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菲跟朋友去吃饭,刚才已经发消息跟我说不在图书馆等我了,然后还在我们的宿舍群里写了句:“裴裴,我已经广而告之全宿舍啦,你就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回来招供吧!”我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招什么供啊,你们想太多了…”我打了句回去,然后借了两本书走出图书馆,准备给老爸打电话。他今晚没课,应该是去医院守夜了。

我问老爸爷爷的手术是不是要转院,老爸说他在处理了,不过那个军区医院排队等手术的人很多。老爸老妈他们自己一边找人,一边还找了裴益的父亲问能不能帮联系看看,可毕竟不是一个市的,鞭长莫及,裴益父亲已经去找他的战友了。

虽然我觉得他们走后门走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可以了,但想了想,还是把叶泽林说他能帮联系安贞专家的事跟老爸讲了,当然我话没说太满,也没说他是谁,或许叶泽林也不过是随口客套一句呢。

老爸在电话里说:“安贞人更多,现在根本没床位,就算能挂上号,手术也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以后去了。”

“这样啊。”我应了声。老爸又在那头好奇地道:“看来你爸我都出来混了快三十年了也比不上你这还没初出茅庐的啊,你这是哪门子的朋友啊?”

我支吾了一下,说:“呃…也没有了,其实那专家是他父亲的朋友。”

老爸听我这么说,估计以为是我同学,“嗯”了一声道:“那行,总归多一条路。要是过两天还没进展,他要能问问你就麻烦他帮问问,要是那医生要红包什么的你就跟他说没问题!”

我汗涔涔地:“哦…”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老爸,你怎么那么市侩啊?”

我回到寝室,一片寂静。筱晴用一副看间谍的眼神一直看着我,闫菲坐在床上坏笑,书亭今天做完家教竟然没回家,在电脑前做PPT,听到宿舍门响,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见地把包放到桌上,一边在位置上坐下。刚把叶泽林方才发的手机号存起来,筱晴就跑到旁边抱着爬杆,神经兮兮地说:”裴裴,我党有个宗旨,你晓得伐?”

我拿着手机,佯作莫名地说:“什么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她叫起来。

我很淡定地看着她:“现在早就没这条规定了,你忘记“罪刑法定原则”了吗?一个人因犯罪所受的处罚,只能和他的犯罪事实相适应,面对调查时的坦白或者抗拒态度,不是犯罪事实,也不当然构成从宽或从严处罚的理由。”

筱晴的脸色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书亭也不可思议地扭头过来笑了声:“你真的是裴裴吗?”

“别转移话题!”筱晴回过神来,用一副教训变节地下党的语气说:“夏裴同志,我建议你还是快点将你的犯罪事实都供述出来,我党的刑法可是很重的哦!”

“没有什么犯罪事实啊,我犯什么罪了我?”我没力地说。

“你都去当小三了还不是犯罪?”闫菲在床上义愤填膺地:“别告诉我们你跟叶老师只是去交流学术心得了几个小时啊,你们又不是一个专业的!”

“什么小三啊?中午那女的又不是他女朋友,只是相亲!”我着急地喊了声,然后她们都怔住了。

我也愣了愣:“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跟他出去是因为有点事情,不是约会,我也不是小三。”

“你怎么知道他们只是相亲?”

“他特意跟你解释的?”

“你们去哪里了?吃饭的话也算约会。”

“裴裴,你太喜欢禁忌恋了吧?上次是表哥,这次是老师!”

她们的重点还是搞错,我接二连三地被问懵了,还在那组织语言,筱晴突然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看着屏幕啧啧啧地道:“才刚回来就又要给人家打电话,你还狡辩!”

“没有,我刚只是…”我无奈地站起身去想拿回来,筱晴却突然往后躲了两步,不知道按了什么,然后我就听见功放里传来几声接线声,还没等我反应,对面已经有低沉的声音接起来:“喂。”

全宿舍骤然安静下来,我傻了一秒,崩溃地指着筱晴哑声说:“你在干什么?!”

“帮你拨电话啊。”她也用哑声答,一脸无辜地把手机还给我,那边叶泽林又说:“夏裴?”

我无奈地接过来:“哦…叶老师。”

他说:“嗯。”

她们三个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不让我关功放。我僵了半天,只好没话找话:“你…胃还疼么?”

