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骤起,几块烧变形的草兜滚动而过,村中小道的转角处,突然传来微小的哀祈声,如同暴雨里打落的残叶,在空中虚弱地转了几转便没了踪迹。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气越发浓密,浓到连钟晨煊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出源头在哪里,仿佛自己所在的空间,本身便是个邪魅生成的异常之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自己所有的判断力与灵能都在此刻混乱起来?!明知事有蹊跷,却又偏偏无法找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里,似乎有一只无法眼见的手,干扰着自己。

钟晨煊坚持着冷静,带着鎏野朝小道的转角处奔去,刹那间只觉得自己像个迷路之人,在夜里揣测着方向。

究竟是什么有如此大的力量,能造成如此影响?

刀般锋利的逆风,从钟晨煊皮肤上不客气地划过,像在警告他不要前行,又像在挑衅他的耐心与镇定。

一人一兽刚一转弯,当即便像被施了定身法般“钉”在原地,刹不住脚的鎏野甚至一头撞在了钟晨煊的腿上,把他撞个趔趄不说,自己也摔个四脚朝天。

面前呈圆形的空地,看那些散落一地的稻谷和残缺不全的笊篱耙子之类的工具,多半是作晒谷场之用。那空地中间,高烧着一团红中泛紫的烈火,足有三四人高,火光几乎映亮了半壁天空,边缘的点点紫焰,在跳腾中形成罕见的锯齿状。

钟晨煊的目光凝固在火焰的底部,由下而上,双眉越锁越紧。

火焰下头,支持着它燃烧的“柴火”,不是稻谷,也不是断梁木材,而是人,无法在一眼中计出数量的人,像沙包般被摞放在一起,皮肤,肌肉,在火中裂开,翻卷,烧得滋滋作响,僵硬的手脚别扭地弯曲着,任由火焰在上头肆虐壮大。

此情此景,仅凭“骇异”两字,已经无法表述。

钟晨煊和鎏野的头不约而同地朝火堆的最顶端望去,在那个血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双双愣了一愣。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黑发如瀑,直泄而下,瓜子小脸如贴上一层细腻白瓷,又有两团自然之极的酡红自颊上晕出,樱桃小口粉润滑嫩,在火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彩,一双明透眼眸,眼角微微上挑,瞳中灵光流转不止。火焰的热气掀动一身红衣,飘飞的衣袂勾勒出她身体上曼妙的曲线,那一身世间罕有的风情,火烧不灭,风吹不散,水淹不止。

活在世上几十年,钟晨煊见过美人无数,可跟这女子一比,无疑泥涂无光。她的美,是隐匿在若水的娴静下,一抹张狂的艳丽,令观者的心,在惊叹之余却又低坠一下,像饮下一杯喂毒美酒,酒香之后,便是穿肠之痛。

这女子,确是个举世无双的佳人,钟晨煊望着她。

如果,她不是悠闲地盘腿而作,让身体漂浮在火焰之上;如果,她的身下不是荡漾着一层若隐若现,邪祟四溢的阴紫之气为她隔开火焰的热力;如果,她不是怀抱着一个幼童的头颅,优雅地伸出丁香舌舔食着颅内残留的脑髓…钟晨煊会肯定地认为,这女子不是凡人,而是天上女仙。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可笑,最爱把完全不能联系到一起的画面硬拼在一起。火焰,尸山,佳人,这三个元素一旦合为一体,天堂瞬间成地狱。

幼童的头颅被女子扔掉,骨碌碌地滚到钟晨煊脚下,无辜而稚嫩的双眼不解地圆瞪着。女子翘起兰花指,轻轻抹了抹嘴唇,明眸一转,歪头望向北方天际,神情似在等待。

悠扬轻灵的歌声,从她的小口中哼出,每个音符都很动听,像要刻入人的骨髓一般。歌声中,她玉臂轻动,红袖成舞,自顾自地在一片死气中,找寻她要的快乐。

按兵不动的钟晨煊,冷冷看着这食人的妖女,蓦地觉得,她的歌声似曾相识。

钟晨煊细细一想,思绪顿时退回到那晚他们一行人去追那醉鬼姚林翡,在教堂后花园初遇那红衣无头女时,听到对方哼唱的曲子,也是这一首。

相同的曲子,相同的红衣,难道这邪魅女子跟无头女是同一人?

