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唐韵之松了一口气。

这里不像望湖山庄的别墅那么宽敞,但也不算小,布置得很精致。几个月的相处使唐韵之对叶宙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她知道叶宙从来都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和她母亲宋扬之一样,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客厅里的沙发讲究,唐韵之暗自感叹,它的价格当然不会“不讲究”,比她家里宋扬之买的那一套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房间里的布置更让唐韵之瞠目结舌了一把,估计随便一样东西的价钱都够她挥霍好久了。

叶宙把唐韵之放在床上,他从抽屉里取出电吹风,插上电源然后递给她:“把身上吹干吧。”

“谢谢。”

叶宙又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毯子,帮她披上,“不要着凉了。”

“谢谢。”

“我先出去了,你吹干早点睡,有事叫我。”

叶宙刚一转身,唐韵之马上叫住他:“叶宙——”

“有事?”

“我……”唐韵之支支梧梧半天,低头搅着毛毯的一角:“对不起。”

如今她能对叶宙说的话,除了“谢谢”只有“对不起”,尽管这都是苍白无力的。

很意外的是,叶宙回答她说:“没关系。”

他背对着唐韵之,唐韵之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的话听起来很疲惫很沧桑,让她感到他已经很累了,因为她而很累很累。

“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是你拍的?”唐韵之咬咬牙,继续道,“你也去了那里对吗?为什么,为什么……”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我只是在利用你。我又自私又贪婪又虚荣!所以看到你和钱语真在一起我会生气,我不甘心,我嫉妒她,其实我和赵祈颜是一样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恨她。赵祈颜和杨晟对不起我,我总以为自己是受伤最可怜的那一个,其实都不是!我不过是把从他们那里受到的委屈全部发泄在你的身上罢了,我还怪你……”

叶宙慢慢地转过身,他蹲下来,紧紧抓住唐韵之的手:“韵之,不要这样。”

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不要这样,我好不容易才……”

两个人原姿势保持了很久。唐韵之哭够了,她擦干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好像每次我都在你面前哭得很没形象,呵呵。”

她把手抽了出来:“你去睡吧,晚安。”

“韵之……”

“嗯?”

叶宙站起来,他忽然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唐韵之的额头:“睡吧。”

那样的爱(四)

天亮时唐韵之还是睡得昏昏沉沉的,她能感觉到眼前有亮光,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一样,很难受很难受。她想喊,却连嘴巴都张不开,整个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束缚了,动弹不得。一股恐惧感慢慢爬上她的心头。

“韵之?”有人叫了她一声。

唐韵之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叶宙正站在门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她知道自己的了脸色一定很难看,联想到刚才的梦靥,她深呼吸一口:“没事,刚才鬼压床呢。”

“鬼压床?”

“呃……”她忽然想到,叶宙从小在美国长大,自然会对这些东方的词汇感到陌生。她解释:“没什么,就是被梦靥惊到了。”

叶宙松了一口气,他毫不避讳地走近房间,把他拎着的一个纸袋放在床头:“把衣服换上。还有,牙刷和毛巾都在里面。”

唐韵之点点头,她下意识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脸红红的。

“为什么要叫鬼压床?”叶宙像个好奇宝宝,很正经地说出他心里的疑问。

“你先出去,我洗漱一下。”

叶宙这才想起唐韵之有刷牙前不说话的习惯,他轻轻一笑,出去的时候没忘记把门带上。

唐韵之打开纸袋,刚刚正常下来的脸一下子又唰的变红了,直发烫。袋子里面除了一件体恤,一条牛仔裤以及洗漱用品,还有内衣……

她不得不承认叶宙很周到,可是这样的“周到”令她很尴尬,她恨不得立刻挖一个坑把自己埋了。

因为行动不方便,平时花两三分钟就能解决穿衣服的事情,今天她足足花了十分钟。等到她一瘸一拐踮着脚走进卫生间,叶宙又在外面敲门,他喊她:“你能下来走吗?”

“嗯,能的。”唐韵之随便敷衍。

说归说,洗漱的时候她还是溅了一脸的水,她手背上有伤口,一拧毛巾就裂开了,一抽一抽的疼。她开始怀念在学校的日子,冬天她手上长冻疮,孙轻扬赵祈颜陆诗鸢三个人轮流帮她拧毛巾。就这么一件很小的事,她愣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一想到赵祈颜,唐韵之的脸色莫名地苍白起来。她不是圣母,赵祈颜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令她心寒的事,要说她不恨赵祈颜那是假的。然而除了恨之外,她对赵祈颜更多的是“怕”,这种感觉跟着她很久了,可是她倔强得没有把这种感觉告诉任何人。

“你在干什么?”叶宙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侧,唐韵之吓了一跳。

“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进来很久了,你在发呆没有发现。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

叶宙没有追问,他接过唐韵之手上的毛巾,拧干后递给她。唐韵之愣愣的,没有伸手去接。

“把那张照片给我好吗?”

“嗯?”

