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何嘉言映着寥落的晨星望着我,眼睛亮得不像话。

他像是有些惊讶,可是更多的却是高兴。他看着我的脸,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些…就够了吗?”

我踩在铁轨上,回望着他,然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嗯。”我说,“够了。”

他眼睛明亮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突然牵起了嘴角,勾出一抹柔美的笑。

他拾起手来,摸了 的头发。

他喃喃地说:“你呀…”然后,一个轻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吻,就落到我的额头上面了。

那是何嘉言,第一次亲我。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清早,晨星寥落,我踩在废弃了的铁轨上面,我喜欢的男孩子站在我的对面,他微微俯低身子,摩挲着我的头发。

他用无奈而又宠溺的语气,轻轻地叹:“你呀…”然后用比自己语气还要轻的力度,吻了我一下。

那时的场景,那时的心情,那时的那个吻,都太过美好了。以至于,在那之后,我只记得他吻了我,和他吻我时,我那心如擂鼓的奇妙感觉,甚至不记得,我们关于最憧憬的生活,而展开的那番对话了。

可我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他明明记得,却还是干脆利落地不要我了。

从厨房里出去的时候,我的脸色很差。

迟轩把电视摆好了,刚插好所有该插的线,正在等我。

我走过去,垂着眼睫,低声说:“撤了吧。”

他转过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白着一张脸,再一次说:“我不看了,撤了吧。”

迟轩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幽深得几乎让我无所遁形。

我只好别开了脸。

他抿了抿唇,居然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很平静地说:“好。”接着,就开始动手拆刚刚组装好的零部件。

他如此好脾气,显然是因为看出我不对劲了,在迁就我。站在他的背后,我忽然间眼眶泛酸,伸出手就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子,顿时僵了一下。

我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喃喃地说:“这个东西…是他送的。”

我没说他是谁,可是怀抱里的那个身子,却猛然间绷了一下。

他听懂了。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沉默了。

一时之间,我们谁都没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迟轩 了我的手,转过身来,看着我的脸。他说:“要送回去吗?”

我动了动唇,还没说出话,他就转过身,继续拆分了。

“很快就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飞快动作的手指,居然隐隐颤了一下。

那一瞬,我猛然间想到,他曾经说过的那句“她那样,你也是”,原本就有些恍惚的心神,不由得更加怔愣了。

出租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迟轩下了车,回头看到没有动作的我,他抿了抿唇:“你不想见他?”

我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去吧。还了东西,咱们就回家。”

迟轩沉默着,又俯视了我片刻,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话音落定,转身就朝那个接到电话正朝这里走过来的挺拔身影走了过去。

我犹豫了好久,最终掀起眼睫,朝那里瞟过去了一眼。

出租车大灯打出的光圈里,迟轩一步一步走到何嘉言面前,然后将装了液晶电视的箱子搁在地上。

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惹得何嘉言顿时面色惨白。

两个人像是在对峙一般,面色都不怎么好看,我看见何嘉言的嘴唇动了动,然后朝这里看过来一眼,脸上渐渐泛起酸涩的笑容。

迟轩没再理他,转身就离开了,看起来,比身后那位还要不愉快。

车内,我咬了咬嘴唇,闭上了眼。

你何必呢?何必呢,何嘉言?

我最无助、最悲伤的时候,你离开了我,现如今,又何必来演这煽情痴情的桥段?

我最需要你在的时候,你不在,那么以后,就也不必在了。

那天回家的一路上,迟轩一直没有说话,我觑着他脸色不好,加上自己心情也不大好,两人就谁都没说话。

临进家门,他却突然转身,一把将我按在楼道的墙上,漆黑如墨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眼神中,有明显被人激怒了的羞恼成分。

“怎、怎么了?”

我正恍惚出神,突然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有些惶恐地看向他。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脸,几乎磨牙:“你就没有什么话,是要对我说的吗?”

少年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近在咫尺,惹得我的脸部迅速升温:“说、说什么?”

他咬一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恼恨,与此同时,握在我双肩的那两只手,也加了几分力:“他不可能平白无故送你液晶电视做礼物的…你们有约定,对不对?”

