五行藤并非人人能侍弄得来,伊亭既然说她能,那必然是能。几人这些日子对伊亭多半都了解了,有口无心,就算话戳人得很,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把人心给挠个正着。不过,能力明明白白,出言从来不含半点水分,这样的女修,就算偶尔神经病了点,其实还是很容易让人喜欢的。

只见伊亭拿着鞭子手起鞭响,不消片刻,不落五行藤尽数断落一地,又恢复成手指大小一根。那花朵却依旧偌大一朵透明地压在藤蔓上,青冥和林壑、叶韶光收藤蔓,浮苏则和伊亭一道把花收起。末了,伊亭眼珠子一转,硬是拿着鞭子,把不落五行藤的根给刨出来:“把根刨回去,才是长久之道,少年,以后想要就来我乘云宗取,不过,你这五行鞭师叔就不还你了。”

师叔,你属什么的,不过借你用用,眨眼间就敢据为己有。叶韶光琢磨着不吃亏,也就没说什么,只道:“小小一根五行鞭,不值一提。”

不落五行鞭比五行鞭要强悍不知多少,叶韶光当然不亏。伊亭见少年识趣,十分满意地拍拍少年的肩,很欢快地道:“这才是好少年嘛,又漂亮又性情好,师叔回头给你介绍个好的。”

众人看向伊亭,各自摇头,然后便不再理会这没出溜的姑娘,收拾好藤蔓和花朵。浮苏便捧上匣子要带众人一道离开这里,叶韶光以为要照原路回,便抬腿要走,却不料还没下高台,整个空间又是一变。方才还是别有洞天的山谷风光,只这一变,就变成了莽莽雪原,不远处的崖壁上,甚至还开满整整一崖壁幽香暗放的入骨香。

入骨香花朵不大,但香气极为清远,隔数里也不散其香,便在修士中间也是极为名贵的香料,更莫提凡世之中不少文人墨客尤其推崇这味幽韵清长的冷香。伊亭看着,就一个想法——采回去,雪原并不难用术法做出来,且乘云宗本就有类似的药圃。

其余几人却是一惊,这是瞬间传送,不是空间发生变化。得多么厉害的传送阵法,才能将几人无声无息地传送出万里之遥,方才还在东南角的上阙,这一下就到极北的宿还山山脉中。宿还山是北地第一山脉,常年积雪不化,人迹罕至,便是修士们也不爱来此,因此地极寒,且灵力稀薄,修士至此也极易遇险。

“宿还山离上阙有一万余里,非常人能为,我觉得这事跟上阙主人没什么太大干系。林壑啊,你说吧,现在该怎么办。”浮苏本来还想动用天机山,结果发现,现在天机山压根进不去,这说明这里被很高级的禁制所约制着。

“师姐,我也不知道。”林壑现在真想跟自己上世好好聊聊,不带这么坑完对手坑队友,坑完队友坑自己的。更糟糕的是,林壑觉得这事真跟自己有关系,要不他还能反驳一下。

伊亭淡定地担捏林壑的脸,有美少年可以捏脸的怪师叔一点也无所谓,何况还有入骨香可以采:“没事,你们慢慢商量对策,我去把入骨香给采下来。”

林壑:师叔,带我一起去呀,不要把我留给师姐蹂躏哇。

在浮苏虎视眈眈的眼神下,林壑苦着脸冥思苦想,结果还是叶韶光给他解的围:“既来此,想必是自有其因果,这匣中既然蕴养着魂魄,那就必然与这魂魄有关联。我们四处查看一下,看看此地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青冥老祖也这么想,浮苏被他们一说,便与三人分散开,各自去查看,顺便还让在崖壁上采入骨香的伊亭小心些。待到伊亭采完入骨香下来,浮苏他们四个也已粗探到门路:“好像…是…是最后光头上世的传承,上回光头把不灭心灯的灯油喝掉后,跟我说只剩下最后一份传承了,这不会就是吧?”

