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尾音被爆油炸炒的声音所覆盖,曾雨往厨房方向望去,刚好看到韩孟语从厨房出来,他正解着围裙,看到她立在门口时,他直接朝她走了来,替她拿过手中的物什,一弯腰就飞快的在她唇上一嘬,撤离时眉间微澜,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被她指尖的温度冰得直笃眉,将她的手整个儿包在他的大掌内,凑至唇边呵了口气,道:“都成冰人了,赶紧上去加衣服。”

曾雨点点头,听得厨房里的锅铲声,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向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道:“妈,我回来了。”

她走至楼梯口时,曾妈妈举着铲子立在厨房门口道:“冷了吧,赶紧上去加衣服,马上可以开饭了。”语毕,又匆匆缩回厨房。

曾雨“蹬蹬蹬”的跑楼上去,在楼梯上碰到正在下楼的韩爸爸,韩爸爸见她穿着单薄,不免又是一番提醒,曾雨飞快的应着,跑楼上便钻进自己的房里,然后不顾一切的钻进自己的被窝,用被子将自己拢紧了,好一会儿,那瑟瑟发抖的情绪才慢慢缓解。

韩孟语进来时,曾雨还拢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感觉到床垫微陷,她才幡然醒悟般的看向韩孟语,就见坐在旁边的他一脸疑虑,于是忙冲他一笑。

“怎么不开心?”他问。

“没有不开心,只是一暖和了,就有些想睡。”她懒懒的道。

他摸了摸她的脸,她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却又生生的忍住,他的手掌十分的温暖,抚在脸上十分的舒服,可曾雨心中却挣扎不已,仿佛想继续贴近,又仿佛想马上移开,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纠结,于是低下头来。

韩孟语将手放下时,揭她的被子,她下意识的紧了两紧,仍是被他揭开,他掏出她的手来,她感觉手中一沉,就见他慎重其事的将一个小首饰盒置于她的掌心。她突然就因为手中的物什而忐忑了,她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放的可能是什么,却呆愣着,连打开它的勇气都没有。韩孟语见她发愣,直接将首饰打开,果然不其然是一枚闪亮的钻戒,本来,这一天应当是一个好日子,本来,这个礼物会让她开心不已,但是这些本来却因为中午的那个意外事件,搅得她春水大乱,这些本来可以让她开心温馨的小举动,就变成了她乱上加乱的心头之惑。

听得他用商量的口气征询她的意见道:“我想在春节前,跟父母说清楚……”感觉到她深吸了一气,他又顿下,心里明白,她仍然还是不打算这样,不禁有些焦急,正想再作劝解时,曾妈妈在底下喊开饭了,想想这个时候纠结这个问题,有些不是时候,于是道:“晚上我等你。”

等她什么?等她给他答案?等她与他见面?

没什么情绪的加了衣裳,下楼时,餐具全部摆好,桌上摆了一大桌子的菜,韩爸爸乐呵呵的喊曾雨赶紧过去坐,曾妈妈将最后一盘小菜端上桌,整个桌面,都蒸腾着缕缕热气,在这个乍冷的初冬,让她倍觉温暖。

韩孟语给她倒了一杯加热过的牛奶,她一落座,曾妈妈就像往年一样,将一只鸡腿挟到她的碗里。在她们家,鸡腿是要给最宝贝的人吃的,如果有客人来,就会给最小的客人吃,如果谁生日,也是给生日的那个人吃。鸡腿并不是多么稀罕的食物,但是却是这家子人表达关爱的一种方式。曾雨小的时候,即便只有一只鸡腿,她也和曾媛一起分食;进到韩家时,看到曾妈妈给韩孟语挟鸡腿会一脸的愤懑,现在想想,他几乎没吃过几次鸡腿,每每曾妈妈替他挟鸡腿时,他总是再转挟于她,她不领情时,他便递回给曾妈妈。

曾雨盯着碗中的鸡腿愣神,她经常在反省,反省下来才明白自己对他,曾经是如何的刻薄,而他对自己,又是如何的包容。

韩爸爸找了一只小碗,挟了一把面,知道她不大爱吃汤面,便挟的不多,曾雨看着韩爸爸将沾了点点翠绿葱花的细滑面条放至自己面前,又有些恍神。韩爸爸一脸和蔼的道:“来,小雨,吃一口长寿面,吃了后年年如今日般,平安健康。”

