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你妈的苏亦!”

他越说越是离谱,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想也没想地就骂出了声来:“韩贝贝是迟轩的女朋友,我不许你那么说她!”

我这一恼,声音不由自主地就抬高了些,我妈在隔壁床上翻了个身,睡意蒙眬地问我:“怎么了,诺诺?”

我说没事,然后兜头将自己罩在被窝里,我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磨:“你乱搞男女关系,我可以不对苏叔叔说,可、可你再这么信口雌黄,别怪我跟你不客气了!”

苏亦依旧是笑,可越笑就越是寥落。

他像是被我吓到了,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很低,他喃喃地说:“你、你说什么呀诺诺…就为了一个迟轩,你、你他妈要跟我干仗啊?”

被窝里空气不畅,我憋红了脸,更觉心中窝火。我妈就躺在我旁边,他敢骂我妈,我更恼了:“你他妈是忌妒他!”

“我、我忌妒他?”难以置信似的,苏亦的声音再次抬高了,“我、我他妈忌妒一个私生子啊。”

这下,我算是彻底被踩到痛脚了,也顾不上我妈就在旁边了,张嘴就对着电话喊:“姓苏的!你他妈再这么说一遍试试?!”

话音落,苏亦呆住了,我也呆住了。

眼前一片惨白,我妈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灯光太亮,我拿手蒙着眼,我妈一边恼怒地剜了我一眼,一边快步过去哄隔壁病床上那个因为被我吵醒,而撇了撇嘴巴眼看要哭的小男孩。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揪紧了身下的床单,紧紧抿着嘴巴。

我说不出话,可是我的胸口,却是因为强烈至极的愤怒,而急促地一起一伏着。

“江乔诺。”苏亦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是突然间酒全醒了,他慢慢地说,“我说再多,你都不会信的,对吗?”

我抠紧床单,没说话。

“那你自己回来看看吧。”

扔下这句,他挂了电话。

chapter 9 如有来生,愿鲁且愚

苏亦的话,无异于一枚炸弹,而且杀伤力极大。

何嘉言给我打电话的本意,自然是要提醒我,我被人骗了。

他以为我会伤心,但我没有,因为我和苏亦的男女朋友关系,只不过是假装的。

可是现在苏亦告诉我,被骗的那个人,是迟轩,不是我。我瞬间就不能接受了。

天晓得,我是不是这几天挂点滴挂得太多了,我居然理所当然地觉得,别人骗我,可以,但骗迟轩,就绝对不允许。

我怀疑,那些盐水也许不只是随着针管进入我的血管里了,我可能是连脑子也一并进水了。

那一晚,我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夜,一直都睁着眼。我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幕,看着它由黑魆魆一片,渐渐发白。

那一晚上,我都在想,没错,我曾经说过的,我说,我会好好照顾迟轩,永远照顾他。

韩贝贝的这件事情,虽然我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肯定会伤害到他。

我得帮他解决了。

等到天彻底亮了,我妈起床了,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洗漱,而是冲过来问我:“昨天晚上,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现在什么都不确定,我什么都不能随便说。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悬挂在移动柱子上面的点滴瓶,说:“妈,我好多了,我想回北京了。”

胃穿孔是一个并不算小的病,如我妈所说,它来得急、来得猛的时候,确实有可能会要了人的命。

可是我都在这里躺了好几天了,我估摸着,就算我这会儿在火车上颠簸一晚上,想来也不会要了我的命。

没想到,我要回北京的提议,居然被迟轩给拒绝了。

他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的,该是给我买的奶茶。他没看我.而是看着我妈,一脸认真地说:“她身体还没好,经不起折腾的,阿姨还是再替我们请几天假吧。”

这是自打昨天,他说完那句懦夫什么的话之后,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话。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微微绷着,是不容拒绝的表情。

我妈看了看我,意思当然是询问我的想法,我很坚决:“我今天必须回去。”

迟轩比我更坚决:“不可能。”

我妈很为难。

我盯着迟轩的脸,心底默默地想,笨蛋,你女朋友…也许真的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相由心生这么一回事,可是没准儿,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眼睛里可能确实流露出了一些不该展现出来的神色。

因为迟轩略微怔了一下,然后他走上前来,把温热的奶茶递到我的手里。

他俯视着我说:“你顾好自己就好了,别的事都不要管。”

他说别的事,他说不要管,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抬起眼,想从他的眼睛里,或者脸上看到一些端倪,可是我刚抬起头,他就转了身,朝我妈走了过去。

“阿姨。”面对我妈,他的声音比面对我时柔软了许多,“您昨晚没睡好吧?我在这儿守着,您回家吧。”

我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迟轩,然后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说:“我回家给你们做饭。”临出病房门,又看了我一眼。

我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我和迟轩的相处模式,确实比之前更古怪了。我们现在几乎是不会对视,或者说,即便我看他,他都不会看我。

所以我看不出他眼睛里的神色。

我心神不定地捧着那杯奶茶,直到它渐渐地凉了,然后我吸了一口气,用下决断的口吻,对坐在一旁的迟轩说:“我真的必须回去了。”

他头都不抬,语气是寸步不让,和毋庸置疑的:“现在不谨慎些,以后可能会复发。”

他说的是胃穿孔,可我满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骗子的事情。我说:“现在不解决,也许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终于肯抬起脸看我。

我抓住机会,赶紧劝说:“我是说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赶紧回去处理一下。”

他不说话。

我就继续说:“你就没要紧的事要回去吗?咱们已经耽搁好多天了。”

他蹙眉,不由分说:“你在这边,北京没什么可要紧的。”

我僵了一下。

他似乎自觉失言,迅速撇开了脸。

看着他猛然别开了的侧脸,我心想,你女朋友呢…她、她也不要紧吗?