“这肯定是他逼我的,我如果要坑,肯定会坑彻底一点,怎么会做这样的好人好事。”林壑默默地在心里吐槽,我又不是雷锋,至于这做好人好事的雷锋,完全是浮苏扯闲篇时扯出来的。

“把传承碎片取了,一并送进给他,魂魄补全,传承聚齐,这回想不破劫都难。”青冥老祖说罢,便与浮苏一道去取传承碎片,每次的传承碎片都是有实质的东西,非本人不能化用。这回的是一枚天蓝的冰晶,深藏于千尺雪原洞底,在无数的冰晶中发散着与别的冰晶全然不同的微光。

林壑大叫冤枉,果然,虽然他上世很坑队友,可到底还算是个爱护朋友的,怎么可能那么坑嘛。

果然,冰晶一取,禁制便消失于无形,浮苏终于可以打开天机山的入口了。招呼众人进天机山,不消片刻,众人便从寒冷无比的宿还山回到温暖的庐山。

浮苏想,这次光头是怎么都会破劫大成,只是不知道天宸会不会…

执拗地把天宸上世下世分做两个人的别扭异端呐!

第一九八章 沧海劫未平

将人都从天机山请出去后,浮苏便进入天机山的殿阁中,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光头正在殿阁中柔情蜜意地看向浮苏,脸上蕴满爱恋之意。浮苏却每每看到这种让人想抽他一耳光的爱恋之意,就想干脆不要救了,生怕救回来也还是这破德性。

先取第五魄中枢,传承碎片必需光头主动催发才可以尽数吸收,魂魄归体是极为自然而然的事,并不需要加以术法引导。将从上阙取回来的聚元藏魄珠拿出来捏破,代表中枢一魄的魄光呈淡青色,一从藏魄珠中出来,淡青色的光便迅速扑向光头的身体。

随着淡青色光芒全然自光头腹部钻进去后,光头似乎也有了点变化,似如新芽破土一般,从这一刻开始,他的生命才算是真正的完整。光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手一伸,那枚冰晶便落入光头手中,只见他轻轻一捏,冰晶瞬间化作粉尘一片,但冰晶中所蕴含的能量一丝一毫也不曾泄露,尽数为他所吸收。

这一来,两个月余光头才睁开眼来,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浮苏。浮苏蹲在光头面前,流光告诉她光头要醒来,她便立刻跳进天机山来,蹲了片刻才等着光头睁开眼。浮苏仔细看了看,见光头眼神清明,总算安下心来,伸手在光头面前晃晃:“嘿,光头,你还好吧。”

“浮苏啊,是我。”

浮苏“啊”一声,犹豫不定地把修长的小眼睛睁得溜圆,咽一口唾沫才道:“天宸。”

“冰晶,你从哪里取来的?”天宸眉头皱成一团乱麻,不应该这样,隐约间天宸大约知道是谁干的破事。不过干破事的坑友都死那么多年了,天宸除了扛着。想办法填坑外,还真不能做什么。

“取回你第五魄时,我们直接从上阙被传送到宿还山。冰晶是在宿还山的雪原下找到的。雪原上有禁制,在我们取走冰晶后。禁制才破开。”浮苏当然也知道这事和坑队友一万年的货色有关,可她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天宸出来了啊,这真是太好了。

轻叹一声,伸手扶起蹲着的浮苏,道:“这么蹲着不难受啊,坐下。”

浮苏依言坐下,她见天宸脸色不是很好。就知道坑队友的货色又挖了个大坑把天宸给坑里边了:“是不是道宗又干什么了?”

却见天宸又是一笑,伸手如欲抹去她眉间的尘埃一般轻轻拂过:“是啊,交友不慎,牵连累世。下世情劫未破。便不得证果位,纵使现在三魂七魄聚全,也是一世重修无望。若寻不到破解的办法,寿元一到身死道消散入轮回,便是十世凡人。百世历劫方能得重修果位。他布此局,想必自有其深意,不过纵他是我挚友,此等安排,我亦无法领受。”