大家都在等她吃面,她却愣神好一会儿,心事重重的模样,让韩爸爸误会了,又忙道:“不喜欢吃没有关系,吃一小口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曾雨一笑,忙道:“没有不喜欢吃。”

低头吃的时候,听曾妈妈问:“小雨二十三岁了,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曾雨将那一小撮面条撸进嘴里,低头慢嚼不语,愿望啊,若生日许愿灵验的机会大于平日的话,她希望,年年日日如这般,和睦美好的与家人共食,和自己喜爱的人静默岁月……

可是显然,生日愿望并不是许了,就会灵验。

包里的那封信,曾雨决定不交出去,她不知道是谁会知道韩家那么多的事情,又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写那样一封信投递至自己的单位,那个人显然想闹得满城风雨,不管目的是要给谁压力,韩家都会因此不得安生。

晚上的时候,韩孟语什么都没有等到,不管是曾雨还是答复,都没有等到。

第二天,她没有让他更早她一步拦住她,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开家的,再见到她时,已是傍晚时分。

韩爸与曾妈对于曾雨的异状,并没有察觉,两人各自一脸心事忡忡的模样。

韩孟语突然觉得家里的气氛太怪异、太压抑了。像是各人都在一夜之间,有了各自的心思,被什么事情统统缚住了,独独他还置身事外,这种感觉让他非常的不安,家里似乎还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可以让家人都一脸凝重的模样。

曾雨本是沉默的吃着饭,韩孟语轻踩了她的脚背,她也是似无感的毫无反应。直到韩爸与曾妈对视一眼,似乎要说出某件重要事情时,曾雨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

“韩叔、妈妈,我下个月会被调至莲花乡国土所,所以下个月起,我可能不在家里住了。”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父母的疑惑明显的写在了脸上,韩孟语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只是曾雨抬头看他时,仍是看明白了他眼里的波涛汹涌。

“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明明跟……”韩爸爸急了,却又不好说明白,跟曾妈妈两两相觊,对于曾雨突然的宣布,都措手不及,也打乱了他们先前的决定,一时间对于前一天商量好的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了。

“我们领导说了,下去锻炼两年,到时候就可以解决我的副科级别,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就两年而已。”曾雨将眼儿笑得弯弯的,看上去像是十分的乐意,至少她觉得父母会认为她确实很乐意。

听她这样一说,曾妈妈似乎一下就摆脱了之前心事重重的模样,扭头看韩爸爸,纠问道:“老头子,你不是让人打过招呼了吗?怎么还是下放了?”

韩爸爸憋了憋,脸都转红了,道:“我打过招呼的……”

曾妈妈纠住不放,又道:“那怎么还这样,是不是哪一关没打通啊?是不是让人给……”

“不是啊,我自己去跟领导说的,如果不往下调的话,副科好难解决的,反正莲花乡又不远,坐车才两小时。”曾雨一派喜滋滋的模样,让父母看得十分的无语。

“可是,可是,你得嫁人啊……”说这话时,曾妈妈还是没有忍住,看了一眼韩孟语,韩孟语青黑着脸,一言不发的进食着,将他平时不碰的辣椒,吃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两年……这两年,小雨你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什么打算吗?”韩爸爸如此问时,同时也在看韩孟语。

“啊?那个啊?我打算暂不考虑啊,反正我也才二十三岁啊,可以选择的机会还多得很……”

“我吃好了,你们慢吃。”韩孟语未等曾雨说完,便站了起来,椅子被他的动作带得差点要往后掀倒,曾雨急急的扶稳,他一个转身,不理会全部看向他的三人,一步一沉着的往楼上去了。

曾雨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剜了一刀般的疼,那噙在嘴角的笑,连自己都觉得会不会看着很虚弱。没关系,表情不够就用语言代替好了,她继续说:“我想好了,这两年我好好干,如果可以的话,就找一个男朋友,说不定妈妈你就不用烦着我老在家里吃你老本、惹你生气,两年过后,说不定我都嫁出去了,到时候你想要我回来,都好难的了,你那时候肯定就会后悔……”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了,什么逻辑啊、语序啊,都癫来倒去的,但却停不了说话,就算乱七八糟也不能停。父母面面相觑,一脸讶然的模样瞅着她,瞅她她也得说,她不能让父母有抢白的机会,她不能让父母说话,在她离开以前,她要天天比所有人都要聒噪,她练习了一天,反复想了很多可以说的话,尽管可能说重复了,但是总比什么都不说的强。