可我不敢问。

我怕,我说错话。

我和迟轩彼此都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僵持的结果就是,我又在医院里待了三天,等医生说情况确实稳定了,这才办了出院手续,回了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求着我爸去买票。

我爸看了转身回房的迟轩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然后回身去了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张票。

他把票递给我,叹了口气:“小轩说你不能坐,这可是他昨天去买回来的。”

我接过票看了一眼,是两张卧铺,低下头来,眼睛有些涩。

临走之前,苏亦的老妈张阿姨回来了。

见到我就是一顿拉拉扯扯地话家常,她那么亲热,我只好勉强压下心中的焦急,礼貌地应付着。

我妈知道我着急,就没多给张阿姨絮叨的机会,她直奔主题地说:“见到小亦的女朋友了?”

张阿姨抿着嘴唇直笑,一脸的满意。

“见了见了,小姑娘不错,爱说话,性格也活泼,就是…就是个子稍微娇小了些。”

一听这话,我正伸向果盘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下,与此同时,心中更是倏然一震。

韩贝贝少说也得一米六五往上了,虽说苏亦确实身材有够挺拔,可张阿姨这要求…也太高了点吧?

难道…苏亦说的女朋友,真不是她?

那么,流产…

我不敢往下面想了。

那一天,我心事重重地跟着迟轩上了火车。

找好自己的床位坐下,第一件事,就是给苏亦发短信。

可他很久都没有回我。

我知道,是我那天晚上因为迟轩朝他怒吼的事情惹他生气了。我盯着手机看了好半晌,却无可奈何,只好脱了鞋子,躺下了。

一路上,对铺的迟轩安静得很,一直在戴着耳机听音乐。火车碾过铁轨,辚辚作响,我渐渐地在轻微的颠簸中睡着了。

火车过了两站后,我醒了,车窗外有灯光照进来,朦胧绰约,我睁开眼就看到,迟轩坐在床头,脑袋抵着车窗,斜斜靠着。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正望着我。

许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醒过来;他一时躲闪不及,和我四目相对,顿时有些愣愣的。

我睡意朦胧,之前的慌乱心情总算平静了些, 眼睛问他:“到哪儿了?”

迟轩侧脸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眉眼深不见底,就在我想着,自己是不是刚睡醒看走神了的时候,听见他答非所问地说了句:“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坐火车。”

我怔了一下。

以他这几天看都不肯看我的架势来看,他会主动跟我说这个,实在是很难得。

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我有些惊喜,就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说:“我也是啊。我在北京上了六年的学,每年要往返四次,可每一次,都是只有我一个。”

迟轩垂着眼睫,没说话。

我坐起身子,将脸颊贴在车窗上面,许是外面的灯光太朦胧,照得我有些心神怔忡,我喃喃地说:“我一直都有想过,要和别人一起坐一次火车。不是寒假,不是暑假,要青黄不接;不坐卧铺,不坐动车,越慢越有感觉;去哪里不重要,漫无目的就很好;白天晚上不重要,有风景就很好。甚至啊,旅途多枯燥、多无聊,都不重要…两个人一起,就很好。”我近乎呓语一般地说着自己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迟轩没出声,他一直在沉默。

上铺的人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车厢里关闭了灯光,影影绰绰。

我怔怔地想,这一次,算是我曾无比期望着的那种旅行吗?

火车颠簸,我又昏昏欲睡了,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迟轩的声音,低低的:“你最想去哪儿?”

即便是处于昏沉当中,我一怔,然后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喃喃地说:“我啊…最想去看沙漠。奇怪吧?”

“怪?”他眉尖一蹙,似乎不解,然后垂下眼睫,嗓音有些轻地说,“敦煌吗?”

“哎?”

“去看沙漠的话,”他低垂着眼睫,嗓音又轻又软,低声却笃定地说,“是想要去敦煌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是询问的表情,却是笃定无比的语气。

我看了他几眼,突然觉得,原本有些燥热的车厢里,像是骤然之间,开了一树又一树的花。我的整个瞳孔,都在这一瞬间,亮起来了。

“对。”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开心,一边笑,一边点头,“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敦煌。”

火车平稳而急速地往前行驶着,迟轩没再说话,别开了脸去,看窗外了。我却是在心底一遍遍地想着一句话:第一次。

第一次,有一个人觉得,我的梦想不奇怪,不匪夷所思,那种感觉,实在是…

太好了。

出火车站打车时,迟轩自然而然地拉开车门推我进去,然后紧跟着钻了进来,看都不看我一眼,神色清冷地对着司机报了我家的地址。

见他一派自然而然的神色,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起他那时好时坏的心情,有句话明明到了嘴边,却硬是没敢问。

刚刚折腾到自己的老窝,苏亦终于接了我的电话,我说:“我回来了。我要见你。”

苏亦在那边不说话。

我看了一眼背对着我喝水的迟轩,放低了声音:“求你了。”

苏亦这才闷闷地说:“锦瑟年华。”

我说好,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才发现,迟轩坐在沙发上,正眉眼安静地看着我,我跟魔怔了似的,脱口而出来了句:“我、我要去见一下苏亦,他不知道我回来了。”

迟轩瞥我一眼,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临出门,我最终放心不下,回头对迟轩说了句:“我可能晚点儿回来,你要是饿了,记得叫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