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去的孩子,居然在尸女的一番折腾下,活转过来,正靠在尸女的怀里,捂着胸口狠狠地咳嗽,一缕缕黑色的河水随着他猛烈的咳嗽,从嘴里缓缓流出,看他的模样,青白的小脸已经涨红入熟透的蕃茄,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将身体里淤积的所有不舒服的东西都咳出来一般。

尸女歪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待他的咳嗽平息些后,举起手指点了点他的头,像在触碰一个新奇的玩具,然后睁大眼睛问:“你为什么要跳河呀?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跳河的人了,不小心落水的笨蛋倒是有不少。”

孩子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望着身边的救命恩人,嘴唇与眼神一样,因为害怕而明显地颤抖着:“我…不是我!不是我要来偷东西的!不要杀掉我!”

“咦,你这小孩好奇怪呀!我刚刚救了你,为什么要杀你?”尸女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偷彼岸花?”

也许,这个面容美丽之极的女子跟刚才威胁他的那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吧,孩子从她身上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只有一双干净地看不到任何目的的视线,好奇又温柔地笼罩在自己身上。

孩子嗕嗫着嘴唇,声音小小地回答:“我…师父叫我小德…是师父要我帮他带那些红花回去…”

“小德…真好玩的名字!”尸女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对大眼笑成了弯弯月牙,对于这孩子来偷彼岸花的真正原因,她反到不是很在意,只说,“彼岸花你已经送出去了么?我在水里的时候,看到你抱着花朵朝前跑呢,还听到你叫师父救我!”

自称为小德的孩子,默默垂下头,难过地绞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师父把花拿走了…把我扔了…”

“你又不是沙包,他怎么扔掉你呢?”尸女完全不能理解这孩子的悲伤,她笑嘻嘻地抬起他的脸,说,“我在这里这么久了,除了主人之外,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跟我好好聊天的人。”

小德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要哭呢?”尸女更加不解了,她举起手,用袖子胡乱擦去他脸上的泪,“你是不是怕以后见不到你师父啦?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回人界去的!”

“可以么?”小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希望,“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去找师父么?你不杀我?像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一样?”

“杀了你就不好玩了呀。以后没人陪我说话的时候,你来陪我好不好?”尸女嘻嘻笑着,美丽又年轻的脸孔上,布满的居然是跟这个死气遍布的冥界完全不相称的暖意,尽管只是淡淡的一缕。

“陪你…我么?”小德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啦。”尸女靠着他坐下来,噘着嘴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儿,用力扔进了冥河,“死神、阎罗、守岸夜叉,连路过的冥兵都从不跟我主动说话。还有,尤其是那个大胡子钟馗,他每次看到我,一双眼睛就瞪得比岸边的鹅卵石还大,眼里还透出特别特别凶的光,像要吞了我一样。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捉弄过他呀,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总那么凶?”她沮丧地垂下手,神态有些委屈,“从我有记忆开始,冥界里除了主人对我好以外,其他人都不喜欢我。要么躲我远远的,要么当我是空气。”她越说声音越低,停顿片刻,她抬起眼,突然露出顽皮的笑容,“哼,所以我故意整他们,要他们知道,我不是一片可以被忽略的空气。”

小德望着她的侧脸,小声说:“姐姐,你是个好人。”

“嘻嘻,好人?”尸女转过脸,笑嘻嘻地说,“我不是人呢。”

“哎?”以小德的年纪跟阅历,似乎还不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那…那姐姐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尸女指着自己,愣住了,秀气的眉毛疑惑地皱起,“对啊…我是什么呢?冥河专侍只是我的职位吧…我是什么呢?”她不好意思地朝小德吐吐舌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反正我不是人就对了。冥界里头是没有人类的。”

“那我也不是人么?”小德瘪起了嘴,旋即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师父说我又是人又不是人,还可以在阴阳两界自由往来。”一提到师父二字,小德的神情立刻黯然下去,“师父还说要帮我找回爹娘…可是他刚刚不要我了。”

“爹娘?”尸女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字眼,说,“我没有爹娘的呢,是主人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看守冥河。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没人告诉过我呢。”

“姐姐,那你有名字么?”小德忽然问道。

“我的名字…”尸女好像又听到了一道难题,摇摇头,“没有。这里从来没有谁叫我。那个常常被我捉弄的守岸夜叉,每次都背着我叫我祸胎或是臭丫头,还以为我没有听到。难道这个是我的名字?”说着,她又赶紧否定了,“不对不对,主人从来不叫我祸胎和臭丫头。主人每次叫我,都叫‘你’,你过来,你过去,你这个,你那个。”

小德听着她困惑的自言自语,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好么?”

