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水杯说:“啊,这么恶心?”

他平静地点点头:“尸体在福尔马林池里泡了两三年,气味比较刺激。”

…我一口水差点喷他脸上,我本意是问他生物系的事的,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可能是看我嘴角有点抽搐,叶泽林觉得吓到我了,于是又淡然地道:“没什么,接触多了就习惯了,毕竟不是新鲜尸体,皮肤已经腊干了。即便是女生,到考试前也有很多去太平间里彻夜复习。”

这算是安抚么…我傻了很久:“你刚才说尸体都泡在池子里?是像水塘那样的池子吗?”

他顿了一下:”小一点,只有几百平米。”

我震惊地张开嘴,叶泽林点了点头,解惑着道:“因为附院有遗体捐赠的资源,所以我们学校的浸尸池相对比较大。”

不要用一副这么自豪的语气好不好,我崩溃…

又沉默了一会儿,服务员把一碟笋干炒腊肉和两碗米饭端了上来,我看着那个风干的腊肉彻底没食欲了,叶泽林却拿起筷子,然后看了看我。

我干笑了两声:“你吃啊,别客气,呵呵…”

他就动筷子了,低下头去吃了几口,动作斯文但迅速,而我默默地喝了两口水。

还好半分钟后,服务员就把水蛋和空心菜也端了上来,黄澄澄绿油油的,让我恢复了一点动力。

我刚拿起筷子,叶泽林就又淡淡地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会失眠?“

我愣了下,筷子咬在嘴巴里,他又轻轻挑了下眉:”还是因为失恋?”

我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夹了几筷子菜。叶泽林也不说话了,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了一碗米饭,然后他叫来服务员,再加了一碗。

在这空隙间,叶泽林换了个话题,说:之前吃过安眠药吗?”

我抬起头来摇了摇:“没有。”

“秦磊跟你说药怎么吃?”

我“嗯?”了声,想了想,明白过来秦磊是他那个医生同学,“哦,他让我睡前服半片。”

“你吃四分之一。”叶泽林看着我,“短期失眠,尽量还是不要多用药物,免得产生依赖。睡前听点轻音乐,喝杯温牛奶,可能会有所改善。”

“哦。”又来牛奶了,我无奈地点点头。他又道:“一个星期如果情况还没改善,你告诉我。”

我心想,如果真的不好,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但我还是点头道:“好,谢谢…”

然后他就低头专心吃饭了,他吃饭都没什么声音,搞得我也特别矜持。过不多久,第二碗饭他也吃完了。我听见他搁下筷子的声音,抬起头,叶泽林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我说:“啊,你怎么吃那么快?”看了看那盘刚端上来他还没动过的猪蹄,“再多吃点菜啊。”

他却轻轻擦了擦嘴角,点了个头:“我吃好了。”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伸手拿过放在桌边的手机钱包,“你慢慢吃。”然后就站起身,把东西揣进口袋里走了。

我说:“???”

我愣了半天,回过头一看,叶泽林推了饭店的门,往学校那边的方向走不见了。

搞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什么人啊?!我坐在位置上,简直想吐血。傻了好一会,我又茫然地扒了几口饭,然后戴上手套,抓起一块猪蹄,悲愤地开始啃。

还剩一大盘,不吃多浪费啊!我郁闷地接二连三用力啃了好几块,五分钟后,对面却又有人坐了下来。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叶泽林:“你不是走了吗?”

他看着我顿了下:“我出去打个电话。”然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把纸巾往我这边推了推:“你…”

我愣了愣,赶紧把猪蹄丢掉,拿起纸巾来擦了擦。唔?怎么连鼻子上也有…

叶泽林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我,大概是被我凶猛的吃相震惊了。我放下纸,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你吃好了是吧?那我们走吧。”

我招了招手,不远处的服务生走过来,“小姐,需要什么?”

我说:“买单。”对面的人却抬手示意了一下,”买过了。”

我有些怔忡地看着他:“你结过账了?不是说好我请你吃饭的吗?”

叶泽林回过脸来看我,我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也没多少钱…”

他张了张口:“就算你家境不错,也毕竟还是学生。”他站起来,“走吧。”

他径直往门口走了,我连忙拿起包小跑两步追上去。

虽然这顿饭吃得有些匆忙,但外头也已经华灯初上。我跟叶泽林过了斑马线,到了东南门的时候,我想从校园里抄近道回去,就说:“老师,你是回学校吗?”