“那。要怎么办?”浮苏觉得道宗得亏是死了,要没死,天宸此时此刻肯定很想亲手掐死他。

“方法自是有的,莫担心,总比死在我的仙子剑下要好许多。如今却不是说破情劫的时候,沧海劫未平,仙子可愿与我一道破劫难,救沧海于水火?”天宸说罢,冲浮苏伸出手。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必然大义凛然得让人暗骂一句“神经病啊”,但话从天宸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在说“有只蠢狗落水,等他快要沉下去时,我们顺手捞它回去煮了炖汤”。浮苏也不细想,伸出手去,笑眯眯地说:“好啊,你负责拯救沧海,我负责围观助威。”

轻笑一声,戳向浮苏脸蛋:“正应如此,本君强大如厮,你从旁助阵便足矣,哪需参战。”

“嗯,你等等,我叫真如来。真如很担心你呢,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惦记得很。”说着说着,俩做爹妈的相视一眼,心中不免生惭意,他们就没怎么担心过儿子,光叫儿子担心他们了。

“好,你去知会宗正和沉渊,还有淳一和林壑一声,待我与真如叙完话,再与他们谈。你也去天衍峰等我,我和真如好好说说话。”天宸做得非常明显,就是“我有话要和儿子说,但这事我不欲你听,所以乖,去天衍峰等着”。

浮苏也不坚持,天宸这样做自有他这样做的道理,他这么强大,浮苏觉得不需要过多担心,因为他在这里就足以令人安心,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嗯,那我去叫真如。”

真如钻进天机山来,看到是天宸,乖乖的,老实的坐下,然后喊:“阿爹。”

“我们说的话,不要让你阿娘知道,至于她要打听,随你编。”自己的儿子,天宸便不使任何能耐也知道该如何才是真正的亲近,对真如,只需信赖。该说什么便直说,而不是感慨“啊,不知不觉,竟错过了你长大的时光,心中甚愧”,那不是真如想要的。

“好。”果然,真如松一口气,他是真不爱看到浮苏偶尔的愧疚,有什么好愧疚的啊,他长这么大,真的什么也不缺啊,反倒每每看到浮苏心怀愧疚时,有些不知所措。

“沧海劫平,我仍旧要暂时离开,下世情劫不破,不能得证果位。真如,记住,不论我下世如何求娶,都不许你阿娘答应。”天宸的神色非常严肃。

真如“嗯”一声,却是疑问的升调,心中不免暗想:“阿爹,你不会连自己下世的酸都要吃吧,这也太不讲道理了,阿娘把上世下世分作两人,你自己也开始分了么。”

虽然真如的话没出口,但天宸一看真如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答应,也破不得情劫,得到之后尚不得破,你可知结果会如何?”

以禅宗对情劫对心魔的德性,只有一个可能,杀掉!那时候,阿爹已经很强大了,就算阿娘也肯定不是对手。真如心肝一抖,他的阿爹阿娘绝对是相爱相杀到世界尽头呀:“知道,我懂了,阿爹,我会阻止阿娘的。”

“若喜欢修道,便投入乘云宗门下,无谓道修禅师,大道归一,能得永世长生的都是坦途。你那宗正师伯为人最是温容端平,投在他门下即可,其余的也不消多说,你做得很好。”天宸很欣慰,他的儿子长成了足以令任何父亲骄傲的样子。

被这么欣慰又骄傲的眼神看着,真如方觉眼有些酸,原来父爱果然是和母爱不同呢。阿娘令人又温暖又无奈,以时候还特可乐,阿爹…果然是如山高无言,似静无声的慈父襟怀:“是。”

天宸欣慰罢,又陷入沉思,眉头复又皱起:“也看着你阿娘,莫被滔天骗走。”

真如:…

“噢,我知道。”

“走吧,我们一道出去,出去后,我便是景唤,可清楚?”天宸说罢,见真如点头,便与真如一前一后出天机山。

因浮苏此时就在天衍峰大殿中,众人都在,见天宸出来便各自打招呼。天宸坐下后,一眼就看到萧林壑,咬牙切齿地瞪一眼,末了却是一声长叹,拍一把林壑的后脑勺说:“莫要再坑人,尤其是祝安安。”

祝安安眯着眼睛笑,冲天宸点点头,别人不知道,祝安安心里一清二楚。这人气场就不对,话再一出口,就是天宸昔年的语气:“他如今不敢再使坏了,修为境界这么低!”