“好啊!”尸女高兴地直拍手,“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呢!”她开心地握住小德的手,说:“小德…你叫小德,从今天起我就是小德的姐姐了!真好真好!从来没有谁像你这样好!”

面对兴高采烈的她,小德最初的恐惧与疑惑一扫而空,这个单纯得不可思议的女子,在刹那之间,为他脆弱而幼小的心灵突然带来一丝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么?”尸女突然认真地问,“陪我说话,陪我玩?”

“我愿…”

小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尸女打断了,她边摇头边说:“不行不行,你是不能留下来的。主人说冥界不能容纳不是冥界的人,你留下来,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哦…”小德懂事地点点头,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样好了!”尸女想了想,“如果你不能留在冥界,那就每年来冥界看我一次吧。”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来这里。”小德很认真地担心起来,“是师父送我过来的。我怕我自己来不了。”

闻言,尸女抓住他的手,拉起他便朝冥河而去。

“姐姐你要干什么?”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黑色河水,刚从里头死里逃生的小德恐惧地问。

尸女不说话,拖着他呼一声跃入了冥河。

“啊!”

小德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又会被漆黑冰凉的河水淹没。

可是,没有。

当他在尸女嗤嗤的笑声中张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沉入河底,而是在尸女的牵引下,轻盈地踏在缓缓而动的河水上。

“咦?”他惊奇地看着脚下,小脚还试探着踢动两下,确定自己的确是稳当地站在水面之上。

尸女从头上拔了一根长发下来,又从袖间抽了一根蚕丝般纤细的白线出来,将那根长长的黑发细心卷起,再用白线紧紧缠绕起来,然后让小德伸出左手,将这根黑白相间的长丝系在了他的手腕上,说:“今后每年的七月十五,你到一处太阳晒不到的僻静地方,然后拆下这白丝上的头发烧掉,就可以从秘道进入冥界了。我会在这里等你!”

“秘道?”小德四下张望,这个宽阔得无边无际的地方,除了天地河水,还有四处弥漫的沉死之气外,他什么都没看到没感觉到。这个地方,只会给人一种念头,便是来得去不得。

“当然啦!冥河中央的上空,有一条连接人界跟冥界的捷径呢!”尸女抬起手,口中念念有词,在头顶处画了一个圆圈,一道浅浅的光痕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出现在黝黑的空气中,一片淡淡的光斑从圆圈中落雪般洒下,温柔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再缓缓坠入冥河。

“好…漂亮!”小德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去接住这些落在身上的“雪花”。

“有时候,那些贪杯的阎罗为图方便,总是从这条捷径去往人界找酒喝。”尸女正如数家珍般说着,却突然脸色一变,说了声:“呀,不好了,主人来了!”

不等小德回过神来,她已经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一手在他的后腰上轻击了一掌,无声无息间,小德瘦小的身体像一张薄纸一般飞了起来,直往头上那圆圈的中心而去。

“姐姐!”小德惊慌地乱动着手脚,“你要送我去哪里?”

“回人界找你师父去吧!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呀,明年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尸女看着小德的身体渐渐消失在光圈中,慢慢低下头,有些无趣地喃喃,“你明年会来么…唉,又没人陪我说话了。”

刚回到岸上,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伴着一阵不冷亦不暖的风,和那股只有她才能辨识出的暗香,专属于他的味道。

她欣喜地抬起头,眸子里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主人!”

她像只快乐至极的小鸟,提起长裙,赤脚踩在泥地上,步履轻快地朝前方那个人影跑去,朝两侧飞扬的裙摆,像一对包裹着她身体的翅膀,一种充满希望与期待的动力,带引她迈出的每一步。

砰!

