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快些回去吧,有客人要见你。”

司马妙元疑惑,匆匆回到住处,见到那位来客之后便不大耐烦:“你怎么来了?”

“前日去昆仑拜见舅舅他老人家,路过而已,”月乔站在案前,边打量案上东西,边笑道,“听说你们南华出了大事,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司马妙元意外:“令舅是昆仑的?”

“我舅舅正是昆仑玉虚掌教,你连这也不知道?”月乔得意,搂住她。

“少动手动脚!”司马妙元推开他,心内一动,“既然来了,何不去看看你那一直念念不忘的重紫师妹?”

月乔愣了下,笑着拉起她的手:“师妹想哪里去了……”

“她现在仙狱里,马上就要被遣送昆仑冰牢,”司马妙元打落他的手,斜眸,似笑非笑,“犯下这等大罪,尊者再没去看过她一眼,早就不管了,如今她术法受制,甚是可怜,师兄何不趁机去关照关照,说不定她就感激你了。”

月乔原是个逢场作戏的,闻言暗喜,口里道:“你果真不吃醋?”

司马妙元心里冷笑,假意叹气道:“我们姐妹一场,眼下看她受苦,我担心得很,可惜将来她去了昆仑,有什么我也照应不到,令舅既是昆仑玉虚掌教,将来还望你多照顾她才好,我能吃什么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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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司马妙元暗含鬼胎,这边仙狱内,秦珂刚离去,重紫歪在榻上昏昏而睡,冥冥中有个声音幽魂般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

“少君。”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害我?”

“我是在帮你。”

“我不认得你!”

“因为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们如何待你,仙门根本容不下你,你留在仙门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是你害我!没有你,我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云仙子是不是你杀的?”

“没有我,他们照样不会放过你,少君会明白。”

惊醒过来,重紫满头冷汗。

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它竟然叫她“少君”?它是真实存在的,根本不是什么心魔!一定要告诉师父和掌教,让他们查个清楚,云仙子之死很可能与她无关,洗清冤屈,师父就会原谅她了!

狂喜之下,重紫将毯子一掀,跳下榻就飞快朝门跑,打算出去找外面的弟子传话,哪知刚踏上石级,迎面就撞到一个人怀里。

那人顺势拉住她:“重紫师妹。”

重紫意外:“是你?”

自从上次司马妙元来过,闵云中就下令任何人进仙狱都要禀明掌教,这也是秦珂怕司马妙元再来欺负她的意思,然而司马妙元身为人间公主,自有许多奇珍异宝收买人心,此番带月乔来仙狱,只说是探望重紫,负责看守的两名女弟子平日得过她好处,且又不是什么大事,便让月乔进来了,司马妙元却留在外面,假意与二人攀谈。

月乔原就心怀不轨,迫不及待拉住重紫的手,作出关切之色:“听说师妹出事,我急得很,专程赶着过来看望你,你受伤重不重,疼不疼?”

重紫心知不对,镇定:“多谢月师兄记挂,可眼下我尚有件急事想要面禀掌教,月师兄能否替我通报声?”

月乔笑道:“那有何难,只是师妹拿什么报答我呢?”

“师兄此番相助,重紫自会记在心里。”

“光记在心里,就打发我了?”

当初在天山,重紫就见识过此人的无耻,如今见他做这点事也要谈条件,更加厌恶:“等见过掌教禀明正事再说吧。”

月乔还不识趣:“到时师妹翻脸不认怎么办,我要师妹亲口答应再去。”

知道谈不拢,重紫干脆抽回手,准备出去找人报信。

“听说师妹要去昆仑,”月乔拦住她,哄道,“昆仑玉虚掌教是我亲舅舅,到时我在他老人家跟前说两句好话,叫你不吃冰牢的苦。”

重紫冷冷道:“师兄自重,否则我要叫人了。”

小脸苍白,依旧不掩丽色,更可疼爱,月乔心猿意马起来,强行将她搂住。

这么闹外面都没人察觉,必是他设了结界,南华教规森严,何况虞度和闵云中并未完全放弃自己,他一个外派弟子何来这般大胆,自然是受了司马妙元教唆!重紫明白过来,顿时大怒,挣扎着将脸偏向一旁:“敢在南华放肆,月师兄胆子未免太大!”