叶泽林看我一眼:“我回宿舍。”然后低头往前走了几步,过门而不入。

我也只好认命地低头跟上,一路无话地看着井盖,打算陪他绕到北门,再绕回西门。

走了几步,叶泽林却开口问我:“你在哪上的中学?”

居然被他搭了话,我还反应了几秒,有些愣地说:“就P大附中啊,初中高中都是。”

他转过脸来,无声地看了我一眼,我有点莫名地道:“怎么了?”

他却转回脸去,过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笑了笑,有些赧然地说:“唔…其实上初中那时候我们家划片,是划不到这边的。但我爸妈都是老师,所以有指标。高中的时候报本校又有加分,所以才勉强能上。”

叶泽林没说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他的光辉历史,兴致勃勃地问他道:“对了,我听说你十五岁就上大学了,你读的是我们学校的少年班吗?”

他看了看我,“不是,是跳级。”

我听说聪明的人智力开发都比较早,想了想说:“你小学跳了三级吗?”太没有童年了吧?

他摇头:“初中一级,高中一级。”

我惊讶:“高中也能跳?怎么跳,上完高一直接跳高三复习?”

他云淡风轻地点了个头,我又想了想:“那你上学也挺早的…你在大学是不是算同级里最小的那种啊?我记得我们高中能考上医学部的理科生,有些都复读了两三年。”

“也不是,像秦磊他就是少年班考进来的,岁数跟我也差不多。”叶泽林淡淡地说。

果然物以类聚…我突然有点噎住,也可能是刚才啃猪蹄啃太急了。拐过弯的时候,我看见旁边正好有家饮品店,就边走过去边转头跟他说:“我去买杯水。”

叶泽林抬眼看看,然后走了几步跟了过来。店员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说:“小姐晚上好,要不要试试我们刚推出的莓果奶昔,现在新品搞活动,第二杯半价哦!”

“这样啊。”我把钱包掏出来,看了看在旁边低头看菜单的叶泽林,“你喝吗?挺划算的。”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我一想也是,他又不是小女生,怎么可能想喝这些东西,而且他应该会觉得里面有很多色素吧。

刚想说我要一杯布丁奶茶,他却淡淡地说:“好,但不要加冰块。太凉了,晚上更不好睡。”

我愣了愣,店员已经在说:“好的,莓果奶昔两杯不加冰,帮您下单了。”

我有些茫然,叶泽林看我没动,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钱包。我回过神,赶紧递了钱过去。

拿着奶昔走的时候,我特地观察了他一下。看他把吸管插上,抿了一口,眉心果然紧紧地皱了起来,像是在喝中药一样痛苦。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自虐,拧着眉问他:“你觉得很难喝吧?”

他转头看我,表情严肃:“太甜了。”

我失笑:“哦…那扔了吧,不喝没关系的。”指了指旁边,“那儿有垃圾桶。”

他也没去扔,就这么拿着,估计是觉得我掏的钱,他不好意思。我偷瞄了他几眼,他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后,抿着的嘴角微微挑了挑,居然好像笑了一下。

我呆了半天,叶泽林觉察到我的视线,侧过脸来低了低头,目光有些疑惑。

我讷讷地笑了下说:“唔…你以后多笑笑吧,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他似乎怔了一下,几秒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过脸去抿了抿唇角,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哎,是我失言了,我怎么能跟一个面瘫说这个。就好像跟一个僵尸说,你别跳了,你跑一跑吧。

沉默了有五分钟,终于走到了北面的教师楼小区,我松一口气地停下来,说:“老师,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时间还早,也不危险。”

叶泽林也停了下来,看着我,“嗯”了一声。

我挥挥手:“那再见?”

他静了两秒,点了点头,低声地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脑回路不一样的人别说谈恋爱了,就是连说话都还要磨合的,大家不要着急哇…

另外周日就要考试了,所以下一章我尽量在周日晚上更哈~

第二十一章

那晚,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游泳太累了的关系,我回去一沾到床就睡着了,根本没吃上安眠药。往后的几天倒是还有那么一两个晚上有一点焦虑,我按叶泽林说的吃了四分之一片的安眠药,睡得也很踏实地。再后来,很多科目都要写期中论文,每天晚上我看着那些弯弯绕绕的条文语句,简直不困都发困,就再没什么失眠一说。我本来还想跟叶泽林说一句让他别担心了的,但是我突然发现,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所以只好算了。

时光转瞬飞逝,一个月过后,到了五月下旬,校园里草长莺飞的,颇有夏天的模样了。

学校发布了这学期期末考的时间安排,从六月末一直考到七月初,然后开始放暑假。

那晚闫菲从爱心社回宿舍的时候,和我们说了她们爱心社暑假的一个去给留守儿童支教的活动,从考完试的七月中旬到八月初,支教地点中部和西部各有一个,由爱心社报销一半吃住和路费,而且还有实习学分,闫菲问我们有没有兴趣。

筱晴问说:“七月份去支教,那该多热啊?”