飞跑中的她,身子突然朝后一仰,整个人像是撞到了墙上,被狠狠弹开去,摔倒在地上。

“啊呀!”她痛得大叫了一声,双手用力抱住了膝盖,一时间竟无法站立起来。

“这是给你的小小惩戒。”

她的对面,一袭红衫的连胤长身而立,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长发随风而动,不时扫到他毫无表情的脸孔上。北堂漉依然闭着他秀长的双目,一言不发地站在连胤身后。

一个冥王,一个死神,当这样两个人以并不友好的姿态站在面前时,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空气都是窒息且凝固的。

“主人…”她不知所措地张大眼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喃喃地看着那个被她称为主人,那个总是被她以无比欣喜和无比期待所盼望见到的男人。

PS。1。呀,我现在怎么特别想写北堂漉的故事了…汗个,简直就是盗版沙加啊!!!现在开始进入冥王跟尸女的百年纠结回忆录阶段…写到今天的冥王,再想到曾经的司徒月波,感慨,爱清真是个伟大的东西,可以改变一个看似风趣有礼,实则没有多少感情的冥王…

话说有筒子不想看到冥王跟除了钟旭之外的女人有任何纠结,可是可是,不纠结一下不行啊,他们不纠结,我的故事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主啊,原谅我吧~~~谁让感情是世界上最棘手的东西呢…

2.之前一直在加班加点改怪盗,至于是否出书,现在还是未知数。话说当初我信守不留坑的诺言,把怪盗的完整版全部贴出,这样做,怎么说呢,多多少少对之后的出版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反正怪盗在那儿搁了两年,我也没动心思给它做做手术。这次,我被人逼得小宇宙爆发,一咬牙一狠心,把怪盗的结局颠覆性重写,连带前文一起做了修订。然后我感慨,我居然能把怪盗的结局颠覆了,为啥两年前我没想到现在这个结局??我一直觉得我是没有办法改掉怪盗的结局的,因为一环扣一环,牵一发动全身,35W字的东西,让我怎么改??可是可是,我居然做到了…看来我的小宇宙爆发起来果然是厉害的!嘿嘿,之前的怪盗,就算是网络版吧~如果新的怪盗可以顺利出来,也算了我一桩心愿了。阿门~

3。话说今天圣火到成都,话说我知道有公司是放假的!!!!愤愤不平ING:(说到奥运,2000年的时候看到中国申办奥运,觉得2008年离自己好远好远啊,整整8年呢!!!结果,一不小心,八年没了…时间真TNND快!!!不管怎么说,大家周五的时候,好好为咱们国家热血欢呼一把吧,咱办次奥运多不容易!!!!!!^_^

4。后天七夕,七夕之后的第八天是中元节,呃,提前祝福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咱坑里将要出嫁的姑娘们都幸福美满^_^然后,再祝另外一个空间的XDJM节日快乐。大家别忘记祭拜一下先人,传统嘛。^_^

5。我脖子上过敏了!!!!出了一片红疹子,痒得要S!!!幸好刚刚买了完美的芦荟胶,这个东东,简直是万能神胶啊!!!!!!止痒和抗皮肤不适的作用一流!!!我囤了三只在家…然后那天又发现了一个不错的护手霜,网上卖的,就叫俄罗斯护手霜,外壳看起来像鞋油,有桃子跟椰子两种味道的,吸收很快,味道很好闻,滋润度很好但不油腻,价格也便宜,才5块多一只~~~~~~推荐~~^_^

6。周末的时候陪树妈去买鞋子,结果自己买了三件衣服两双鞋子一个包包,当然,还很大方地送了树妈一双她看中的鞋子,树妈深谙礼尚往来之道,回来的时候,请我吃了一个可爱多的甜筒…一个甜筒换一双鞋,树妈乃是精打细算之典范!!说到衣服,今年我发现街上似乎不少MM穿那种颜色很鲜艳,层层叠叠,带点民族风味的大摆裙…话说,我是真不觉得这裙子好看啊,把人的精神都给弄没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好啦,抱抱大家,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虽然今天才星期二…^_^

