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了两声,垂了垂眼睛,再抬起头来:“怎么样,都没跟你聊过,在法学院开不开心?”

“…”我抿着嘴巴想了想,“一般吧,你知道的,我成绩不太好。”

他呵了声:“这是在说我们学校不好?”

“不是…”我撇撇嘴,实话实说地道:“那是二级运动员加的分,而且也才刚刚压线…我是说我现在学得很一般,感觉对书不像别人那么能看得进去。”

“后悔读这个了吗?”

“没有啊!”我忙摇头,“我只是觉得不能像你那么厉害…”

他轻轻笑一声:“大一学很多理论课,的确不算有意思,后面多学些实践法会好些的。”

我“唔”了声,他又笑了下:“现在还游泳吗?”

“有啊,这两年比原来还快了点。”

“真的?那恐怕我现在赶不上你了。”

“怎么可能,你之前比我快出一大截,而且你可是男的!”

他看着我,好看地挑了一下唇。旁边的微波炉“叮”地一声响了,我正要转身,他却抢在我前面:“我来。”

裴益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碗把汤盛出来,又给了我两个瓷勺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刚搬家你哪来那么多工具啊,该不会是之前租客剩的吧?”

他瞥过来一眼:“都是新的,楼下超市就有。”

“可是你做饭吗?”我倒不是怀疑他的厨艺,上高中的时候我爸妈出差,就经常让他来家里给我做饭,只是自己一个人也做?

他轻描淡写地说:“嗯,习惯了。”

“看来我妈担心你真是多余的…”我小声地说。

沉默了五分钟,空气里只有陶瓷碰撞的声音。我从汤碗里抬起头的时候,裴益坐在对面看着我,“帮我谢谢你妈。”

我说:“没什么,反正我们家也要喝的,她顺便多做了点而已。”

他又笑:“那谢谢你专程跑一趟。”

我马上把手抬起来摆:“没什么。”站起来说:“我去把保温瓶洗了带回去。”

他也站起来,“别忙了,等会我洗吧,下周末我去看你爸妈的时候再带过去。”

“哦…那也行。”我想了想,好歹把碗收了,去了厨房一趟回来,我看见裴益站在客厅里,应该是在回信息。

我走到他旁边,有些抱歉地说:“你是不是还有事啊,那我回学校了。”

“没事。”他放下手机抬起头来,又看看墙上的钟,“才八点多。”

我低下头道:“回去看看书,也差不多了…”

他静了静,轻笑了声,转身拿过我的书包搭在肩上:“走吧,我送你。”

这周基本已经进入考试周,周二下午的时候,我们第一门考的专业课是民事诉讼法。考完之后,教室里哀嚎一片,老师也是不厚道,给我们复习的PPT上的内容大概只占了百分之四十,好多选择题甚至论述题都是犄角旮旯里的。

筱晴跟我这门课选的是同一个老师,气得跳脚起来:“该考的不考,居然真的有一道多选题是选教这门课的老师,我还以为是网上恶搞的呢!”

我抓着头发翻着课本对那道十二分的案例分析题,能不能及格就看它了。

嚎叫完之后,筱晴又苦着脸说:“裴裴,晚上你还去自习吗?”

我叹气道:“当然要啊,后天考那个知识产权法简直要背死我了。”

在食堂吃了晚饭,我晚上第一节西方音乐史课要考试,筱晴就先去图书馆占座了。

这门课因为是非专业选修课,所以老师也没为难大家,开卷考试,而且重点都提前划好,一个半小时的考试,班里同学一个小时的时候就陆续交卷了。

走去图书馆的路上,我给筱晴打个了电话,她却说:“你考完啦?我在生科楼五楼。”

我茫然地说:“生科楼是哪啊,你怎么没去图书馆?”