一念之间,进入冬天(1)

韩孟语生气了,他不明白自己的求婚触犯到了她的哪条禁忌了,让她竟然反弹至此般模样,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当着父母的面,要求她把话说清楚,他前一天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她,他忙活了一天才发现,自己竟忘了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他一直等,等到过了十二点,这之前,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却任凭他用何种方法,所有发出的讯息,都像石沉大海般,她对他没有起半点波澜,回以任何应答。

今天终于见到她时,明显就感觉到她突然就不对劲了,她总是这样,遇到了什么困难总不会跟他说,然后自作主张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摒除在是非之外,他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天塌下来般的事情,让她不惜躲到乡下去。她若不说,他很难会发现那些是什么,而他一直认为,所有能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困难,都是因为她的胆怯、她的顾忌。她将他们之间的关系隐藏起来不被外知道,无疑也可以将他们之间的小问题隐瞒的不让他知道。若她肯将他们的感情公于之众,她的那些小计较与小担心,他至少会不费吹灰之力的明白根源所在,这样,才能让他有办法去一一消除。

可是她不肯,他很多次都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迫,他能感觉到她已经一步步的向他靠近,有的时候近到他以为她可以勇敢的打破她心中的那层禁忌时,她却又突然被什么东西拖得离他远远的。那也不要紧,只要她还在他臂膀所及之处,他会将她拉回来。可是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决绝,她竟然要跑到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惊恐之此,连带的,让他也坐立不安了,他觉得,这一次,似乎不再是让他伸伸胳膊便能解决的问题了。

曾雨登陆QQ时,收到了很多的生日祝福,点开QQ群时,群里还是如往常的闹着,大家都在讨论哪种面霜补水效果好还不油,看到她出现,话题马上便转了,用她们习惯的刷屏方式质问起来。

往南续北:你为什么不理禽兽哥哥?!!!

小鸟:+1

只爱小鲁:+2

蓝色沸点:+3

拍打小雨:+4

……

淅淅沥沥:“拍打小雨”是谁?

拍打小雨:我是小鸟,我重新排队拍打你。

淅淅沥沥:……--!你们怎么知道我没理他了?

拍打小雨:他只问了我你有没有在群里说什么,我将这个秘密一传十,十传四十二,最终变成群里公开的秘密了。

曾雨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追问着,突然就觉得难过了,她本来以为躲开他虽然不是件挺容易的事,但她觉得要刻意疏远他也不是太难,她曾经很天真的想某天要是觉得东窗事发让她难以承受,她跟他说声BYEBYE就可以了,可是真临此境,她发现她根本没办法跟他轻而易举的说BYEBYE,她甚至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说话,甚至坐在他的旁边,她都不敢。

每每发现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心里就闷得发疼,他离开她的视线,她又空落落的发慌,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让自己如此纠结难过,她越来越期待下调的日子到来,她亟欲离开这个家,就好像白天她不在家里时,看不见他,不刻意去想他时,她才能正常一些,她才敢不那么辛苦的笑得没心没肺。

韩孟语几次三番想找她问个清楚明白,她都晃了过去,同住一屋檐虽然让他的机会很多,可是只要她想躲,躲过去并不是没有可能。

在韩孟语堵住她以前,曾妈妈比起韩孟语来显得肆无忌惮些,她可以在晚上公然的赖在女儿的房间里不走,美其名曰的谈心沟通,拐弯抹角的想探询曾雨的真正意思。

曾雨乐呵呵着一张脸,吱吱喳喳的跟曾妈妈说着她在单位里的趣事,说小伍有女朋友了,还天天想着曾媛啥时再去玩;说小七偷偷交了一个男朋友,被她发现那个男的脚踏两只船;说领导对自己提出要下调的行为十分的赞赏,在大会上作为典范表扬了;说妈妈该帮着买些日常用品,被子要哪家哪家的蚕丝的,不要鸭绒的……

曾妈妈几次想起自己的目的,又被她岔开了去,最终那个“韩”字都到了嘴边时,曾雨突然又打断了她的话,道:“莱宝说明天给我介绍一个海龟,我明天中午不回来吃饭啊。”

