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钦站在舞池旁,眸光略略一抬,看到何美南握住她的手,拖着她走进了中央。
刚好是一支温柔的华尔兹,何美南极有分寸地搂住她的腰,两个人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转圈,蓁宁心不在焉地听着女士们上好的绸缎衣料轻轻摩擦,发出细细索索的声响,何美南忽然轻轻地笑,拉回了她的神思:“我背上中了无数箭了。”
蓁宁透过何美南的肩膀,看到杜柏钦的目光,无所谓地笑了笑。
何美南说:“自他婚礼后没见过吧?”
蓁宁没有回答。
何美南放开她,举起手,蓁宁借势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他身边。
何美南问:“蓁宁美人儿,你真的不回泛鹿了?”
蓁宁不说话。
何美南说:“这几天他病着,早几天杜夫人在还好一点,杜夫人在巴黎有事务回去了,他就没法掌控了。”
蓁宁终于开口:他病好了?
又是一个转圈。
待把蓁宁拉回来,何美南才简单一句:“他肺部的疾病早已转成慢性,除非停下工作彻底休养,不然很难好。”
这时一曲终了,蓁宁停下来往外走,何美南一路绅士地护着她。
何美南给她拿了一杯饮料,尽职尽责地和蓁宁交待了一句:“感染很容易复发,人多,他一会儿得提前走。”
蓁宁目光动了动,微微淡淡的讥讽:“何医生,我看他倒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不远处的杜柏钦正一个穿着英伦绅士装的老头寒暄,两人谈笑着轻轻碰杯,又喝了半杯酒。
何美南的声音慢悠悠的:“你看他又酷又拽,跟以前一模一样的讨人厌是不是?——不过是在死撑,他这一阵子动不动就晕过去,我不放心才跟来的。”
☆、59
何美南的声音慢悠悠的:“你看他又酷又拽,跟以前一模一样的讨人厌是不是?——不过是在死撑,他这一阵子动不动就晕过去,我不放心才跟来的。”
蓁宁心紧了紧。
索性转过头,眼不见为净,狠狠地叉下一块蛋糕。
何美南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吃东西:“你胃口真好。”
蓁宁想了一下,嗯,她最近似乎是吃得有点多。
她讪讪地放下了叉子。
何美南陪着她闲聊了一会儿,被一位漂亮小姐拉走了。
蓁宁高跟鞋穿得有点累,到休息室里坐了会儿。
再出来,场中不见了熟悉的身影,也许如何美南所说,他提前走了。
蓁宁独自躲在角落里兀自出神。
身后忽然有低低的咳嗽声响起。
蓁宁只觉得皮肤条件反射一般地发紧。
杜柏钦低沉动人的嗓音,略带嘶哑:“你要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蓁宁吓了一大跳,横着脖子回他:“谁躲你了?”
杜柏钦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蓁宁冷冷地答:“我凭什么要接你电话?”
杜柏钦忽然低头,唤了一声:“蓁宁。”
声音喑哑温柔,千回百折。
蓁宁心轻轻地跳了一拍。
杜柏钦深深凝视她,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深情:“我们谈一谈,好吗。”
杜柏钦抬手扶住一把椅子:“明天下午一点,我去酒店找你。”
他的身体支持不了太久的应酬,若非今晚真的是太关键的一步棋,何美南也不会同意他出来。
此时勉强支撑半晌,他已经有些站不稳。
蓁宁没有说话。
杜柏钦抚摸她的脸,手无法控制地有些颤抖,蓁宁躲了一下。
杜柏钦固执了抚上她的脸颊,叹息了一声:“明天,等我。”
侍卫拥簇着他低调地离开了。
酒店停车场。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高瘦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立刻推开门跑出来。
杜柏钦从停车场去酒店,只进去了十分钟,出来时脸色神色莫测,手上捏着一张印着酒店标志的白色纸条。
他今天轻车简从地抵达酒店。
没想到蓁宁早已离开,只在前台给他留了一张便条。
是她大笔一挥的潇洒笔迹:我今天有事。sorry。
杜柏钦坐进车里,司机问:“殿下,去哪儿?”
杜柏钦愣了一下,他今天特地空出了下午的时间,没想到她跑得无影无踪。
思索了两秒,他淡淡地答:“回掸光吧。”
留在城区找她方便一点。
杜柏钦先打电话给香嘉上。
香嘉上这几日陷入家庭大战,声音有些疲惫:“她不是在酒店,被你的人看得严严实实?”
