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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随意一说,谁知老板娘像是吓了一大跳,赶忙拉住琥珀,低声道:“看姑娘是外乡人罢?我可告诉你,我们朝歌不比那乡野地方,这话可不能胡乱说,你刚才那话要叫人家听见了告到府衙里去,我全家都要陪你一起遭殃!”

有这么严重?

琥珀咬着另一个包子,鲜嫩的汁水滑进嘴里,她满足的砸吧着嘴巴。老板娘见琥珀无动于衷,很是叹息,好心道:“姑娘啊,最近城里不安生,你可关紧了你这张小嘴,免得給自己惹下祸端。”

琥珀掀开轻纱一角,转身呼了口新鲜空气,才对老板娘道:“可是因近日大王在找子珀公主?”

“你知道呀,我当你不知道呢。说来也奇怪,这好好一个公主,忽的就没了。”

“其实啊,”老板娘又八卦起来,“指不定就是宫里的人害了她,大王爱女心切,不肯接受事实呢!”

老板娘显然忘记自己刚刚是怎么教育别人的,八卦的威力果然是无穷的。

“请教您,”琥珀斟酌着开口道:“王宫怎么走?”

“你...你要进王宫?”老板娘不可置信,退后几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面前人打量一番,瞧着不像王宫贵族,还戴着斗笠,她不由道:“姑娘莫要拿我寻开心,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家。”琥珀认真地说。

“去去去!原来竟是个疯丫头,别站我门口挡我生意,快走快走!”

琥珀被老板娘拿着扫把赶出老远,她不在意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隔着轻纱对老板娘吐了吐舌头。

朝歌城竟是这么大的,琥珀一边问路一边走着,身边经过的是形形□的人物。这千年之前的商朝,她竟有幸在这里留下脚印…

及至傍晚,在一片秋风萧瑟天气凉爽中,琥珀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王宫门口。

王宫门口鸦雀无声,除却守在门口的两排卫兵,竟一只鸟儿也无,连落叶也不敢飘在这里。

琥珀大剌剌走近,立刻引起卫兵的注意。

她越走越近,终于,最前头的卫兵拦下她的去路,“站住!来者何人?”

琥珀不急不慌揭下斗笠,一张芙蓉面缓缓露出,她脸上笑出画像中人嘴角的弧度,还冲那卫兵眨了眨眼。

那卫兵痴痴的看着她的笑靥,突然尖叫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琥珀不禁想:还是自家的兵哥哥比较可爱。

朝歌,我回来了——

朝歌王宫。

宫人为琥珀换上上等的织锦缎子,外套着层烟白色的单罗沙,琥珀难得的庄重神色,她在想,一会见到纣王她该做怎样的表情?他一直在寻她,而她真的回来了,并且是她自己回来的。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不用去设想的,世界上那样多的事情,岂能事事都由你准备好。

她在抄手游廊上走着,身后跟着两排宫人,眼见着一处处的厅殿楼阁,巍峨峥嵘,及至停在朝乾殿外,她下意识望着那块牌匾,然后一步步的,向着里面走去。

这一次她没有迷路,因为她刚刚走进去,就见着他了。

帝辛看着子珀,此刻竟有种满满的鼓胀的喜悦,天知道他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而琥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他想在她眼中寻找些什么,可是没有。

琥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慢慢的眼里积聚起氤氲的水汽,哽咽着,她扑进他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他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他关心她,她感觉的到,这便够了。无需为自己戴上面具,因为没有一种面具适合这样的场景。

帝辛宽阔的胸膛是这样的温暖,琥珀的脑袋蹭在他胸前,眼角涓涓而出的泪水濡湿了帝辛的衣襟。可他混不在意,伸手抱住她,宽大的衣袖将她半个身子罩住。琥珀觉得,很温暖。

帝辛没有问琥珀她去了哪里,她的经历,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他后悔自己将她软禁,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方式,保护不了她。

子珀,他不会让她像绾娽一样消失,她年轻的花儿般娇艳的生命就该如火如荼的绽放,在他的视线里,在他伸手的可及的范围内。

琥珀抬起脸,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纣王。

他消瘦了,下巴上有着淡青色的胡渣,她伸手摸了摸,刺刺的,于是收了手。

“父王,你看上去挺憔悴。”