唐韵之小声重复一遍:“我在我家楼下捡到了你的钱包。把那张照片送给我吧,我觉得比叔叔给我拍的那张好看。”

“好。”叶宙一笑,“出去吧,吃完早饭我送你回家。”

本来叶宙想抱唐韵之出去的,唐韵之一定要坚持要自己走。肌肤相触的那种暧昧是在太深,她不想再次经历一次。

从房间到客厅很近,唐韵之双脚都受了伤,一步一步很小心地走,或者说挪动更加合适。叶宙扶着她,她脸色发烫,于是借故转移话题:“你不是问我什么是鬼压床吗,我说给你听吧……”

“鬼压床”这个词语她还是从陆诗鸢那里听来的。

大一的寒假陆诗鸢去北京旅游,她特意去了清西陵一趟。那时候清穿小说正流行,把304一帮小女生唬得一愣一愣的,陆诗鸢就是受荼毒最深的其中之一。她对雍正皇帝迷恋得不得了,于是从泰陵雍正的宝顶上带了一捧土回来。

开学后陆诗鸢得意洋洋地把那捧土拿去寝室炫耀,结果当天晚上整个寝室除了陆诗鸢之外集体“鬼压床”,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后来唐韵之打扫寝室的时候把那捧土一起扫掉了,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鬼压床”的事情。

从那以后,陆诗鸢多了一个外号,叫小神婆。

叶宙听了之后似乎很开心,唐韵之说得真开心,她没有发现其实叶宙一直低着头看她。

餐桌上放着今天的早报,唐韵之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奇怪的是上面没有任何关于她和叶宙的新闻,关于摄影展以及杂志创刊酒会的报道也很官方。新闻的中心人物是戚婷婷和唐泽辉,其中主要是关于戚氏集团会不会收购Flying的事件以及他们两个人之间暧昧不清的绯闻。

昨晚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只是唐韵之的一场梦。但是她知道那不是梦,一切都是叶宙安排的。华昌是C市传媒界的龙头,没有叶宙的默许,就算那些记者拍到了什么写了什么,他们也不敢随便报导出去。

唐韵之轻笑,她心想,叶宙有时候就像个孩子,有好东西就想马上让大家都知道。他处理好了昨晚的事,所以这份报纸是他刻意摆在这里给唐韵之看的,他想让她安心。

“叶宙,谢谢你。”到了这个时候,唐韵之想说的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梦醒看梦归(一)

在这个开学的日子里,S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叶宙的车价格不菲,停在这里自然颇受关注,不少女学生经过都会有意无意看一眼。

“就送到这里吧,轻扬她们会出来帮我拿东西的。”唐韵之向来不喜欢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虽然在决定接受叶宙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

自从那一晚的受伤事件后,唐韵之和叶宙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彼此都没承认对方是自己的男女朋友但又心照不宣。

叶宙问她:“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不用了,我手受伤的时候轻扬帮我写实践总结,我答应要请她吃饭的。”

“嗯。过几天我要去美国一趟。”

“你出差吗?”

“不是,我爸爸……”说到这里叶宙听了,他笑笑,“没什么,一两天就回来。”

他的眼神不对,虽然在笑,但是唐韵之看得出来他在隐瞒什么。不过既然叶宙不想说,她也不想多问。

她拎包下车:“再见。”

叶宙目送她离去,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伤感起来,总觉得幸福不会来得这么容易。阳光很大,她撑着遮阳伞,渐渐远离他的视线。他觉得她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手机响了,叶宙一看是叶荣光打来的,眉头一皱,直接把电话按掉。他从小和叶荣光关系不好,昨晚叶荣光打电话来说了那件事,虽然他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可是真的等这一天来临了,他还是会心痛。

车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叶宙看见唐韵之笑眯眯地坐到副驾驶座上来,因为没有近视的缘故,她的眼睛炯炯有神,清澈得像阳光下的湖水。

“怎么又回来了?”

“有事。”唐韵之笑得不怀好意。

“有什么事?”

唐韵之还是笑,她盯着叶宙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也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戚婷婷。她想要买Flying的股份……”

当唐韵之说到戚婷婷,叶宙已经猜到是这么回事了,他笑着问:“怎么,戚婷婷让你来当说客?”

“也不是啦,她就是让我来说一声。你就答应了吧,反正你有这么多公司的股份,也不在乎这一家杂志社啊。人家以前好歹也是你的绯闻女友,你应该念念旧情的。”

“韵之,你帮戚婷婷游说是假,想报复你叔叔是真,对吗?”叶宙一挑眉。

这下子唐韵之说不出话来了。叶宙说得没错,她就是想报复一下唐泽辉。想当初他钻她的语言漏洞,私自把她的照片放在海报上,她一直记着这仇呢。如果叶宙真的答应把Flying的股份卖给戚婷婷,那戚婷婷就是唐泽辉的老板,到时候他们俩爱怎么闹怎么闹,越鸡飞狗跳越好。

“才不是呢。”唐韵之言不由衷,“人家是想撮合他们两个。怎么样,你就说答不答应……”

叶宙拗不过她,只好点头:“那好吧,我会好好考虑的,等忙完了手上的事我和戚婷婷谈一谈。”

唐韵之闻言大喜,心里得意地打着她的小算盘。

这时候叶宙眼睛往外斜了斜,说:“韵之你看那里。”

三秒钟过去了,唐韵之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如他预料的一样转过头去看。

“你不看?”