第三部 与魅共舞 第七章 旧怨19

在她的记忆里,连胤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从来没有冰凉到这般地步,在那种可以冻结天下一切物体的温度中,她还看出了一丝别的东西。

如果,她从他身上学到的词汇够丰富,她会明白,他眼神里那一丝别的东西,叫失望。

“那是什么?”连胤抬起手臂,指着对岸的彼岸花,“告诉我。”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却像一块沉重的大石,落到她毫无防备与方向的心里。

“彼岸…彼岸花。”她局促地捏着手指,半晌才开口。

“既认得此花,你也该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吧?”连胤的目光从彼岸花上,移到她的身上,声音沉冷得让人忘记心跳。

“花开幽冥,永不离岸。”她单薄的身子,在这种强大的气场之下,似化成一片无所适从的枯叶,仿佛随时都会被某种她不能承受的力量吹走。

连胤走到她面前,两人虽然都是一身红衣,却是各有风姿。连胤的红衫像炽热刚烈的火焰,透亮得像正午最夺目的太阳,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只可仰望不敢碰触的凛然威势之下;而尸女身上飘飘而飞的红裙,像随意又慵懒的水波,轻柔又有点顽皮地点染出她美丽的轮廓,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看看,再看看。

两片迥然不同的红色,在静静而动的冥河河水前交织相碰,看似平和无波的气氛之下,却有一丝无法形容的不安在蠢蠢欲动。

“上任冥王在位时,曾有冥河专侍疏忽职守,被一贼人盗走三朵彼岸花,你可知那冥河专侍受到怎样的惩戒?”连胤缓缓而道。

尸女睁大了眼睛,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怯怯地摇头。

“收其灵力,断其手足,堕入炼狱,永世煎熬。”

连胤说出的每个字,都不啻为惊天猛雷,轰得尸女魂魄不齐。仅仅因为丢失几朵花,就要受到如此灭顶之灾?他也要像他的前任一般,如此对待自己么?

“除了这个冥河专侍,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二个让人盗走彼岸花的守河之人。”连胤简单一句话,让整件事的严重性快速上升。

“我…我也要去炼狱么?”尸女的身体瑟瑟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连胤今天说的每个字,都是她将来注定的结局。

“北堂漉。”连胤没有回答她,转过头将那一直置身事外的部下叫上前来。

“王,有何吩咐?”北堂漉恭敬地站到他面前,略一低头。

“去人界把彼岸花追回。还有,”连胤微一皱眉,“一定要将那孩子,还有那送他入冥界的人的来历查清楚。”

“是。”北堂漉应道,“属下即刻动身。”

“重要的是将彼岸花取回,如果它们还没有被人制成别的东西。”连胤叹了口气,又嘱咐道,“至于那盗花之人,暂时不要伤其性命,先将他们的魂魄拘回冥界,我要亲自审问。”

“属下明白。”

北堂漉一拱手,旋即朝冥河而去,在离河岸不过咫尺时,他纤细高挑的身影轻巧跃起,急速飞向冥河上空,在刹那间化成了一道轻烟,消失在顶上的夜空。

“但愿不迟。”连胤看看北堂漉消失的方向,喃喃一句。

“主人…我…”

尸女鼓足勇气,正想解释,却被连胤打断。

“你记住我的话。如果,今后你再任意捉弄他人,导致类似后果…”连胤双目如炬,似要将她的魂魄都牢牢钉住一般,“定不宽待!”

