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屁事啊。”她抛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心里想,这人管的还真宽啊。

“从前不认识的?”他跟上去,伸手拦过她的肩拍了拍,“要是你能为了插队跟个不认识的男的搭讪,倒是一大进步啊,章隽岚,我看好你。”

“你乱说什么啊?!”她打掉他的手,自顾自朝前走。

“什么乱说,我这是夸你呢,”他又追上来,“你交际也蛮广的嘛。”

“别胡说,就是大学里的学长。”她算是输给他了,只能老实交待。

他笑起来,好像跟她推心置腹:“你这个人,不逼你就不说,我说你生活圈子小,你还不信,飞到这么远的地方,转个机还能遇到同学。”

“生活圈子小又怎么了?哪像你,简直就是妇女之友!”隽岚冲他。

听她这样讲,他却不说话了,又那样笑,看起来很欠抽。

“你笑什么?”她还是不争气,自己去问他。

他欲言又止,许久才反问:“我做妇女之友,你有意见啊?”

她脸红起来,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可理喻,无论怎么回答,他都会找机会损她,最好的对策或许就是闭上嘴巴不理他,又或者他们还是做不了朋友。

可能是因为意外听到的那个名字,也可能只是累了,从新加坡到香港,她没心思再看什么惊悚故事,放低坐椅靠背睡了一路。飞机上睡得总是不甚安稳,纷乱的梦境从眼前掠过去。她看到叶嘉予,恍然间以为真的已经回到香港,与他面对面站在公寓的客厅里。

“你还爱她吗?”她问。

他沉默。

“告诉我。”她坚持。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还是像上次那样说,然后继续说下去,“她是我此生第一个爱上的人,有些东西会一直留下来,first love都是这样,我没办法改变。”

她听了只是苦笑,许久才回答:“那怎么办?你是我的first love,我也没办法分一点点给人家。”

飞机开始降落,旁边有人推她,她一下醒过来,好像刚刚从一部电视剧里出来。

这一趟叶嘉予还是来接机了,隽岚同郁亦铭沿着通道走出去,很远就看到他站在国际到达口,正抬头看着大屏幕。

郁亦铭应该也看到他了,对她说:“他看起来是有担当的人,你命好,将来会享福。”

她点头,这一点她也知道,如果不要的太多,他们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在家休息了一天,她回去JC上班。办公室的电话上有好几通留言,她一一听过来,该回复的回复,该删除的删除,其中有一通却是空的,提示音过后就挂断了。她看了看来电号码,十分陌生,刚刚删掉,菲姐过来找她。

也使顺便,她很客气的问菲姐,出差这几天,可有人找过她。

菲姐想了想,回答:“是有个人打电话来找你,说广东话,有少少口音,好似华裔小姐。”

“华裔小姐”恐怕就是北姑的委婉说法,但也可能是那人的口音实在好听,与一般的北姑不同。隽岚猜是嘉颖,但嘉颖有她的手机,也有她公寓的电话,应该不会舍近求远打到公司来找她,那又会是谁呢?她没太在意,转身就忘记了。

那天又与美国方面开了视频会议,Crains的案子算是圆满完成了,Johnson郑重其事的表扬了她。Blair已经回去纽约,也发了信过来嘉奖。

紧接着还有Wesco的案子要跟,隽岚忙里偷闲,约了冯一诺一起吃午饭,

两个礼拜不见,她攒了一肚子的故事可以讲,比如要过一条六车道的大马路,沿着路边走了快一公里都没找着人行横道线,就连红绿灯的影子都没看到;或者坐在车上看到旁边经过的一辆摩托,大大小小坐着一串人,仔细数数竟有五个…,印度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国度,让人恨的地方不胜枚举,却又有另一些东西如此顽固的留在心底,叫人永世难忘。