“海龟?海龟是什么?”曾妈妈明白海龟肯定是指人,却不明白具体是指什么。

“就是海外归侨或海归骄子。喝过洋墨水的。”曾雨捂着唇笑,眼儿弯弯。

曾妈妈拧着眉头,仍是一头的雾水,不是她不知道海外归侨是什么意思,而是她的意识里,已经认定了韩孟语了,突然女儿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她与老伴都百思不得其解,对于儿女情事,看不通透了,虽说谈个小爱的,分分合合争争吵吵的是正常的事,可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他们都已经决定好了……

就在曾雨生日的那天晚上,曾雨在夜深人静时,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正欲去韩孟语房间时,被父母房里轻微的啜泣声吸引的顿住了脚步。

过道里的光线十分的暗,她轻轻悄悄的傍至父母的房门之外,她以为这个时候父母早已熟睡,本想应了韩孟语白日里说的他等她的约定,却在听了父母的浅声交淡后,如定住般,移不开脚步了。

他们还是发现了,她不知道父母是如何发现的,她在初初听到父母提及她与韩孟语时,她一度以为自己血液倒流了,她以为掩藏好好的情感,却未料到,已被父母发现多时。

而且不但仅仅父母发现……那信、那照片……

还有父母说的……

“邻里间怎么说,都是小事情,毕竟两个孩子非血亲,邻居们说说笑笑也就罢了,可是,那信是寄到孟语单位里,直接投递给了院长,现在孟语单位里的领导都知道这事,怕是孟语在单位里的压力也不少。”

“那样做是唯一的办法吗?”曾妈妈的情绪十分的低落,曾雨没听到那个决定,可是此刻却觉得连心尖儿都颤着,那个决定,那个决定……

“不是唯一的,可是暂时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样,我们离婚吧!等到孩子们……我们再……”

曾雨浑身一木,似有什么在耳边炸响,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收回知觉的发现耳中仍然有曾妈妈的轻轻啜泣声。

“老伴啊,本来想跟你做老来伴,看来……”曾雨听惯了妈妈的大小声,听多了妈妈的叱咤责呼,她从没听到妈妈会有这样不舍的低泣,似乎听到韩爸爸低声哄了哄,才又听曾妈妈道:“等明天,我们就跟孩子挑明了说吧,告诉他们,这是暂时的打算,他们肯定不会太难过,也不会太坚持的。”

曾雨觉得自己再也站不住了,扶着墙壁慢慢的就往下坐,隔着门板,父母的声音还在喁喁而谈,他们声音隐约传来,里面有着满满的不舍与无奈,在曾雨听来似乎一夜苍老。

她不知道父母竟然会发现她跟韩孟语之间的感情,她一直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没有她以为的指责与批判,也没有阻挠跟反对,她从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耳里不断的回响着妈妈低落不舍的那句话。她可以忍受一祺的冷言冷语,可以忍受同事的有色眼光,可以无视邻居的指指点点,她也曾想过,可以忍受父母的指责反对,可是,她从没有想过,她能忍受得了父母在年老之际,为了成全自己,而老无依伴。

那是多少年以前?她每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愤愤然的诅咒着自己的母亲与继父能离婚,她曾希望用一百根棒棒糖去换,用五十张美少女战士的贴画去换,可是那个时候,母亲与继父的婚姻关系却看着是那样的牢不可破,就在刚刚以前,她都一直以为父母会一直这样相伴至老,一家人可以这样岁岁年年,却不想,他们会因为自己在情感上的贪心,最终是竟然想到要走离婚这一步。

现在,她只希望,拿一切的东西来换,包括她的爱情,她也可以拿出来换,换父母的百年安好、老来相伴。

一念之间,进入冬天(2)

曾雨悄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躲进被窝里,在被窝里哭得无声且撕心裂肺。她多希望啊,希望有一天,她的老来伴会是韩孟语,希望她也能同妈妈一样,在伤心失落时,那个人能对她安慰轻哄,在她老去时,那个人能与她相互依持,那个人啊,她曾经希望且只希望是韩孟语。从何时开始,她从对他试试看的态度,变成了到现在非他不可,可是,这些都不是她原先设想好的,她原先的设想是如果某天承受不了、走不下去时,她还能全身而退,他们继续安静沉默的做着兄妹,可是,现在不能了啊!她觉得现在连指尖都是疼的,不只是为了父母的放弃成全而难过,更多的是为她必须面对与韩孟语的真正分离而疼痛不已。韩孟语曾说不知道她哪里好,但就是别人替代不了。可是曾雨此刻觉得,在她心中,他哪里都好,已没有人代替得了……

