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待江崖再说什么,浮苏就驭剑飞往天衍峰,留下江崖在原地恨不能直接去法叶寺把光头给剁掉。嗯,光头干脆情劫难破,直接去见禅宗始祖好了,让他抢自己看中的女人。

可惜,不管江崖怎么想,浮苏去天衍峰商谈过后,便离乘云宗去了法叶寺。宗正便熟门熟路把几个孩子全接到天衍峰,至于江崖,完全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迹象。

再说浮苏,到法叶寺外便看到如愿塔高立山间,因被修葺过,如今在云天下看起来分外显眼。进了寺门,不多时就见到了玉潭禅师,禅师看她一眼道:“浮苏师侄,你原是不必来的,来了也未必讨得着好。”

“我知道,只是事因我而起,便应在我这里结束。”而且,我还等着天宸呢,浮苏默默地在心里暗暗想着。

见她执意如此,玉潭禅师也无话可说,只领了她进如愿塔,塔中的禁制是祝安安和真如弄的,所以浮苏完全可以畅通无阻。一路到塔顶,浮苏便看到心灯如豆,看到光头在蒲团上坐着,手中抄着一本经书,面向窗口细细研读着,因侧着身子专注读经,竟也没感应到浮苏到来,毕竟浮苏境界高他很多。

静静地站着看一会,也许光头是被她的眼神给打扰到了,从经书中抬起头来侧脸看向浮苏:“你来了。”

“嗯。”

“我还在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去了那么久,怎么不带真如来。”景唤轻声问着,似乎一切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就仿佛他真的一直在如愿塔等着她,而她又离开了太久。

“真如在乘云宗修炼,抽不出工夫来,回头我再叫他来。”浮苏轻叹一声,没有再顺着说下去,而是手一伸就将大幕揭开,道:“景唤,我是真的不曾出事,你心中其实明白,那些事都发生过,虽然你被压制着,但那些事你有印象,他们都发生过。”

虽然景唤应该感应不到天宸的存在,因为那是他上世,他不会有感觉,但滔天的存在,以及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他其实都有数。只是,仍旧有些东西,是他所不愿面对的。甚至,那天送他回法叶寺的路上,他也是清醒的。

“景唤,莫要如此,就算在现实里我真的已经死在你手下,你还有真如,他是你儿子,你的骨血,你难道不去关怀他,而仅仅只是在这里因境界停滞不前而苦恼吗?苏景唤,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人活着,心死了。但是我想这不对,世上最可怕的是你不敢面对现实,是你抛弃自我以及身边所有盼着你好的人。”浮苏说完,抽出剑来,道:“如果你不愿意面对,非要自我捐弃,那么很好,不如我一剑抽死你。”

景唤看向浮苏,嘴角的笑无论如何维持不下去,最后垮下脸来道:“若我破得情劫,你还活着,你可愿嫁我?”

浮苏皱眉,思索片刻,正待要点头时,流光赶紧阻止真如。真如把这事跟流光细细叮嘱过,为的就是怕自己不在浮苏身边的时候,流光好劝阻:“千万不要答应!”

“为什么?”

“答应了…也破不了,只会让他有机会真的弄死你。弄死你之后他也只是或许可以一日千里境界飞涨,然后得证果位,最多只有三成机会。以一条完整的命去搏三成机会,你傻不傻。再说天宸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真要是你死在他手上,他才会真正变成生不如死的那个。”

宸君,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二一三章 那时,我已更强

浮苏十分珍惜自己的小命,虽说有些东西放弃性命也要去周全,但不会是以一条命搏三成。就算是天宸,浮苏大约也不很愿意就这么挂掉,在她眼里,世界再大也大不过性命一条。

对,她就是懦弱怕死,可人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了,却要去谈如何伟大的爱情与理想,便是建高塔于沙堆,终究只是一场虚幻,以浮苏的回答只有一个可能——不。不因心中无你,此时我已明白,你与天宸,实为一人,但若要沙上建塔,我宁可答不。

