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好像在斟酌语句。沉吟了很久,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或许在法律方面,你们可以结合。但从遗传学角度来说,你们还是不适合婚配,近交繁殖会使隐性致病基因放大,对后代有不利影响。虽然,这个概率比较低,大约只有5%,但并不是不可能。”

我愣住很久,有些呆滞地道:“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啊?”

“可你不是…”他欲言又止,抿了抿唇角看着我,样子有一点无辜。安静了半分钟,我叹了口气,刚想开口打破沉默,他却又突然说:“那你想喝啤酒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身,走去后备箱那边了。过了十来秒,重新走回来,放了两个易拉罐在地上。他坐下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表面,然后把拉环拉开,递给我。

我有些错愕地接过来,迷茫了一阵,“我怎么记得你好像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不要喝那么多酒…”

他没说什么,我放下手中的那罐,又从地上拿起来另一罐开了,礼尚往来地递给他。

他却摇头:“开车。”

对哦,我点点头,只好自己喝了起来,也不懂他既然不能喝还放一箱啤酒在后备箱干嘛。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我说了他一句的缘故,我后面再随口说了几句,叶泽林都只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应了。

一个人喝酒怪没意思的,啤酒本身也不好喝,只是碍于都开了,我只好一口一口地把它们都喝掉。第二罐喝到一半,我已经有些发热,还好山上有风,入夜越深,风也越大了。余光里叶泽林已经保持那个姿势坐了很久,我转过脸去看他,他恰好眨了眨眼睛。风把他额角边的头发吹起来,露出很好看的眉形。他的眼睛是内双的,有些狭长深邃,下眼睑下方有一道浅浅的蚕线。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虽然他好像总是很严肃的样子,但眼神却还是温柔清亮的。

我看了一阵,有些蒙蒙地说:“你的睫毛长得挺好看的,就像做了梨花烫。”

他好像怔了怔,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眯着眼睛点点头:“你不懂什么是梨花烫吧?就是前面是直的,到末梢有一点卷翘,就和你的眼睫毛一样。”

他却冷了脸,语气很严肃:“你酒量很差,以后千万不要在外面跟别人喝酒。”

我迷糊着说:“我也没想喝,不是你让我喝的吗?”又摇着脑袋说了句:“不是,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敢喝的。”

耳边没有声音了,我双手交叠着往后躺,闭上眼睛,我好像看到了裴益。我对梦里的人说:“这里很好啊,我很喜欢。就是风稍微有点大,下次我们多带件衣服过来吧。”

过了几秒,身上好像有一点窸窣的声音,鼻尖嗅到一股很清淡的类似于消毒水的气息,然后我就没有意识了。

这一次我醒来得很早,意识清醒地睁开眼的时候,天际才刚刚露白。

我四周看了看,环境有些熟悉。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情,又看了看床上,床单被单却跟昨天不一样了,应该是新换过的。我有些愧疚,麻烦人家把我扛回来不算,我又把人家的床搞脏了。

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想着叶泽林肯定还是要换的,就只是把被子简单铺了铺,然后走到书桌前。光线还十分昏暗,我轻轻拉开台灯,先是看见那个庞大复杂得像研究生化武器一样的显微镜,然后看见我的书包被他靠在一边,手表也放在了桌面上。

我又抬头往上方的隔板看上去,上头用书立夹着很多书,有中文也有英文。中文的我字都差不多能看懂,组起词来就看不懂了,英文的嘛…Molecular Biology of the Gene我还能拼出是哪几个意思,但Clinical Interviewing又该怎么翻译啊…

看天书一样地看了一会,我把台灯关掉,轻声地走出客厅,那里的光线稍微亮一些,挂钟上的时间显示刚刚六点。

我转过头,看见叶泽林阖眼睡在沙发上。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弯腰看了看,他连睡姿都很端正,唇角微微地抿起来,呼吸也很平静安缓。只是沙发有点小,他的右手垂在了沙发边。我把他的手轻轻搭回他身上,他的手干净细长,指甲剪得短而平整,只露出淡淡的一点白边。觉察到动静,他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却没有醒。

我站在原地想了半分钟,回房间拿了纸和笔,写了个留言——

“叶老师,打扰你了,真的很谢谢。我已经没事了,请你别担心。”