“换取你封印在冥界九重炎狱里的,她的头骨!”

“要取回尸女的头骨,除非我魂飞魄散!”

尸女…头骨…罗德跟连胤的对话言犹在耳,犹如一个个分裂开来的片段,强烈地刺激着钟晨煊,逼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一切合并成一个整体。

可是,他现在连自己身在何地都不清楚,又如何做出合理的推断?!

优美的歌声仍在继续,红衣女子眼中好像并没有他跟鎏野的存在,依然陶醉在自己营造的气氛中,手指梳弄着一缕长发,仰望北方天空。

如此妖孽,不论来处,焉能留于世间?!

邪魅的妖气缠绕着惨死者凄凉的遗骸,压倒一切生命的死意,排山倒海涌向每一寸空间。在那一瞬间,钟晨煊没来由冒出个后果严重的念头——这艳绝人寰的红衣女人要毁掉的,不止是这神秘村落里的居民,而是整个世界的生灵。

钟晨煊当机立断,从地上飞身而起,燕子般轻捷跃过尸山上的火焰,包裹在耀眼金光中的两张符纸,一黑一红,从他指间射出,在空气中摩擦出红黑金三色的焰状痕迹。

“玄雪相替,神血煞恶,破天!”

在他唇间咒语的催动下,符纸瞬间幻化成两柄玲珑剔透,通身锐气的飞镖状光体,又在空中交叉相绕,用尾翼拖出的光华画出一个遒劲见骨的“诛”字,两个尖头牵引着它,以迅雷之势朝红衣女子的头部刺去。

钟家的诛天咒,是为所有咒法中最具伤害跟攻击性的一招之一,被那两道符化镖尖刺中印堂的鬼物邪灵,会被咒法的暴戾之气切割成两半,哪怕它们是没有实体的鬼物,刀切不断,剑斩不碎,也难逃一分为二的惨痛后果。凡是被诛天咒伤到的鬼物,不但会灵力全消,魂魄不齐,且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只能带着伤口处的巨大痛楚,游离在冥界与人界的夹缝中,直到消亡。

这是钟晨煊第二次使出诛天咒。多年前,他曾许诺,有生之年,再不出“诛天咒”。

哪怕刚刚败下阵来的枉死城主,尽管罪不可赦,也没有激他到使出这招的地步。可是,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红衣女子,却在风轻云淡之间犯下发指之罪,那些被当成柴火的活人,被吸食脑髓的幼童,种种惨景如巨石压头,怒了他的心性,破了他的诺言。

此等妖物,不杀,不足以对天下。

身后势如破竹的“诛”字,锋利赛刀的符光,只差一瞬便会扑到红衣女人身上,而她,却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哼着她的歌,绝美的脸孔不惊不诧地转向钟晨煊这边。

火光下的脸,变了模样,细长的凤眼化得杏仁般圆润,薄薄的樱桃小口不再矜持地抿起,像个倔强的孩子顽皮地撅起,连尖尖的鼻头也生出更为柔润的线条,脸部轮廓也不再像是刀雕般精致,变得圆而俏皮,像颗熟透的苹果。

同一时间,钟晨煊耳中钻进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

“老钟!你想干嘛?!”

古灵夕的脸,竟在他面前毫无破绽地出现在红衣女的身上。

那双惶惑又不解的清澈眸子,让钟晨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身子朝前猛然一倾,在符光已拂到她额前刘海的一刹,用手握住那两道光华,用力朝下一拽,呵了声:“散!”