对于浮苏的答案,景唤心中似乎早已有定论,他依旧含笑看向浮苏:“我知道你会拒绝,不管是虚妄或真实,你都不愿许我。”

“你心中所谓的情感,你以为是求不得,但你问问自己,真是求不得吗?你以为自己杀了我,所以陷入这样的困境里,非求不得,而是你不愿意面对真实的世界里,我就算存在,也会拒绝你的事实。说白了,你就是输-不-起!大能下世?哼,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你哪一点能与天宸比,便是我你可能挡得住一剑之威?”浮苏开始玩激将法了,反正顺着来不行,那就反其道而行呗,这一切都建立在光头打不过她的基础上。

“无论及与不及,我终是天宸下世,人谁无懵懂时刻,谁生来便通晓世情,知道如何去解决一切,面对一切。我所迷惘的,是世人都曾迷惘过的,我所逃避的,是世人都曾逃避过的。”景唤不曾动怒,依旧平静,心灯却滚了几滚,光影微动。

浮苏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光头的心思已然浮动,就如不灭心灯:“借口罢了,你就是一个用种种借口困住自己的懦弱之辈。强者永远不会找借口。只会找到通向更强的路,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就算登临顶峰,依旧会向着更高处进发,永不停下追寻更高更强的脚步。你说你心仪我,想娶我,可你看看你自己,有哪一点堪以配我。我有着不逊于你的出身,有着远高于你的修为,如今高这般多。日后你便重证果位又如何。那时。我已更强。”

一脸不屑与鄙视,浮苏表演得极其到位,因为流光暗中正在捧她的演技:“简直是影后级别,这样就对了。把他弄出脾气来,然后揍趴下,从精身上和肉|体上狠狠打击他。让他对你由爱生恨,然后连恨也抛下,情劫便破,不过…重证果位之前,你要忍受得住他的冷淡。”

只要天宸能归位,我愿忍受漫长的等待与寂寞,至于光头的冷淡——那算什么!

“我还要继续刺激他么?好像放说得有点狠。他脸色又黑又白,还挺难看的。”浮苏怕自己把光头得罪惨,到底是天宸下世,自己又不可能真的揍死他,回头肯定有被追着剁的时候。她可不确定自己真能一直取得压倒性胜利。

“没关系,你不可能真弄死他,你当他能真弄死你么。”流光果断鼓励浮苏继续作死,因为光头还没有到崩溃,虽然确实有点狠,不过不把光头弄崩溃,情劫真没法破。暴力破解什么的,不打起来怎么行。

最后,浮苏用一句话把光头弄崩溃了,这句话就是:“我见过的天宸,你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所谓天宸下世,其实只是你的美好臆想吧。”

流光:你真善良,光头没头发。

但是,在美好爱情里的光头,怎么会注意到浮苏的善良。他脑海中,只有一句锥心刺骨的结论——你不如他。所谓爱情里,最恐怖的不是拒绝,也不是反感,仅仅只需要一句“你哪里都不如他”就足够了,至少对景唤来说足够了。

他有大能下世的自尊心,却没有太多历练,没经历过太多磨砺,唯一的艰难也不过只是浮苏不爱他而已。所以,一句你不如他,便将景唤打倒。他青着一张脸看向浮苏,开口时声音轻得如梦里落下的洁白花瓣:“因此,你不愿许我?”

“对,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男人,我怎么会心许,我如今是沧海第一剑修,你是谁。除了所谓大能下世的光环,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在法叶寺享受着不同于他人的优待,你便以为自己已成为天下第一么,荒谬。”浮苏说完心肝直抖,天宸也能听到她现在说的话吧,以后会不会抽打她。唔,就算抽打,也会是爱的抽打吧。

不灭心灯光火一暗,整个如愿塔在夕阳渐落之后,瞬间黯淡下来。景唤盯着浮苏,眼中光影交转,似蒙上一层轻烟般,隔着无限远看过去:“好,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你走。”

流光:浮苏,这样好像还不够,他不恨你。

浮苏:你滚蛋,不爱也不恨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否则,我真招他恨下场不会很凄惨么,你当我傻啊。