看着这二十几个字,我思忖了一下,还是把“你”字都改成了“您”。

然后我走到客厅,把字条放在餐桌上,就悄悄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叶(醒来看完字条):我怎么好像有点空落?一定是下丘脑激素出了问题。

一大早爬起来更了,有小伙伴说裴益应该叫女主爹妈叫姑父姑姑的,谢谢提醒啊。我把前面都改掉了,虽然我估计你们也不care…

下一更周四~

第十九章

回到学校宿舍的时候,大妈刚刚开门,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不高兴地嘀咕一句:“这孩子,去哪儿癫一晚上…”

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上楼,寝室门没关死,我悄悄进去之后,大家还在睡着。看了看时间,水房正好六点半开门,我就拿着洗浴的东西去洗了个澡,已经两天醉醺醺地没洗过了。

我洗完澡回来,书亭刚刚按掉闹铃起床。她早上第一节有课,看到我回来,她爬下来走到我身边小声说:“裴裴,你没事吧?”

“裴裴回来了吗…”是筱晴的声音,应该也是刚才被闹钟吵醒了。

闫菲把床头灯打亮坐了起来,在床上揉揉眼睛看着我,嗓子还沙哑着:“去哪了你,手机也不接,我们都快吓死了。”

我有些抱歉地往上面看了一圈:“对不起啊,让你们等我了。”

书亭顺手把宿舍的灯开了,筱晴坐起来眯着眼睛:“你两个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昨晚叶老师还到寝室来找你呢。”

我愣了愣:“啊?”

闫菲点点头:“嗯,我们说你出西门了,他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他怎么会找你?”

我擦擦头发在椅子上坐下来:“哦,没什么事。”难道昨天晚上叶泽林是开车出来找我的吗,是有多怕我会自杀啊…

书亭说:“你不要再这样语焉不详了,跟我们说说吧。”

我话在嘴边徘徊了一会:“就是…我跟裴益分手了,叶老师正好在街上看到我,可能他看我好像有点失魂落魄,有点不放心吧。”

我话音落下,宿舍里很安静。

“怎么会分手了,你们不是刚刚才…”筱晴止住话,没说下去。

我撇撇嘴,有些干涩地说道:“你们知道的,我和他是远亲。他家里面现在有点反对,所以只好先分开一下了…”

“那以后呢?”筱晴又说,被书亭“啧”了一声堵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低着头,无话可说地坐着。书亭过来抚了抚我的肩,几秒之后,闫菲安慰我:“没事裴裴,这样你又回归到单身贵族的行列了。我告诉你,其实男生宿舍那边经常讨论你的,有好几个人都喜欢你。”

我扯着脸皮努力笑笑说:“真的,我行情居然这么好?”

闫菲和筱晴马上像啄米一样点头,我不想再让她们的表情这么沉重了,干脆把毛巾挂一边说:“你们该干嘛干嘛啊,我再睡会。”说着我就爬上床,扯过被子装睡,顺便看了看刚才丢在床边的手机一眼,上面有一些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裴益昨晚发过来说:“回学校了吗,怎么不接电话,别让我担心。”

我看了好一阵,平静地回过去:“我没事,刚刚睡醒,昨晚没听见。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我。”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去几天,闫菲她们一开始还有点担忧,每天都孜孜不倦地开导我,筱晴还说要把她们文娱部那个挺帅的副部长介绍给我认识。后来看我好像除了比之前沉闷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大反应,她们才安心了。

可事实上我已经失眠了好几天。

到周五晚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头又晕又疼,心跳也很快。可是闭上眼睛,脑海里却还是怎么都不能平静下来,到了四五点的时候,我才很浅地睡了一会,醒过来的时候,手都还是攥着的。

第二天周六,中午吃过午饭,我找了个借口避开筱晴和闫菲,自己去了趟附院。

下午两点才上班,我挂了个神经内科的号,就在外面等着了,两点半的时候,终于轮到叫我。

我走进去,诊桌前坐着个看起来挺年轻随和的大夫,姓名年龄一一问完,他抬头多看了我两眼:“你是P大的吧?”

我点点头:“嗯。”

他拿着笔在那转:“哪里难受啊?”