“图书馆没座了,生命科学楼就在图书馆往第二食堂那条路走五分钟。”

找到筱晴的时候,她坐的那个教室居然只有她一个人。我有点惊讶地走进去,因为哪怕是平时比较空荡的自习室,也起码会有一对情侣在里面说悄悄话之类的。

我走到筱晴旁边说:“等会这教室是不是还有课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我看了。”她把包从旁边的位置拿起来,“你坐这吧。”

我坐下来,往座位另一边瞟了一眼,那个位置现在没有人坐,但是放了几本书和一些打印出来的论文资料的东西,我随手翻了翻。

“高尔基体堆形成的分子机制…” 高尔基,是写三部曲的那个吗?

“隐藏嗜酸菌×××的研究进展” 什么鬼东西…

“浅析×××联合双螺旋RNA 结合域技术递送×××入胞新策略” …这外星文吧?

算了,我收回目光,从包里掏出课本和笔袋。刚拿出一支笔,旁边筱晴却突然猝不及防地一把抓起我,从教室前门冲出去,跑到隔壁的一间办公室前。

我被她吓一跳:“你怎么了?!”

“嘘嘘嘘,看看看!”

我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旁边的人来人往:“看什么?”

“等一会等一会!”

“…哦。”

一般来说,能让筱晴突然那么激动的,就是在路上看到了帅哥。但是就之前几次她指给我的帅哥质量来看,我并不是很抱希望,叉着手左瞥瞥右看看地等着。突然,筱晴又猛地用胳膊肘撞了撞我,我回过头,看见前面办公室里有个穿白大褂的人大步走了出来。

我有一点愣,有两位同学从他前面经过,尊敬地叫了声:“叶老师。”

他略一点头,接着往前方走过来,离我们只有三步远的时候,筱晴忽然很大声地喊了句:“老师好!”

他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朝着筱晴看过来,可是这一回却没点头示意,眼风扫过我,像是没看见我们一样,很淡漠地径直走了。

那个校医怎么会在这里…

筱晴抓住一个路过的白大褂,“哎哎同学,麻烦问你一下!”

那个人被她抓得一顿,回过头看看她:“怎么了?”

筱晴压了压嗓门说:“我打听一下啊,你们老师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顺着筱晴的手指看过去,我看见前面那个校医的身影正闪进实验室里。

同学回过脸来:“你说我们博导啊?呵呵,学妹,你别想啦。”说完也往实验室方向走了。

“问个名字而已嘛。”筱晴气嘟嘟地说。

我想了想问道:“校医院的人在这里培训啊?”

筱晴奇怪地看我一眼,“什么校医院,他刚不是说他是博士生吗?”

我反应了好一会:“博导是博士生导师的意思?”

筱晴点点头,又奇怪地看我一眼,“亏你还是教授世家出来的。”

我傻了傻:“开什么玩笑?我爸才是个研究生导师,那个人才多大啊?”

“唔…”筱晴想了想,怜悯地安慰我:“别这样了裴裴,你爸不是走学术那一挂的嘛。”

“…”我没话讲了,怪不得那个人看起来那么严肃,原来是个老学究。

“诶对了,大兵好像有个老乡是学生物的,我找他去问问好了!”筱晴惊喜地说。

我转身走了,筱晴在后面喊:“你去哪啊?”

“你不复习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大兵的原名其实不叫大兵,叫李晓冰。但是这个名字太文艺了,而大兵长得一点都不文艺,一米八五人高马大,所以大兵自己很崩溃。他在上大学前曾经参军过一年,所以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都直接让别人叫他大兵。

筱晴请大兵吃了一顿宵夜,她托付给他的事才一天就办好了。用书亭的话来说,这叫最难消受美人恩。

筱晴晚上在宿舍电脑前大呼小叫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在旁边复习。

“喂,八卦八卦!你们听我说啊,大兵老乡说他们那个老师,去年有个医学系大三的美女跟他告白,大庭广众哦,你们猜他说什么?”

闫菲从上铺抬起头,“同学,你的论文交了没?”