无数道刺眼的光线从他紧握的掌中乱无章法地射出,殷红的血自他指缝中迅速滴出,被气流一吹,在空中乱纷纷地下了一场零星红雨。

噗通一声,钟晨煊自空中跌落在地,松开的双手鲜血淋漓,尚来不及站起身,只见他眉头一皱,竟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诛天咒,咒出必伤恶灵,若强行收回此咒,咒法中不可消减的余力会全部击到施咒之人身上,轻则皮肉伤鲜血出,重则魂魄散尽回天乏术。用自己一双手强行收回诛天咒,钟晨煊没当场暴毙,已是天大幸事。

鎏野见临时主人遭了此等大难,嗖一下窜到他身边,焦急地用鼻子去拱他的手。

“我…没事。”钟晨煊忍住痛,调匀呼吸坐了起来。

其实,理智明明告诉自己,那个“古灵夕”必然不是真正的她,可他的本能却打败了理智,生死关头,哪怕只是个幻影,他依然无法对她下杀手。真是要命!

鎏野抬头怒视着火焰上的“古灵夕”,嗷嗷几声叫,背上的小翅膀腾地展开来,几缕蓝光从它身上飞旋而出,很快将它小小的躯体包裹起来。

以一只猫儿的形态,它是断不能跟那妖女为敌的,只有恢复它冥王坐骑的原身,才有资格助这临时主人一臂之力。

然而,裹住它的蓝光只是忽闪了两三下,随即便像个肥皂泡般破开,半点踪迹不留。光华散尽,中间的鎏野竟还是那小猫形状,一对小翅膀又傻又急地扑腾着。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仅是自己,连鎏野都受了影响无法恢复原身。钟晨煊望着火焰上头,又把脑袋转向北方,视他们为无物的红衣女,正是出招相攻也不是,静观其变也不是,心头顿如乱麻。

正心焦时,无数薄而冰凉的雪花从空中降下,温柔无比。那熊熊燃烧的尸山,被这漫天雪花一拂,竟渐渐止息下去,直到所有火焰灭成了数缕青烟。

“你终于肯见我了。”

空中一个娇俏纤弱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像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洒落一地。

“不守冥河,扰乱魂灵,祸乱人界,残杀生者。尸女,你条条都是死罪。”

一个高窈男人的身形,在离红衣女三步开外的地方渐渐现出,一片有隔离一切之势的冰银光纹漾动在他身体四周,冰冷至极的语句,足以冻住天地。

钟晨煊略是愕然的眸子里,映出了连胤的脸。

第三部 与魅共舞 第七章 旧怨9

鎏野抬头怒视着火焰上的“古灵夕”,嗷嗷几声叫,背上的小翅膀腾地展开来,几缕蓝光从它身上飞旋而出,很快将它小小的躯体包裹起来。

以一只猫儿的形态,它是断不能跟那妖女为敌的,只有恢复它冥王坐骑的原身,才有资格助这临时主人一臂之力。

然而,裹住它的蓝光只是忽闪了两三下,随即便像个肥皂泡般破开,半点踪迹不留。光华散尽,中间的鎏野竟还是那小猫形状,一对小翅膀又傻又急地扑腾着。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仅是自己,连鎏野都受了影响无法恢复原身。钟晨煊望着火焰上头,又把脑袋转向北方,视他们为无物的红衣女,正是出招相攻也不是,静观其变也不是,心头顿如乱麻。

正心焦时,无数薄而冰凉的雪花从空中降下,温柔无比。那熊熊燃烧的尸山,被这漫天雪花一拂,竟渐渐止息下去,直到所有火焰灭成了数缕青烟。

“你终于肯见我了。”

空中一个娇俏纤弱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像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洒落一地。

“不守冥河,扰乱魂灵,祸乱人界,残杀生灵。尸女,你条条都是死罪。”

一个高窈男人的身形,在离红衣女三步开外的地方渐渐现出,一片有隔离一切之势的冰银光纹漾动在他身体四周,冰冷至极的语句,足以冻住天地。

钟晨煊略是愕然的眸子里,映出了连胤的脸。

那个总是近在眼前,却让人觉得远在天涯的男人,踏空气如履平地,半睁的双眼,逼人的气魄伪装于轻描淡写的慵懒之下,猎猎红衫悠然轻动。

两身红衣,一个妖艳阴寒,一个灼眼威严,在夜空下凝聚成两个耀眼的点,连接这一男一女的“线”,便是那交织于空中,一热一冷的眼神。

鎏野一见主人出现,兴奋地跳起来,扇起翅膀便要朝连胤飞去。

“等等!”钟晨煊一把抓住鎏野,“你确定那真是你主人么?”