电脑里轻轻的唱着一首悲伤的歌,她整晚整晚的听那些悲伤得让人肝肠寸断的歌。那些如诉如泣的曲调,仿若就在附和她的心境般,押韵着她的落寞。天气一日日的变冷,她的房间让她觉得无处不充斥着清冷的忧伤,就像歌词唱的:一个人能说出怎样的对白,空房间里只剩我和无奈……

偶尔墙壁会传来几声轻敲,曾雨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膝间,她生日的尾声,没有在她本来期待的浓情蜜意中度过,有的,是满室的悲伤和落寞。

韩爸和曾妈最终有没有去民政局办离婚,曾雨不知道,但至少,父母还是居住在一起的,她每天回家,看到一家人还会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她就很满足。一番折腾后,韩孟语不再堵她,也不再刻意接近她,她让自己每天都很忙的样子,跟父母说自己在忙着办交接,忙着将工作扫尾,忙得连跟父母聊天的机会都没有,忙得连看韩孟语一眼的空隙都没有,她又回复到那种整宿无法安睡或者常作恶梦的状态,醒着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摸着墙壁,指尖感受着墙壁的冰冷与光滑,却始终小心翼翼,生怕将它磕响。

她跟曾妈妈说的那个海龟没有看上她,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曾雨相亲回来,就发现她忘了与她相亲之人的模样与名字来,曾妈妈问及时,她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那个人似乎比韩孟语骨感些、比韩孟语洋派些、还多了一副韩孟语没有的眼镜。曾雨觉得男人还是不戴眼镜要好看些,也觉得长的那么瘦的人似乎没什么安全感,他话间穿插的英文单词让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像她跟韩孟语,他们之间甚至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她就会明白……

海龟没有再打电话给她,曾雨不记得他是不是有问过她要电话号码了,整个相亲过程中,她都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一会儿碰翻水,一会儿掉筷子,起身离开时膝盖还撞了桌子脚,曾雨觉得可能自己的装扮太失格调了、可能自己在那海龟的眼里行为动作太过笨拙了,回顾自己的整体形象,其实就是一个反应迟钝、笨手笨脚的傻妞。换位而言,自己若是他,也不会选这样的自己,更遑论人家是炙手可热的海龟。

曾雨不再进QQ群,也甚少登陆QQ,以免总被她们问及。她整天只在一个不需要注册的论坛里消磨着时光,有时一整晚一整晚的看小说,可是她似乎再也找不到一本可以让她轻松愉悦的小说来,那些可以让她喷鼻血的描写,不知为何也打动不了她似乎已经麻痹的感观。

“啊!”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终于受不了的哀号出声,那个谁说的,果然不能轻易的谈恋爱啊,不能轻易的拥抱亲吻啊,韩孟语啊,就像是流到她骨血里的一枚针,扎得她寝食难安,让她原本纯洁敏感的少女心啊,一下子沧桑得连小说都看不下去了。

上完这一周的班,下一个周一,曾雨便要下调了。单位同事散去了一小半,一祺没有动,仍然坐着办公室第一美女的宝座,小七跟曾雨一起分到了莲花乡,莱宝被分派到了另一个乡镇,小伍留守了,其他的或换了部门,或下调,这几日单位里一派浮躁,各种情绪都有。领导在周五时,挑了一个大家常去的饭店,订了两桌,为即将分开的同事饯行,又在钱柜预订了一个大包厢,准备让大家将离别的伤感淹没在狂欢的HAPPY中。

一顿饭下来,领导及那些男同事们都有了些醉意,有些因工作调动情绪不满的同事借着醉意,将话说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眼看有些火药星子冒出来,就被一些人给劝哄了回去,剩下的一群人直接杀往钱柜。

曾雨极少来钱柜这样的地方,每次有什么活动,她总是做乖宝宝,顶多吃一顿饭就要回去,省得妈妈唠叨。但目前是特别时期,她宁愿流连在外面,也不愿早早的回家,回家已经让她觉得越来越累心了,她如只惊弓之鸟般在家里闪闪躲躲的捱过了一个月,很多时候碰到韩孟语,她会在惊惶失措跳窜奔逃的同时,疼的手指头都蜷进了手心里。她只能在家人各自都心知肚明的情形下,当他是陌路般的淡然着。