林壑:修为低就不是人了么。

“宗正师兄,沉渊师兄,因一桩事我将远行,此行需带浮苏与真如一道去,在此先与宗正师兄、沉渊师兄一言。真如受二位照拂积年,如今成长若斯,承二位师兄之恩,多谢。”天宸说罢一施礼,宗正与沉渊点头还个半礼,这是他们该受的,养育之恩与生恩一样重:“淳一、林壑,你们也要与我一道去。此外,宗正师兄、沉渊师兄,我尚需七星生平记事,还望二位多加整理,若然有留在山中的旧物更好,请二位多加细查。”

见天宸谈到七星,宗正和沉渊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宗正点点头应“好”,沉渊却不免多问一句:“你要对付七星?”

“正是,不止七星,还有妖狱。妖狱不平,果位不证,这便是我此世下世的因由所在。”魔修只能算是沧海界的本身的阴暗面,而妖狱却是老鼠屎,这老鼠屎必需铲除。

“旧物留有不少,稍后整理妥当给禅师送来。”沉渊自然觉得景唤不同了,但也只当是景唤如今得齐全了传承,更似上世而已。除了浮苏和林壑、祝安安、真如之外,余下的人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已是天宸。

“好,还有一些材料需要准备,还请二位多多费心。”天宸说罢,看向淳一:“王家留有我上世一件法器,我们需去凡世取一趟。”

嗯?淳一立马觉得自己被雷劈了十万八千遍那么惨,瞪圆双眼看天宸:“紫金莲花座?”

“嗯。”

“你…你…你上世姓王?”淳一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怎么,你要论辈份?”天宸反问淳一一句。

淳一赶紧摇头,开什么玩笑,大家还是做“师姐夫”和师弟比较好,祖宗什么的他可不打算认:“不用,我给家中去封书信,让家中有个准备也好。”

浮苏特不解风情地问一句:“真如也要姓王么?”

天宸:…

淳一:师姐,你就别害我了。

第一九九章 至高无形,无处不在

据淳一悄悄跟浮苏说,天宸上世,天宸是他后来的法号,本名王师玄,要论辈份,王家如今已繁衍数百代过去,叫鼻祖淳一都不够格,只能叫祖宗。淳一还要死不死是嫡系长房,他还是长子长孙,他们这一支是王师玄胞兄的后代。淳一多么悲催,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真如闻言,特幸灾乐祸:“行啊,要论我也是你祖宗,你叫我鼻祖也一样不够格。小淳一呀,打今天起鞍前马后就交给你伺候了,一定要把祖宗我伺候好喽。”

狠抽一把真如,淳一压根就没有半点对祖宗的态度:“不过是灵魂转世,又不是肉身,撑什么长辈,要不老实回头看我还解救不解救你。”

经常需要人解困的真如摸摸脑袋,淡定地坐下,满面笑容。浮苏拍拍真如的脑袋,这孩子怎么就永远长不大呢,多大一把年纪了,端是赤子纯心:“那紫金莲花座供奉在你家许多年,我们前去取走,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说起来淳一也有几十年不曾回家,自从父亲过世,兄姐嫁的嫁,娶的娶,然后又一一老去死去后,他便再也不愿意回家。不是没有亲情,而是不忍见自己的亲人在他依然年轻的时候,垂垂年暮,然后就那样魂归天地间。并不是每一个灵魂,都有转世的机会,凡世中人的魂魄,有三成可能会消散,天地间会有新的魂魄生出来,所以消与生之间会有一个平衡。

但,淳一想,不会有什么麻烦,因为那件东西在家中只如图腾一般被祭拜,从不曾发生过什么惊人的奇迹。王家如今的族长是他胞弟的侄子,再说。修士要取东西哪用知会凡世中人,不过是王家到底有渊源,这才客气着些罢了:“不会。本就不是王家的东西,那上边有一枚雕有印章。以前不识得,近年来研习高古之前的文字方才知道,那上边刻的应该是沈还潮。”