从办公室出来,她搭电梯下来,冯一诺已经在三楼一间做上海小吃的餐馆里占了位子。两个人点了东西坐着等,不一会儿看见门口有几张熟面孔,是JC的同事,其中还有郁亦铭。正是饭点,门口已经在发号码等位,隽岚看这情形,就说要么拼桌子吧,自然没人会反对,挤一挤坐了一桌子。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虽然刚认识,倒也不怕陌生,冯一诺又是很能说得人,很快就七七八八的聊开了。

在座的人里面有一个的才刚结婚,难免就聊到婚礼的事情,一开始还在说摆酒花了几块钱,以后准备住哪里,不知怎么的就扯到婚姻制度上去了。一诺是个标准的女权主义斗士,遇到这样的机会自然是大放厥词,郁亦铭也没闲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竟然达成共识——现行婚姻制度是狗屁,一夫一妻制首当其冲应该废除,引入市场机制,能者多劳,自由竞争。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都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好现象。唯一的分歧在于,冯一诺觉得全面放开婚姻制度的结果就是人类回到母系社会,男性势必灭绝。郁亦铭作为一个男的,当然不同意,坚持认为男人是这个星球上出现过的最有意思的物种,女人,哪怕是女权主义斗士也不希望看到世界上的男人渐渐退化,直至被女人同化。

两人对话中有些用词实在重口味,引得相邻桌子上的人频频侧目,那两位当事人吵得投入,浑然不觉,只剩隽岚在那里替他们汗颜。

说到最后,冯一诺开始耍流氓,对郁亦铭道:“来来来,赶紧给姐乐一个,让姐瞧瞧你有意思不?”

郁亦铭不以为忤,还真笑了。倒是章隽岚作为一个旁观者,觉得他们闹的有点过份,朝冯一诺使了个眼色,这才算收场。

吃完饭,一群人离开餐馆,隽岚和冯一诺走在一起,谁知郁亦铭竟也跟着来了,又开始跟一诺打第二回合的嘴仗。隽岚走在边上,没能跟上他们的思路,眼看着那两位一直吵到不得不分手的地方,才又叫了暂停。

回到办公室,她开始动手整理Wesco的资料,正做着,冯一诺的MSN上线了,在投行做事,本来就是下午最忙,不是跟客户打电话,就是要开pitch meeting,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的闲,一直挂在线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讲话,更加奇怪的是,十句话里总有三五句是关于郁亦铭的。

聊着聊着,隽岚突然有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自己都没想清楚究竟要做什么。

“下了班一起吃饭吧。”她写了这么一句,发给一诺。

“行啊,你请客。”一诺提要求。

“好,我请客。”

她们之间一向就是这么直接的,但她从来没有这么爽快地答应过请客。

临到下班,她又去找郁亦铭,问他:“晚上有没有空?”

“干嘛?”郁亦铭抬头对她笑,“你请我吃饭啊?”

“对,就是请你吃饭。”她回答。

听她这么说,他倒好像有点不相信,看着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你就说去不去吧?”她又问了一遍。

他点点头,答应了。

约的地方还是在公司附近,她和郁亦铭先到了,郁亦铭翻了翻菜单,伸手叫威打过来点菜。

她拦住他,道:“等一等,还有一个人。”

他听她的话,坐着静候,也没问是谁。

不一会儿,冯一诺也来了。一诺比较迟钝,许久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奇怪,章隽岚约她吃饭,怎么莫名其妙又冒出一个人。但郁亦铭是何等敏感的人,第一时间就咂巴出味道来了,带着些笑看着隽岚,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幸好他没有不给她面子,一诺又特别能白话,台面上还不至于冷场。她还是像中午那样心不在焉的听他们说话,饭吃到一半就找了个借口要走。

“你怎么啦?”一诺问她。

“肚子疼。”她随便编了个理由。

“那我们一起走吧,我看你脸色是不好。”

“不用,嘉予说过来接我。”她继续编下去。

“让July先走,”郁亦铭也开口说话了,“人家两口子,我们不好打扰。”

