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我欠你的。

雨越下越大,不止头发,就连浑身都被彻底淋湿了,而在我走神的这自始至终,迟轩一直以侧脸对着我,也没说话。

我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轻飘飘地从唇齿间溢了出来,消散在雨声之中。

我听见,自己用裹着几分失落的声音,微笑着说:“雨下大了,回家吧。”

回家吧。

然后,一切恢复到最初,最初你住进来的时候那个样子,就好了。

不要再时而对我柔情软语,时而冰冷无情了。

不要再一会儿灌我迷魂汤,一会儿喂我断肠散了。

我已经为了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了。我已经为了你,连事实都没有分辨清楚,就去找苏亦发飙了。我已经为了你,傻兮兮地哭了好几次了。

我已经…已经…

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控制不住地…

喜欢上你了。

睫毛被雨淋得好沉好沉,几乎要睁不开眼了,被雨水打湿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实在不舒服极了,我想要快些走到前面去,我想要拦一辆出租车,可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我闭了一下眼,又走了一步,然后,胳膊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漫天的冰凉雨丝里,那道我熟悉至极的声音,在我身后清晰凛冽地响了起来:“因为…”

他低沉,却落寞地说:“因为,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也姓何。”

迟轩讲的那个故事,特别特别像我自从十八岁成年以来,一直嗤之以鼻的八点档电视剧。

情妇,豪门,私生子。

狐狸精,家族战,狗血纠葛得要死。

如果不是迟妈妈当初猛打方向盘,主动把自己置放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那一幕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绝对不能相信,迟轩一脸冰冷,讲述出来的这个故事。

迟妈妈年轻时是个美人儿——这点毋庸置疑。而既然是美人儿,追求者自然多如过江之鲫。

和迟轩口中所说的那个嗜酒、抑郁且用大麻来麻痹神经的妖娆女人完全不同,迟妈妈在年轻时,并非这个样子。

她有一张精致秀丽的面孔,是他们学院那一届的院花。追她的人极多,可她心高气傲,对谁都不屑一顾,好像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样子。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为止。

他是新来的选修课教师,年轻英俊,一张脸斯文俊秀,且谈吐风趣。

只是见他一面,她就坠入爱河了。

她爱得太过明显,毫不遮掩,冰山院花喜欢上了自己的师长,这绝对是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话题。

训导主任找到两位当事人谈话时,男老师态度很是明朗,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学生。

倒是一向冷漠寡言的女生,罕见地梗直了纤细的脖子:“我就是喜欢他。我已经满二十岁了,谈恋爱是我可以自主的事。”

她桀骜不驯,系主任又羞又恼,暴怒之下搬出了家长。

她冷冷地看着面前那个暴怒的男人:“我父母早在我大一那年,就车祸去世了,我可以全权代表我自己。”话音落定,她转身,裙角飞扬地走了出去。

男老师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回过神来:“我、我亲自去找她谈一谈,一定让她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把话说得太满,忽略了她可是院花,她很有魅力。

在一次次的交谈中,他竟也动了心。

系主任暴跳如雷,痛心疾首地骂着男老师,说他鼠目寸光,自毁前程。男老师哑然苦笑,眉眼间,却是坚定不移。

听闻此事,众目睽睽之下,她笑嘻嘻地踮起脚来, 他,第二天,她微笑着,去办了退学手续。

她爱他,不愿他受丝毫的委屈。

从此后,她甘愿挽起袖子,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为他做饭,为他洗衣,守着一处小房子等他放学回来,吃过饭再一起手牵手,到楼下去散步。

他痴迷于她,也很疼她,不时,会浪漫地给她一个惊喜。

她说,要为他生个儿子。

那一晚,眉眼妖娆身子却稚嫩青涩的她,彻底绽放在他身下时,他紧紧地抱住她,一遍遍地低喃着我爱你,那声音,侵心噬骨,宛若起誓。

她甜甜地笑:“我也爱你。”

怀孕一个月时,他的家人终于出现。闹得满城风雨之时,他们没露面,如今,确实算得上是姗姗来迟。

她仪态自然地为他们斟茶倒水,可是袖子底下的那只手,却是颤抖得几乎难以克制。

果不其然,又是一次八点档照进现实。

她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家世居然那么殷实。

他的父母全是大型企业的股东,甚至有一个,干脆就是大公司的董事长,而他,早有一位家族指定好的,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她只觉世事恍然如梦。

所有的这些,他从未向她提及。

她不问,是因为她爱的是他,认定的也是他,无心知道那些充其量只能称为附属条件的事。而他不说,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他的父母以金钱诱惑她退出,她当场把写了巨额数字的支票撕得粉碎。

她孤注一掷地认为,他们所说的他已经被连夜送到了澳洲,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一连多日,他没有回来。

到了第五日,他的手机依旧是关机,他的身影依旧没出现。至此,她先前的笃定和坚信,终于维持不下去,她跑到学校,随便抓了一个学生问了问,却原来,就连路人都知道,那位英俊的男老师已经不再在这所学校任教。

那一刻,恍若晴天霹雳。

三日后,她终于接到远在南半球的他打来的越洋电话。他只说了一句:“小雅,我们分手吧。”

七个字,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这七个字。

七个字而已,却听得她呆了好久好久,耳朵就像是失聪了似的,由着嘟嘟的忙音在耳畔盘绕叫嚣。

她心灰如死。

她在房间里呆呆地坐了整整三日,到了后来,终于支撑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她惨白着一张脸,打车去了医院,面无表情地对医生说:“我要流产。”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呼吸都几乎屏住了,那一秒,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知道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面前的那个男孩子。