鎏野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这个怪异村子里的气场,越来越不对劲,钟晨煊似乎赶到有许多混乱的气流从天空和地底钻出,以快得反常的速度拥到自己身边,随后便是一阵强过一阵的挤压,拉扯,活像要把他五马分尸才甘心。

鎏野的呼吸,也许也因这个原因,变得急促起来。

头顶上,隐隐传来衣裳轻动的悉索声,红衣女姿态优雅地从尸山上起身,跟古灵夕一模一样的脸孔恢复了本来容貌,曲线曼美的脖颈微微扬起,樱唇绽开一个动人的笑容,柔声道:“我守冥河八百年,不曾出过差错,你不记得;我曾从河中救回失足魂灵无数,你不记得;我曾赴犀山之底,从淬焰玄龟腹中取回被管殿阎罗盗走的冰舍子,原封不动交还于你,你也不记得。呵呵,你记得的,只有我的死罪。”

听罢,连胤冷冷回道:“你若真安守本分,又何以落到如今地步?莫再多言,随我回冥王殿去!”

第三部 与魅共舞 第七章 旧怨10

“我若不回呢。”红衣女垂眸一笑,纤足一踏,脚下熄了火的尸山被这一踏之力轻易裂开,烧焦的尸体在扬起的灰中哗啦啦陷落下来,在地上成了一大摊看不清原来形状的垃圾。

呛人的焦臭味窜入钟晨煊鼻子里,他掩住口鼻,安静地观察着空中那一男一女,心里暗想着破解这鬼地方的办法。

“不回…”连胤轻轻叹了口气,冷冽的眼神多了丝复杂的神情,“我不想伤你。”

“因为你曾许诺,会给我永世的‘安宁’?”红衣女透澈的眸子波光流转,似是沉入了一段美丽的记忆,“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一念之仁,成全一场人间大祸。”连胤来到红衣女面前,伸出手,托起她的下颌,深邃的眼神贯穿她的躯体,口气不容违逆,“回冥王殿去!”

红衣女微笑着拉下他的手,摇头。

连胤剑眉略皱,世上无人能看透他此刻的表情,蕴藏了怎样的含义。

一挥衣袖,红衣女若天女临世般飘落到地面上,很是欢快地原地转了个圈,飞起的裙角尚未落下,便听她脆如银铃的笑声:“呵呵,我喜欢在人间的感觉。好过那暗无天日,终日只有幽暗流水,还有大片万年不变的彼岸花的无趣地方。看到人类哀求我时的样子,看到他们扭曲着脸孔要攻击我时的怒火,我才觉得,我是个真实的存在。不是那一个守在冥河之畔,有形有体有魂,却长年无人问津的可怜虫。”

说着,她俯身从地上拾起一个焦黑的头颅,玩具似地捧在手上,掂了几掂,指下突然一用力,头颅瞬时碎成黑灰,洒落一地。

“在他们身上,我找到存在的意义。”她捻动着手指,残灰簌簌而下,眸子里冰凉的笑意无所顾忌地投到连胤身上,“何况,若不是他们帮忙,你如何肯来见我。”

她一席无头无尾的话,不明就里的钟晨煊虽听得糊涂,可那妖女语气中暗藏的怨意,却清清楚楚听在他耳中,鎏野更是满眼敌意地瞪着她,小爪用力刨着地,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吞了这满手血腥的女魔头。

连胤随之落回地面,面无表情道:“无可救药。”

两人间的气氛,在短短两三句话的来回中,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钟晨煊朝两人的方向走前一步,警惕地注意着他们的每一个举动。可是面对他这个显而易见的“参观者”,看在他两人眼里,不过是空气,不管是连胤还是红衣妖女,从头到尾,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你们二位,打算在这里做什么?”见对方视自己为无物,钟晨煊皱皱眉,故意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连胤与红衣女,各怀心思的眼神在空中纠结,对钟晨煊的问话,充耳不闻。