“好,就此作别。”浮苏连句再会都不给,转身就走。

浮苏一跳出塔,刚踩上一叶舟,就被景唤叫住:“你小心些…不是威胁你,我也不能把持住自己做些什么,心灯…心灯已经渐渐控制不住我了。”

看得出来,浮苏回头看一眼景唤,道:“愿君早破情劫,小心这两个字,原样奉上,毕竟依你如今境界,跟我打,实在不够我一剑砍的。”

景唤憋着一口气在胸口,看着浮苏驾一叶舟渐行渐远,红衣没入白云,至直再也看不见一点痕迹他才低下头:“何苦刺激我,生怕不倒霉么,只会嚷修为深剑意高。”

千言万语,其实都不及她已表现出来,却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我不爱你,所以你做什么都是我不爱你的理由。

“浮苏,我是真的很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你可知,纵使你剑意修为都高深如斯,我若想取你性命,也并非难事。”禅宗庙小却强立于沧海,并非没有原因。而且他尽得上世传承,修为境界再低,若真被到至疯魔时,莫说渡劫,便是仙士中的低阶地仙,碾压起来也不在话下。

破情劫的方法万万千千种,最简洁的莫过于得与杀,得不到,杀便成了唯一的选择。可如何能杀,如何舍杀,如何忍杀,秦浮苏,自从第一次在林间见你,我便应当知道,你是我摆不脱的劫数。

“若我上世当真这么强,可有办法解决此麻烦?”景唤正扪心自问,似乎想把自己的上世喊出来,问一问——既为浮苏如此高看,定有办法,既有,你来。

天宸绝对在冷笑:我能来,要你在这磨蹭,本君的下世当真是个废柴。

却说浮苏出了法叶寺,心情不甚美好,一路慢悠悠地晃着,头都疼起来,揉着太阳穴和后脑勺,浮苏忍不住叹气:“流光,还有什么办法?”

“有,反正你演技好,假死呗,你又不是没演过。”流光觉得浮苏完全可以胜任这幕大戏。

浮苏一想,嘿,这个主意相当不错,假死这种事她轻车熟路呀。上回光头不就当她死了么,这回也肯定能被唬弄过去,只要唬弄过去了,情劫就有三成机会破除:“流光,你真是太聪明了,走,咱们回乘云宗写剧本布置戏台子去,顺便再找几个戏搭子。”

回乘云宗后,浮苏直接去天衍峰,把想法一说,众人齐声声赞同,假死比真死好,演戏比真刀真枪省心,真如举手:“引阿爹上戏台子的任务交给我,不管在哪里开戏,我都能负责把阿爹引去。”

“好儿子。”浮苏夸一句,再看其他人,面带恳求。

“我布幻阵,最高阶的,浮苏师妹放心,就是天仙来了,必定都会信以为真,绝对不会怀疑。”这是擅长阵法的六师兄余青帆。

泪眼汪汪:“多谢青帆师兄。”

“我给你准备道具。”

“我去给景唤禅师下药。”

看着满屋子人商量着怎么坑光头,江崖简直乐翻天,哇哈哈哈哈,看着光头的心上人和一屋子人一起准备去坑他,心情简直美好到天翻地覆。甭管是为光头好,还是纯粹坑光头,反正江崖很欢乐:“我给浮苏假死药,就是光头清醒过来,也让他完全发觉不了!”

看着江小孩,浮苏恨不得亲一口,真是贴心无比:“好,没白疼你。”

阿凉:“师傅,要小心。”

姚十三琢磨半天,连关心话都被阿凉说掉,自己唯一能干的就是:“师姐无敌,必胜!”