包厢里的闪光灯闪得她的眼睛十分的难受,一些同事抽烟,包厢的换气不是很好,时间一长久,满屋子都是烟味,薰得人眼睛都睁得吃力。极少来这种地方的曾雨有些受不了这空气,但是让她很安心的,却是这里的闹腾。喜欢热闹的同事霸着麦克风发出阵阵不连贯的嘶吼,调跑到姥姥家了还不自知,还抢了一首又一首;抢不到麦的男同事就搂一个女同事,轻舞慢步着;领导跟几个又唱不了歌又跳不了舞的哥们一个劲的碰杯,不多时就越发的HI了,满嘴大话黄话,完全没了平时的领导模样;小七跟小伍跳了一曲又一曲,小雨看着看着,就觉得他们似乎有猫腻;一祺拒绝了很多人的邀请,孤芳独坐;莱宝拼命的在跟跑调王抢话筒……曾雨观察着所有的人,挺好,她觉得这样的闹腾让她觉得很好,他们越闹腾,她的心便越安静,要接触的讯息太多,让她根本没有太多的空间去想家里、想那个人。

可是仍然有人不放过她,趁着小七与莱宝都没有围在旁边的一个空档,一祺在她的身边坐下。

“孟语要出国了吗?”她问。

曾雨一愣,一个多月前,她听家里提及过他要出国的事,当时他说他的机会不大,这一个月来,她压根儿不理会他的任何事情,所以一祺如此问时,她一时也无从回答。一祺如此问,必定是她听到了什么消息。想到韩孟语可能会离她千山万水,曾雨原本在这热闹的气氛下放松的情绪,乍地又被揪紧,心头像是被一祺狠狠的拧了一把,疼的呼吸都像被噎住,顿了好一会儿。

一祺狐疑的看她,问:“你们闹矛盾了?”

曾雨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这一个月来,没人问过她,家人不敢问,旁人不好问,同事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一祺是第一个当面问她的人。

“你是因为那封信吓到了,所以才请求下调的?”一祺喝着饮料,看着舞池里面那些半拥半抱的人影,眼里是旋转彩灯划过的流光,曾雨看不清她此刻跟她聊天的意图,是打算想和解?还是再次疏远。

“那封信,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原因,现在我跟他之间的问题,不止那一点。”曾雨低垂着头,看着膝上自己摊着的手,无力的半握着,红的绿的灯光划过她的指尖,如飞萤流过,她动了动手指,一时间似乎想抓住,却又觉得那点点灯光即便再美丽,却终究是一场虚空,握住了也是徒劳的一场空欢喜。

“那你让给我好了。”一祺在说这话时,语调十分的轻松,似乎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请求,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难得这样的直白,曾雨又是一片迷糊,不知道她这要求,是真,抑或是假?

她很难想象,像一祺那样骄傲美丽的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祺转过头来看她,然后一笑,道:“你真的在想,是不是要让给我?”

曾雨在一祺的面前局促起来,她觉得自己不能跟一祺像小七她们一样做亲密朋友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在一祺面前显得十分的笨拙有关。就像在那个海龟面前一样,人的品质优劣不等,太有差距的人,常常会让另一方不知所措,当然,这个韩孟语是另外,她跟韩孟语相处的太久了,久到那种陌生的距离感被时光消弥了。

一祺会给她压迫感,让她不知如何应辩,且常常手足无措。

“之前,我说我不会祝福你们的话,我收回。还有那些什么道德廉耻的话,也收回。当时,我只是气愤跟嫉妒,后来才觉得自己的话其实太过份了。”一祺将手中饮品放下时,正色道。

“我收回我的那些话,尽管我还是不能释怀,尽管我还是喜欢你哥哥。”

曾雨十分的惊讶,扭头看一祺,看到她姣美的面容在斑斓的灯光下迷离又落寞。她今天晚上的直白,让曾雨无所适从却又打心底的动容。曾雨快速的眨了眨眼,压回那些呼之欲出的酸涩,她想起那天她在一祺离开后的哭泣,想起韩孟语安慰的将她拢在怀里,那时曾觉得那样的难过,可是到现在,一祺说那些话她统统收回了,对她的成见也因此放下了,曾雨却觉得多么悲哀啊,到现在,到一祺她说这些话的现在,到她打算不计前嫌的现在,曾雨她却已经决定放弃韩孟语了。

