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反常反应,钟晨煊自己也解释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任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一阵冰凉的湿润之意,从额头上浸入四肢百骸,脸颊一侧,似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动来动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钟晨煊的耳畔——

“小主人…小主人…醒醒…”

钟晨煊缓缓张开了眼。

樱华久违的脸孔,带着喜忧各半的复杂之情,渐渐清晰。

先于它醒来的鎏野,正趴在他的头边,用毛爪子用力拍着他的脸。而樱华,正把轻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掌收回。

“我说小猫…你的爪子很脏…”钟晨煊瞪着打巴掌上瘾的鎏野,用力眨眨眼,深呼吸一口,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樱华欣慰不已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钟晨煊环顾四周,幽暗的天际,笼罩着深沉的蓝晕,细碎的星子寂寥地闪烁,身旁,一条绵延向前,不见源头,更不见尽处的长河,黑色的河水缓慢流淌,缓慢到让人错觉为这条河是静止的。

黑河对面,一大片火红的颜色,顺着河岸蔓延,远眺过去,似要接到天上去,甚是引人注目。

“彼岸花…”钟晨煊喃喃道。

“是…”樱华望着那片红似火海的美丽花朵,“冥界之花,彼岸。”

钟晨煊稳稳神,转过头望着这个在他面前烟消云散的魑,这才看清此刻的她,虽有形体,却是呈漂浮之态,全身上下透着挥之不去的虚无,尤其那下半身长长的尾巴,更是接近无色的透明,道:“你…”

“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樱华垂下头,苦笑。

第三部 与魅共舞 第七章 旧怨11

一阵冰凉的湿润之意,从额头上浸入四肢百骸,脸颊一侧,似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动来动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钟晨煊的耳畔——

“小主人…小主人…醒醒…”

钟晨煊缓缓张开了眼。

樱华久违的脸孔,带着喜忧各半的复杂之情,渐渐清晰。

先于它醒来的鎏野,正趴在他的头边,用毛爪子用力拍着他的脸。而樱华,正把轻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掌收回。

“我说小猫…你的爪子很脏…”钟晨煊瞪着打巴掌上瘾的鎏野,用力眨眨眼,深呼吸一口,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樱华欣慰不已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钟晨煊环顾四周,幽暗的天际,笼罩着深沉的蓝晕,细碎的星子寂寥地闪烁,身旁,一条绵延向前,不见源头,更不见尽处的长河,黑色的河水缓慢流淌,缓慢到让人错觉为这条河是静止的。

黑河对面,一大片火红的颜色,顺着河岸蔓延,远眺过去,似要接到天上去,甚是引人注目。

“彼岸花…”钟晨煊喃喃道。

“是…”樱华望着那片红似火海的美丽花朵,“冥界之花,彼岸。”

钟晨煊稳稳神,转过头望着这个在他面前烟消云散的魑,这才看清此刻的她,虽有形体,却是呈漂浮之态,全身上下透着挥之不去的虚无,尤其那下半身长长的尾巴,更是接近无色的透明,道:

“你…”

“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樱华垂下头,苦笑。

钟晨煊赫然想起,在樱华临终前,曾将她的内丹交付给自己,顿时恍然大悟,道:“你肉身已灭,跟那枉死城主一场恶斗,魂魄亦受损伤,为保残存的魂魄暂时不散,你将魂魄收在内丹之中,以内丹之神力,加上我身上所出的生灵之气,保你暂时平安,然后一直跟随于我,伺机而动?!”

“是的。”樱华点头,“我只剩一缕幽魂,若不靠内丹和小主人天生的清灵之气相护,不出一个时辰就会魂飞魄散。这一路上跟随小主人,一直不敢有动静,也是怕轻举妄动的话,会散了那最后一口真气,永无归路。”

“刚刚要我不要撕裂结界的人,是你吧。”钟晨煊看着她,“那个时候开口,不怕散了你辛苦保存的一口真气?”