我说:“我最近有点失眠,头疼得很,您看能不能给我开点安眠药?”

他拿着笔点了点我:“你这年纪为什么失眠?学习压力太大?”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唔,可能吧。”

他笑了笑:“你也太拼了吧,学什么专业啊?”

我撇撇嘴,还没说话,他又道:“要考研了?”

“哦…”我随口应着。

“哎,到底还是命重要啊。”他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一边叨叨地在那说:“我告诉你啊,要是长期失眠,可是会加速衰老,到时候什么雀斑眼袋黑眼圈都来了,所以还是要好好休息,别压力太大。你现在脸色也是够苍白的了,明明长那么漂亮,多得不偿失,是不是?”

我无语地坐着,听他念,这大夫又问说:“之前有没有吃过安定?”

我刚要开口,他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撇过眼睛去看,见着屏幕上的名字,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叶泽林?”

对面的医生挑眉看了看我,把电话接起来:“喂,你到了?噢,我还有两个病人,快了,要不你上来找我?”

说完他把电话挂了,边写边笑着问我说:“你也知道他啊,你是学生物的,还是也是医学部?”

我摇摇头,大夫调笑道:“我还以为他只是以前在附院的时候招惹招惹小护士呢,原来都为人师表了还一如既往地招惹学生。”

我想了想说:“你是他同学吗?”

“对啊,大学同学。”他吊着眉梢对我说:“想当年也有好多什么学姐学妹的都追他呢,但我告诉你,你别看你们老师长得帅,他特别残忍!”

我意外地说:“是吗?”

他郑重地点头:“当年人体解剖课,大家第一次都还挺不适应的。就他,拿着刀,手起刀落,跟切白菜似的!”

我说:“…”

“哎,这小子没当医生还是怪可惜的…”他摇摇头低叹了两声,抬起头笑着把单子递给我:“来,去交费吧,一楼拿药。先吃一种,过两天还不好就换着吃啊。”

“哦,谢谢医生。”我拿着那写了两种药的单子出门右拐,先去收费处交了钱,然后就坐电梯下楼了。

休息日医院人倒没平时那么多,只用排两三个人,轮到我的时候,我把单子递进去,过了一会,里面的人把药用篮子塞出来,嘱咐了一下用量。我一边点头一边把包打开准备装药,旁边却突然有人用力一把将药抄了起来。

我抬起头,居然看见叶泽林站在旁边,皱着眉拿着那一小袋医院的包装纸在看。

我说:“你怎么…”

他却横眉竖目地看着我:“阿普唑仑?”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后面排队的人说:“干什么呢?拿完药就走开,后面人在等着!”

我赶紧往旁边让了步,叶泽林劈手从篮子里拿过另外一种药,然后把我拽了出去。

他又定睛看了看另外那种药,然后压着眉心瞪我:“还有氟西泮…你是第几次买这些药了?”

我看着他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了。

天哪,他又以为我要吞安眠药自杀了…

我突然很想笑,掩着嘴笑了一会,把他笑得有一点愣。我伸手说:“你还我。”

叶泽林握紧了药没给,我无奈地说:“我这几天休息不好,所以才吃的。我第一次买,你想太多了!”

他一脸不信的样子,我解释道:“是真的,我睡不着,都心跳加速心律失常了。”

叶泽林盯着我,一把将我的手抓过去,开始搭我的脉。

我无言地让他握着,十秒钟后,他才慢慢放了下来。

我从他手上去抓过我的药塞进包里,无奈地说:“没事了吧?那我有事先走了。”

他叫住我:“你去哪里?”

我撇撇嘴说:“回学校啊,我要去游泳馆训练。”

他轻轻蹙眉看着我:“你不是不舒服吗?”