于是,大戏已定,只等一切准备都到位,众人一起去坑一坑光头。至于不能成这种事,不至于,大不了排演几遍,各种可能都盘算到,自然能演得完美无缺。就算不完美无缺吧,那也得把光头完全骗过去。

不知道已被一群人算计了的景唤正在如愿塔中无声地看向塔外,长夜漫漫,如何消。过去的旖旎缱绻仿如梦消去,也许再也没有以后,浮苏,我终将醒来,只是时机仍未到。

嗯,您算到的时机,正是他们准备好坑您的时候。

像您这样的,绝对需要个坑队友的主在身边,所以您才跟坑队友十万年的坑纲那么好基友不止一被子。

第二一四章 眉黛恰似青山,双眸仿如碧水

说句心里话,浮苏还挺期待自己真正“死”掉时,景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她勒令真如,一定要在旁边记录下来,因为她假死状态下是跟真死差不多的,否则也骗不过景唤。为演这么一出戏,浮苏下了相当大的本钱,人情卖出去一堆一堆且不说,单说花费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便让她掏出多半积存来。

待到那天,晴日无风,选好的地点在浮苏与景唤初遇的那林中,浮苏还特意舍下穿惯的红衣,穿上一袭和当年别无二致的的青衫。因着这些年稍稍胖了那么一小圈,倒已不是当年那清瘦干巴的样子,骨肉丰匀,尤其是胸前那两团,因常坐屁|股也着实,咳…算了,不说了,反正和当年的样子有区别就是。

眉眼盈盈立于林间,浮苏等着光头来,众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非选这里。浮苏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她越来越肯定,自己喜欢的只有天宸,不因其如何强大,也不因其如何出身高,只因她永远铭记着那一刻,青烟缭绕,光影浮动间,他伸手欲劈,却到底只是蹲下轻柔给她披上衣裳。

说句不好听的,这世上,除了血亲,想脱你衣服的人多了去了,愿全你穿上衣服的人有几个。浮苏在这一点上始终感性着,因为在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尊重,是比爱更持久的存在。爱不一定起源于尊重,但尊重是爱的基础,至少,浮苏一直这样认为,从不曾更改过。

景唤呢,他着实还不明白这些,浮苏做为一个一千多岁的老妖婆,弄明白这些也已过去许多年。不爱皆应不对等,而爱皆因懂得,这些天宸懂,景唤却尚未明白。

这些心思。流光知道却不懂得,真如略懂一点,却很模糊,只因他也着实还青涩:“阿娘,尊重比爱更重要吗?”

“尊重和爱没有哪个更重要,哪个更不重要,只是在我心中,更希望得到尊重。”所谓的尊重并非如何卑躬屈膝,也并非如何仰慕爱恋,只是对人格和独立性的尊重。若放在年轻的时候。会需要浪漫的爱情。会需要花前月下的缠绵与耳鬓厮磨。但如今真正彻底地成熟时,需要的是以尊重为基础的爱情。

浮苏心中所想,真如能够感受到一些,毕竟血脉神识中自有些牵连。浮苏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的,他也能有所感:“所以,如果我爱一个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尊重于她?”

看着真如,浮苏欣慰地点点头:“对,在这一点上只有两个人真正做到了,天宸和淳一,连你外祖父也曾真正做到。不过,小鹿还小。暂时只需要简单一点的,不像我心思这么复杂。”

仔细想想,真如道:“不,阿娘是正确的,只有两者兼重。才能真正长久…唔,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勾搭阿爹来。”

对于真如来说,从天宸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高山阔海却无言无形的父爱,而景唤呢,嘿嘿嘿…挺好玩的,可以哥俩好,真如也觉得挺好的。不过爱情与亲情本来就不同,当然,真如也从那种高山阔海里感受到了父亲能给儿子的尊重。就像浮苏说的,尊重你的选择,尊重你的喜好,尊重你一切所言所行,不论你做什么,只要从心而发出于本愿,他都会给你一种“去吧,累了就回家”的可靠感觉。

可是,那样高山阔海不好调|戏嘛!想阿爹以前还被他调|戏哭过,多可爱呀。

到法叶寺外,真如借口都不用找,直接就一句:“阿爹,你跟我来。”

景唤对真如自不疑有他,而且他对浮苏有情劫,对真如一切如常:“你又胡闹些什么?”