“没有啦,他居然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太漂亮的,让我很有压力’。”

闫菲说:“啊?看他样子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吧?”筱晴还专门找了院系老师的照片给宿舍人看过了。

“这就算了,可后来又有个不是那么漂亮的生物系研究生跟他表白,他居然又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学历太高的,让我很有压力’。”

我有点受不了地插了句:“他干脆说他不喜欢女的算了,他只喜欢自己在那有丝分裂。”

筱晴哈哈哈哈地指着我:“裴裴刚开始还以为人家的名字叫博导,姓叶名博导。”

我无语,当时他们都穿着白大褂,我以为他们都是校医院的同事好不好。

书亭在书桌前摇头叹气:“真是连敷衍都懒得找个好点的借口。”

“不过这样筱晴就可以去试试啦,毕竟又不很漂亮又不高学历,看这回他说什么。”闫菲调侃着筱晴道。

“大概会说,对不起,我不是很喜欢多细胞生物,这让我很有压力。”书亭高中时曾经是我们班的生物课代表,调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你们太坏啦,我也是为广大女性同胞谋福祉嘛!”筱晴大喊一声,跳上床睡了。

好不容易熬完考试周,筱晴和闫菲都不是本市的,今年春节又早,所以她们一考完就坐火车回家了。我下周一还剩一门很冷门的专业选修课要考,书亭本来要留下来陪我考完再收拾东西的,但我突然想起来,裴益说周末他可能要去我家,所以我也不会在这过周末,就让她整理行李回去了。

书亭一边收拾东西的时候,想起来问我说:“对了裴裴,后来补退选课的时候你抢上国标了吗?”

我说:“没有,国标课根本没量放出来,只好你自己去上了。”笑嘻嘻地八卦一句:“你可以找汪学长免费当你舞伴啊。”

书亭没搭理我的捉弄,轻轻白我一眼说:“那你下学期体育学分先不修了?”

“修啊,我选了中级游泳。”

“啊?你还要选游泳,你又要去当助教啊?”

“唔…”我笑了笑,我们学校的课只能一级一级地上,所以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选了个初级游泳。到了期末考,本来一百米蛙泳或自由泳游进两分钟以内都有九十分以上。但那时我没听清楚,最后拼命游了个自由泳一分零十秒,老师掐着秒表看我上岸的时候,叫我以后别去抢她生意…

我有些无奈说:“可是别的都只剩篮球足球什么的了,反正游泳课是两学分的,正好可以帮我拉拉GPA。”

周六的时候,裴益来我们家吃晚饭。说是来吃,其实基本也都是他做的,老妈乐得清闲,站在一边说“哎呀裴益你说你怎么把房子买那么远,买在我们隔壁就好了”,裴益笑笑没说什么。

上桌吃饭后,裴益才说他买了明天的票回家,他父母不在本市,从国外回来到现在还没回过家,所以想早点回去。

我爸问说:“什么时候去律所上班?”

“过完年回来正式入职。”裴益说。

“唔,主要做什么方向知不知道?”

“主要是为企业做风险评估,出一些法律合规报告之类的,还有一些诉讼类,想接触的话也可以接触。”

老爸点点头:“噢,比如跟投行合作投资并购业务这种?”

“嗯,有这种。”

老爸想了想,又点点头:“你现在一时不喜欢去法院检察院,去锻炼锻炼也好,律所见识也比较多。”

“嗯,我知道,谢谢姑父。”

裴益大学时候也是老爸的学生,所以老爸的话题都比较严肃,老妈就比较轻松,因为老妈家族里人丁不是那么旺盛,即便是表亲堂亲也一样很亲,所以老妈问说:“你爸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裴益说:“挺好的,我妈工作一直都还挺清闲,隔三差五就跟市里合唱团出去演出。我爸部队上最近有一批新军官入职,他就忙一点。”

我妈说:“哦,那还挺充实的,不过也还有几年就退休了吧?”

