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叛逆是他们十七八岁少年的专利,我无权剥夺。

他生气,他别扭,他忽喜忽怒,他刚刚说了喜欢我,可转眼就能毫不留恋地一走了之,在我为他的离开而心慌难过的时候,他决绝到可以时时处处地躲着我——我根本就不想掩饰,我一度对这样的他,是极其恼恨的。

可是,可是…原来,却是有原因的。

我表情呆滞地愣了好久,一直在消化他那简短的两句话。

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想来,对他而言,该是很有冲击力的。而那个时候,我没有陪着他,我没有呵护他,我做的…是同他怄气,同他冷战,还一心以为,是他阴晴不定,我那么做,完全是没错的。

可我…

我全错了。

我恍恍惚惚地,转了脸,看向迟轩。

我喃喃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盯着我的眼,慢慢地说:“你赶我走…”

见他还在执着于我刚才说的话,我立即摇头:“那是气话!”

他突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臂,紧紧盯着我的眼,看了我好久之后,他喃喃地说:“江乔诺,你在害怕什么?”

我身子一颤。

他抿着嘴角,目光灼灼:“我是没给过你任何承诺,可你呢?你有对我说过,你自己的心声吗?”

他微笑着,笑容却苦涩,他盯着我的眼,一字一顿地说:“若我是懦夫…你也一样的。”

那天,迟轩冷着一张脸,在我的病房里待了一整天,旁边那个小男孩这下不说他好看了,趁迟轩出去的时候,他偷偷地朝我撇嘴巴:“哥哥好凶。”

我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哥哥这样,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

我说:“才不,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

“哥哥的女朋友,不是姐姐吗?”

我摇了摇头。

小男孩顿时就搞不懂了:“可、可…为什么不是啊?”

“没、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个小男孩说话太少年老成,我有些招架不住。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嗯。”不喜欢怎么会让她做他女朋友。

“那姐姐呢?”

“以前有。”

“哥哥知道姐姐喜欢别的人吗?”

“知道。”

“哦哦。”他一脸恍然大悟,“哥哥是吃醋!”

我禁不住失笑:“哪有那么简单。”

小男孩托着下巴,又搞不懂了。

我想了一下:“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嗯!”他眨巴着大眼睛,狂点头。

“来。”我拍了拍自己的床,他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我将他揽在怀里,很温柔地说:“那,姐姐给你讲一个故事。”

“好啊好啊!”

“从前,有…一朵喇叭花,”我盯着窗外,开始讲了,“她很喜欢一棵木棉树,可是后来呢,刮了一阵大风,喇叭花处境很不好,木棉树就和水仙花在一起了。被自己喜欢的人抛弃了,喇叭花当然很伤心啊,好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一棵冷杉。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们住在了一起,然后…然后可能渐渐地就有了些好感。可是呢,冷杉又遇到了一朵玫瑰,他们成了男女朋友…玫瑰当然要比喇叭花好啊,既漂亮,又温柔,喇叭花希望冷杉能幸福,喇叭花更怕…更怕自己再被人丢了。你说,除了自行离开,缩在角落里,喇叭花还能怎么做呢?”

小男孩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听得懂我这番几乎像是胡言乱语的话,他在我胸口抬起脑袋,愣愣地看着我。

“姐姐…花花怎么会,喜欢上树啊?”

我愣了愣,然后,忍不住微笑:“对啊…她怎么会喜欢上树呢。”

“木棉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哈欠连连地接了起来。

好梦被扰,我有些不满,语气很是不怎么好听,那头沉默了一下,半晌才说:“乔诺,你病了?”

这个声音,我听了四年,当场就是一激灵。

这一激灵,我才想起来,回来之后,我换了一个手机.居然忘了再把他拉黑。

事已至此,我唯有硬着头皮:“嗯,一点小病。”

“严重吗?”他有些紧张。

“说了只是小病。”我语气平静。

“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他在那边叹了口气。

他的语气里是浓郁的叹息,不像作假,一时之间,我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问:“你…不在北京?”

我点点头。然后,发现他是看不到的,就嗯了一声。

“哦!”他若有所思,“难怪…”

我脱口而出:“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话有躲闪之意。

我眯了眯眼:“何嘉言,你今天给我打电话,不可能是没有事情。”

他没应答,在那边长久地沉默。

“我挂了。”我是真的要挂机。

“等等!”

“那你就说。”我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挂机键上。

他很犹豫:“你和苏亦…在交往?”

我愣了一下,出于本能地想要反驳怎么可能,下一秒,突然想到了那天在操场上的事情,料想他是误会了什么,于是我抿了抿嘴唇:“对。”

“他很 。”他几乎是立刻说。

“我知道。”

“他和许多女生,都暧昧不清!”许是见我语气平静,他有些着急。

“我知道。”

“他对你不可能是真心!”

我淡淡地说:“是吗?”

我的无所谓,彻底把他激怒,他有些气急败坏:“乔诺,即便确实是我伤了你的心,可,你、你也不该这么作践自己!”

我被他骂得有些愣:“他做了什么?”