“…没有。”

“那...父王,我很想你…”她埋下头,绒绒的发在他颈间磨蹭着。

帝辛没有说话,他抬起她的脸,狭长的眸子洋着笑意,唇角微扬,“嗯,父王也想珀儿。”

帝辛这样的神色琥珀头一遭见着,她一时乍惊乍喜,破涕为笑,眼睛弯的月牙儿一样的形状,小小的白牙也露出来。

帝辛甫一见,他本以为已隐匿的消身蚀骨的疼痛又从骨髓里钻出来,他的珀儿笑的时候,露出的神韵像极了她。

那些旧时光的影像,好像浸湿在水里的画片,朦胧了面容,只余下色彩鲜明的外框,越发的遥远古谧。

当琥珀回到绾心宫的时候,树还是那些树,墙角的石头连位置都未移动分毫,可是她在整个宫里走来走去,除了那些新送过来的宫女,为什么,见不着线儿?见不着奶娘?

“线儿呢?”琥珀问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宫婢。

琢衣慌张的跪下,“奴婢不知。”

她嘴里说着不知,神色却在闪动,琥珀心里生疑,挥手屏退四周的宫人。

她把帕子铺在石凳上,缓缓坐下,然后看着琢衣,“现下已无外人,有什么你大可全部告诉我,不论怎么说,今后你是一直要在我身边的了。”

这话说的巧,琢衣岂能听不明白,她入宫多年,自是知道从今往后谁是自己的主子。

琢衣下定决心,原原本本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与了琥珀。

琥珀听着,手指早已不受控制的紧紧握起,她竟然说线儿和奶娘都死了,死在王后娘娘的逸珩宫!

当夜里,琥珀睡梦里恍若见到了线儿和奶娘,线儿飘忽着看着她,却是不能靠近她。她越是向她跑去,线儿就越是变得透明,然后她的脸蓦地又变作了奶娘的脸,两相交替,往复重叠着,最后变成王后娘娘狰狞的脸…

“线儿——!”琥珀惊呼着坐起身,额上挂着凉湿的汗液。

琢衣举着烛台从外间应声而至,撩开帘蔓,见公主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下一唬,却不知说点什么。

她还不熟悉她的性情,不能贸然开口。

琥珀伸手在额上抹了抹,脑海里线儿还在远远近近的飘着,她眼睛发直的看着琢衣,“我梦见线儿了,还有奶娘!她们…她们一定有话要同我说,可是我追不上她们啊...我追不上…”

琢衣取出帕子在琥珀额上轻轻摁了几下,安抚道:“您只是梦魇了,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且宽心罢。明日奴婢陪公主給线儿姑娘还有奶娘烧些纸钱,如此她们在地下也可宽裕许多,不至被小鬼欺辱了。”

琢衣说完,见琥珀神色缓解些,心里渐渐有了底,又道:“王后娘娘如今也不若往日风光了,您明儿早上去拜见,或许...能好受些。”

琥珀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秋夜里的凉风灌进屋子里,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传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线儿,不知那一颗是你呢?

她的发飘扬飞卷着,琢衣慌忙从架子上取下披风替她系上,看着公主的背影,她竟觉得她随时都会凌空而去。

“公主,夜里寒气大,仔细着凉了。”琢衣忍不住出声,又道:“您着凉了大王也会担心的。”

“哦。”琥珀又转身爬回床上,可她却不睡,背靠在软垫上,精神极好。

她原以为她在这个时代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可是不知不觉,她发现她错了。线儿和奶娘死了,她居然好难过。她们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先接触的人,她们都是真心诚意的对待她。以心托心,方能换回真心。

可现在她们就这样走了,她该怎么办,要为她们报仇吗?

想到这琥珀暗自摇摇头,她不会是王后的对手,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真就要这么算了么?

线儿和奶娘会不会怪她?此起彼伏的心绪像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煎熬着琥珀的心。

还有纣王,他带笑的眸子那么清晰,她扑进他怀里的时候那么满足——

为什么她要知道历史,为什么她要知道纣王最终的结局是鹿台自焚,为什么要在她开始依赖他的时候,却猛然发现他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

而届时,她又当如何?