一念之间,进入冬天(3)

两人静默良久,似乎各自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曾雨抬起头时,一祺也回头看她,对上曾雨的眼睛,面上没有丁点笑容,甚至拧起了眉头来。

“我一直不甘心,是因为我知道我喜欢上了,却终究无法得到;我也一直嫉妒,是因为你可以得到,却不够执着。小雨,我敢打赌,你从一开始就作了好打算,打算随时全身而退。”

曾雨又眨眨被室内二手香烟薰得想流泪的眼睛,一言不发。

没错,她说的一丁点都没错,一开始时,她带着怕生生又喜滋滋的心情同韩孟语纠缠时,就是那样想的,直到现在,她还是那样想,而且正在这样做。

“如果感情可以出让,该多好啊,你把他让给我,我们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多好!”

曾雨一片茫然,好吗?如果她将感情出让给她,就好吗?

心脏又是一缩,曾雨躬起身子,想蜷起来,又生生的撑住了膝盖,从心到肺再到胃,整个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拒绝着那一层想法,拒绝着出让,拒绝着剥落,那些轻的浅的凝重的深厚的情绪拧成一股强烈的意识,叫做不舍。

她想起韩孟语那干净的指尖,想起他那有着短短发根的颈背间,想起他垂下眼睑时覆在眼下的睫毛阴影,想起他覆盖着纯棉T恤下的瘦劲腰身,想起他罩着黑色制服的挺直背脊……她觉得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她每天与他住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克制着自己,将他当空气一样存在,可是她现在强烈的思念着他,平日里的那些思念相加,仍远不及现在这股突然涌上的想念。

曾雨伸手将茶几上盛了满满液体的杯子凑至唇边,一口饮下,有一股汽体直冲鼻间,鼻腔胸口一阵难受,是啤酒,因为不胜酒力,她从不饮酒,一直觉酒是天底下最难喝的饮品,可是现下却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有人会觉得酒可消愁,不是因为它能麻痹人的意识,而是因为它能让人在饮后将难受的感觉引导在身理上,从而减轻心理上的痛楚,冲淡了心中苦闷。

当她喝完两瓶啤酒时加半瓶红酒,才被别人发现,一祺不知道去哪了,小七拎着她一阵咋呼,她看着小七在她面前扬着空的啤酒瓶,觉得小七那样子特别好笑,于是就冲她乐,感觉到小七在她的身上一阵乱摸,她“咯咯咯”的笑得歪倒在沙发上,隐约听到说可以回去了,有车来接最好,还有什么什么的,曾雨又坐起来,指着小七笑道:“你谈恋爱了?你让你男朋友来接了。”

说完又笑,觉得特别的好笑,小七不理她,将手机递还给她,当她醉了,懒得和她去辩解。

曾雨坐了一会儿,就歪到一边,有些想睡。感觉眯了没多久,就被人摇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小七在摇她,她有些迷糊,意识不甚清晰,觉得还想睡,小七拉她,没拉动。曾雨不理会小七的拉扯继续眯着眼,忽然感觉身体一轻,似乎被人抱了起来,当时她就想小七太能干了,好一会儿后,又觉得小七的味道可像韩孟语了,于是在小七臂弯里拱了又拱,贪婪的嗅了又嗅。

感觉像在云里飘了很久,落地时她的唇像是擦到了什么,热热的,很有弹性,有韩孟语刮胡水的味道,曾雨微微睁开眼,眼前有人影在晃动,背着光,身型高大,看不清是谁。小七跟小伍不停的在聒噪,说些什么,她想努力听清,似乎提到了莲花乡,似乎还在说啤酒,好像还说什么丢人来着,曾雨觉得她肯定是在说自己,恍惚的想着,等她睡醒了,就去扒她的皮,对,要扒她的皮。

似乎又回到了婴孩时提,睡在大摇篮里,摇啊摇啊,十分的安心。

偶尔有些强的光束迎面照射过来,又让她睡的不怎么安稳,想换个睡姿,却感觉到自己像是被襁褓捆扎了般,动弹不了,腰腹间有明显的勒感。她在梦里挣扎着,想跟妈妈说自己长大了,不需要襁褓困住了,可是却没有人理会她,她在梦里学着婴儿一样的啼哭着,哭到声嘶力竭时,才有人心疼的将她抱了起来,亲亲她的脸蛋儿,抚去她的泪珠儿,拍着她、哄着她,又无奈的叹息着。