“没事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哦,没事就好…那,你要休息了吗?”赶紧挂了吧,我心想。

谁知他却淡淡道:“还没有。”

我脑海里有点空白,一时间没什么话说了,那边也沉默了两秒。筱晴已经掩着嘴在那偷笑了,这个时候,叶泽林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你问过你父亲了吗?”

我愣了愣,恍然地“噢”了一声:“对对,我刚问了…我爷爷是要转院,不过三零一那边好像手术要排很久,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

叶泽林直接打断我:“嗯,你把你爷爷的病历,包括CT,冠脉造影这些资料全部都发给我,我先给医生看看,晚一点回复你。”

“哦,那我明天去附院的时候找我爸妈拿一下。”我犹豫着说:“会不会很麻烦你啊?”

“小事,我发我的邮箱给你。”

“好,谢谢啊…”

“不客气,先这样。”

我说:“哦,拜拜。”

他“嗯”了声就把电话挂断了,我抬起头,宿舍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呆滞。

我叹口气,学着小言里的话说:“还满意你们看到的吗?”

书亭说:“他找你是说你爷爷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我爷爷急救那天他也在附院啊,看到我了。”

“太正好了吧?”闫菲还是不信。

“他周一是好像在医学部那边有课来着。”这次是筱晴帮解释的,突然听到我手机短信声响,她又凑过来看。屏幕上叶泽林把他的邮箱发过来了,就一个邮箱,什么其他的都没有,她失望地唉声叹气的。

“你知道吗裴裴,刚才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说呢,万一你要是把叶老师拿下了,我们就整天拉着你去生物系和医学部晃,气死她们系的女生!”

我无语地说:“你们刚才不是还要讨伐我吗,小三什么的?”

“哎呀,那是激将法。只要没结婚,都是公平竞争!”

她们又在那瞎起哄了几句,我摇摇头,无话可说地收拾东西去洗澡了。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后,我去附院看我爷爷。老妈在那守着,病历资料都放在爷爷病床旁边的那个抽屉里,我把它们拿去彩扫,然后用手机把资料都给叶泽林发过去了。

我回病房跟老妈和爷爷聊天,过了一个小时到三点半的时候,叶泽林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赶快跑到病房外去接了。

他挺沉稳地说:“我刚下课,你发的资料我看了。你爷爷三条主动脉都堵塞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前降支也有钙化现象,我约了医生,晚上就看看。”

我也听不懂,“哦”了一声,叶泽林又道:“不过你爷爷之前急性心梗,就算要手术,可能也要差不多一个月,等心功能恢复一些。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唔…就还是躺着,但这几天好像还挺稳定的,情绪不要起伏太大就行。”

他应了声,我想了想,叫了他一声:“叶老师…”

他说:“什么?”

我踯躅了半天,掩住话筒,小声地说:“那个…要、要红包吗?”说完自己都汗了汗,好像在问他要不要毛片一样…

叶泽林在那沉默了半天,我一想我这话问得不好,这已经是行业潜规则了,马上改口故作轻松地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问,大概给多少合适哈?”

那边又安静了很久,电话里突然有呵气的声音,他好像有点失笑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急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很清廉的。但是,就算你不要,那个医生毕竟人家也是个专家,麻烦…”

“夏裴。”他却淡淡地打断我,我说:“啊?”

“我先挂了,马上要下楼开个会。”

我愣了愣,说:“哦,那你快去忙吧,再见。”

他嗯了声,沉默了两秒,我先把电话挂了。

回病房又吃了点葡萄和苹果,四点多的时候,老妈就让我回家了,说是这几天她和老爸太忙,家里已经很久没收拾过了,让我滚回家去帮他们打扫屋子。

我只好卷铺盖走人,爷爷依依不舍地叫我周末再来看他,说是水果都给我留着。

我从附院出来,往地铁方向走的时候,路过医学部,看见那栋红色的逸夫楼时突然想起来,叶泽林今天下午是在这里教细胞生物学。

他刚才说下楼…我没什么意识地走进校园里,逸夫楼一层有几个阶梯教室和会议厅,我随便走过去看了看,果然在路边看到一个路标指示牌,上面写着XXXX学术研讨会。

我照着指示牌往前走,看到一个关着门的会议室,门一半是木质的,还有一半却是玻璃,我站在门边随意地往里瞄,正好看见叶泽林坐在椭圆会议桌的一个对角线边上,他垂着眼睛看电脑,双手撑住在面前,表情一派严正肃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谁叫了他一声,他抬起眼睛,握着笔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嘴唇微微开合着,说了几句什么。