“不过是个罪徒,尊者早就不管你了,你若肯乖乖听我的,我保你没事。”

“放手!”

仗着祖父西海君溺爱,又受了司马妙元怂恿,月乔只道她是南华罪徒,又听说洛音凡要将她送去昆仑冰牢,想是丢开不管了,闹出来顶多受顿打骂,哪里还有顾虑,低头就去亲那小脸。

那嘴带着热气在脸上乱啃,重紫恶心得要吐,无奈仙术受制,挣不过他,衣衫“哧”的一声被扯破。

羞愤至极,体内似乎有东西开始迅速膨胀,挣扎着要出来。

被人陷害,又要遭人羞辱!

杀了这个人!

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人!

怒极,恨极,天生煞气被激发,金仙封印再也掩盖不住那浓烈的杀气,重紫停止挣扎,望着他,唇角不知不觉划出一丝冷笑。

见她放弃反抗,月乔更加得意,以为她肯依从了,正要说甜话安慰,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如被利刃刺透,他莫名低头,只见胸前伤口血流如注。

几乎不敢相信,月乔愣了半晌,惨叫着丢开重紫,跌坐在地:“你……你是谁!”

俏脸蒙着一层青黑之气,重紫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

“你是魔!”月乔面无人色,跌爬着朝门口跑,“有魔!她有煞气!快来人!救我!”

呼叫声里,两道人影冲进门。

原来秦珂怕重紫出事,也暗地叫了弟子守在仙狱周围,听说月乔前来探望,想此人品行不端,当初在天山就垂涎重紫,故匆匆赶到仙狱,见外面司马妙元神情不对,更加起疑,忽然听得月乔惨叫,正好闵云中也路过,二人连忙进来看,哪知会见到这副场景,两个人同时呆住。

天生煞气!她竟然天生煞气!怪不得这次的事行玄测不出结果,原来是她!闵云中将这一幕看得清楚,联想到洛音凡这些年的表现,心内全然明了,震惊又气怒。

一个孽障,让他如此费尽心思保护!天生煞气,转世不灭,他还敢放任她活在世上,妄图替她掩饰,连身份责任都不顾了!天魔重现,浩劫再起,那时他就是整个仙界的罪人!

“闵仙尊!闵仙尊救我!”月乔爬到他脚下,扯住他的衣角哀求。

重紫也醒过神,慌得跪下:“仙尊明查,是他心怀不轨,欲行非礼,重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见她衣衫不整,闵云中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他平生最恨这样的仙门败类,立即嫌恶地将月乔踢开,若非念在他是西海君之孙,怕是早就一剑杀了干净。

月乔咎由自取,这孽障也断断留不得!

闵云中二话不说,拔出浮屠节,毫不犹豫斩下。

“仙尊手下留情!”

“放肆!”

到底是掌教的爱徒,闵云中不能连他一起杀了,硬生生收招,忍怒骂道:“你也看见了,这孽障是谁!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你!”

“是她,”秦珂转脸看重紫,神色复杂,“但此生她不曾背叛仙门,也立过功,求仙尊……网开一面。”

他二人说话古怪,重紫早已吓得脸色惨白,闵督教向来公正,怎会突然变成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自己?必是为自己伤人生气吧?于是她连忙叩首:“重紫发誓,所言句句属实,决不敢欺瞒仙尊,是他欲行不轨之事,重紫尚有要事禀报仙尊与掌教的。”

“出去再说吧。”熟悉声音传来。

“正好,我正要问你话!”闵云中冷笑着看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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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殿,重紫规规矩矩跪在中间,虞度设好结界,将其余所有人阻隔在外,惟有首座慕玉、秦珂、司马妙元,还有当值看守仙狱的两名女弟子留在了殿内。

闵云中冷冷道:“怪不得要将她送去昆仑,我还当你糊涂到底了!”