这两个家伙,好像完全没有看到自己。

钟晨煊又试探性地挥了挥手臂,咫尺之遥的两人,依旧眼无旁物。

如果他们真的看不到自己,加上这个怪村子里异常的气场,极有可能他们跟自己根本是存在于不同的空间中,若真的不在一处空间,那么两者可以说不会有任何牵连,相互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那为何刚才使出诛天咒的时候,妖女的容貌却变成了古灵夕,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

钟晨煊的脑子飞速运转着,誓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破绽。

突然坠落的山洞,尸横遍地的村落,怪异的气场…对,气场,刚刚在进入村子的时候,虽然也觉得气氛不对,但那仅仅是一种正常的心理感觉,充斥在村里的气场,最初也不过是明显的邪魅之气,到后来,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难以抗拒的压迫之力呢?

钟晨煊再细细想来,片刻,他眼睛一亮,不错,是在连胤到来之后,气场才开始有了变化!

世上一切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怪异之力,大多产生自一个原因,就是“排斥”,就像当初围绕在教堂外的颠倒结界,便是阴阳相斥的结果。村落里实实在在的压迫之气,加上连胤跟红衣女两人对自己的反应,莫非是…

钟晨煊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想了想,他对鎏野说道:“乖乖蹲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动!”

鎏野不解地望着他,虽不愿意,却也没有反对的资本,哼哼着坐了下来。

“乖!”钟晨煊笑笑,看向前面的二人,竟发现连胤这家伙,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白若皓雪的利剑。

雪剑红衣,犀利下却平白生出几分颤心的凄艳。

“最后一次机会。”连胤缓缓道,“回,还是不回。”

红衣女笑颜如花,仍然摇头。

连胤握在剑柄上的手指,松动一下,却很快又再度握紧。不易察觉的犹疑,在这微小动作里露了端倪。

“我从来就没有惧怕。”红衣女的眼底,沉静地像一汪万年止水,在这个由她一手造出的死亡世界里,投出了柔软的目光,“如果,一切因你开始,那…由你结束。”

她凝视着雕像般冷峻的连胤,高兴又落寞地笑了:“见到你…就够了。”说着,本在拨弄发梢的双手,慢慢垂下来,梦呓般低喃着谁都听不清的话。

钟晨煊楞了楞,这个跟方才的食人魔判若两人的女子,那柔软无助的神情,让人怀疑之前的那个她,是否只是见者一场虚迷的噩梦。

雪光夺目的利剑赫然举起,连胤果决的动作让钟晨煊小小意外了一下,也许是错觉,他隐隐感到那柄雪剑带出的不止是杀机,更是不留后路的彻底毁灭。

“也许你说的对。”连胤闭上了眼睛,“因我开始,由我结束。”

一道足以割裂天下万物的半月光华,从闪亮挥舞的剑刃上飞出,龙吟虎啸地朝对面的红衣女扑去,磅礴中的锐利,飞驰而过,连身为观众的钟晨煊,似乎都感到皮肤上突觉莫名的刺痛。

红衣女不闪不躲,那安然的神色,仿若扑向她的不是致命的剑气,而是一缕渴望已久的阳光。

激起的强大气流,将红衣女的衣衫与黑发吹得当空起舞,中央那张白皙而绝美的脸孔,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动人。比眨眼的时间更快,犀利的半月光华准确地从她柔美的脖颈上一切而过。

一条细到肉眼难以察觉的线,慢慢凸现在她的咽喉处,然后拉长,直到绕完她脖子一整圈。喀喀两声脆响,白嫩的肌肤随之裂开一个口子,像一张丑陋的大嘴,越张越大,可是,如此大一个伤口中,却没有一滴血出来,本该鲜血喷涌皮肉横飞的场面,此时却颠覆了所有观众的想象力,红衣女断裂开的脖子,露出的只是纯白若脑髓的玩意儿,些微反射着滑腻的光,像一块被横切开来的海绵,突突地跳动。

曾经美艳绝伦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下了地,同那些因她而生的残骨碎灰裹在一起,狼狈不堪。那具无头的身躯,在倒下去的一瞬间枯萎,曾经雪白细嫩的肌肤,被吸干了水分般打起了褶皱。