杜柏钦问:“你没见过她?
香嘉上答:“没有。”
杜柏钦直接说:“我电话有反监测系统,你现在怎么样?”
香嘉上来了点儿精神:“你勾结了热门公主,我家老大气得跳脚,没空理我这两天。”
杜柏钦轻咳起来,将电话移开了一会,才说:“香嘉运跟我真没法谈了?”
香嘉上恢复了懒洋洋的语调:“一天数亿美金的损失,香嘉运一向最爱钱,你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杜柏钦不客气地道:“你收拾收拾你那惫懒的样儿,老头子一向疼爱你,虽说香嘉运掌了权,你要重整河山也不是没有可能。”
香嘉上说:“老头子是老一辈人,一向讲究精忠报国,但听了老大花言巧语,以为你要扒了香家的命脉。”
杜柏钦在电话这头笑了:“他说得也没错,我还真是想煎一下,你们富得流油了。”
香嘉上意兴阑珊地:“杜先生哪里看得上这点小钱?”
杜柏钦简单交代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香嘉上笑嘻嘻的:“你得派来军队解救我。”
杜柏钦直接挂电话:“没空跟你废话,我让谢梓联络你,我今天没时间。”
杜柏钦给谢梓拨了电话,交代了几句香嘉上的事情。
然后打蓁宁手机,自她离开泛鹿,他就再也没能联络她,这一次也没有运气,关机。
然后他只好联系她在墨国唯一的亲友,于姬悬。
他从蓁宁通讯录上复制的这个应该是私人号码,电话响了一会儿,是于姬悬本人接听的。
杜柏钦客气地说:“于小姐,抱歉打扰你,我是杜柏钦。”
姬悬呀了一声,停了几秒,身边的嘈杂声立刻消失了:“杜先生。”
杜柏钦问:“蓁宁今天可联络过你?”
侍卫一直守在楼下,她早上都没下过楼,房间已经空了。
姬悬转头问经纪人:“今天几号?”
一边又对着电话解释:“对不起,我在剧组拍戏,都忘记了。”
于姬悬听经纪人报了日期说:“她应该是去干漾山区了,只要她在康铎,都会去的。”
杜柏钦略有疑惑:“她为何要去那里——”
姬悬嗓音很清润动人,跟蓁宁有几分相似:“她去祭拜父母,今天是我姨和姨爹的忌日。”
唯恐他不明白,姬悬补充了一句:“是她的生身父母。”
杜柏钦说:“嗯,我知道的,具体位置是在哪儿,是墓园吗?”
姬悬答:“不是墓园区,是一个村庄的山坡,我妈妈和小姨是那里出生的。”
杜柏钦详细了问了地址。
然后用了地图搜索,发现那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庄。
康铎市依山傍海,城市往北是较平缓的泛鹿山脉,干漾山是西北走向,离首都较远,有一段未经开发的天然峡谷和险峻山道。
夏季时候郁郁葱葱,风光旖旎,是绝美的观景胜地。
由于偏远独特的地理位置,干漾山的冬天一直占据着首都大区最低气温点,山道多弯且不平整,也不适宜滑雪,因此除了本地居民,冬天几乎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孤身一人去,他也不放心。
只是明天他要随梅杰访问,公务在身分不开身,要接她回来,只能等明天的工作结束。
杜柏钦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天空,高楼大厦的缝隙之间,云层一直阴沉沉地压低,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
康铎城区的居民在睡梦中过了一夜,早上推开门,发现世界都变了一个样子。
昨晚一场巨大的暴雪袭击了首都。
花园里的树枝落了一地,孩子们昨天丢在草坪上的玩具车都被大雪覆盖得不见了踪影,街道上的车子顶上一层厚雪,大雪压弯了树枝,掉落的断枝拦住了街道,还造成了无数起交通事故,全市都陷入了大面积的交通堵塞。
大雪还造成了部分居民区的停水停电。
首都城区的政府应急救灾预案启动,大批的交通警察和特警出动,清除路面杂物,恢复重点干道的交通。
首相梅杰不得不临时取消了出访计划,赶回官邸部署救灾事宜。
杜柏钦昨夜凌晨四点就被首相秘书室的电话叫醒,起床披衣赶到了掸光大楼,政府要临时调配官兵和军队进行救灾。
待到忙完紧急事务,已经是早上七点多,秘书给他备了早餐,杜柏钦在这个间隙抽空看了一下各地灾情的报告,似乎没有任何干漾山一带的消息。