“小主人同枉死城主相斗时,境况虽然凶险,但我清楚你不会有事。”樱华轻叹,摇摇头:“但是,自从你进入这‘柳溪村’后,将要面临的危险,已不是你我可以预见的。我不得不现身。”

“柳溪村…”钟晨煊回望着身后无边无际的幽幻之景,诡异的村庄早已消失,或者说,被后来出现的某个力量,遗留在时间或者空间的另一端,再无法窥探分毫,他收回目光,平静说道,“那个村子,着实让我迷惑了,多年来,不曾遇到过这般情形,幻境非幻境,结界非结界。至于现在所在之地,看那如火如荼的彼岸花,以及这条死气弥漫,却又沉静得让人心都凝固的长河,应当是死魂最终的去处…冥界。”

樱华看着他满脸的淡然镇定,尊崇之情上又加一层由衷的钦佩,说:“若此地真是冥界,小主人也毫无惊惧么?”

“有何可惧,人,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钟晨煊不以为意地笑笑,眉间却闪过一丝忧色,“只是…那个家伙,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灵夕么?”樱华即刻猜出钟晨煊心头那抹担忧,想了想,宽慰道,“吉人有天相,灵夕不会有事,何况,她身边有冥王相护…”

“若冥王还是从前那个冥王,我相信那丫头不会有事。”钟晨煊打断她,复杂的目光落在黝黑的河面上,自言自语道,“但现在,他已经不完整了。我甚至开始怀疑,对罗德的估算,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听到他话锋一转提到罗德,樱华的目光一阵不自然地闪烁,忙问道:“小主人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这个。”钟晨煊摇摇头,转了话题,“听你刚才那一番话,打从我一进那柳溪村开始,你已经知道事有蹊跷?关于那个怪地方,你究竟知道多少真相?”

樱华咬了咬下唇,似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说道:“小主人已经知道,罗德并非普通人类,而是非人亦非鬼的‘旁观者’,他不但可以随意游走阴阳两界,更拥有你我难以想象的异能。”

“比如?”钟晨煊追问,虽然知道罗德是世间罕见的“旁观者”,但他对于这个族群的真正实力,并无太多了解,如果只是能随意游走阴阳两界,那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以想象”的能力。

“旁观者,最精于驭梦造幻之术,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取人性命于不知不觉间。”樱华叹了口气,“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提取‘记忆’的本事,可以将他人或者自己的记忆从人身上提炼出来,然后用这些记忆,造出名为‘幻忆’的诡异空间,这幻忆空间区别于普通幻境,困在空间里的人,除非制造人愿意放过他,否则会一直沉迷在那里,在回忆的重现中坚信自己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然后在这种真实里,落入藏于暗处的各样陷阱,到死都不知是因何而死。而且,幻忆空间最可怕的是,被困者,实际上是丧命在自己的‘坚信’中的,在他们的概念里,那个空间的一切都是合理而真实的。他们不止是精神上的迷幻,连肉身都会完全属于这个空间,比如在这里看到了逝去的亲人,他们会错觉地坚信,他们是真正的活人,欣喜地追上去时,却发现亲人一直在往前跑,而他们则会一直追下去,失去停歇的本能,会抱着这种假‘希望’执著跑下去,直到跑到精疲力竭而死。”

钟晨煊略一思索,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柳溪村,是罗德用旁观者的异能,造出的‘幻忆空间’,村子里发生的一切,是某个人,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我们,因为身在他异能的波及范围之内,所以被牵扯了进来?!”

樱华默默地点点头,走到黑河河畔,俯身捞了一掌河水起来,看着从指间滴落的水滴道,“若离他的幻忆空间太近,灵力越高的人,越是容易被牵连进来。但,如果只是罗德的幻忆空间,我们是无法取到河水的,因为存在于这个空间里的一切,与空气无疑。而且,我们现在的处境,也远不会如此轻松。”

水滴落回河中的声音,滴滴答答,在静谧的空气里清晰不已,那是一种无法抹杀的真实感。

“在柳溪村,我以诛天咒对付那尸女时,她的容貌突然变作了古灵夕,而照我观察,尸女和连胤与我本不在一个空间,又如何能利用我的弱点,借幻术化成我无法下手的对象,影响我的判断力?”钟晨煊皱眉走到樱华身边,望着她深沉而忧郁的侧脸道,“村庄里的气场,混乱不堪,真假难辨,莫非…那空间背后,不止一个人?”