隽岚转脸看看他,他也正瞧着她,剩一诺一个人坐在那里无所适从。隽岚不想再呆下去,说了声再见就结帐走了。

31

俗话说,装什么病,就得什么病。隽岚自称肚子疼,刚刚走出餐馆,肚子就真的痛起来。也说不清是吃坏了,还是受了寒。一开始还忍得住,她走到最近的地铁站,坐上往上环方向的车。列车关了门,在漆黑的隧道里行进,车厢里灯光惨白,空调里吹出来的风有淡淡的霉味儿。坐了一站之后,她渐渐觉得透不过气,浑身冷汗都下来了,列车一靠站就赶紧下了车,在站台上找了个位子,弯着腰埋头坐在那里,很久才缓过劲儿来。这里离她住的地方已经很近了,此时却觉得那一点点路也不一定能走得完。

她摸出电话来打给叶嘉予,问:“你现在忙不忙?”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听出来她声音不对。

她告诉他自己在哪里,他赶过来接她,带她回去。到了家,她随便洗了洗就去睡了,蒙头裹在被子里,还是觉得人很难受。

叶嘉予坐在床边上看她,对她说:“要不要紧?明天去医生那里看一看。”

她仍旧闭着眼睛,摇摇头没说话。

不舒服归不舒服,夜里做的梦却还是很搞笑。她梦到自己在一座巨大的房子里,仿佛就是郁亦铭写在故事里的那一幢。她在里面工作,累到差点吐血,却怎么都跑不出去,后来莫名其妙的跑到楼顶,又从上面摔了下来,嘭的一声落地,整个人都变形了,浑身都在痛。救护车倒是一忽儿就来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拖着一幅担架从车上下来。她仔细一看,竟是郁亦铭。他对她喊:“你,就是说你,歪脖子的那个,自己爬到担架上来!”她张嘴想骂,却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爬,一直爬到天亮了,闹钟响了,还没够这那副担架。

她醒过来,肚子倒是不那么痛了,就是觉得累,好像根本没睡过一样,但还是得起来,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去上班。

叶嘉予送她去公司,临出门又劝她:“要不请假吧,去医院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在家休息一天也好。”

“已经都好了,医生肯定也看不出什么来,”她还是推辞,“最近挺忙的,WESCO那份报告赶着要交,哪有时间休息。”

嘉予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坚持,顿了一顿又问:“WESCO的报告什么时候能做完?”

“嗯…,初稿已经差不多了,今天下班前交给老板看。”

“没什么问题吧?”他又问。

隽岚看看他,心想刚刚还在劝我休假,一扭头又催交货,叫我怎么休息?

她算了算进度,回答:“应该没什么要改的,明天,最晚后天吧,就能发给你。”

叶嘉予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到了公司,隽岚开了电脑做事,不一会儿看到冯一诺也上线了,MSN状态改了,是一句英文:hen I love someone, he ill be here I live, ho I spend a day.

隽岚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知道她走之后那两个人处的好不好,便发消息过去搭讪:“你没事吧?什么时候变这么文艺,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嘛。”

一诺的回复很快就来了:“这是你那位小郁弟弟的名言,我只是觉得说的很好,借来用一下罢了。当然,他的原话里不是he,是she。”

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隽岚听了竟有些不是滋味,那个念头突然又出现在脑海中,这一次竟了然了许多——他总会和别人在一起的,不管那个人是谁,她总会有些羡慕,哪怕是冯一诺。

怎么会这么想?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缓了缓,才装作无所谓,嘲一诺:“你们聊得还挺深的嘛。”

一诺却不回应,反而问她:“你昨天怎么回事?撇下我就跑了。”

“我这不是给你们制造机会嘛。”她解释。

“什么机会啊?”一诺不以为然,“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隽岚心中一颤,却隔了许久才问:“他跟你说的?”

“他没直说,我可是学过心理学的,看得出来。”

“就你那两个学分的选修课,也好意思说学过心理学?”