闻言,尸女积存在心里的话,再不敢往外吐露半分,她愣愣地看着他,傻子般点了点头。

连胤背过身,黝黑的河水倒映在他的眸子里,只听他沉沉呢喃一句:“但愿老鬼说的是错的。”

尸女呆在原地,目光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他,他今天的一切表现,彻底颠覆了他在她心目中过往的形象。如果曾经的他,是个温和的长者或者朋友,那今天的他,则是那真正的手掌生杀大权的王者。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的呼吸,在无边无际的迷惑中沉重。

“好自为之。”

扔下这句话,连胤举步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难言的委屈在瞬间侵占了内心的每寸角落,支撑着尸女不要倒下去的力量,随着连胤背影的消失一道不见。她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刚才连胤给自己的小惩罚,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可是,为什么她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紧咬着嘴唇,一副想哭,却流不出眼泪的难受模样。

不知是被尸女的神情感染,还是被方才所见到的一切影响,古灵夕在这一刹那,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她扭头看着身旁默然不语的连胤,实在无法将这个大多数时候都宽和而包容的男人,跟那个冷然抛下尸女远去的背影划上等号。尽管她完全明白,“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被时间割裂开了而已。

“你…”她望着连胤深不见底的双眼,小心问道,“为什么要对她那么严厉?”话一出口,古灵夕便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用“严厉”这个词,这么久以来,尸女是一直作为反派人物被所有人认知,不要说对她“严厉”,哪怕是对她“残酷”,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就下意识地觉得,连胤对她太“严厉”了呢?莫非同为女子,见她这样被人对待,心里的天秤已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看起来毫不凶残,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尸女倾斜过去了?

可是,不等连胤说话,钟馗雷鸣般的大嗓门已经抢先在耳畔炸开来——

“你这不知深浅的老东西!”他暴跳如雷地指着连胤的鼻子吼道,“本座还不知当年有这一茬!这孽障生来便是祸害生死两界,你居然如此轻巧地放过她!三岁定八十这个道理,你堂堂一个冥王竟然不明白!这次只是弄丢了彼岸花,下次便是更大的祸事!对这噬生魋诞下的孽子,一开始你就不该心慈手软!”说到这儿,他猛一叹气,后悔不迭道,“嗨,只怪本座当初被你连累,鬼迷心窍,竟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坚持要你灭掉这个孽障,这才多出这后头的诸多风波。”

钟晨煊回想起方才在“八重炎狱”里见到的一幕,初生的尸女,同诞生在人间的任何一个幼嫩的生命相比,没有任何区别,噬生魋的成因以及有关于它的种种,固然令他惊异,但最让他无法释然的,还是那个眼埋慈悲的冥王。也许那只是他刹那的恻隐,当一个常年手握万千性命的王者,在某个奇异的机缘巧合下,遇到一个奇异的“小生命”,或者他也想偶尔抛开死亡的味道,体验一下生命的奇迹?不论一个人再习惯于某个固定的生活模式,也总是希望有一丝改变的。总跟死亡相连的冥王,庇佑一条生命从弱小到成熟,这便是他期望单一的生活有所改变的标记?还是,这整件事根本另有隐情?

“你偶尔还是有人类的感情的吧?”钟晨煊侧目瞟了连胤一眼,虽然已经知道这个家伙的真实身份,但到了现在,他居然对他半分畏惧都没有,彷佛他还是当初那个跟自己在不归居里针尖对麦芒的“表哥”。

问题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以怪异的目光盯着他,尤其是古灵夕,她不知道钟晨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问一个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跟一个冥王谈感情,是不是就像对牛弹琴一样不可思议?如果当初她还觉得连胤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家伙,那么在看过他对尸女的种种,尤其是他那双冷得全无温度的双眼时,她开始怀疑这个背景强悍高高在上的男人,对外界,对她,所展露出来的一切,不过是必要的面具。

如果,那真是他的面具…古灵夕想起跟连胤初识到现在的所有,背脊上不禁窜过一丝莫名的寒意。尽管她知道连胤对自己不会有恶意,可是,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不可名状的畏惧。

这样的男人,是不可以被接近的。

这念头,突然在古灵夕脑子里回旋起来。

“现在不是说感情的时候吧?”连胤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从你们进入到幻忆空间到现在,那些零散缭乱的记忆片段多多少少让你们了解了一些往事。我清楚你们最想知道的就是我与尸女之间的恩怨。放心,我会满足你们的好奇心。”说着,他话锋一转,笑容隐去,“现在我也休息得差不多,是时候送你们离开了。”