洛音凡看着地上重紫,不语。

今日的局面,他一直尽力想要避免,孰料始终是白费力气,逃不出天意安排,更让他震惊的是,她身上的转世煞气竟强盛至此,伤人于无形不说,还能冲破他亲手结的仙印,此番出事,意味着那幕后之人又开始动手了,目标显然是她,既被盯上,如何能再让她留在南华!

“人还活着,护教如何解释?”

“我自会处置,”洛音凡道,“是谁将月乔带去的?”

司马妙元一个哆嗦,忙跪下:“是妙元,月师兄他听说重紫师妹出事,想要看望,所以……妙元便带他去了。”

洛音凡道:“私自带外人入仙狱,贿赂仙门弟子,该当何罪?”

闵云中沉着脸道:“与她们二人,一并罚去看守毒岛三年。”

三年!司马妙元白了脸,她是倍受宠爱的公主,竟然要在那个冷清寂寞的小岛上度过!三年后回来,秦珂身边定然已有更多女孩子了,哪里还记得她!

“妙元知错,求尊者开恩!”

“督教所判,岂容你再吵闹!”虞度严厉喝止,如今关键是看他如何处置重紫,倘若一定要保,那就麻烦了,小事还是先依他的好,退一步,后面才有说话的余地。

被掌教呵斥,司马妙元便知留下是没有希望了,无力坐倒在地,望着旁边重紫,目中尽是恨色。

“掌教明查!”重紫叩首,“是月乔他欲行非礼,重紫一时气急,才失手伤他……”

闵云中喝道:“身为仙门弟子,竟以煞气伤人,还要狡辩!”

重紫着急:“我确实不知道什么煞气。”

闵云中不理她:“还是护教自己处置吧。”

寒光闪过,冷了殿内所有眼睛,一柄秋水长剑凭空出现,剑柄上宝石闪着美丽的光,时隔多年,终于重新被主人召唤,凛冽杀气瞬间充斥剑身。

洛音凡随手取过剑,朝重紫走去。

逐波?他说过再也不用它的……重紫隐约猜到了什么,惊骇:“师父?”

秦珂脸色青白,迅速将她拉到身后:“这并不是她的错,尊者难道不知公正二字!”

洛音凡不答,仙力凝聚,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虞度大急,喝斥:“珂儿!还不退下!”

“师兄……”重紫也轻轻拉他。

秦珂阻止她继续说,暗设结界护住二人,缓缓摇头:“南华本就愧对她,怎能再对她下手,送去冰牢就是了。”

“混帐!身为掌教弟子,为一个女子这般不识大体,枉你师父多年栽培,”闵云中气得责备,“两世不灭的煞气,去冰牢容她继续修炼么,还不让开!”

秦珂道:“弟子保证,她不会作恶。”

气流结无形仙印,强大的力量粉碎结界,将他击得跌出去。

“师兄!”重紫吓得扑过去抱住他,哭道,“伤人的是我,要罚就罚我,不关秦师兄的事!”她望着出手的那人,恳求:“师父,弟子句句实话,不是有心伤人的,求师父相信我!”

秦珂吞了口中血,冷冷道:“不要求他!”

重紫看看他,再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那人,似明白了什么。

他们需要的,竟不是真相么?他们……是想要她死?她明明是冤枉的!月乔那样侮辱她,她只是自卫而已,他们为什么不看事实,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突然很恨,恨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她,还有他,她最尊敬最喜欢的师父,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样轻易就放弃她?

那个“十恶不赦”的师姐,也是这样死去的?

性情本就偏激,明白之后更加气愤不甘,凛冽煞气再次冲出体外,凤目幽深,恨意翻涌,殿内一片刺骨的寒。

“魔性大发了,当真是南华的好弟子。”闵云中冷笑,握紧浮屠节。

虞度虽未说什么,也暗自提了灵力,只待她有所动作,便要将她立斩于此。

此刻她再露出半点杀机,必死无疑!秦珂看得清楚,吃力地握紧她的手:“重紫!重紫!”

重紫茫然看看他,又望向洛音凡。

“孽障,你要做什么。”声音依旧淡漠飘渺,如天边飘过的云。

重紫猛然回神,煞气尽敛。

是啊,她想做什么?她竟敢怨恨师门!