对真如的不着调,景唤也知道,便以为真如是玩脱了,找他去救场,也没多言驾了云便与真如一道走。真如指哪他往哪,结果越来越熟悉,直到看到那片针叶林时,景唤才彻底明白过来:“是来找你阿娘?”

“是,阿爹,事情赶早不赶晚,越晚越不好破,不如早点解决问题,省得阿娘和阿爹都受折磨。”真如是个从不撒谎的好孩子,所以他没半字虚言,淳一教的,要骗人最高的境界就是嘴里从不说假话,很明显,真如完全得到了真传。

儿子有没有虚言,景唤当然能感觉得出来,恰好是真如一个字假的都没有,便把景唤给哄了去:“你阿娘呢?”

真如指指针叶林下,景唤便着眼去看,浮苏感应到景唤的视线,便转过身来。恰如当年一般看向景唤,微带歉意的笑,宽大的青衣,披肩的长发,林中雨露清润,鸟鸣虫语间,水珠幻作一片七彩光幕,情境煞是动人:“禅师。”

见状,真如速速退场,这会阿爹已经被某位师伯下过药了,真如果断找地方等着围观大戏,还要负责给录下每一个细节。虽真如觉得阿娘多少有些不厚道,不过,能坑到阿爹真的很让人欢乐啊!

自动端降下,走到浮苏身边:“那年初见,也是这样的场景,当时我便想,可是仙乡中踏云归来的仙子,眉黛恰似青山,双眸仿如碧水。”

“那时,我却在想,不知哪来的小修士,竟把我这老妖婆给啃了,端是好牙口。”剧本本身就是先回忆一下,把甜蜜的都摆出来,然后来个大反差——咱们今天你死我活,横竖要把这该死的情劫给破除,否则你烦我也烦,我是真的已经烦透你了。

待回忆到真如出生,再到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后,浮苏便满面生寒,轻声一笑道:“好了,该回忆的我都陪你回忆过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今日,我们便将一切都了结吧。不管是你死还是我死,总归无怨无悔,你死了我会好好照顾真如,而且他已经长大了,会有美好光明的未来可期。我死了,你便继续走你的成佛大道,谁也不必牵挂,真如自有师兄他们照料。”

这时,景唤才算真正生气,前头浮苏再刺激他,他也不见得有多气,不过是情绪浮动而已。但浮苏一句这几句话却使得他莫明气愤,却又说不出为何来,待他想说什么时,浮苏的剑已抵在他胸口:“是战,还是就此死在我剑下,你选一个。”

山风吹来,稍显质朴的宽大青袍与披肩的长发因风翻飞,几乎将浮苏整个人都给缠绕于其中。景唤看一眼后,垂目望向脚底绿意青青的野草,轻声道:“终是要解决的,若不战而死,岂不更要让你瞧不起。不论生死,总要无遗憾才好,我自不愿将来你想起时,仍只觉我是个连与你对阵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很好。”

浮苏说罢,直接就上大招,不过她用了几成剑意,她自己心里有数,真源剑意再强大,只要她无心伤人,简直是如清风拂面碧水无痕。但,剑的威势并不因少用几成剑意便减少,至于那剑意不足十成,唔…她相信师兄下的药,现在的景唤感觉不出来。

师兄给景唤下的药既能提高景唤的修为,也能减低他的感知度,还能让景唤更容易受到刺激,所以浮苏一点也不担心景唤能明白过来。

被浮苏这一剑砸过来,景唤一是懵,二是避,三是怒,他是真没想到浮苏会来真的,这剑意分明是浮苏现在最拿得出手的,最高阶的剑意,连前人都不曾修到过的第六重剑意。

“你当真非要见死活?”

“看我的剑意,你觉得我像在说假话吗?”说着浮苏又是一道剑意凝实,笑吟吟地看着景唤道:“如果你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吧,等你死了,就知道什么叫以生命为代价了。”

当即,景唤不敢再大意,且也觉出浮苏不像在说假话了,不由得心里一阵发寒,这女人当真心狠。只因非她心中所爱,便连死生也不顾惜,甚至连她自己的性命也不顾惜,景唤更恨后半句——因你不爱,便连自己的命都宁可舍给我,也不愿欠我半分!