高古之前的一切记录并不多,那是几百万年前的事,至于沈还潮,还真没谁听说过。就是问宗正和沉渊,也尽皆摇头。最后还是天宸给他们解了惑:“我是从那沈还潮那一世参禅得悟天机,紫金钵和禅杖、莲花座三件法器皆为那一世恩师所赐。”

旁人或还没什么,宗正这么博学强记的人顿时悄悄看向天宸:“几百万年前…没有禅宗吧,连佛门都没有。你莫非是那个没太多记载,在佛门典籍里也就一句话的——‘始祖证果位于兰台,十三天现,佛法遂传天下知’的禅宗始祖。”

“那是家师元准禅师,不用继续猜下去。二祖也不是我,二祖是我师弟。那时候的确尚无佛门禅宗之说,所以法器上铭刻的是俗世姓名,而不是法号。”天宸说得轻描淡写,浑不觉就算他既不是始祖。也不是二祖,都已经够众人震惊的。

开十三天,创佛门的始祖是师父,将佛法遍传于三千界,带入法盛之世的二祖是师弟,他不用很有名,这样就够了。怪不得这位这么能耐,就算被天道、滔天和逆世夹着算计,还有个坑友往死里坑他,照样在夹缝里好生生的到现在,原来不是奇迹,是人后台够结实。

林壑为自己点跟蜡,他上世把队友坑这么惨,这辈子估计没什么好报:“师姐夫,您千万要大人不计小人过。”

天宸冷冷睨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林壑恨不能泪流满面地找祝安安去哭一哭。还是师姐说得对,不作死,怎么会死呢,他之所以死得快,完全是因为他用各种花样作死。

“那我姓沈?”毕竟这世间的孩子都从父姓,所以真如才会来这么一句。

浮苏看真如,默默地觉得自己也没计较的立场,于是不说话。天宸看真如一言,含笑道:“姓名并不重要,如天宸,不过是我在十三天中的殿阁名。若非今日说起,沈还潮这个名字,于我而言,也已忘得差不多了。”

噢,真如想想,跟妈姓也挺好的。看一眼阿娘的眼神,真如果断转移话题:“阿爹,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先去法叶寺,要将不灭新灯重新点燃,如愿塔中若无不灭心灯镇压,待底下封印一破,沧海界便当真要覆灭。”如今法叶寺上下早已回去,寺可以重建,但不灭心灯若不重燃,法叶寺的重建并没有太大意义。所以天宸一清醒,并有余力时首先要做的便是重点心灯。

没人问什么心灯还能重点的话题,这天生天长的心灯怎么点谁也不知道,但既然天宸说可以,那就肯定可以。

青冥老祖因要回天原,便只浮苏、真如和淳一、林壑、祝安安一道与天宸去法叶寺。再入法叶寺,天宸和浮苏的心境都有不同,真如也有点不同,其他人便都没什么。

法叶寺接到天宸归来要重燃心灯的消息,自然有些疑问,只说心灯灭,世法亡,怎么还能重燃,那沧海界的法则与秩序,也能随着心灯的点燃重新复位吗?说白来,点灯谁不会,但秩序法则不重新归位,点燃的心灯也会重新灭掉。

玉潭禅师看着弟子,叹气说:“消耗必定很大,若要以命来拼,这灯不点也罢。”

对于师长,纵天宸有漫长到自己也忘记具体多长的生涯,也依然敬重有加:“师父,心灯既因我灭亡,自应由我重点。”

有因有果,玉潭禅师怎会不知这一点,天宸没有说“不需耗费太多”之类的话,玉潭禅师便知确实会有不上的消耗。但事有因,必有果,既你造因,便要承受果报:“罢,你去吧,心灯在如愿塔顶,若有事便知会为师一句。”

“是,师父。”

如愿塔外的禁制已去,因无心灯,也着实没有守护的必要。天宸本要重布禁制,眼角扫过林壑和淳一:“林壑、淳一,去找我师父拿禁制图。这里的禁制由你们俩来布,真如塔底的机关你来,祝安你指点一下真如。”

祝安安点头。上世天宸喊她,就惯是“祝安”两个字:“好。”

浮苏站一边。指指自己鼻子:“我呢?”