他回想起当初,心头得出的模糊答案,柳溪村最初只有明显的邪魅之气,可自打那个“连胤”出现后,一股压迫到极致的力量扰乱了一切,导致难以消减的古怪排斥。能产生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应该就是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落入一个人设置的非正常空间,而进去这个空间后不久,又有另一个人插手进来,要扰乱,甚至摧毁此地,两股力量,在同一个空间里做着无形的激斗,空间里的一切内容,随着这场激斗,折射出预料之中,事后却又发觉是在预料之外的变化。就像一盘棋,对垒之下,谁能运筹帷幄,谁便掌控大局。

一盘棋,两个人,一为罗德,另一个…

“是连胤。”樱华的回答,证实了钟晨煊的推测,“他们两人,一个权掌生死的冥王,一个游走阴阳的旁观者,已经用他们的方式开始了一场战斗。”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有一丝微颤,“而你我,还有其他人,已是这场战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随时可能消失,随时可能…死去。”

闻言,钟晨煊沉默片刻,问:“继续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呵呵,小主人不必担心这个。”樱华笑了笑,“在这里,时间等同于静止。连胤带着灵夕离开后,罗德自然不会罢手,为确保他的计划万无一失,他势必要用他最擅长的方法,将连胤控制于他的股掌之中,阻止他的行动,扰乱他的心神。只要能将连胤压制住,拿回尸女的头骨,易如反掌。”

“用他最擅长的造幻之术,去对付连胤,让魂魄不齐的他身陷本质虚无却处处陷阱的幻忆空间中不得脱身,然后借此机会步步相逼,直到连胤肯交出头骨为止。”钟晨煊接过话头,顺理成章地说了下去,“可是,冥王始终是冥王,他的强大,非常人可以想象,哪怕少了魂魄,也绝不可能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罗德用幻术也好,利用记忆造出另类空间也罢,不论他的本事有多大,他的对手,是连胤。罗德可以用这种伎俩对付他,连胤同样能以牙还牙。柳溪村本是罗德造出的幻忆空间,他造幻的力量的确不可小视,不止对付连胤,连我和鎏野都被他散布在塔下的幻境之力给牵扯进来,而且是不知不觉间的事。”说到这儿,他挑眉轻笑,“呵呵,旁观者…有意思啊。与冥王对垒,能震天动地,却没有硝烟的一场战局…”

樱华扭头看着他,略显担心地说:“小主人,我说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钟晨煊微微侧目,道:“关于罗德的诡异空间么?”

“是的。”樱华点点头,说道,“如果没有连胤插手,我们所遇到的一切,的确可以归于幻忆空间这类幻境来解释。但现在,事情已经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了。”她顿了顿,望着绵延向前的黑河,说,“方才你看到的柳溪村里的一切,其实,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一段惨事。而这段往事,是罗德与连胤共有的记忆。像是一座桥,将那两处那永无交集的岸连接在了一起。这个,也是罗德自信可以击垮连胤的杀手锏。只因这段记忆同时存在于他和连胤身上,只要将这记忆提取出来筑成幻忆空间,再动用他的驾驭之术,连胤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这个空间由他摆布。可是,罗德终是算低了冥王的本领,他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忽略了利用这段记忆,的确可以操纵记忆的‘共有人’,而他自己,本身也是‘共有人’之一,他和连胤,都属于这段记忆,罗德可以利用这个陷连胤于困境,如果连胤也懂得驭幻之类的术法,反过来,他同样可以用自己的力量造出同样的空间来操纵罗德。”

“如此说来…”钟晨煊眼前一亮,终于从她无奈的语气中悟出了确切的答案,“空间里的两种气场,其一来自罗德,其二来自连胤,他们两个,罗德盘算连胤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先陷连胤进他的幻忆空间,以为万事大吉。岂料连胤的实力深不可测,用相似的方法,利用罗德造出的空间,反将他一军,一个空间,却充斥两种造幻的术法,好比同一个盒子里头,内容却是冰一半火一半,且看最后是寒气褪尽火焰,还是炙热化去极寒。而我起初所感觉到的不稳定又混乱的气场,就是这两人的力量在幻忆空间这个‘盒子’里纠缠对抗的表现。简言之,罗德会弄什么幻忆空间,连胤也会,两个人的空间碰撞交叠在一起,便形成了现在所见的一切。不过…”他面露疑色,一个未解之问浮上心头,“虽然我们是事后被卷入的‘非主角’,但也的确是身在这个空间之中,而且对方的驭幻术法也确实影响到了我,那为何刚才我想有所行动的时候,又有结界在阻止我,且鎏野在这里也无法变回原形…”