“小看人是不是?且听我来分析…”冯一诺开始拽心理学理论。

隽岚对着电脑,傻呆呆看着那些术语,谁知道一诺拽到一半突然停下来,问:“我说,他喜欢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她们之间一向是很直接的,但这句话还是问得隽岚张口结舌,很久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

还没等她造好句子,一诺那边下集都编好了:“…,怪不得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就不对,心不在焉的,一脸的不乐意,最后还瞪我一眼,我刚开始调戏他,你就瞪我一眼,…”

隽岚愣在那里,下意识觉得有很多理由可以讲,一时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一诺却不放过她,不一会儿电话也追来了,一上来就用发现新大陆似的语气问她:“章隽岚,真的是你吗?”

“别瞎说,”隽岚试图否认,“我瞪你是让你别闹了,旁边那么多人看着,都是我同事,丢人知不知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免得人家觉得我朋友怎么跟个神经病似的!…”

“章隽岚,你什么时候怕丢人啦?”一诺根本不信,还是那样连名带姓的叫她,“而且,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你胡说什么?!”隽岚也急了。

“章隽岚,枉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这算什么?你自己要结婚了,就拿我当鼓励奖发给人家?!”冯一诺越想越气,在电话里骂起来。

隽岚听她说的这么过分,气急攻心,干脆就把电话挂了。一诺没再打过来,也没再在MSN上讲话,状态也变成了“请勿打扰”,估计是真的生气了,

隽岚不去理她,继续埋头苦干,无奈心烦意乱,一点点东西翻来覆去弄了很久,一直到快吃午饭,看到电脑里的电子文档,才发觉把银行询证函给出重复了,WESCO账户里资金去印度之前已经都看过了,后来还复核了一遍,今天居然又发了一次!

她急匆匆去问菲姐,菲姐翻了翻桌上的文件,不紧不慢的回答:“你早上给我的东西,Kevin已经拿走了呀。”

Kevin是他们部门的实习生,打杂跑腿的事情一般都交给他做。

此时再说要追回来,肯定又要听菲姐抱怨,隽岚只能作罢,再查一遍就再查一遍吧。

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静下心来想了想,把冯一诺和郁亦铭往一块儿凑和还真是不妥当。

一诺的MSN还在线,她发了条消息过去道歉:“我真的没那个意思,你别生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回复。

“那你打算怎么办?”一诺这样问她。

“什么怎么办?”她反问。

“章隽岚,你就装傻吧!”一诺回复,虽然只看到字,却也猜得出是什么样的语气。

其实,她也明白一诺的意思,但真要说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幸一诺气消得快,倘若换了别人,怕是收不了场了。解决了这一边,还有一个郁亦铭,她又想起昨天晚上他看她的眼神,那小子本来就是捉摸不透的人,此刻不定怎么恨她呢。

她在sametime上跟他说工作,一半也是为了探探他的态度。

“章隽岚,我以为你不至于这样对我。”他却开门见山提起昨天的事情,似乎真的很受伤。

“对不起,”她心里也很难受,“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对不起就完了?”他不依不饶,“你昨天说请我吃饭,我多高兴啊,结果…”

“那你要怎么样?”她只好这样问他,心想幸好另一个人是冯一诺,否则真的麻烦大了。

“重新请我吃一顿,”他开始提要求,“地方我来选。”

“好,随你选。”她回答,原来只是敲竹杠,这就好办了。

为了赶WESCO的报告,那天加班加到八点半,郁亦铭说饿了,把她带去公司楼下一家很正式的西餐厅。

他说过不喜欢吃西餐,这样的论调她听了不知多少回了,之所以选这里,明显就是为了宰她一顿贵的。侍者把他们引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拿了菜单给他们。郁亦铭接过来,啪啪啪挑贵的点了几样,又研究了下酒单,要了一瓶红葡萄酒。

少顷,侍者把酒拿来给他们过目,郁亦铭看了看瓶标,一本正经的说了声“Good year”,便打发人家去开。

见他这副架势,隽岚忙问:“喂,你点的这瓶要多少钱?”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信用卡也是有上限的,如果吃完了付不出钱,会很难看。

“放心,去年的普通AOC而已,才五百多块,”他泰然处之,“我知道你有多少钱,不会叫你破产。”

“那你说什么good year不good year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