打就打吧,左右,我已有终将某日死于你剑下的自觉。

双方都没认真打,但看起来都特别能吓唬人,浮苏感觉得出景唤没认真。不过有师兄下药嘛,话说师兄们就是贴心呀,要没师兄下药,今天这事就成不了!

打来打去,打到两人都酣畅时,景唤便有些收不住手了,浮苏没被下药,当然依旧能收得住手。所以景唤的招数越来越厉害,浮苏被打得猛时还真有些扛不下来,幸好她早有防备,毕竟自己是来假打的,还要被真打,防御法器不要钱一样的装备在身上。

待到师兄的药效全部发散出来时,景唤一杖拍下,浮苏看着这一杖,估算着就算有防御法器,也能被打得吐出血来。为把景唤骗过去,出点血是必然的,加上连续放大招,灵力也差不多了,浮苏便趁势把自己送到了景唤的禅杖下。

“噗…”苍天在上,真的很疼呐,下次再也不要这样演了,好苦逼。浮苏想抬起手来擦擦嘴边的血,但江崖给的药已经开始起效,她压根使不上力气,灵气也无以为继,一个倒栽葱便冲地上砸去。

“浮苏…”

第二一五章 **者注定孤独一生

浮苏在半空中便感知渐消,她最后看到的不是景唤或悲伤或痛苦的神情,而是马上就要迎头砸上去的石头,那家伙要是砸上去绝对只能剩下半边脑袋,正宗的天使降世脸朝地。幸亏有流光,虽没有浮苏的灵力支撑,也可拦得一下,将将能把浮苏给带离砸花半边脑袋的命运,重重地滚在旁边的草地上。所幸草地很厚,柔软的托着浮苏的身体,最后还是流光挡一下浮苏才避免一头撞树上的下场。

幸亏事先排练的时候,有设想到景唤可能会反应不过来,谁亲手把自己的心上人给砍死了,都会有那么片刻失神,所以流光被寄予厚望。好在流光关键时刻十分靠谱,不但救了浮苏的小命,也让旁边本来欲动弹的一干师兄和弟子、孩子们都安稳下来。

在大家伙都松一口气时,才见景唤落地,仔细察看浮苏,忽地他便怔在当场,什么表情都没有了,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再动弹一下,似乎连呼吸心跳和思维都静止于此刻。惟有那双手在颤抖,连碰一下浮苏都不敢,只见浮苏身上点点血花,颊边的血迹渐干。流光也“咚”一下砸在地上,主人亡故,做为以血盟誓的配剑,流光确实应当有一段时间陷入沉睡同,几日后剑灵才会重新醒来,然后等待下一位主人。

景唤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就这么冷下来,透骨的寒意从指尖开始,直达身体的每一处,最后连灵魂与神识都被这股寒意所侵蚀:“浮苏?”

江崖的药实在太出色,不知道这家伙哪里弄来的,灵魂都似已全然消散,更别说呼吸与脉搏、心跳,所有能代表生命依然存活的迹象都已完全看不到。惟有不解此情此景的山涧松风吹来,将浮苏的发丝与衣带吹得微微浮起,于这些微小的动静中更显得浮苏生机皆无:“我…我带你回法叶寺,还来得及。必定还来得及。”

但是,景唤招了几次浮苏的魂魄,都完全感觉不到,却依稀间脑海中浮现出一桩事来。浮苏本是不属于沧海的魂魄,她来自于异世,因此一旦身死道消魂魄便重归故里。如若是这样,纵他有通天本领,也根本无法重塑神魂,这些连神佛也不能做到的,这也是世间秩序与规则所不允许的。

“谁道死便能破劫。谁要你将后背送到我禅杖下来。秦浮苏。你以为你这一走,我便能破劫么?不,我将背上永世的罪孽不能解脱,你可知禅宗破情劫何应杀。何应得么?你不知,你既不在应杀之列,亦不在可得之中,得与杀都破不得劫。”景唤忽地笑出声来,然后缓缓蹲下,将浮苏已软下的身体轻柔而缓慢地抱在怀中,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有彻骨的寒意与绝望。

影影绰绰之间。景唤的耳边正响起一番对话——

“师尊,何为世间至苦?”