她揪紧了对方胸前的衣襟,觉得万般委屈,却又不知道为何委屈,越被哄着,就越委屈,一个劲的想要更多的关爱,抽抽嗒嗒的,止都止不住,泪意像是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让她安心哭泣的地方,容许她肆意泛滥。

那个怀抱将她蜷了又蜷,很紧,又很安心,不太像妈妈,有些像爸爸,小时候爸爸还是和她和妈妈在一起时,会将晚上贪看电视睡在藤椅里的她抱回房,每次爸爸抱她的时候,她都醒着,却假装未醒,享受着爸爸怀抱里的亲昵。后来,从妈妈和爸爸争吵开始,她变得厌恶爸爸了,连爸爸摸她的头顶,都觉得难以忍受,然后,爸爸再也不碰触她了,连摸个头顶也没有了,十多年没有父亲的关爱,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是这会儿,这个怀抱让她想起了爸爸,那种感觉似陌生又熟悉,即压抑又渴望,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汹涌。

曾雨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只觉得身心俱疲,意识最终点点消散,哄她的声音渐渐遥远,只是那个怀抱,一直都在。

一觉睡到天大亮,曾雨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好了,连续一个月的失眠多梦,让她对睡眠和黑夜甚至畏惧起来,能这样好好的睡上一觉,让她打心底的舒畅,尽管头微微有些疼,尽管眼睛周围的皮肤紧绷的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比起香沉的睡眠来,那些都微不足道。

腰间有些沉,背后一片暖意,曾雨睁开眼来,眼前一片陌生。身后的热源向她又贴了贴,曾雨倒吸一口气,猛然一回头,就看见韩孟语垂着长长的睫毛,低睨着她。

她们干什么了?

曾雨突然间就害怕了,意识清醒过来,她发觉这是韩孟语的房间,她在韩孟语的床上,在韩孟语的怀里,香甜的睡了一夜。

最最最让她害怕的事情,是她发现自己光得只穿了内衣和内裤,而她背部感觉到的韩孟语,肤触光滑,至少上半身,也是光祼着的。

曾雨眯了眯眼,又眯了眯,韩孟语始终表情如一的睨着她,她大叫出声,可是那叫声在一半时,便又生生的卡住了,她猛然想起了隔道而居的父母,双掌便死死的压住唇,一脸恐慌的与韩孟语对视着。

她祈祷,她刚刚那一声尖叫,除了韩孟语,不再有任何人听见,她祈祷,周末的早晨,父母外出锻炼还没有回来,她祈祷,即便两人如此这般的缩在同一个被窝里,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神仙的耳朵聋了,她的祈祷似乎都没有被听进去,门板很快的被敲醒了,门外曾妈妈敲着韩孟语的门,一边问:“孟语,小雨在你的房间吗?”

一念之间,进入冬天(3)

曾雨觉得自己要死了,血液似乎都被凝住了般,大脑更是一时白光光的一片,妈妈的询问,比起她发现自己光溜溜的睡在韩孟语床上让她更为惊悚。飞快的将被子一揭,盖过头顶,身体贴着韩孟语的肌肤,滑进了被窝里,滑进去发现他是有穿裤衩的,却又顾及不了那么多,想揪住他警告他,可是手掌触及到的都是他光滑的皮肤,明明手感极佳,却又如长针带刺般,令她不敢抚触。

“在的,阿姨。”跟她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十分不配合她,如实回着话。

曾雨掀开被子,狠瞪他,他仍然那般面无表情,下床时套了件宽松的大T恤,就去开门。

曾雨害怕了,看着他向门口走去,气急的威胁道:“不准开!”

那个身影一顿,却罔顾她的威胁,执意的将门打了开。

门外站着的不止曾妈妈,还有韩爸爸,两人看着穿着随意的韩孟语将门打开,刹时无语,任谁都看得出,他这模样,是将将从床上爬起来。

曾妈妈忍不住的就将眼光往房内瞟,视线所及,只看到了拥被而坐的女儿背对着她们,床边的椅子上,孟语的衣服与曾雨的衣服混在一起搭放着。

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