“跟我上塔顶。”天宸说罢让开道,示意她先进如愿塔。

忍不住想入非非片刻,浮苏才在天宸戏谑的眼神下走进如愿塔,然后便与天宸一道上塔去。如愿塔已被修葺过,虽不能说修葺一新,却也干净得处处无一丝尘埃。一阶一阶拾阶而上,直到塔顶。不灭心灯在莲台中央静静而立,仿若被遗忘在这已有许多年一般。

天宸先喊浮苏坐下,然后才去莲台上取不灭心灯的灯座,灯心要以万年灯芯草以灵力揉和。经许多道手法才成。一根灯心可用百年,浮苏为此把从苍诘那弄来的万年灯芯草贡献出大半来。不过,法叶寺仍留有原本用来替换的灯心,所以他们不必等灯心制成。

将灯心放入灯座中,天宸的手一指。不消片刻,便有灯油慢慢从灯座底一点点往上静静漫出,灯心上浮些许直到最后只冒出一小截。天宸并未以灵力点燃不灭心灯,而是坐于蒲团上,看一眼浮苏道:“你来点心灯。”

“怎么点。用剑意?”浮苏不明白,为什么天宸要让她来点心灯。

“世间众生之性命便如灯,活着便是火光闪耀。你只需将你的火光,寄一缕予不灭心灯既可,这叫命火,不过世人惯称命元,意为本命之源。闭上眼睛,万念归一,很容易做到。”天宸说罢伸手将浮苏看向她的眼睛捂上,让她好好闭眼,别再睁着眼睛四处溜眼珠子。却不料,浮苏的睫毛扫过他掌心时,硬生生使心中生出一抹悸动来:“莫闹,快些闭上眼。”

浮苏“噢”一声,颇失望,你就真不想发生点什么吗?好吧外边里边全是人,确实不该胡思乱想。于是浮苏闭上眼睛,将诸念皆消去,只余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将命火借一缕给不灭心灯。如天宸所说,果然很容易做到,不过一刻钟时间,浮苏便感应到心灯已被点燃,她的灵魂深处,仿与心灯有了什么联系,神魂皆是一阵震颤。

点心灯,好像有很大益处?浮苏看向天宸,满是不解:“你让我点心灯是因为什么?”

“功德可抵杀业,剑修皆因杀业太重,雷劫难渡,因此自古来剑修皆难得道飞升。”将燃心灯的功德给浮苏便是天宸的目的,有了这份功德,浮苏的渡劫飞升便是一片坦途。

这么简单就把心灯给点燃了,好像天宸也没损失什么,浮苏便不再有什么疑问,只围着心灯看,她现在能感觉得到心灯传来的善意,似乎很喜欢她似的:“它好像很愿意亲近我。”

天宸含笑道:“你之于它,如再生父母,自然亲近你。快些调息入定,你寄它一缕命火,它自会予你些好处。”

依言入定,浮苏便进入到一个很玄妙的世界中,而天宸则依旧含笔看向她。他的仙子,便应好好得道飞升,不受尘世羁绊。

心灯易燃,规则与秩序难以建立,这才是天宸要做的,不但要耗费大量功德、修为,且也十分危险。规则与秩序,是这三大千世界,十万小世界至高却无形的存在,仿佛不存在,但又无处不在。不管是神是人,是佛是圣,都不该轻易触碰,不管你是乱还是正,都一样。

 

第二百章 无边妖狱应点化,万世果位岂能消

虽重建规则与秩序既险且难,但天宸做来依旧不动声色,他如今是天宸,耗的自是历世的气运与修为,要单凭如今下世的修为,自然难以成事。历经无数世,在天宸的身上积累下深厚的气运、功德与修为,便是这样,他依然颇感吃力。只是浮苏便在他身边,他若不让浮苏看着,又要胡思乱想。

不管神魂识海丹田如何折腾,天宸面色只一味平静,既使浮苏从入定中睁开眼,也全然感应不到天宸正在经历着什么。至于流光,它倒是知道,它不敢吭声,宸君那样对自己都狠极的主,还是万万莫去招惹为上。