答曰:“无望。”

“作何解。”

答曰:“只需那日到来,自可分明。”

这便是“那日”,这便是自可分明。

景唤闭上眼睛,心中脑海中神识中的一切波动都已停滞。此时方知何为无望。分明他可以有万千种方法救活一个死去这人,但她不属于这里,魂归故里后,他的万千种方法,一种也派不上用场。一开始,他的选择就是宁可自己丢开性命,也不愿害浮苏,哪怕是已到现在这般地步,情便是情,更因深种,如何能消,既不能消又怎么可能舍得下手。

天宸:我的下世绝对是打开错误,纵便不曾经历过太多磨砺,也不应该这么蠢呐。好吧,我是不会告诉我的下世,我家仙子在演戏的,连感觉都不会让下世有。能破情劫是本事,不能破那就是蠢货,干脆重修千百世再证果位好了,这么蠢。

老早知道这回下世没那么简单,原以为是有什么大艰难大磨砺,结果碰着个大劫。于天宸来说是小事一桩,对下世来说简直比毒药还毒,这么一来天宸愈发佩服他家仙子…真是要哪没哪,偏就看上她了,仙子在上,万众臣服。

这些话,天宸可不会蠢得去跟浮苏讲,于天宸来说,爱就好好去爱,细讲究那么多做什么。活再漫长的岁月,也不要浪费每一刻钟,朝朝夕夕无不珍贵,见过太多聚散离别的人才会这般豁达洒脱。

在阅历上,天宸资本丰厚到无人能及,但景唤在这方面却是个赤贫户。要这么说,又值得谅解,毕竟有些道理,非要活千八百岁才能懂。

噢,轮到沉渊上场了!

沉渊今日穿着一身白衣,好看得能亮瞎人眼,寒冰似的气质把那身白衣发挥得淋漓尽致,再没有人能在穿白衣上比沉渊更好看了:“景唤禅师,我师妹这是…她的魂灯为何会灭,你为何会在此,我师妹为何身死,你且与我一一道来,若不说清,我管你是大能下世还是谁下世,定要斩你为师妹报仇。”

江崖:淳一,沉渊师兄演技不行啊,有点浮于表面了。

淳一:是有点,不过没事,天生一张冷脸,能掩饰过去。没人比沉渊修为更高,更适合担此讨伐重任,凑合吧,难道还上别峰借人去,这样哄人玩的事,还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玩比较好。

真如:我阿爹表现得真是太…不精彩了,好歹咆哮几个,嚎几声嘛,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真不好玩。

宗正:安静点,被发现就白演了。

阿凉:明明很感人好不好。

姚十三:真如师侄,我饿了,来根鸡腿垫垫肚子先。

于是一人一根鸡腿,继续围观,沉渊必需大战景唤,然后抢回浮苏的“尸体”,最后扔下一句“我天衍峰自此与法叶寺再不来往,若然再见,见一次打一次,师妹之仇,终有一日必报之”。

主要是浮苏的假死状态不能持续太久,否则会有危险,江崖准备好的解药就在沉渊身上带着,必需速速赶回天衍峰将解药服下,然后运灵力将药化开。所以沉渊肩负着把景唤揍个半死的艰巨任务,好在沉渊没浮苏那么多顾忌,虽然他演技比较 浮于表面,但掐起架来招数一点也不浮于表面,怎么狠怎么来——早就想揍这混帐东西了,跟师妹儿子都老大,居然连个表示都没有,太招揍了。

沉渊一剑又一剑,砍得原本就心如死灰的景唤七零八落,最后一剑将景唤伤个半死,再没余力追赶沉渊。沉渊见差不多,便卷起浮苏的“尸体”,驭剑而去,临别前扔下一句:“你最好不要让师妹的死一点价值都没有,否则,你不死我也弄死你。”