我霍然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捕捉到我的表情,他的眼睛顿时缩了缩。

那一瞬,眼底一闪而过的神情,居然是…受伤和寥落。

他看着我的脸,喃喃地说:“你喜欢他四年…我真傻。”

说了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他忽然松开了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

迟轩转身之前的那个眼神,一直在我脑海里绕啊绕的。

我睡不着,就走出房间去找他。推开他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酒气。

他喝了酒,睡着了。

我走近他的床边,安静地看着他。他即便睡着了,眉头也是紧紧蹙着的。

看着他那副睡容,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叫醒他。

就那么在他床前站了许久,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离开前,眼睛无意中扫到电脑桌上的一样东西,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看清了之后,我顿时呆在了当地。

桌子上放着的那样东西,明明不起眼,却在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后,成功地使得我的目光,再也移不开去。

那样东西,是北京前往敦煌的车票。

就在那一秒,脑海里像电影回放一般,闪过回北京时火车上,我同迟轩的谈话。又想起这几天他整日扑在电脑上的情景,我未加犹豫,直接将他的电脑和车票带回了我的房间。

开了他的电脑,我顿时被桌面上密密麻麻的文档镇住了。所有的文档,无一不打着“敦煌”二字的标志。

敦煌的美食。

敦煌的住宿。

敦煌未来十天的天气。

敦煌不得不去的地方。

敦煌…

我看得眼睛渐渐花掉了,手指都有些摁不住鼠标。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耐心的、好脾气的人,可是…可是却在默不作声地做着…

做着这样烦琐的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本心情就低落,这下,胸口更闷了。

等到情绪平复了些,我才轻手轻脚地将电脑送回了迟轩的房间,也许是因为心神恍惚的关系,我不小心碰倒了桌面上的东西,响声惊醒了他。

他打开台灯,半支着身子看向我,漆黑的眼睛里,有惺忪的睡意,也有被惊扰的不豫。等到看清站在桌前的那个人是我,他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了我看不懂的涟漪。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朝他笑了笑。

我倾低身子,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喃喃地说:“你要陪我去敦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怔了一下。

我抱住他的身子,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我和何嘉言,没什么的。”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我抱紧他,一鼓作气地说:“液晶电视那件事,只是以前随口说的一句话,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说过不喜欢他,就是真的不喜欢他了。你放心…我对他,没感觉了。”

被我紧紧抱着,他好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还是不肯相信我的时候,他忽然哑着声音,在我耳边说了句:“你…不嫌我送的礼物傻吗?”

怎么会?我立刻摇头:“不傻。”

他喃喃地说:“你们相处了四年…他比我更了解你。”

我仰起脸,很认真地对上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最喜欢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终于缓缓地笑了。

我直起身子,凑近他的嘴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笨蛋。”我喃喃地说。

他揽紧我的腰:“生日快乐。”

那天凌晨,我们最终也没能踏上去敦煌的火车。

原因很简单,我的导师病了。

大半夜的接到导师千金的电话,我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果不其然,刚把电话接起来,耳朵里狂风过境般地刮过导师十一岁女儿哭哭啼啼的声音:“乔诺姐姐,你、你快来吧,我们在人民医院,我爸爸病了!”

她哭得如此凄惨,以至于我的手当场就狠狠抖了一抖,哪还有什么心情收拾行李啊,二话不说,拽住迟轩的胳膊就往楼下冲。

到了医院才知道,导师病得并不重,肠胃炎,但是是急性的,所以来势汹汹,着实把小丫头给吓坏了。

好歹是辛苦培养我的导师,当然没有让他家十一岁小姑娘守夜的道理,我对迟轩说:“你带她回咱家睡觉吧,我自己在这儿看着就成。”

迟轩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就磨蹭着不想走,无奈到了后来,导师的女儿困了,闹着要睡觉,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又叮嘱了我几句,这才不得不离开了。

迟轩走后不久,导师气色恢复了许多,他闲聊般地问我:“刚才那个挺英俊的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吧?”

我点点头。

导师沉吟了一下:“那小伙子,好像比你小吧?”

我正帮他垫枕头呢,听到这句,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嘴上倒是老实极了地回答:“嗯,小将近五岁吧,他才十八岁。”

“也读咱们学校?”

“对。学法的。”

“嗯,学法。”导师沉吟,与此同时抬起手来,指了指病床旁的凳子示意我坐,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法硕有个不错的男孩子,叫何嘉言,以前和你,应该也是认识的吧?”

猛然听他提起何嘉言,我禁不住困惑了一下,抬起眼来,就看到导师正以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他那样的眼神,让我不得不干笑起来:“认识…我们本科时,一个班的。”

导师意味深长地睨向我,也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你跟小何的事,我也听说了的。怎么,他没有这个小伙子好吗?”

语气间,摆明了是不看好迟轩的。

我的心底,莫名其妙就燃起了一团火。

我不知道导师是从哪里听说了我和何嘉言的事,哦,不,我和何嘉言之间有什么事?

我和他谈恋爱吗?

笑话。

我和他之间,若还提得起“恋爱”二字的话,那也只是恋爱未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