绝代风华,在一剑之下荡然无存。

且不论自己现在看到的是如何而来的场面,如果的确是发生过的事实,那么钟晨煊可以断定,罗德大费周章要拿到的“她的头颅”,属于这个被连胤亲自下杀手了结,并被他唤为“尸女”的女人。照罗德的说法,这尸女的头颅还被连胤封在了冥界的九重焰狱里。

刚一想到这里,连胤的举动便证实了他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这一连串的场面并非子虚乌有,而是发生在一个未知时间里的真实事件——

雪剑在连胤掌中收成一道白光,消失无踪,他眼中刹那的触动也跟这道光相同,一闪而逝。他漠然地走到红衣女的头颅前,从怀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红色方巾,巾身上写满了金光潋滟的符文。轻轻抖开红巾,他看着躺在地上那颗依然带着笑容的头颅,半睁开的眼皮下,失去光彩的美眸,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他。

连胤一言不发,连声叹息也没有,像捡一个不小心落到地上的普通物事,抓住头颅的发丝将其提起来,右手一挥,红色方巾覆盖而下,将它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救你,或许是我的错误。”背对着那具残缺的尸体,连胤抛下这句话后,默默地朝前走去。

“等等!”

见连胤要离开,钟晨煊本能地朝他的方向追上去。

可是,他刚靠近几步,便被围绕在连胤和残尸周围的莫名力量给用力推开了去。

望着眼前无形的阻碍,钟晨煊一皱眉,取一张黑符纸燃起,呵了声“去!”,那团明烈的火焰登时飞上前,飞速舞动之间,在空气中画出闪电形的金色光纹。

如果这是个让人讨厌的结界,那么就用最直接的方法来解决。钟晨煊闭目捏诀,手指向在空中待命的符纸处一点,斥了声:“天禁地锢,勿阻我路。开!”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焦急地喊了一声:“不要撕开这个结界!”

什么?!钟晨煊心头一惊,这声音的来向,竟是他自己的身体。

但是,咒法已经使出,那些金色的光纹已将结界割裂成了碎片。轰然一声巨响,如山崩墙倒,缭乱的黑紫之气混合着耀花人眼的光线,从天空与地底疯狂涌出,奋力摇动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无法控制的坍陷感包围了钟晨煊。

怎么回事,这个空间像是要被生生撕裂一般。刚刚又是谁在阻止自己?

鎏野哼哼着,蹦到钟晨煊脚边,腾一下跳到他怀里,藏个严严实实。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变不回那个威风八面的冥王坐骑,小猫版的它,连胆子也跟着缩水了。

蓦地,地面上所有土块石头,一切一切,在这混乱场面中里地而起,像一场下反了方向的大雨,密集地朝空中而去,连钟晨煊跟鎏野也不能幸免,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坚硬的石块从眼前嗖嗖而过,一碰到身体便化成流星般的亮点,极端的闪烁晃得人头晕,虚实混乱中,钟晨煊努力张大眼睛,视线从密集的流星雨间望去,红衣女的尸身漂浮在一道道疾驰而过的光华下,衣衫若沉于水中,幽幽漂浮,那一身凄艳的红,在光华的冲刷下,越发淡去,褪去一身颜色,渐渐同四周的一切混为一体,无迹可寻。

自己这是要被送去哪里?钟晨煊鲜少有这般不由自主的情形。可是这个从未遇到过的古怪空间,蕴藏的力量不止是巨大,更重要的是——未知。很多时候,敌手的强大不是最令人恐惧的根由,完全不清楚对方的来龙去脉深浅高低,那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为什么刚一进大殿就落进一个山洞,又来到这个不应该出现的村子,现在更不知道要被这股怪力拉去哪里。那些纷纷而过的乱光,穿过钟晨煊的身体,搅乱他的思维。原本意识清晰的脑袋,越来越沉,石块,光华,暗黑的天空,漩涡般搅和在一起,将他吸入最深的深渊…

连胤,如果你没有看好古灵夕那丫头,我不会放过你…

钟晨煊在闭上沉重的眼皮前,心里无端端冒出这么一句话。

自身都有难保的危险,怎么还有心思牵挂那个笨丫头…她现在在哪里,没有他在身边,她可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