看到我的反应,迟轩扯一扯嘴角,朝我寥落地笑了笑。

大概是见我蹙眉,他伸手过来,指尖滑过我的眉心,轻声说:“别紧张,挂掉的那个,不是我。”

他明明在笑,我却丝毫没觉得被安慰到,反倒整颗心,都像是被揪了起来。

然后,我就听到,他的声音,变得越发自嘲了起来:“说起来,那个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哥哥的家伙…反倒是幸运的吧。至少,他是他们还相爱时的产物。”

我沉默,心底却绕着百转千回的思绪,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咙口又酸又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迟轩朝我笑一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相信吗?我是我妈后来又怀上的。她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再怀上我,就是为了报复我爸。”

超乎了我想象的剧情,加上那个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的称呼,我惊得手指一颤,揪住了自己的衣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迟轩长腿一伸,搭在了茶几上,他以一副放松的姿态,将身子倚上了身后的沙发,但那双会泄露自己情绪的眼睛,却缓缓地闭合了起来。

“你别觉得别扭,我其实也不想叫他爸,但是如果不称呼的话,讲述起来会很乱的吧?”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我爸去了澳洲整整五年,等他回来那年,我妈二十五岁,进了他的公司。他们开始重新在一起。当然了,是地下恋人。五年过去,他早已结了婚。”说到这里,迟轩抬眼看向我,微微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姓迟。”

他自嘲的神情和语气,让我很是心疼,不由得喃喃唤了声:“迟轩…”

他抬起一只手来,做出一个不要打断的手势:“让我讲完吧。”他睁开眼,看着我,眼神落寞,却极真挚,“我并不想瞒你…是我一直没勇气。”

他的话,听得我一阵心酸,本能地就想张嘴解释,我已经不生气了,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幼稚。

他却没给我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阔别五年后的旧情复燃,令迟轩的爸爸很是沉溺。

他们是地下情人,恋情因为这层的色彩,而越发让他着迷,许是加了几分弥补当年亏欠的意思,在她身上,他挥金如土,在所不惜。

他为她买车、买房、买钻石,他给出了所有自己能够给的东西。唯一不能给的,不过是那个名分,叫做“妻子”。

而她要的,也不只是名分而已。

她要他痛苦。痛苦一辈子。

第二次,她怀了他的孩子,他满心欢喜,他对她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和孩子。

她背对着他冷笑。

怀孕七个月,她挺着肚子,独自一人去了他的家里。没错,是他父母那个家里。

整个家族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掀起轩然大波,当家主母认得她,见她卷土重来,几乎是当场就气得血压飙高。

而他的正牌妻子,更是瞬间脸色煞白。

她一转头,就看到,闻讯而来的他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瞪着自己,那双向来柔情的眸子里,眼神冷若冰霜。

那一秒,她就知道了,关于报复,她迟清雅赢了,可是关于爱情,她输得彻彻底底。

只是,她退无可退。他的整个家族,早已将她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拼命地为自己攫取利益。

她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然后,开始醉生梦死。

她唯一坚持的就是——他想要回孩子,她宁死不让他如意。

“从我出生没多久,就寄居在我小姨家里。”

迟轩的黑眼睛里洒了灯光,如同冰冷湖面被风刮过时,掠起的一层涟漪,他的嘴角微微抿着,看不出是何情绪:“说来是我小姨,其实,只是阿姨罢了。她和我妈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对我好过任何一个有血缘的亲戚。她婚结得早,孩子自然也比我大,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眼皮直跳地脱口而出:“韩贝贝?”

迟轩侧过脸来,眉目深深地看我良久,然后点一点头,嗓音里带了些许笑意。

“对。”

果然…

这样的话,整件事情都串起来了…

苏亦所说的,我所不知道的、迟轩瞒着我的事情,原来就是…他和韩贝贝之间的关系。

我的整个大脑,都还沉浸在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个故事里,只觉得浑浑噩噩的。

迟轩伸过手来,摸了 的头发。

他看着我的脸,眼神温柔,嗓音有些低:“贝贝有男友,上次是演戏…我们一直只是好朋友,是我骗了你。”

他用一种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温柔嗓音,轻声,却坚定地说:“我…我不想让你,和苏亦在一起。”

我心尖一跳。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蹙着眉,怔怔地低下了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神不宁的。

迟轩倚着沙发,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忽然微微直起身来,倾向我这边,在我躲闪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在害怕?”

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哑。

被他如此灼灼凝视,我有些慌张:“我、我怕什么啊?”

“怕我说出,那个名字。”他一字一顿,一只手抬起来,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我试图要躲,他的手指就加了力气,来阻止。

他盯着我的眼,声音严肃,而又笃定。

“你怕我告诉你,我其实就是何嘉言老爸的私生子,你怕我告诉你,我也姓何…何迟轩,才是我真真正正的名字。”

迟轩的声音很轻,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心底那股子隐隐的预感,宛若焰火般,嘭的一声炸裂了开来,炸得我几乎紊乱了意识。

明明是已经隐约猜到了的事情,此时此刻,由他亲口说出来,却依旧惊得我,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迟轩双眸如墨地紧盯着我,他的手指,依旧捏着我的下巴,嘴角,却缓缓地漾出了一丝苦笑。

“我妈妈喜欢上的那个人,姓何。你也是…”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忽然间柔软了下来,宛若一只无辜的小兽,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他低低地说,“我很生气。”

就在那一秒,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他在我们市的宾馆里喝醉了那次,说的那句“她那样,你也是”,却原来…

竟然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