唐韵之摇摇头:“你一定没看过周星驰的电影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看,有飞碟’,等那个人一回头,就会被一脚踹飞。我是怕你不怀好意呢。”

叶宙哑然,他忍不住笑了:“好吧,随便你——别动,掉了一根睫毛。”

他小心翼翼地把唐韵之掉在下眼睑的一根睫毛拿掉,手却停在她脸上没有拿开。唐韵之脸开始发烫,她低下头,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叶宙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摩挲着,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韵之,你看外面。”

这下唐韵之真的回头看了,一看,她想死的心都有——孙轻扬和陆诗鸢正站在车子外面不到三米的地方,对着她笑得很奸诈。唐韵之本来就发烫的脸一下子跟番茄似的,狠狠瞪了叶宙一眼。

“你故意的!”她嗔道。

外面孙轻扬和陆诗鸢早就笑翻了。

唐韵之打开车门下去,一顿发泄:“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都无视她。孙轻扬摸摸陆诗鸢的脸:“亲爱的,我好舍不得你呀。”

“我也是我也是,亲爱的你别走啊。”陆诗鸢很顺畅地接道。

然后两个人暧昧相视一眼,捂着嘴大笑。

车门关着,她们听不清唐韵之和叶宙在说些什么,所以模仿他们的动作胡乱编对白,以此来取笑唐韵之。

唐韵之气得七窍生烟:“你们去死,我不认识你们!”丢下这句话她愤愤走人。

“别生气嘛,韵之韵之……”

孙轻扬和陆诗鸢赶紧跟着,生怕她大小姐真的翻脸不认人。唐韵之脸皮薄,众所周知。

叶宙目送她们离去,半是蜜糖半是伤。

收拾了一下午的寝室,总算差不多恢复到了上学期离开前的样子。赵祈颜去了美国,她的床位空了出来。对于她离开的原因三个人都很清楚,大家很默契地缄口不提,好像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赵祈颜这个人一样。

陆诗鸢是爱美狂人,衣服最多,自己的衣柜放不下就挂在赵祈颜的衣柜里。她本就不是很喜欢赵祈颜,如今赵祈颜走了,她乐得多一块空间。

太阳渐渐落山,天被印成了金黄色。唐韵之站在阳台上看楼下三三两两的人往食堂的方向走,有很多是成双成对的隔了一个暑假没见面的情侣。也有三四个一拨的,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个寝室的室友。

以往这个时候杨晟总是会在楼下等唐韵之,他是广告系的风云人物,明恋暗恋他的女生一抓一大把。有好多女生会偷偷从阳台伸出头看他,也有故意制造机会和他搭话的。每当看到这样的情形唐韵之心里偷偷骄傲,骄傲自己是杨晟的女朋友。

然而短短半年,什么都变了。令人艳羡的情侣分道扬镳,从此是路人。而想到情侣这个词的时候,唐韵之心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人不再是杨晟,是叶宙。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时间真的很神奇,它可以改变一切。她想,即使再深厚的感情,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的冲刷的吧。

梦醒看梦归(二)

“唐韵之,我爱你……哈哈,韵之,你看,有人对你表白呢。”孙轻扬调侃。

唐韵之一脸不可置信,她跑到阳台上往外看。路灯下,一个穿条文T恤的男生站在用蜡烛围成的心形圈中,手捧一大束玫瑰花,正朝着她的寝室大声表白。看见她出来了,男生喊得更加卖力:“唐韵之,你是我的唯一,我爱你……”

这个男生唐韵之和孙轻扬都不陌生,是学生会体育部的部长顾子俊,高干子弟,人长得又高又帅,很受女生欢迎。很久之前他就对唐韵之有意思了,碍于她名花有主,一直没有表露出来。一定是今天在餐厅她和杨晟分手的消息传出去了,他才会做出这么高调的举动。

“唐韵之,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顾子俊扯着嗓子喊。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对面寝室的男生也更加放肆地吹口哨,鼓掌,大喊大叫。

有人喊:“答应他,答应他,快答应他!”

有人喊:“嫁给他吧……”

这栋楼的女生也开始起哄,一边拍手一边叫:“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拍手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很有节奏,气氛热烈而浪漫。有好事者甚至拿着相机冲了下去,开启闪光灯对着顾子俊一阵狂拍。顾子俊也丝毫不避讳,大大方方让他们拍。这么看来,下一期校报的头条新闻非此事莫属了。

唐韵之吓坏了,上大学以来她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若是喜欢顾子俊,那她现在一定幸福得不得了,赶紧冲下去跟人家挥泪拥抱去了。可是她压根对人家没感觉,一丁点儿都没有。于是,浪漫变成了恐怖。她忙不迭跑进寝室,将阳台门一关。

“哈哈,这下有好戏看了,叶宙有情敌咯。”孙轻扬推门进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唐韵之给她一记白眼:“滚你的,叫你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