“休息?”古灵夕一愣,他什么时候休息过了?再一细看,好像这家伙的脸色,是比刚才要好了不少。

“时间如此宝贵,我却让你们几个站在这里看了半天的回忆录,你们当真以为我老糊涂么?”连胤呵呵一笑,“毕竟我现在魂魄不齐,不花些时间调息一番,就算有钟老鬼的魂魄相助,我亦无法送你们离开。刚才你们看得起劲时,我已利用这段时间提升灵力,修补元神,虽不能达到最佳程度,也勉强可以一试了。”说罢,他挥手将趴在地上百无聊赖中的鎏野唤到面前,手指在它的头顶上划了一个圈,淡淡的青光从他的指尖洒出,沿着鎏野光滑的皮毛往下流遍全身,有如甘露淌过,令到这小家伙每寸皮毛都有焕然一新的透亮之感。

只听鎏野低鸣一声,脑袋一晃,数圈蓝光从它体内激射而出,在光华眼花缭乱的穿梭飞舞下,鎏野的身体恢复了冥王坐骑的原状,双翼呼一下展开,硕大的脑袋高高仰起,颈上赤红到发亮的长鬃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里威风凛凛地飘动,这一声吼,似是它压抑已久重获自由的宣告。

捂着耳朵的钟晨煊退开两步,实在受不了这个变身成功的家伙的超大嗓门,又想起他们刚刚进到这个空间时,鎏野根本不能变回原形,它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封闭起来。

“你们一进来就掉到罗德那边了。他自然不会让鎏野有机会变身。”连胤看穿了钟晨煊心中的小疑问,拍了拍鎏野,道,“有了此刻的鎏野,你们生还的机会又大大增加。你们快到它背上去吧,再带上这个家伙。”他指了指地上那天字第一号人肉包袱——霍青云。

“你呢?”钟晨煊没动,问他,“我们离开之后,你打算跟罗德一对一?”

“他不是我的对手。”连胤笑着拍拍他的肩头,“没有你们这些人质,我才能发挥真正的实力。快去吧,好好照顾灵夕那丫头。”

见状,古灵夕窜到连胤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急问:“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这个鬼空间太凶险了,难道你不能脱离它之后再来对付罗德么?”

“傻丫头,我现在若是抽身离开,这个幻忆空间就会失去一半支撑的力量,如此,你们全部都会跟着它一道消失。你们离开之后,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连胤拉下她的手,交到钟晨煊手里,“整件事里,你们都是无辜者。我要你们安全地脱离这个不该你们涉足的混乱局面,否则,我就不配做一个冥王。”

“你…”连胤越是从容,古灵夕越是不安,可是他的态度,总是容不得任何人说不。

钟晨煊不再多言,也不管古灵夕愿意不愿意,紧紧揽着她的腰,一跃落到了鎏野宽大的脊背上,然后又下来,扛起霍青云跳了上去。

鎏野锋利的爪子在地面上急躁地来回刨动,迫不及待等着主人的命令。

“冥王虽然不是人类,但偶尔也会有人类的迫不得已。”连胤抬头望着鎏野背上的他们,自嘲般地笑笑,旋即伸出右手,拇指往无名指上稍稍用力一掐,一滴鲜血从指尖冒出,“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前,你们当凝神聚力,不被任何外因影响。有我的冥王血为你们隔开幻忆空间的异力,加上钟老鬼的魂魄为你们开路,还有鎏野天生的辟邪破魔的神力为你们铸成保护结界,相信你们可以安全返回。”

言毕,连胤手指一动,那滴鲜血嗖一下化作一道雨丝般纤细的线,直飞到鎏野背上,绕成一个标准的圆圈,将钟晨煊三人天衣无缝地围在里头,数道半透明的红气,从线上不疾不徐地涌出,很快便成了一圈轻柔浮动的云霞状物体,变换着不同的姿态,在他们三人身体四周规律地游动。