好恐怖,琥珀被自己的臆想惊得瑟瑟发抖。

一旁琢衣眼见着不对,忙关了窗户,走至外间吩咐几个值夜的婢子煮了姜汤送来。

她以为她身子凉,所以关了窗户送了姜汤,可姜汤入喉,却无法驱散盘踞在她心上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埋下了几条感情线... ...

PS,偷偷摸摸说一句,其实今天的目标是两万字的,唉

我可以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哈哈哈o(∩_∩)o

不是不伦 擦过耳际的吻

风雨不改,宫中妃嫔日日早晚都要向王后请安。

此刻王后坐在殿中首座,她的笑容是温婉端庄毫无破绽的,尽管那一日他的夫君带着滔天的怒气罚她在宫中禁足自省。

哼,她有什么好自省的?

王后心中好笑,她看了眼坐在下首的苏妲己,而苏妲己也正笑意浓浓瞧着她。王后更加温和的笑了,苏妲己想看她笑话,门都没有!

这个贱人,不知与大王说了什么,大王竟把子珀那丫头的事全然归结到她身上!

幸而,现下子珀回来了,否则她是不是还要继续被苏妲己以此掣肘呢?她是不是该感谢子珀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这宫里。

宫中的人都人精一样,琥珀坐在案几前,手上端着杯子,小口吃着茶。尽管那些人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转着圈的反复兜转,可她们却对琥珀失踪之事绝口不提。

仿佛她从未离开。而这,恰好是现在的琥珀乐意见到的,她绝不好说出自己在西岐呆过那么久的事。

姬娆从见到琥珀后目光便一直粘在她身上,当琥珀也看她时,却发现她的目光和她想象中是不一样的。

她恢复成了初见时那个风华绝胜的姬娆。王宫果然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姬娆隔空对琥珀笑了笑,道:“这便是子珀了?果然是水灵灵的人儿。”

琥珀本没有她那么好的演技,但看着姬娆浑然与她初次相识的脸色,她都几乎信以为真。既然她没有说出见过她,那便将这份默契延续罢。

“见过娆妃娘娘。”琥珀笑盈盈起身作礼。

等诸人散去之时,琥珀想跟姬娆说些话。却被故意慢下步子的妲己叫住,“子珀,你我多日未见,不若去我那边坐坐,说说体己话可好。”

妲己侧身在衣袖的遮掩下拉了她一下,悄声道:“你不想见见线儿了?”

线儿?

琥珀又惊又疑,疑惑地随着妲己走着,穿过长廊,穿过花园池塘,终是到了莰奕宫。

琢衣站在外室,琥珀随妲己进入里间,她眼前人影一晃,立刻就被抱了个满怀!

“呜呜...公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线儿哭得像个泪人儿。

琥珀心里百转千回,定神下来,看清是线儿的模样,她捏住线儿的脸蛋,皱着鼻子道:“你不会是冤魂罢?”

“呸呸呸——”线儿收了眼泪,拉着琥珀坐下,嘴里道:“公主,我没有死,是妲己娘娘安排在王后宫里的人救了我,你看,我好好的呢!”

线儿心里高兴,为了证明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她拎着裙角原地呼啦啦转着圈,像个精灵一样。

琥珀笑着稳住她,“别转了,当心头晕,这么说…”她看了静静靠在榻上的妲己一眼,这一刻她真心想要感谢她,可话到口边却简简单单只有“谢谢你”三个字。

可能真心的谢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装饰罢,妲己笑得妩媚,不置可否。

这时,琥珀突然在房间里东张西望起来了。

她奇怪道:“奶娘呢?怎么不见她。”

问完话,她就见到线儿的神色不自然起来。她顾左右言其他的,只是不答。

“还好你还在…”琥珀低低道。

看着线儿慌乱又强自镇定的眼睛,她还能不明白么?可是现在的情形比之昨夜,又意外好了太多太多。

至少线儿还在啊,琥珀又感到满足。一切都是有生机的,未来或许不是她想的那么悲观,只要抱着希望,她愿意相信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

琥珀让线儿先出去,她却是真有体己话要说与她。

妲己一时不能明白,直到琥珀挨着她身旁坐下,凑在她耳边说了那个人的名字。

其实,这个名字在她心里已经没有过去的分量了。她以为听到这个名字她会很悲伤,就像当初决定来到朝歌給大王做妃子。

可是,如今这名字却渐渐的越来越遥远了,不是他整日陪伴着她,她想到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几乎就没有了。

原来,只是因为习惯了忘记。

妲己面色如常,反而在笑着转开话题:“你去过西岐,那你是认得娆妃的?”