早上八点之后,政府和警察局电话被各地的求救讯息爆满,天气预报反复滚动播放,说这是首都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路面的最深积雪甚至达到了三十五厘米,部分偏远的山区更是出现了二十年来的最低气温,许多的滑雪场地有游客失踪被困,还有一些偏远地区的居民受冻缺乏医疗救助。
到了下午,更坏的消息传来,有一辆旅游大巴翻入山谷,近十人失踪,军队调用了直升机搜寻被困人员。
国防大臣办公厅的的电话此起彼伏,会议室的人员出出入入,今天头儿的脾气格外的暴躁,偏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喝口水的喘息时间都没有,连替陆军参谋长送文件的年轻小侍卫官,都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不安,轻手轻脚地在会议桌上搁下文件夹,连他一向倾慕的杜柏钦那位美艳秘书官都不敢看一眼,一溜烟跑走了。
到下午五点,城区地面秩序基本恢复了正常,所有的救灾人员的部署工作已经完成,杜柏钦一拍桌子,将剩余的一沓文件往谢梓桌面一推,取了外套就往外走。
泛鹿庄园。
杜柏钦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佣人手上还拿着他的外套,待他在车库门前站定,赶忙服侍他穿上大衣,伊奢正在里面领着侍卫检查油箱。
司三站在门前:“殿下,让司机送您去吧。”
杜柏钦说:“不用。”
司三又说:“换您平常的那辆车吧,安全一点。”
杜柏钦摇头:“不够快。”
司三将一个瓶子放进车前:“您的水杯,当心别咳嗽得太厉害。”
伊奢站起来,对他点点头,拉开了车门。
杜柏钦坐进了驾驶座。
他踩着油门倒车,车子低低地轰鸣一声,飞出车库,转出花园车道,往庄园大门驶去。
伊奢带了两名保镖开了一辆车跟着去。
一路出了庄园,进入市区,此时正是晚间交通高峰时段,杜柏钦手上握着方向盘,前面路口|交通灯仍未恢复,穿着防水外套的交通警察在指挥秩序,他耐心地踩下了刹车。
他这几天的外出都格外低调。
报纸对这桩告吹的婚事热情未减,一日一日有新闻出来,说将茉雅为情消瘦,在演出的舞台上昏倒,更有知情人士出来爆料,说婚礼取消是因为杜柏钦有了外遇。
更有报道言之凿凿说是S小姐,杜柏钦动用关系压了一下,才略微平息了一点。
只是早已引起民众议论纷纷,茉雅这几年的公众形象营造得非常的好,民众都很喜欢她,早已将她看作未来的王妃,还有激进分子到市政大道抗议,要求他出面回应此事。
他出行都尽量小心,不欲张扬。
好不容易出了城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汽车的大灯扫过去,一望无际城际公路白茫茫一片,路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车子,杜柏钦一路上风驰电掣,激贱起片片飞雪。
原本是三个小时能到的干漾行省,即使开到了尽可能快的速度,限于路况太糟糕,还是超出了三个小时。
杜柏钦车开得太快,伊奢油门都几乎踩到了底,性能极好的越野车一路飞驰,可是转了几个弯道,还是不见了前面的车辆,只好拨他的电话:“殿下,当心安全,我们跟不上你。”
杜柏钦双眼专注看着路面,耳边塞着蓝牙耳机:“你用定位系统跟上我的车子,我先走,随时联系。”
☆、60
山上的家庭旅馆。
蓁宁扫了一眼手机,依旧没有信号,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大雪已经停了,山上的云朵灌铅似的灰暗低沉,积雪快要淹到了门槛。
她昨天给父母扫了墓,眼见天色已晚,便到山腰的旅馆歇息。
安娜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强健开朗的女士,她和丈夫经营着这家山间的小旅馆,夏天用来招待前来登山游玩的游人,收益颇丰,冬天游人稀少,夫妇俩或则围炉读书,或则出门度假,蓁宁有好几年都是这个季节上山,安娜也认得她了,攀谈几句,原来安娜还认得她过世的外婆。
这一次蓁宁过来,自然也留宿在了这里。
昨晚睡到半夜被冷醒,裹着棉被还是冷,蓁宁走到窗前一看,雪下得如扯絮一般。
昨晚停电,暖气也停了,昨夜后半夜用煤取暖,可很快厨房里仅存的煤球也烧完了。