“这滴血与我元神相连,我将我大半灵力倾注其上,希望可以一次将你们推离幻忆空间。还有极重要的一点,你们必须记住。”连胤收回手,严肃叮嘱道,“在回到现实空间之前,你们绝对不可以离开这血圈半步,哪怕一根头发都不可以离开这个范围,否则前功尽弃。”说罢,他又看看一直瞪着鎏野的钟馗,皱眉道,“老鬼,还在那里做什么?你虽只剩一魂一魄,但力量依然不可小觑,你藏身在护身符中滞留人界多年,体内阴阳之平衡已是最佳,可以随意穿梭阴阳两界,有你庇佑开道,鎏野必然能找到最快离开此地的捷径,希望你好好保护你的亲人。”

“这还用你教我?”钟馗很不满连胤的殷切叮嘱,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扭身飘到鎏野的正前方,回头看看这个大家伙,喊道,“你这毛球听好了,等会儿只管随本座前行,本座往左你绝不可往右。”

鎏野听话地嗷嗷叫了两声,爪子更加用力地刨着地面,精神百倍地等着那出发一刻的到来。

看着这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大家伙,钟馗满意地大笑两声,道:“不枉本座当初从阴火沼泽里把你这小东西救出来,果真是个能帮上忙又肯听话的好家伙!”说着,他又斜眼瞟了连胤一眼,“比你那所谓的主人好上太多!”

数百年前,钟馗游历四方时,路经位于西溟幽海附近的侞迦山,此山以盛产魔禽神兽闻名天下,尤其山中的狭尽谷,传说有一金一红两只貔貅,天生神力却生性暴烈,从上古时期开始,无数身藏异禀的术师或者其他来路的高人,无不想将这两只神兽收为己用,只可惜无人遂愿。一直到了秦始皇驾崩前夕,才出了一位真正的高手,进狭尽谷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生擒了二神兽之一的金毛貔貅,驯化一番后放入了真正的始皇皇陵中担起镇墓兽之职。而从这高手手中逃脱的红毛貔貅,则继续在狭尽谷中过着自在山林的生活,一直到千年之后,被觊觎者骚扰得不胜其烦的它,终于决定离开狭尽谷,避入西溟幽海中的荒岛之上。然而在前往幽海荒岛的途中,一时大意的它为追逐一只野鹿,落入了侞迦山脚下吞噬了无数禽鸟兽类的阴火沼泽中不得脱身。眼见着就要成这沼泽一餐美食,它却被游历到此的钟馗所救。天生灵性的它,不但感激于钟馗的救命之恩,更拜服于鬼王气吞天下的威势,于是甘心随他返回冥界,并按照钟馗的意思,做了冥王的专属坐骑,并得了个鎏野的名号。其实这么看来,它真正的主人不止连胤一个,还有那个带它回来,却没跟它打多少交道的钟馗。

见得了钟馗的夸奖,鎏野咧开大嘴,人一般嘻嘻笑起来,很是得意的样子。比起连胤,它似乎更害怕钟馗这个主人,在连胤面前,它尚敢偷懒不做事甚至耍耍脾气,但在钟馗面前,它是万不敢造次的。

连胤到不介意这一人一兽的表现,摇摇头笑道:“你们这一大一小两个怪物,快快动身吧!”

“老东西,自己当心!”钟馗瞪了他一眼,旋即朝鎏野大喊一声,“跟我走!”

鎏野兴奋地大吼一声,当下四蹄腾空,庞大的身躯敏捷地朝空中一纵,又快又稳地跟着前方开路的钟馗而去。

“表哥!!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空中,传来古灵夕高分贝的呼叫。

连胤一笑,将衣衫一掀,盘腿坐到地上,双手捏诀轻放膝上,口中默念有词,一道隐约可见的红气,从他的眉心缓缓没出,结成拇指宽的一缕,匀速向鎏野他们的去向飘去。

空中,古灵夕缩在钟晨煊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扑面而来的黑云,每一片都像被拉长扭曲的怪手,想攫住他们却又有心无力一般。

“他不会有事吧?”古灵夕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侧过脸去问钟晨煊,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答案。似乎历来都是如此,她再大的不安,都能在钟晨煊身上得到化解。

“待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便去找出镇塔舍利,让连胤的魂魄归位,如此,他想有事都不成。”钟晨煊镇静地看着前方,用最笃定的语气给了她答案。

古灵夕不再说话,闭紧了嘴,双手也将他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