“没有,弟子是被冤枉的,那个声音害我!”她惊慌地想要解释清楚,“是它杀了云仙子!它叫我少君,刚才它又来找……”

话未说完,重紫忽然停住,她听到了“喀嚓”的声音。

小臂软软垂下,骨头已断成了两截。

秦珂闭目。

重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师父。”

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他两指倒执剑尖,以剑柄击在她身上。

手稳而准,脆响声不绝于耳,四肢骨节应声折断,每断一处,就有一道青黑之气自断处冒出,消散在空气中。

失去支撑,重紫以一个畸形的姿势歪倒在地。

不知疼痛,瞬间,感官全都失灵了。

“为什么?”她喃喃问他。

没有回答。

为什么?她迷茫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曾经爱她护她的师父,前不久还抱着她温柔宠溺地唤“重儿”,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看她受伤都会生气心疼的人,在明知她冤屈的时候,却要亲手伤她?

“为什么?”

至琵琶骨,他落下最后一击。

琵琶骨碎裂,煞气从此再难凝集,只看那四肢断骨刺破皮肤,刺透衣衫,暴露在外,带着血丝,红红白白,惨不忍睹,连闵云中也倒吸了口冷气。

“别怕,忍着,”双眸依稀有光华闪动,秦珂艰难地撑起身,轻轻握住那小手,尽量控制不让声音颤抖,“师兄必会救你,别怕。”

慕玉默默过去,想要扶她起来,又迟迟不敢伸手去碰。

洛音凡收回逐波:“即刻送往昆仑。”

虞度与闵云中都骇然,不好再说什么。

对一个孩子,这样的手段未免太冷酷残忍了点,还不如一剑下去灰飞烟灭,虽保住了魂魄,却生不如死,有何意义?她现在的模样,别说成魔成仙,就算治好也是废人一个,仅仅能摄取灵气勉强维持性命,什么也做不了,永远只能在昆仑冰牢度过。这样的救,还不如不救。

虞度苦笑。

这位师弟,总是在你以为他心软的时候,做出意外的事来,不枉无情的名声。怪不得先前自己与闵云中极力说情,他仍坚持遣送昆仑,只因清楚她的来历,对于该怎么做,他向来都很理智。

如今她暂时是构不成威胁了,再关进冰牢,的确万无一失。

想到这,虞度点头说了声“也罢”,令闵云中亲自率弟子护送重紫去昆仑冰牢,又过去看受伤的爱徒秦珂。

洛音凡不再理会众人,快步出殿。

仓促低头,一口血喷在袖内。

他平静地,有点茫然地,看着那血迹转瞬间消失得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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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雪衣人面对悬崖而立,浑身上下藏在白斗篷里,看不清面容。

须臾,一道紫色影子掠来。

“果然是你。”

“卓云姬之事没成功,想不到月乔与司马妙元倒帮了忙,重新激发她的煞气。”

“那你为何不照事先说好的动手,带她走?”急躁。

“我已根据她的煞气,感应到天魔令与圣君之剑的大略藏处,若此时暴露身份,就功亏一篑了。”

“她都成了废人,拿到这些又有什么用!”

“洛音凡果然没让她死,魔血还在,就无须担心,要入魔,她现在这点煞气还不够。”

“昆仑冰牢住几年,煞气是够了,只不过你救得出来?”冷笑。

冰牢

昆仑山历来是仙门关押魔头与重犯的地方,漆黑无际,时而传来鬼笑声,想是那些罪人或魔头发出来的,声音遥远,飘渺,若非习惯了在死寂中聆听的耳朵,是绝对听不见的,由此可以断定这地方很大,很空旷。

他们也都被封在冰里?重紫无聊时会这么想。

由于玄冰的作用,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生长,断骨自然也不会愈合,维持着最新鲜的断裂的状态,体内煞气稍有凝集,便自动从破处释放出去,好在被冻得麻木,这些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五道锁仙链分别锁住她的颈和四肢,环内侧有利刺,稍有动作便会刺破皮肤,带来剧痛。

可是重紫仍喜欢时不时动一动。

有痛,才不至太空虚。

有痛,才知道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