说罢,最后又划下一道剑意,将景唤面前的草地炸得草叶与泥土翻飞不停,落定时一个十几米深的坑出现在景唤面前,大有一种“弄死你正好埋里边”的威慑。景唤被揍个半死,只能看着沉渊把浮苏的“尸体”带走,且说浮苏一直以来便说过,若有一天身死要引火成灰撒于高山与深海,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

浮苏压根没说过这句话,沉渊是为省事,免得问葬在哪,到时候他挖坟怎么办,难道还真整个死人埋进去啊,没得脏了地方还费工夫。不过,浮苏倒是说过,不希望有“秦浮苏之墓”这样的东西出现,她可没有明明活着却要给自己弄个坟的爱好。

一到天衍峰,沉渊就将浮苏放入禁制中,隔绝外界的一切感应,才将江崖的解药给浮苏服下。送来的假死药和解药都提前试过,宗正和沉渊容不得浮苏有任何闪失,赔不起啊!

服下解药后,半个时辰,众人都已回来,浮苏也慢慢转醒。待到身体全然恢复,便坐起来,睁着兴奋的眼睛,特欢快地要录影看看她“死”后的片段。真如叹一口气,把玉符递给浮苏,结果浮苏一看:“诶,我还以为他会很煽情呢,没想到表现得这么内敛。”

内敛也称闷骚,闷骚者注定孤独一生,嘿,就是这一生着实有点长。

“我看他也没有破情劫的迹象啊,就这么副死样子,哪年哪月才能破情劫啊?”浮苏现在十分盼着景唤快点把情劫破掉,早点一日千里涨修为,她现在特别特别特别想念天宸。

“没那么容易,且不说能不能顺利破情劫,就算顺利也至少得大半年,他陷得很深,又亲手把你给‘杀’了,大半年估计也不够。少则一二年,多则三五年,他还且有得折腾。”宗正只能对被坑的景唤表示默默的同情,遇上浮苏,确实是场大劫。

“别等到我孩子都生出来了,他才破情关。”浮苏没出溜地来这么一句。

沉渊和宗正相视一眼,江崖和几个小的也怔了,他们中除了真如、淳一,都不知道浮苏又揣上了小黄豆:“你又有了?”

真如以手支着额头,叹气道:“唔,这回是个妹妹。”

江崖:天宸你个死混帐,居然来这招!

淡定淡定,你连天道都斗不赢,怎么斗得过天宸呢,别忘了人家有大招,谙世谙世呐。

 

第二一六章 万古成尘,沧海成灰

法叶寺,如愿塔。

景唤痴坐于灯下,灯火一动不动,一如他此刻静止不动的心与思绪。

他很想让自己认定那不过又是另一场幻境,但事实上,他再清楚不过,一切那么真实。指尖的温度,耳畔的风声,以及身上与沉渊打斗时留下的还流着血的伤口。刻意不施术愈合伤口,为的就是看睡一觉醒来,这些流血的伤口是否会消失。结果,自然是没有,依旧血淋淋的伤口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真如,浮苏,沉渊…忽地一惊,景唤连呼吸也停住,是真如领他去的,当时真如可在旁边?若真如在旁边,他可承受得住,应当是不在的,否则早已冲出来,不过沉渊既然已到,此时真如也已知晓了吧。

“为何那一刻我不能控制自己?”景唤当然不知道是被下药了,他只知道那一刻,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分明要收回那一杖,分明也可以收回那一杖,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砸下去,还用了十成修为,一分也不曾少。正是因此,他才能肯定,浮苏是真的已死于他手中,不再有任何怀疑,如此,幻境怎能不破。

不管是真是虚,浮苏都已死在他手中。

“若要如此破劫,我早已下手。”或许,他所盼的不过是浮苏眼里看到他,然后发自内心的给他一个微笑,而不是通过他去看到谁。妒忌自己的上世,他大约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景唤自嘲地扬起嘴角,轻笑声仿如万古冰渊吹来的风一般寒彻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