我就突然想起老妈说过的一句土得掉渣的话,认真时候的男人,果然是很有魅力的。

独家

独家

我知道叶泽林很乐于助人,但我的确没想到,他办事效率居然那么高。周末的时候,他跟我打了个招呼,下午他说的那个姓周的专家就已经跟我们家联系上了,老爸老妈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以,电话里大致讲了讲病情,周大夫说他下周二过来附院看看我爷爷,然后再跟他的团队商量手术的方案。

老爸打完电话后,有些犹疑地在网上百度了一下这医生的资料,结果整个人彻底懵掉。我在旁边看着也挺懵的,一大堆头衔,还是个院士,我印象中院士都得退休年龄起跳,这大夫也就是个壮年。但让我更加觉得震惊的是,这种国家级的人物叶泽林一说就请动了,莫非他父亲是专门给中南海里头的人看病的…?

我们一家三口围着电脑呆了几分钟,老爸直接乐呵呵地问我:“闺女啊,你答应了给人家多少钱,咱家不会倾家荡产吧?”

我愣了半天说:“他没有要钱啊。”想了想,“倒是好像跟我提过,搭桥手术一般总共花费差不多是十来万左右。”

老妈翻了个白眼:“就一最普通的三甲也得这个钱。”

“反正他的意思是不要红包。”我说。

“那得欠多大人情啊!”老爸不赞同地皱眉,老妈又怀疑地说:“是不是怕被举报啊,想想别的办法?”

我无语地道:“亏你们两个都是知识分子,也太小人之心了,就不允许人家两袖清风啊?”

“两袖清风凭什么先给你看,医院里一堆人在等着他?”老爸看着我,老妈又说:“你那朋友的爸跟这周医生挺熟的?”

我想了想:“应该吧…”

“那你这朋友就没说需要表示点什么?”

我茫茫地摇摇头,老妈的眼神就有点奇怪了:“他是个男的?”

我点点头,老妈又说:“他在追你?”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地道:“怎么可能啊?他…”斟酌了一下,“年龄比我大多了。”

老妈却更加警惕:“成家了吗?”

我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嗯…”

老妈没话讲了,老爸一拍大腿:“管他的,到时候再看怎么谢吧,横竖现在爸的病最重要!”

他们就暂时没再纠结了,而我想了想,还是私下里跟叶泽林打了个电话,表达了一下我们家的震撼和谢意。

叶泽林在那边淡淡地说:“不是说不用提到我吗?”

我急忙道:“没有,我没跟他们具体说起你!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谢谢你。”

他还是那副超脱的样子:“到时再说吧,毕竟还没手术,八字没一撇。”

我愧疚地道:“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就随口那么一说。谁知道你竟然真的帮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觉得欠了你很多人情。”

叶泽林却没什么音调地说:“快期末考了,你专心复习,别再想这些,后面的事等大人来处理。”

我愣了半天,一时间竟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干干道:“哦,谢谢老师。”

他沉默了下,我撇嘴无奈道:“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叶泽林顿了顿:“嗯,好。”我就摁断了。

后来关于我爷爷的手术,也没太多需要我操心的了。因为不光我爸妈,我姑姑,甚至连我在国外的那个叔叔都赶回来了。而且听老爸老妈的意思,周医生的确很靠谱,而且德高望重,跟他们接触过几次,只说爷爷的病情和手术方案,别的什么都不肯说。手术时间暂时定在七月上旬,到时候具体看爷爷的恢复情况。不过,安贞床位极其紧张,所以爷爷就还是先在附院住院,到时候再转过去。

我没再跟叶泽林联系,上次听他的语气,我估计他很不爱客套,牵完线就不想啰嗦了,所以就没再去打扰他。

这学期的专业课背起来很枯燥,经常没记两页就困了。边复习闫菲还边拉我去那个暑假支教的培训,那次期末考试周前的最后一次集合启动会,我才知道她是报名去西部的,有点无语地说:“那我岂不是要一个人去那山沟沟里,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那我肯定不去了。”

闫菲惆怅地道:“我也是最后才被临时调过去的。西部没人愿意去,都怕晒一脸高原红回来,我们爱心社的人只好身先士卒了。”

陆新阳正好过来发车票,他这段时间跟我和闫菲吃过两次饭,算熟了。闫菲开玩笑地跟人家说:“陆学长,你是去中部的对吧?麻烦你到时候照顾一下我们裴裴哦,帮她拎拎包打打水什么的,她可是千金大小姐。”