“嗯,我妈过两三年就退休了。”

“哦,那你可得抓紧了,争取这两三年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孩子,这样你妈退休就有时间帮你带了。”

我一块鸡骨头差点咽进喉咙里,叼着鸡爪抬起头,裴益的表情也是愣了愣,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说什么。老妈却穷追不舍地问道:“哎,说真的,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姑姑姑父给你介绍?我们外语学院漂亮的女孩子特别多。”

裴益还是尴尬地笑,目光随意地往前方飘过来,我赶紧低头装作很忙地啃鸡爪,老爸说:“你就别多管闲事了,裴益跟你们学院的没共同语言。”

“你得了吧,没共同语言你当年叫我帮你翻译这翻译那。再说了,我外甥也出国留学了那么多年,怎么就没共同语言了,是不是啊裴益?”老妈开始打亲情牌了。

我眼角瞥过去,裴益正为难着不知道要说是还是不是,目光焦虑的时候,老爸又说:“我看你还是先担心你女儿,都上大学了还没人追,你赶紧想办法帮她物色一个。”

“爸!”我无辜地抬起头,看到裴益居然在那边幸灾乐祸地挑着嘴角笑了,我妈说:“哦,这个我就没办法了,我们学院男女比例1:7,内部消化都不够,你还是在你那边想想主意吧。”

我爸更无辜地说:“可她都大二了,我们院要有早有了,总不能让我利用职权屈打成招吧?”说着苦着脸转头来看我。我气愤地咬掉一节鸡爪,我都摊上了什么父母啊我?!

“裴裴很好,肯定有人喜欢她的。”前方有个声音说。

我一愣,抬头看过去,裴益笑了笑,低下眼拿起筷子接着吃饭了。

我妈好像还谦虚地说了几句什么,但我也再听不清了。

裴益离开的时候,老爸老妈在门口送他,我躲在鞋柜后面。关上门以后,老爸回过头说:“嗯,这孩子真的不错。”

老妈自豪地说:“那是,要不当时给裴裴起名的时候我能一拍脑袋就用我妈的姓吗,裴家教育孩子不是盖的。”偏头看看我,“你在这傻站着干啥?洗碗去!”

后来,过不到一个星期就过春节了。我们学校不愧为国家顶尖的院校,非常地有原则,赶在除夕夜的时候所有科目的成绩都出来了,万幸的是这次我没有挂科的,就连最可怕的那门民事诉讼法,应该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我居然还考了班里第十,综合分80分。当然对于一百人的大课来说,应该有很多人要郁闷了。

我爷爷是个特别赶时髦的人,大年三十的时候,他抢红包抢得比谁都开心,然后又折腾着让大家都用微信发红包。七大姑八大婶们为了让他高兴,也只好纷纷拿起手机开始发。沙发上人满为患,我就缩到旁边的飘窗上,一边群发贺年短信,一边隔几分钟就查收一个红包。

一个一个去点开的时候,却发现有一条裴益发给我的红包躺在里面,我有些开心地打开,却发现他给我包了八百块钱,还有一句话:裴裴,新年快乐。

我简直讶然了,哪怕是这些长辈亲戚,也不过就是包那么多。我和他是同辈,何况他还不算真正开始工作,这怎么好意思…

我赶快回过去:“新年快乐,吃完年夜饭了吗,我们家好多人呢。”

他回过来:“嗯,在看电视了。”

我打道:“你怎么给我了那么多钱的红包啊,我得还给你了。”

这次却等了好一阵才回过来:“我不能给你包红包么?”

我挠头,我不是这意思,可微信红包不都是闹着玩的吗…

还没等发过去,他又打了一条过来:“我父母邀请你来我们家作客。”

我怔了怔,这个时候,听见我妈在沙发上接起了电话,我听着她的称谓跑过去,老妈说了几句就把电话递给我:“你表舅舅妈太客气了,非让你过去玩,你跟他们说吧。”

我接过电话,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老妈最后说:“行,她愿意去就让她去,只是太麻烦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