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她不断地疲于奔命,逃离南苏丹部落的战火,逃离年少时被母亲抛却送到生父身旁的无助,逃离被指控撞车杀人的噩梦,逃离被所有人背弃的曾经…

这些年,她是这样累,却不知道该如何停下来。

又是那样的诚惶诚恐,担心停下来,下一步,就是堕入地狱,再也无法翻身。

此刻,身后的男人的胸膛温暖而踏实。

他的眉峰紧蹙,抱住她的臂膀却那般温柔而小心翼翼。

他们相拥而眠,再无其他。

像无数个不能安睡的夜里,她凭空描画的那样。

她用目光一点一点慢慢地描摹着萧子规的五官。

时光细长,他从粉嫩的孩童,长成年少时阳光温和的少年,又到长成现今强势的男人,她好像总是后知后觉他的改变。

傍晚逼仄的机场廊道里,他皱着眉头将她箍在那一方小天地间,似乎在努力地笑,眉头却如何都舒展不开。

她意料之外的重逢,于他怕也是毫无准备。

“见到我就这么避之不及?”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沉默以对。她在外一向是独立强势无坚不摧的,可是每一次分别后的重逢,好像都更加无法竖起满身的刺去面对他。

“你回来N市,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慢慢笑出声,晦暗的光线稍微掩盖了脸上的落寞。

也许是她手中拎着的行李箱刺痛了他的眼,他脸上出现她经久未见的怒意。

可他再生气,伸出的拳头也错开她的身体,捶向的只有坚硬的墙壁。

那一拳砸在墙上,也落在她心里,她开始笑,迅速勾起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踮起脚,去碰那双记忆里柔软的唇。

就当是偷来的也好,或者说她犯贱撩拨他也罢。

直到这一刻相见为止,她一直是这样想念他…想要戒掉这份思念是那样艰难,让她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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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气息时轻时重。

萧子规紧闭的双眼双睫轻微抖动。

几乎是在夜闻西起身下床的同时,他清冷的声音同时钻入她的耳中:“这一次又要走多久?”

夜闻西拿起自己搁置在床头的风衣,看了一眼时间,不作声。

她总是这样让他恨不能。

“告诉我这一次我要等多久。”

夜闻西背过身去拿自己的行李箱,答非所问,语气再平常不过:“听夜色说你现在改飞欧洲航线了,多睡会儿吧。”

他并不想让她看到情绪凌乱歇斯底里的自己,可他的理智在她面前是这样容易崩溃,无法收拾。

“夜、闻、西。”他一字一顿念她的名,好像要将这个名字咬碎在嘴里。

她却依旧表现地无动于衷,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只回身对他说:“我原谅你。”

“萧子规,我早就原谅你了。”

他迅疾地起身,带翻一旁角柜上的台灯,玻璃灯罩瞬间碎落满地。

她却继续一步步往外走:“你不需要对我心怀愧疚,从过去走出来,别再等我了。”

她的脸庞闪着的光那般认真,一室寂静中,萧子规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愧疚?”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我对你的感情里,从来没有愧疚。”

夜闻西加快脚步往机师宿舍门外走,再快却还是不及身后那人的速度。

手腕被快步上前的萧子规攥紧,他倔强问询的模样和年少时一模一样:“刚刚那个吻算什么?”

她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离自己的手腕,心里有多在乎,脸上就有多残忍:“对不起。”

他目光一黯,她却笑颜一展,扔了自己的行李箱,一把扯开自己适才穿好的风衣:“时隔太久,我忘了你是纯情的三好少年。”

双/峰在她扯开的风衣里挺/立,她笑笑问:“回来几天,外地的床伴没办法带回来。你想要吗?”

他沉默,她便更加冷酷地笑:“终于发现我现在是个下贱、人尽可夫的女人?”

这样的词汇…

萧子规紧攥自己的双拳,忍住想要教训她的冲动:“闻闻,别逼我揍你。”

夜闻西配合的点头,一拢自己的风衣,“砰”的一声打开萧子规宿舍的门,语气不自觉地就带着挑衅:“你会吗?”

“我从来不在炮/友之外的人床上过夜,晚安。”

她转身就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

萧子规左手的拳捏得毫无缝隙,右手伸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怎么,你想做我的炮/友?”

萧子规看着她,突然叹口气,将她一把箍进怀里,大力踢上门。

“解气了吗?”

夜闻西推他:“我一点四十五分的飞机。”

他抱的更紧:“从前我比不上你五年级的同桌北胖,后来我不如你高中时的老师,现在,我连一架飞机都不如了吗?”