“他陪一个女生,去…去医院…”

何嘉言一向温文尔雅,今天却像是被人激怒了的狮子,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在北京,他陪人去流产,他这不是对不起你,又是什么?”

我被“流产”那两个字镇住,好半晌愣是没回过神来,何嘉言却以为我是伤心了,在那边连连地劝我:“你别难受,那天在医院见到他,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他要是敢再有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他的话没说完,我手一抖,失魂落魄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嘟——嘟——”

苏亦刚把电话接起来,我就河东狮吼:“姓苏的!你把谁弄怀孕了?你还陪她去流产,苏叔叔如果知道这事,铁定饶不了你的!”

苏亦完全被我火山爆发的气势骇住,好半晌都没说话,等了一会儿之后,他那边传来怯怯的一句:“苏亦不在,他、他…”

居然是女孩子的声音,我顿时火起:“那你是谁?!”

“我是他、他女朋友…”他女朋友多了去了!

我的怒气怎么压都压不住:“把电话给他!”

“他、他在喝酒…”

“我说,把电话给他!”

“好,好…”

那姑娘手一哆嗦,居然…给我挂了。

挂了?

我气得直大口喘气,转过脸,就看到邻床的小男孩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敛了敛怒容,尽可能朝他温柔地说:“别看了,快睡觉!”

他立马就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时间里,任凭我再怎么给苏亦打电话,都没人接了。我气得恨不得拔掉手上的针管,立刻杀回北京。

结果,我没能将此事执行,因为,我正怒火熊熊 ,我妈来了。

考虑到苏亦的身家性命,我就是再恼火、再愤怒,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于是只好盯着手机,扮面瘫。

见我脸色不怎么好,我妈也没多想,以为我是这几天来闷坏了,就絮絮叨叨地在我身边说着我爸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她说的那些话,我一句话都没能听进去,但终归是稍稍冷静了一些。

我一冷静下来,终于想起了方才忽略掉的事情。

何嘉言会关注苏亦…是因为我吗?

上一次,在操场上,他没头没脑地对我说的那句话,是因为…以为我和苏亦在一起了吗?

想到这些,我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说起来,我真的有好久都没再想起何嘉言了。

也许,是因为迟轩的出现占据了我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又或者,也和我自己刻意地不去想起不无关联,总之,以前曾经以为应该会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却是连偶然想起,都很难出现。

但我相信,他不是来嘲笑我的,更不会幸灾乐祸。

如他所说,即便他辜负了我,也不希望我再被别人伤了心。我相信的。

和他认识的时间有好几年,几年间,执着地喜欢他,更是我心甘情愿。

就像如今新一届的小孩儿追捧迟轩一样,曾经的何嘉言,也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类似于白马王子般的存在。

他家世很好,优秀、温和,几乎无所不能,是所有老师的宠儿。

更要命的是,他不仅长了一张动漫男主角似的梦幻俊脸,还非常有交际能力,永远是一副淡然微笑的模样,人畜无害。

记得我曾经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打趣他:“你对谁都那么好,当心以后的女朋友会吃醋哦。”

他也不解释,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映着背后一大片灿烂的阳光,朝着我笑:“你不误会就好。”

令人怦然心动的话语,他也会说,却并不让人感觉肉麻,只会觉得恰到好处的熨帖。可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曾经有过那么多宠溺的表情,说过那么多温暖好听的话,却依旧会在一个转身之间,就越来越远。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就有些怅然,抬起手掀起薄毯,盖住脸,没多久又觉得热,烦躁地一把扯了下来。

我妈连忙来看我手:“小心针眼!”

苏亦给我拨回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两点。

我看了一眼躺在隔壁床上、刚睡着没多久的我妈,压低了声音说:“你小声点。”

他在那边呵呵地笑:“我傻不傻?乔诺,你说,我傻不傻?”

我皱了皱眉:“你喝了多少?”

“你、你别管!”他大着舌头,执拗地问,“你、你就说吧,我、我傻不傻?!”

我没心情大半夜听他发酒疯,就冷了一张脸:“你别以为你喝醉了,就能蒙混过关。”瞅了一眼我妈,没动静,我又将声音放低了些,恼怒地说,“你把哪家姑娘弄怀孕了?!”

“我?”苏亦突然抬高了腔,笑得更加自嘲,“我、我哪有那个本事!她韩贝贝…她韩贝贝哪只眼看得上我?”

我脑子一蒙,下一秒张嘴就呵斥他:“你别乱骂!”

苏亦对韩贝贝旧情未断,这我是知道的,但我刚刚听说他陪别人去流产,现在又从喝得酩酊大醉的他的嘴里听到韩贝贝的名字,着实觉得很不自在。

她好歹是迟轩的女朋友。

我对那三个字敏感。

苏亦呵呵地笑:“我乱骂?我、我他妈还没醉呢…”说到这里,他打了个酒嗝,说出口的话渐渐连贯了些,“不、不是你问我谁流产了…了吗?我、我告诉你,不…不是我!是他、他妈不知道谁,让…让韩贝贝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