“异端呐异端,宸君到底看上你哪儿了?”流光十分怀疑,固然浮苏偶能风姿夺人,可大部分时候是个嘴欠又没心肝、没出息的货色,怎么宸君就这么被这小妖精给勾个正着。

“你管那么多,人类的感情,岂是人一柄剑能懂的。”浮苏咂咂嘴,从乾坤镯里掏了枚果子出来吃。这时真如和祝安安也已在塔里布好阵法机关,祝安安知趣没上来,只真如悄悄走上来,坐到浮苏身边。浮苏见真如坐下,便也递个果子给真如,真如接过和浮苏一块啃。

啃几口,真如觉得嘴里的味道不大对,这才看一眼,然后不言不语地看向阿娘:“阿娘,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果子都是苍诘去圣境之前塞给她的,还细细地用一个偌大的寒玉储物匣装着,零零总总得有几十种果子,数量足够浮苏吃到世界末日去。因有些果子难得,苍诘还将树苗移植到了天机山中,设下禁制,聚灵力蕴养那些果苗:“知道。百叶红珍,阿娘平时比较爱吃这个,甜中带着一丝酸。不腻口。不像别的灵果,要么味道难以入口。要么一味甜或一味酸,比起来百叶红珍最可口。”

真如叹口气,他该知道外祖父身家之丰足以傲视天下,怎么为个灵果反而惊讶起来:“是我想岔了。”

因为浮苏惯来爱穿凡世的丝衣,主要是不用那么精心打理,这么一来看着就特像穷得叮当响的,结果她身家比谁都丰厚。随便拿灵果当苹果吃。能不丰厚嘛。

“对了,那日你阿爹叫你到庐山,都说了些什么?”浮苏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着,其实心里特别想知道。越是不欲为她知的话,她越是想打听明白。对此,真如早有准备,拿话搪塞过去还没让浮苏听出半点不对来,流光暗中“唉”一声。男人儿子说虚白话都跟喝水似的,自家异端作孽呐。

天宸直到半夜才睁开眼,浮苏此时已入定,只余下真如正睁着双肖似浮苏的修长眼睛看向天宸:“阿爹,很吃力么?”

“嗯。六成修为,二成气运,七成功德。”修为的损失对天宸来说不值一提,至于气运,损失得不多,关键还是功德。禅宗修法中,首重的便是功德,因此这一回损失当真很大。至于计算不到的心力神识上的耗损更不用说,不过,只要秩序与规则能重建,耗损去的总有一天能补回来。

“阿爹,我能问个问题吗?”有个问题,真如已经放在心里许久,一直没得机会问。

点头看向真如,天宸示意他问:“你说。”

轻咳一声,真如道出心底疑惑:“您的下世真是您下世么,怎么差别这般大。既然已尽得传承,我看阿爹的下世,连阿爹现在的一成都不到。”

这个问题惹来天宸一声轻笑,道:“我历百世,而我下世不过才不过三百岁,所历不管哪一世,都是这一世的万倍,岂能相提并论。”

“噢”一声,真如觉得这也对:“我倒总是忘记年龄的事。”

“真如。”

“嗯,阿爹。”

“我很高兴。”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天宸不需多言,只需看着真如便足矣。天宸并非没有过子女,但或许是这一世纠葛实在过多,而属于沈还潮的那一世又并无儿女,总感觉唯这个孩子才真正是自己的孩子,而非仅仅只是下世的血脉。毕竟,真如出自于他的灵魂,亦非仅仅只是血脉。

真如会意而笑,本就不修长的眼睛,随着他一笑愈发眯成一线:“我也很高兴。”

次日清晨,当浮苏睁开眼时,父子俩正在如愿塔下的园子里练剑。看不出来,天宸除了禅宗修法,剑也使得不错,虽无剑意,但论剑招之精妙,浮苏也不能比。站在塔底的石门外看着父子俩一如风起松涛,一如秋深叶落,浮苏顿觉此生到这已可称圆满。