“那结界,是连胤在保护小主人。”樱华沿着黑河缓缓前行,半晌,她又说道,“你可想过,如果你和灵夕或者其他任何人被牵扯进这里,于罗德来说,等同于又多了一重胜出的筹码。连胤不可能放你们的安危不顾,有你们在这里,他不但要跟罗德正面相抗,更要分神看住你们不被罗德伤害。那重结界,相信就是连胤设下来保护小主人的,他不想你追过去,怕是追去之后有陷阱。要知道,这个空间,原本就是处处危机,如今更有他们两人的力量在里头抗衡排斥,更是不稳定,稍不留神,怕有杀身之祸。而且…”她吸了口气,“刚才你也看到,我能捞起这里的水,说明我们的身体,已经同这个空间完全相容了。换言之,无论魂魄还是肉身,我们已经是这个空间的一部分了。这个空间,罗德和连胤的灵力均不是普通人可望其项背,两虎纠斗下的结果,就是导致空间从虚幻变成了真实。如此一来,如果我们不能循正常途径离开,一旦这个本就不稳定的空间有什么闪失,我们会跟它的下场一样,可能受伤…可能消失,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下场。谁知道呢…”

“难怪你要说我们是棋子…呵呵,看来连胤那家伙,的确是有心在保护我们,那道结界,也许是他想让我们跟这个空间保持最后一点距离。”钟晨煊平静如初,生死大事,似乎于他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看着前行的樱华,自嘲地笑道,“可惜,好像那结界被我给破坏了。如果说柳溪村是以罗德为主力筑成的地方,那这里,应该是连胤的地盘吧。”

“刚才那阵混乱,应该是连胤趁罗德不备,施法将我们拖入以他的力量为主的幻忆空间,也就是这个冥界,如果让你再留在罗德那边,早晚会出事的。”樱华不无担忧地说,“只是,即便如此,罗德的力量渗透过来,那是早晚的事,他要的东西,不论用怎样的方法,都一定要拿到。藏起镇塔舍利,用世间千万生灵为威胁,造出幻忆空间,以连胤重视的人为筹码,他真是面面俱到,费尽心机。”

“我入过的幻境不算少,今天这般独特的,还是首次。那罗德真是下了血本呢。”钟晨煊嘴唇微扬,旋即道,“不知道那两个始作俑者,现在哪里。还有那个傻丫头…我的灵力,被刚才的混乱气场搅得一塌糊涂,只怕要过些时间才能调整复原,真是可恶…”

“幻忆空间区别于普通幻境的另一个特征,便是施术者本身也在这空间之内。”樱华继续朝前走着,漫无目的的目光四下望去,“这里就像个被无形的通道分割成无数小块的迷宫,我们在这里,他们在别处。可惜我的灵力不足,无法感应到他们的位置。只能靠小主人你了。”

“放心,在连胤这边的感觉,比在罗德那边好多了。”钟晨煊笑笑,“我的灵力会很快正常起来。”

这时,一直不声不响跟在他脚下的鎏野,扇起小翅膀飞到他耳畔,扭动着略显肥硕的身子,怪模怪样地拿爪子拍自己的肚子,口里叽叽呱呱个不停。

“饿了?”钟晨煊斜眼撇了这家伙一眼。

鎏野吧嗒着嘴,猛点头。

“唉…连胤都养了些什么东西啊…”他无奈地摇头,这个地方除了彼岸花,连颗野草都不见,他只得顺手从地上抓了一大把湿润的泥土,搓成大丸子塞到鎏野怀里,“土壤是一切营养的来源。”

鎏野瘪着嘴看着土丸子,唧里哇啦挥动着毛爪子向有虐待它之嫌的钟晨煊抗议,见钟晨煊不睬它,只得一口吞了这个泥团,悻悻飞回到地上,不满地跟着这不称职的临时主人朝前走,时不时在泥地上大啃一口。

钟晨煊抬头看向远方,火红的彼岸花不见尽头,此花向来担负引领亡灵之责,他到从来不曾想过,在“有生之年”竟有这机会,循着彼岸花,在幽沉如墨的天空下,一缕幽魂般朝前走,朝前走,没有退路,没有方向。尚在跳动的心脏沉浸在异常的宁静中,所有杂念渐渐被洗涤淡去。

就这么走下去,会到哪里?!