“这几个星期好像都是我在帮你打水吧?”我没好气地反抗,陆新阳却爽快地笑说:“没问题。”

期末考陆陆续续结束后,就开始放暑假,我原本以为我赶得上爷爷做手术的,但最终他们定的日子在七月中旬,那天我已经出发去支教三天了。老爸老妈说有消息就通知我,爷爷更是笑呵呵地让我放心去玩,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可以下床跟我去公园蹦跶了。

集体去支教的火车上,我们二十个人分散在两节车厢。一身汗地上了火车后,陆新阳过来帮我搬行李上架子。看我一个箱两个包,他有些愣地说:“你都带了什么东西啊,夏天衣服有这么多?”

我说:“哦,不是,我带了些床单蚊帐之类的。”

陆新阳就笑了:“那边是大通铺,不是一人一张床的,你要换自己的床单可能有点麻烦。”

我一听有点不好意思,他看跟我位置离挺近的,就问我旁边那人能不能换,坐到旁边陪我聊天来了。

开车之后,我有些困顿,到那边要十几个小时,我从来没坐过这么久的硬座。在位置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身上盖了件衣服,陆新阳在那看考研的书。我问他说:“这衣服是你的吗?”

他回头说:“嗯,我刚才看你睡得好像有点冷。”

我看了看他道:“那你不冷啊,要不外套还你?”

“哦,没事,我还有一件。”他从书包里又找出来一件运动服,我于是就心安理得地盖着了。

后来入夜,我累得睡得东倒西歪的,钓鱼钓得一直撞人家身上,我就记得自己说了好几次“对不起”,然后又死死地睡过去了。

总之,跋涉了一夜,第二天到了C市,我们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下午才终于到了支教那个村子的…县上。

大家先在县上的小旅馆里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出发去村里。两个人住一个房间,跟我分到住一起的女生是跟我同年级经管学院的,叫陈希,关灯睡觉的时候,她居然问我:“跟你坐一起的是你男朋友么?”

我莫名地说:“不是啊,怎么了?”

“没有。”陈希笑笑说:“我每次从前面去打水上厕所,都看到他帮你盖衣服,你还靠他肩上。看他挺照顾你的,我就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呢。”

我顿时有一点窘,该不会我口水都流人家身上了吧?看来下次得找机会谢谢陆新阳一下。

第二天去到村里,那边的校长和留守的孩子们列队欢迎我们。孩子从五六岁到十来岁不等,站了有几排,大多瘦瘦黑黑的。中途还有个插曲。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跑过来跟他们的校长说:“老刘,附近几个村子我都跑遍了,还是找不到杨一昊那兔崽子!”

刘校长就很歉意地跟我们说:“我们本来有四十八个学生,现在这是四十七个。有一个经常逃学,调皮得很。”

因为我们是第一天来,所以当天不教课,就跟孩子们认识一下,做做游戏,培养感情。

我在来之前,查了一些关于留守儿童的资料,但实际接触下来,却觉得他们不像新闻里报导得那么坚强乐观,反而更多的都很内向,甚至好像还有些自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亲人,无依无助的关系。

晚上的时候,孩子们都回家了,我们就在女生住的平房里打拖拉机。我爷爷今天做手术,我一直等着爸妈的电话,十点多的时候,老妈才终于给我打来,说爷爷的手术很成功,傍晚的时候就出来了,到现在情况一直很稳定,让我放心。

我松一口气,老妈又旧事重提地说:“还有啊,你能不能再问问你朋友,到底怎么谢谢周医生啊,吃他们一块吃个饭行不行?他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刚过来巡视,你爸提了句,他就一直说不用,我们都没辙了!”

我有些迟钝地应了声,老妈就把电话挂了。

我在外面站了一会,想了想,不知道叶泽林是不是已经睡了,就给他发了条短信:“老师,我爷爷手术成功了。”

过了没多久,他回了过来:“恩,我已经知道了。”

现在总该可以说道谢的事了吧,我想着老妈的话犹豫着,握着手机,在想该怎么措辞好。谁知道两分钟后,叶泽林居然给我打了过来,我赶紧接起,听见他说:“夏裴。”

感觉已经挺久没听见他声音了,我说:“你还没休息啊?”

他说:“没有。”然后直接转入了正题:“你爷爷术后情况怎么样,呼吸电解质这些都正常么?”

“我不在他跟前…不过我爸妈说他现在已经醒了,应该挺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