琥珀道:“你救了线儿,我打心眼里是感激你的,所以才什么都说与了你听。不过,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她伸手勾住妲己的小拇指。

“这是做什么?我不说就是。”妲己莫名看着她们相勾的手指。

琥珀抿嘴笑,忘了这个时代还没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但她还是晃动着手指,“这样就是约定。”

“好吧,约定。”妲己笑得颇为无奈。

殿里传来银铃般女子娇笑的声音,年轻貌美的妃子以口|渡酒,贴上帝辛凉薄的唇,她的肌肤像是冬日落下的雪,白晃晃的软腻柔滑。

帝辛的手抚进她的衣衫中,女子身子慢慢变得炙热,缠绵绕骨般缠在帝辛身上,罗裙曳地…

酒意迷蒙的帝辛被撩拨起兴致,正待有所动作,突然门外响起侍官胆颤的声音。

侍官犹豫着说:“大大王…子珀公主在外面,她就快进来了…”

帝辛反应了几秒,低咒一声,遂一把推开身上的美人,迅速整理好自己,嗓音低哑磁性,“先拦住她。”

侍官唯唯诺诺的应下。

那妃子骤然见大王如此冷淡,心下惶然,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帝辛把衣物扔给她,自己则站起身,口中冷淡道:“滚出去。”

他的珀儿是纯洁无瑕的,他不想让她见到任何肮脏污秽的东西。

琥珀手里拎着剔红双层食盒,乐悠悠走着,突然一个老侍官拦在她面前,还笑得一脸勉强。

琥珀往左,他也往左。

琥珀向右,他也向右。

她于是怒了,“你做什么挡住我?”说罢她灵巧的推开他闪身跑开去。

老侍官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我的一把老骨头哟。”

殿中酒气香醇,琥珀一进去就不住吸着鼻子,“好香啊,父王你一个人在喝酒吗?”

帝辛看着案上倒着的酒器,面色几分不自然,笑道:“珀儿怎么来了。”

“女儿想父王了呀。你看,”琥珀把食盒从身后拎出来,眼睛璀璨如星辰,“蹬蹬蹬蹬——”

帝辛扬起一边眉毛,配合的看着琥珀兴高采烈的打开盖子,她一盘盘的碟子往几上放着,小嘴巴喋喋不休的,“吃酒没有菜怎么行,喏,这个是水晶冬瓜饺,这个是花开富贵翡翠芹香虾饺皇,这个是糖蒸酥酪,还有这个,桂花糖蒸栗粉糕,香薷饮,珍珠翡翠汤圆…”她说完眼巴巴盯着他。

“…所以?”

琥珀撅起嘴巴,抱住帝辛的胳膊,软软撒娇道:“父王不喜欢吗?可这些都是琥珀爱吃的,我们可以一起吃,往后每日都一起吃。”琥珀心里惴惴的,无缘故她就是想赖住他…是不是因为她心里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日便会少一日呢。

帝辛听着女儿软糯的声音,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的心像冬日的雪遇上朝阳,瞬间就化了。

吃着酒,他平日总是一仰而尽,可今天,却安静的喝着,一口一口,一杯一杯,美酒顺着舌尖淌进喉里,舌尖残着酒香,倒更易醉人。

慢慢的,他的眼里又现出醉意来。

琥珀的筷子像长了眼睛一样穿梭在碗碟间,可是突然间,她夹菜的手被按住。琥珀疑惑间顺着宽广的袖袍向上看,看到帝辛的朦朦胧胧云遮雾绕的眼睛,而这样的一双比酒更醉人的眸子,此刻是凝着她的。

琥珀没来由感到心慌,如流水清泉里的月影那样颤动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