如果这次可以顺利脱险,将来的某天,自己总还是要来到这地方的吧…

刹那间,钟晨煊心底闪过这念头。真是奇怪的感觉…

“樱华,你要去哪里?”短暂的失神后,钟晨煊停下脚步,叫住依然前行的樱华。在这一望无垠的诡秘地方,加上命知道此间所暗藏的危险,在他看来,乱走一通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我…”樱华停下步子,回头朝他浅浅一笑,“我想去找她。如果这里是连胤的幻忆空间,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你要去找尸女?!”钟晨煊轻易猜出樱华口里的“她”是谁。

樱华低下头:“跟着罗德近三百年,她是他最想见的人,亦是我最想见的人。”

“尸女不是一直留在你们身边么,罗德同你,跟她也算朝夕相对了吧?!”钟晨煊一挑眉。

“我想见见从前的她…那个让罗德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牺牲一切的女子。”樱华转过身,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却没能成功,“罗德很少跟我说起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那个真正的她…”

“倾国倾城,嗜血成性。”钟晨煊冷冷一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也许小主人只看到结果,不曾看到原因。”樱华抬起头,“如果她是那样的人,罗德会为她付出一切么?!这个问题,很困扰我…”

钟晨煊看着她茫然的眼眸,说:“罗德为尸女付出一切,而你,同样为罗德抛弃一切,包括…背叛钟家。”

樱华身子一颤。

第三部 与魅共舞 第七章 旧怨12

钟晨煊抬头看向远方,火红的彼岸花不见尽头,此花向来担负引领亡灵之责,他到从来不曾想过,在“有生之年”竟有这机会,循着彼岸花,在幽沉如墨的天空下,一缕幽魂般朝前走,朝前走,没有退路,没有方向。尚在跳动的心脏沉浸在异常的宁静中,所有杂念渐渐被洗涤淡去。

就这么走下去,会到哪里?!

如果这次可以顺利脱险,将来的某天,自己总还是要来到这地方的吧…

刹那间,钟晨煊心底闪过这念头。真是奇怪的感觉…

“樱华,你要去哪里?”短暂的失神后,钟晨煊停下脚步,叫住依然前行的樱华。在这一望无垠的诡秘地方,加上明知道此间所暗藏的危险,在他看来,乱走一通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我…”樱华停下步子,回头朝他浅浅一笑,“我想去找她。如果这里是连胤的幻忆空间,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你要去找尸女?!”钟晨煊轻易猜出樱华口里的“她”是谁。

樱华低下头:“跟着罗德近三百年,她是他最想见的人,亦是我最想见的人。”

“尸女不是一直留在你们身边么,罗德同你,跟她也算朝夕相对了吧?!”钟晨煊一挑眉。

“我想见见从前的她…那个让罗德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牺牲一切的女子。”樱华转过身,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却没能成功,“罗德很少跟我说起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那个真正的她…”

“倾国倾城,嗜血成性。”钟晨煊冷冷一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也许小主人只看到结果,不曾看到原因。”樱华抬起头,“如果她是那样的人,罗德会为她付出一切么?!这个问题,很困扰我…”

钟晨煊看着她茫然的眼眸,说:“罗德为尸女付出一切,而你,同样为罗德抛弃一切,包括…背叛钟家。”

樱华身子一颤。

“其实我也很困扰,”钟晨煊直视着她闪烁避让的双眼,“我曾太爷爷在世时,北书房那一场大火后,不但钟家积累多年的伏鬼手札毁于一旦,曾太爷爷还失去了对你的记忆,以至于让你成了钟家最大的谜团,若不是这次跟罗德牵扯到一起,你为救灵夕主动现身,我并无把握找回你。所以,你是否该给我一个交待,若你还视钟家为主人的话。”

似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樱华愣了片刻,噗通一下跪在钟晨煊面前。

“小主人,我背叛钟家,虽非本意,却是不争的事实。”樱华的头垂得不能再低,略有哽咽的声音里带着无限内疚,“那一年的城隍诞,我一时贪玩,化做人形偷溜出钟家去城隍庙看花灯…”