到了早上起来,大雪压垮了山上唯一的通讯基地,手机信号也没有了。
白天男主人烧了两大桶热水,将结冰冻住了的车门打开,油缸也结了冰,又用热水暖了半天。
安娜的丈夫开车出去兜了一圈,村庄里附近的几户人家都跟他们一样,大家只好相互接济了点儿食物,等待政府的救援。
一天很快过去了。
到傍晚,蓁宁被叫下来,安娜用木头烧火取暖。
屋子被冻成了冰,只有壁炉燃烧着的带来暖意,安娜点着蜡烛,夫妇俩喝酒驱寒。
蓁宁不喝酒,只捧了杯热开水,和他们闲聊。
安娜走到门口:“亲爱的,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下雪,恐怕会更冷呢。”
蓁宁往壁炉里丢柴火:“今晚没法睡了,房间里太冷。”
坐到十点多,蓁宁开始犯困,安娜拖了把椅子,给她趴着打盹。
安娜和丈夫在旁絮絮地低声交谈。
蓁宁盖着外套刚刚睡得有点迷糊,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蓁宁骤然惊醒过来。
安娜和丈夫互相交换了个防备的眼神。
这时门外又穿来几声叩门声,不轻不重,极有礼貌。
男主人拿了壁橱里的枪,靠近门口往外看:“谁?”
杜柏钦手举起来示意自己两手空空,客气地道:“先生,打扰,可一位来自市区的小姐投宿此地?”
蓁宁大惊,手一动要站起来,椅子被打翻了,哐当一声。
蓁宁弯着腰揉着发麻的膝盖:“杜柏钦?”
杜柏钦声音顿了几秒,仿佛在深呼吸,好一会儿才说:“蓁宁 ,是不是你?开门。”
安娜推了推丈夫:找蓁宁的。
男主人拉开了门。
蓁宁转头的那一瞬间,整个屋子的人都完全怔住了。
借着跳跃的火光,屋子里浮现出一张苍白英俊的,幽灵一般的脸。
杜柏钦跨进了一步,展眉轻笑了一下,整个人忽然又鲜明起来,他的双手□了大衣的口袋,一贯的雍容自若的神态,仿佛风雪夜行不过等闲,潇洒好似一位金貂赶赴夜宴的探花郎。
安娜惊讶地道:“上帝啊,先生,你是怎么上山来的——”
杜柏钦温文尔雅地答:“小心一点开车,还是能上来的。”
蓁宁犹在发愣。
杜柏钦直接伸手拉她起来:“起来,我接你回去。”
蓁宁被他拉起。
安娜这时回过神来,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俩:“姑娘交男朋友了啊。”
杜柏钦分别和他们夫妇握手,用出了探访基层亲切温柔:“食物可还有?”
安娜暧昧的笑容里都是满意神色,趁机紧紧地拉着杜柏钦的手:“有的有的,熏肉,地窖里还有马铃薯卷心菜,哎哟,姑娘,这年轻人真俊俏,是我们墨国的男孩子吧——”
杜柏钦笑着将手抽出来,又说:“注意保暖,你们需要出去城里避避风雪吗,我安排人开车送你们出去。”
安娜忙说:“不用不用,路上也不好走,我们待家里挺好。”
杜柏钦说:“政府的救援车最迟明日中午能进来,电力预计晚上能恢复。”
安娜的丈夫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杜柏钦,这时说了一句:“您是——”
杜柏钦已经给蓁宁穿上了外套,拉着她的手客气地说:“我们先回去了,多谢你们照顾蓁宁,帐结了吗?”
安娜完全没注意到丈夫的反常神色,只顾着抢着说话,眉花眼笑地答:“结了结了,去吧去吧。”
身后门的大关上,男主人低声低哝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安娜双手握拳,抵在门边,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声音充沛绵长,直通云霄:“天!是他?罗杰,你没看错?真的是他!哦,老天爷!”
屋檐的雪簌簌而落。
蓁宁无奈地望了身后一眼。
杜柏钦神色如常,只顾着扶着她走下台阶。
蓁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口中呵出的气立刻冻成了气雾,户外寒风呼啸,杜柏钦又开始低咳。
所幸他的车就停在门前,走几步就到了。
车一直打着火,暖意扑面而来。
杜柏钦拉开车门,手撑在车顶让她上了车,见她还呆呆地坐着,又俯过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蓁宁问:“你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