“也不会太热,毕竟那两个地方一个在山里,一个在高原上。”

“可我已经跟家里说要回去了,我嫂子下个月生孩子,家里叫回去帮忙。”筱晴有点遗憾,闫菲就说:“没关系了,寒假也有机会。书亭裴裴,你们想去吗?”

我还在考虑,书亭说:“我已经找好实习了,恐怕去不了。”

“啊?你才大二就找到实习了?这么牛?”筱晴惊呼着。

“没有,只是运气好,我做家教的那个孩子她爸爸是公司法务部的,有个实习机会。”

“好吧。”闫菲点点头,又来看我:“裴裴,你假期没什么事吧?”

“唔…”我考虑了一下:“支教难吗,山上条件会不会很艰苦,没水没电没厕所那种?”

“难肯定不难,都是小学生。艰苦也说不上吧,虽然是在农村里,但也是慈善机构建起来的学校,不过条件肯定没城市里好了,肯定的。”闫菲苦了脸说:“裴裴,你别这么娇贵嘛,毕竟不是你去旅游住那种四五星级的酒店,你就当体验生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犹豫着:“那里很偏僻吗?怎么去啊?”

“坐火车啊,集体一起去。你想方便点就去中部嘛,半天就到了,去西部的话要坐两天的火车。”

我说:“哦…”

闫菲看快说服我了,又劝道:“怎么样?那边其实不错的,山清水秀,而且中部旅游景点也很多,你支教完了,想旅游也可以顺便去逛逛。”

我再想了想:“那好吧,我跟我爸妈说声,他们应该会同意。”

闫菲激动地欢呼了声,跑过来抱住我:“那你这就算跟我报名啦!下周一第二节下课后在大学生活动中心登记面试,我们一块去啊。”

“还要面试这么麻烦?”我愕然,闫菲说:“也不算,就是先碰个面而已。不过后面就还有一些培训课,可能要占点时间,但是也不麻烦的!”我无奈地听着,反正都上了贼船了,培训就培训吧…

第二周我跟闫菲去面试的时候,发现报名去支教的人的确不算很多。大约是因为要占用假期时间,而且又要自己出一半路费的缘故。所以面试基本上是走个过场,主要是确定一下谁都教些什么科目。

不过,我倒是在来面试的人里头看到了一个熟人,上次游泳课上那个溺水女同学的哥哥也来报名了,我记得他叫陆新阳。他过来跟我打招呼:“夏裴?你也报名去支教啊?”

我说:“对啊,我想着放假也没什么事,所以想去看看,顺便也可以旅游,挺好的。”

他笑笑,我问说:“你呢?我记得你不是大三了吗,不用实习?”

陆新阳说:“哦,我决定考研。这个支教听说也是有实习学分的,而且只有两三周,我觉得也不是很耽误时间,所以就报了…对了,你是报名去中部还是西部?”

“中部啊,西部我怕有高原反应。”我嘿嘿地,他笑了声说:“好啊,正好我也报了中部的,到时候可以一块了。”

我笑一下,身后有爱心社的人叫我名字,我跟陆新阳说:“那我先去面试了。”他点了点头。

教孩子们的科目只有地理,外语和体育这三个,本来我觉得我是教游泳的,但据爱心社去那边考察过的干事说,那村里没有游泳池,只有一条河,教游泳太危险了。而且留守儿童里大多都是有些顽劣的男孩子,还是男生去教体育比较合适,安排我去教外语,我欣然接受了。

面试完后,我看见刚才调成静音的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不是老爸就是老妈的。他们这两天都在出差,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么着急,难道是家里的房子被烧了,不会吧?

我给老妈回过去,她一接起来就没好气:“你怎么回事你?打那么多遍都不接?!”

“刚才我有点事情…怎么了啊?”我莫名其妙地。

老妈说:”你赶紧去附院,你爷爷心脏病犯了!”