钟晨煊静静地听着,樱华梦呓般的述说,在他面前勾勒出一幅美丽中荡漾着温柔的画面。

那一年的长街,同现在一样,同样的流光溢彩,同样的人流如织,她着了一身樱花色的长裙,提着一盏蝴蝶花灯,站在那方卖小饰物的摊档前,好奇地摆弄着上头一支珍珠珠钗。

“姑娘,这可是南海上等珍珠哪,瞧这做工,瞧这细致,配您这漂亮人儿正合适!买了它吧!”摊主极力称赞着自己的东西,口沫四溅地怂恿她买下这支珠钗。

“多少钱?”珠钗在她指间转动,圆润的珍珠莹莹闪亮,越看越叫人喜欢。

“不贵不贵,五两银子!”摊主伸出五个手指,笑得很灿烂。

她搜遍全身,却没有摸出半两银子,仅有的几个零钱,刚才已经买了花灯。

摊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正要挥手让她别挡了生意时,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到了他面前。

“够了么?”有人问。

“够了够了太够了!”摊主的注意力全被银子吸引了去,看都不看便将珠钗塞到她手里,连声道,“姑娘戴这个实在是太合适了!太合适了!”

她握着珠钗,回头看那提她付账的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全部视线,背后的彩光潋滟,晃花了她的双眼,迷离的眼底,只见到一双碧蓝如洗的深邃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

路过的闲人。

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跟这里的人长得很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天下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罗德。我刚来这里不久,道路还不是很熟,你愿意作我的向导,带我逛逛城隍庙么?

我…我先回家取银子还你吧。

不必了,你若愿意做我的向导,这珠钗,就当是我赠你的谢礼。

四目相接下,她好奇的眼神渐渐融化于他温和的要求,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点点头。

其实,不过一个陌生人,不过一个温柔的眼神,便莫名地卸下了心里的防备,她的心间,此刻只一个感觉,便是——跟他走吧,去看这满街的灯火辉煌,流光飞舞。

于是,当夜的城隍诞上,又多了一对兴高采烈的男女,提在彼此手里的蝴蝶花灯,点亮了街市里喧嚷热闹的空气,也点亮了一颗沉闭已久的心。

快乐的时间,总是走得飞快。夜阑人静时,满街灯火渐渐寂寥,他意犹未尽地晃悠着手里的灯笼,孩子气地笑道,说今天真是开心。

她睁大清澈的眸子,看了他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以后,可以每年都陪我来看灯么?

他的目光从鹅黄的灯光里穿过,嘴角的好看弧线让人安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每年都陪你来看。

真的?她有些惊喜,那是多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笑而不答,许是默认。

从那个城隍诞之后,她静如止水的心底,被一个不期而至的身影乱了节拍。

多少年了?有一千年了么?!打从鬼王将自己从北海的无望渊里收服之后,自己的时间好像就处于静止状态,只在他们的差遣下,尽一只“魑”的本分,视钟家为主人,助他们降妖除魔。似乎,自己只是个活着的工具,一直为别人而活着,没有一天的时间,是为了自己。

今天,是个例外。

今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生命,有了别样的意义。

在东方渐白的时候,她同他道别,恋恋不舍藏在她因羞怯而笨拙的唇舌之间。

你…住在哪里?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城西门外的千里客栈,我暂时住那里。客栈外头的斜坡上,长满樱花树。

她默默地记下,千里客栈,斜坡,樱花树。

回到钟家,回到北书房里,她把自己的一切归于原状,化回人身龙尾的原型,缩进那存放于书架最顶端的檀木盒子,那个容纳了她千百年的“家”。

身体可以还原,心呢?她渐渐地魂不守舍,小小的檀木盒,曾经习惯的地方,却越来越成为她最想摆脱的障碍。

她偷溜出去玩,主人并非不知。她必须承认,这么多年来,主人待她很好,知她寂寞,偶尔便也睁一眼闭一眼,故意收起檀木盒上的封印,任她出入自由。而这一次,主人似是觉察到了她心中小小的异动,也曾好意问过她是否有事发生,然而,她否认。

主人亦不深究,只说了一句,万事当有分寸。

她一直是有“分寸”的,她这么觉得,她主人也这么觉得,身为一只上古神兽,半人半龙的“魑”,天生的智慧是所有低等的山精妖魅所不及的,包括跟她同出一门的魍魉娃娃与棋子魅,她有思想,有感情,且不低于任何一个人类。当初鬼王选择收服她而不是消灭她,也是看中她过人的灵气,以及与人类相近的智慧,觉得是可以助人类一臂之力的可造之材。

可是,鬼王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的优点,最终成为了背叛的导火线…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她怀揣着惴惴的心思,站在千里客栈外的斜坡上。

如他所说,这方不大的斜坡上,种满了樱花树,疏密有致,轻风拂过,簌簌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