“阿娘,你再不醒,我和阿爹就打算把你扔在这里了。”真如凑到浮苏面前,额头上有汗珠,明显是要到浮苏这里收获满满的母爱情怀。

浮苏顺着真如的意,翻出买丝衣时送的帕子给真如擦汗:“一身臭汗,洗洗去。”

说罢又看向天宸:“你也是,快去。”

天宸看一眼浮苏手里的帕子,意思是怎么到我这就没有这待遇,浮苏不免一乐,胡乱擦几把,这才把父子俩赶到后园去,那有一汪活水,出了汗以水洗漱比涤尘咒要更舒坦一些。

只是,如此温情的时刻并不得长久,待洗漱罢,玉潭禅师便派得小沙弥到园子里来,道:“有人递了枚玉符来,说要代其主人给景唤师叔送信。”

接过玉符,经灵力一触,上边只有短短一句话——无边妖狱岂能空,万世果位何足证。不用问,光凭上边的气息就知道是七星,天宸将玉符随手一捏,便捏成粉末,看着那小沙弥问道:“送信的人可曾离开?”

“不曾,说是要等景唤师叔回信。”

天宸取出一枚玉符,也只答一句话——无边妖狱应点化,万世果位岂能消。

这样回,就意味着死掐,真如还好,浮苏不免叹气。虽早知七星将来结局必定不好,可到这时候,想起的却是当初的般般照料,不过浮苏心里明白,七星走到今天这一步,已不可挽回。

送出玉符后,天宸便唤来林壑、祝安安和淳一预备启程,玉潭禅师得知他们要前去妖狱,送了些能对付妖物的禅宗法宝来。玉潭禅师虽有些担忧弟子前去妖狱受尽磨难,但却也懂这就是大能下世的责任,避开不得:“多加小心,若有难,只管发信回来。”

“是,师父,弟子走后,法叶寺定要闭门,不管何人,便是我回来,也莫要开寺门。直到妖狱平定,沧海皆安,才可广开寺门。”法叶寺不像乘云宗这样的大派,如今经一番动乱,经不起丝毫折腾。天宸这才动起心思,让法叶寺闭院拒客,为免因他去妖狱的行事而受波及。

至于乘云宗,妖狱如今便是想动,也抽不开身来去动那么个庞然大物。

辞别玉潭禅师,离法叶寺后便向东面飞行,并不是去妖狱,而是去王家,王家与小鹿的家都在漳洲,而王家更是在漳洲繁衍了不知多少代的历世门第。王家人或许得过指点,处处行事谨慎,门风上佳,在漳洲当地说起来也是人人称颂的顶级阀门。

当年虽出了王师玄这么个风光人物,但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王师玄便是入自在天的禅宗修士天宸,不过是知道王家出过大大有名的仙师罢了。天宸往王家去,没觉得自己是外人,从某方面来说,如今的王家都是他不知多少辈的晚辈。

王家人接到这消息,既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惊恐,对仙家行事更加敬信万分。只是紫金莲花座却出了点问题,天宸视王家人如无物一般进到祠堂,把供奉在祠堂上的紫金莲花座取下,但其实还未拿到手便已知到不对劲,一托在手里看更是双眉紧锁:“此物乃仿造,原物在何处?”

王家上上下下都傻了,他们哪里知道原物和仿造的事,这事真不是王家自家人做下的。王家不缺银钱开销,哪个王家子弟都不缺,就算缺,这紫金莲花座在修士眼里了不得,却非金非银,在凡世中人眼中,还不如块银锭子,缺钱也不会打紫金莲花座的主意。更何况,王家人都知道,当年这莲花座放在王家,就有一天说过会回来取,谁敢做下这不要命的事。

淳一看向自己胞弟的儿子(注:上章打错了,是真如的侄子,他弟的儿子),以为是家中有晚辈打了先祖物件的主意:“柏章,怎么回事?”

王柏章完全没反应过来好不好,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雷劈了不知多少遍:“伯父,侄儿着实不知,此物一直未曾出过祠堂门。祠堂也只有几个老仆打理,无不是忠心耿耿之辈,蔫敢动祖宗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