我耳朵里嗡了一声,老妈继续在那边歇斯底里地吼:“你现在就过去,你二叔电话打不通,万一等会要手术家属签字呢?我跟你爸下午回去,你先在那边守着!”

说完她直接把电话挂了,我又懵了好一会,出窍的魂魄才终于回来了。

我跟闫菲打了声招呼,拿上手机钱包钥匙,就急忙从活动中心跑出来,从最近的门出了学校。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司机们也去吃饭了,我在外面等了五六分钟都没打到车,附近又没有公交站,我一咬牙,拔腿就往附院跑。

好在平时练游泳,我体能还可以。可是即便这样,用跑五十米的速度狂奔了快两公里到附院的时候,我也上气不接下气了。

跨进急救中心门槛时,我踉跄了一下,手肘哐地一声撞到玻璃门。站稳之后,我疼得龇牙咧嘴的,突然听到几步外有人叫我:“夏裴?”

我愣了愣,寻着声音往身后望过去,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叶泽林和他那个同学从门口外面的停车场朝我看过来,我大声地说:“对不起老师,我现在有急事!”

说完我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跑到急救室的地方,看见平时照顾爷爷的丁姨着急地在那里踱着步。

我匆忙跑过去:“丁姨,我爷爷呢?!”

“刚被推进去了!”丁姨看到我,简直松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跟我说:“昨天夏老说有点心绞痛,我本来想带他来医院,但是他说不用来,我就拿药给他吃了。结果可能今天太热了,他刚才在外面散步的时候突然又疼了,走也走不了,我想说回家给他拿药的,可是我还没走两步他就疼得躺地上了,我就叫了小区的医生急救。但夏老却好像休克了,所以我就赶紧打了120送这!”

听到休克两个字,我两眼一黑,丁姨还要火上浇油地说:“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他们都在外地。我就给你二叔打,谁知道又老打不通,我简直急坏了!现在你来了就好了,我下一家客人的孩子还在幼儿园等着我接她放学呢,四五岁的孩子,没人带不行,他爸妈都打我好几个电话了!”

我说:“啊?可是,我一个人…”想到那毕竟是个小孩子,也只好把话咽回去,我无奈地说:“好吧…那您快去吧。”

丁姨急匆匆地走了,我有点慌乱地拿出手机,播了我二叔的电话,可那边的确一直是无法接通状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会。我本来还想打给我二婶,可是想了想,她跟我二叔都已经离婚一年多了…

就在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身侧突然有人说话:“你来这干什么,不舒服吗?”我转回脸,叶泽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老师,我…”我刚张嘴,一瞬间却突然觉得呼吸不上来,一下子失力地往下蹲,叶泽林俯身来扶我:“夏裴?”

“没什么…我、我喘一会…”我话也说不好了,头上一阵晕眩,胸口也堵住。这个时候,叶泽林却突然抓着我胳膊往他肩上一带,手臂在我小腿上一用力,然后我身体就腾空了。

我有些懵地看着他迅速地把我抱进了旁边的一间空诊室里,在病床上放下。他俯身在我面前,听了听我的呼吸,手心在我额上抚了抚,然后手指搭在我颈边的动脉上。两秒之后,他突然二话不说地把我外开衫的拉链拉开,又解开了我里面衬衫顶上的两颗扣子,然后手在我颈后抬了抬,压低声音:“仰头,呼吸。”

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只好抬了抬脑袋,他又说:“大口一点。”

我看着天花板深吸了两口气,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怎么了这是…诶,叶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我偏了偏脸,听见叶泽林回头说:“没什么,只是中暑了,能不能帮倒杯水?”

“好,稍等啊,马上来。”

护士出去了,他回过脸来,我感觉一片昏花缭乱的,干脆闭上了眼睛。

护士很快就回来了:“给,叶老师。”我听见叶泽林道了个谢,护士就出去了。过了一会,我缓缓睁开眼,他把水拿在手上低声说:“好些吗,起来喝口水,慢一点。”

我点点头,慢慢撑着床起了半身,就着他的手把水喝完,有些晕眩地说:“谢谢…”

他又把纸杯拿过去:“你躺着,我再去给你接一杯。”

叶泽林转身出去了,我又躺下眯了会,脚步声很快又回来了,站在我病床边。我睁开眼,看见他就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面上,垂着眼睛看我:“午晚温差大,你要注意穿脱衣服。你刚才跑太快,加上着急,所以会这样,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