“又不算剧烈运动,没关系的吧?”我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有点想逗他,佯作难受地说:“不过我也不确定,可能游着游着会手脚抽搐一下呢?我这两天有一点这个症状。”

他眉头不赞同地皱得紧了点:“别去了,回去休息。”

我摇头道:“那不行,我都跟老师约了。”

叶泽林还想说什么,旁边走来个人,是刚才帮我看病的大夫,他搭了叶泽林的肩说:“还差点不知道上哪儿找你,走吧,讲座快开始了…”目光看到我,顿了一下。

“我还说你怎么看着单子就突然跑出去了…怎么回事,这什么情况?别告诉我她是你女朋友啊,我刚才可说了你不少坏话!”他笑笑地,目光在我们中间徘徊。

我无辜地摇头,叶泽林说:“是学生。”

”哦…”另外那人可能觉得玩笑开得不太好,有些尴尬地笑了声。我看了看表说:“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三点半训练,赶时间,先走了!”

没等他们说话,我摆摆手就跑出去了。

回到学校游泳馆练了两小时,从水里爬上来,又饿又累。老师给我讲了讲我转身时候还有一些可以提升的地方,然后就让我回去了。

我去澡房冲了个澡,拿着大毛巾从从浴房里出来的时候,居然又看见叶泽林低头站在几步之外的树底下,手插在衣兜里。

我走过去,他转头看到我,我有点茫然地道:“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张了张口:“你没事吧?有没有胸闷或者呼吸不畅之类?”

我想起刚才逗他来着,没想到他还特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了声:“没有,我…没那么夸张,今天晚上早点睡就行了。”

他又观察了我的脸色一会,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好像就要走了。

我想了想,叫住了他:“哎。”

叶泽林脚步顿了顿,微微侧回脸。

我斟酌着道:“呃…老师,你晚上有空吗,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前几天实在太麻烦你了。”

他多看了我几眼,又垂着眼睛考虑了会,犹豫了很久,终于大发慈悲地点了个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一些新小伙伴啊,冒泡有利身体健康哒,顺便激励我啊!

第二十章

出了东南门,我看叶泽林刚才的样子,觉得他好像怕耽误时间,只好随意走进最近的一家看起来还可以的餐馆。

坐下之后,我拿起旁边的茶壶给他倒茶。感觉有点冷场,我就随口问道:“你下午是去听医学讲座了吗?”

水快倒满了,叶泽林手在桌上轻敲了敲,点头“嗯”了一声。

我又问说:“是什么讲座啊?”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我:“是一个关于抑郁症药物治疗最新研究进展的讲座。”

好难得他一口气不换地讲了这么多字…我点点头哦了声,想起来刚才他那个大学同学是神经内科的,他应该是陪他同学一块去听的吧。

旁边服务生拿了本菜单过来,直接递给了他。我抬起头瞧了瞧,这小姑娘抱着点单器看着叶泽林,有些两眼冒光。

他却把菜单直接递了过来:“你点。”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你来你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叶泽林却很固执地伸着手,没说话了。我估计他是懒的,只好把菜单接了过来,翻了两页对他说:“唔…那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他静了两秒:“我不吃辣。”

“…”怎么不早说,这是一家湘菜馆啊!

我无语地翻着菜牌,看了几页,都是什么辣子鸡和干锅,多多少少有点辣。服务生站旁边瞅了他好一会,终于想起来要上前给我推荐:“我们这也有不辣的菜啊,像这个红烧猪蹄啊,笋干腊肉啊,蒸水蛋啊,还有青菜在后面。”

我也懒得看了,说:“哦,行啊,那就这几道吧…”抬头问对面的人:“你看行吗,青菜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叶泽林淡定地坐在那里:“行了,随便。”

我只好随便地说:“那腐乳空心菜吧。”

服务生就拿着菜单下去了。时间还算早,饭馆里人也不算多,叶泽林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放下了杯子,也没有低头去玩手机什么的,就眨了眨眼睛看着我。

我东摸摸西摸摸,安静了几分钟,毫不怀疑如果我不说话的话,叶泽林会跟我像演哑剧一样地吃完这顿饭,只好想了想,努力地开始没话找话:“下午那个医生是你的大学同学吧,他挺逗的,还跟我说你们以前上学时候的事呢。”

他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事?”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说他切人体标本跟切菜一样,支吾着道:“呃…没什么。”想了个有趣点的话题:“你们系的解剖课上会有女学生被吓哭吗,我高中的时候就听一个回来宣讲的学姐说,她们学生物的在大学里解剖青蛙,好多女生都吓哭了。”

叶泽林垂着眼帘想了想:“还好,没有哭的,只有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