夜闻西推他:“我一点四十五分的飞机。”

萧子规笑:“你是复读机吗?”

夜闻西终于换了新内容:“不是今天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也会有明天,还可以是后天。”

他的臂弯一僵。

“我说过,别再等了。”

萧子规放开她,看着她那张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容颜,突然觉得是那样惹人讨厌。

“我等我的,跟你无关。”

她毫不留情:“碍眼。”

他眉峰蹙起,心里却突然一松:“那你更努力一点,和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隔了三秒,她才点头:“好,我努力。这次之后,别再见了。”

萧子规心里一抽:“你原谅我了,所以以后可以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并不想提往事,可她这样无辜这样干净地将他丢开,他没有办法容忍。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没有对不起你。”

夜闻西转身,避开他的视线。

可她没有办法堵住他脱口而出的话语:“我不会原谅你。”

他将她身体掰过来,逼她直视她的眼睛。

“你一直自以为是、自私、不可理喻。”

他笑:“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个睚眦必报、记仇、禽兽不如的男人。”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双唇转瞬就贴了上来,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一寸寸碾压。

“我一直相信你。”

“相信你不会做出故意想要撞死夜斯臣的事,即便你们并不亲密,他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你一直不愿意相信我,以为我只是不介意你犯错。事发之后,你有一次哪怕冷静下来听我说吗?”

“没有”,他眼里的光那样细碎,太多的情绪从他眼眸中溢出来,“夜闻西,你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被全世界背弃,而我,是其中最可恨的那一个。你忙着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将我踢出你的世界,你甚至等不及我从部队回来。”

“你一走了之,让我变成一个无信无义不可依靠的男人,我不会原谅你。”

他将那段过往轻易地揭开,回忆像潮水一样在她胸膛里上涌,一遍遍冲刷着她的理智。

一时静默。

隔了数秒,夜闻西突然笑出声:“萧子规,十五岁夏天的期末考试前,你跟我说过一句话。”

“你说我永远考不过你,赢不了你。”

“你说得对。我赢不了你。”

“你几句话而已,就把我变成一个庸人自扰的可笑的女人。”

萧子规想要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夜闻西脸上的笑却将他所有的动作冰封。

“萧子规,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是我误会也好,钻牛角尖也好,庸人自扰也罢。五年前,你没有来得及出现在我身边。现在,我也不需要你陪着我、原谅我…你如果原谅我的自私,然后呢?重温旧梦吗?”

“不可能的。”

她抬起手去碰他的脸。

“这几年,我梦见过它几次。”

她又笑,好像遇见很逗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必要欺骗你。不止几次。”

“可我梦见的越多,就越清楚。萧子规是我的青梅,是我的同窗,也是我的初恋。”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过去。”

她的语调一直平稳不见波动。

“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努力。”

“我爱你。可你也知道,我是个自私的女人。”

“这些年,生下我又将我抛给生父的妈妈,接我回身旁却总是悲伤地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的爸爸,不断提醒我私生女身份的他的妻子罗阿姨,从来视我为敌的他的儿子夜斯臣…所有人教会我的只有一样东西——自爱。”

“我爱你,可我更加自爱。没有那件事,也许我们也早就翻脸,视如仇敌。”

“我会整日杞人忧天,我无法相信别人,我没有办法相信一段感情。”

她收回手臂,整理自己的风衣:“大概我这样的人,只适合孤独终老。”

她觉得还不够,自己需要对那个吻做出解释。

“至于机场廊道里那个吻,你就当我犯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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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闻西走得很快,很怕他跟出来。

下楼的时候,正巧有新一班机到港,三两个空姐分批走过来。

脸上的笑都那样纯粹,温暖。

反观她自己。这些年非洲的日晒,奔波劳累,忧虑…她好像都忘了真正的笑,是什么模样。

他身边有这样好的选择,何必为了她这一株苍老的树,放弃这一片葱茏的森林。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萧子规,再见。

仅仅这样,唇角已经能感觉到眼泪的腥咸。

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而跟她相关的,都是难堪、不愉。

她不舍得将他拖进来,她是那样自私的一个人,不允许任何人,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亮色染黑,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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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候机大厅,依旧有不绝的人潮。

夜闻西落座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夜色,她的堂妹。

过去,她们并不亲厚,如今,却反而距离拉近一些。

她略微整理了下情绪接了起来:“这么晚还不睡?”

夜色似乎很着急:“我听大伯说你要走。”

夜闻西默认。

“怎么会这么快,我刚刚知道你回来过。”

变故突生,她离开夜家,离开N市那年,夜色还在国外。随着夜色母亲姜北薇改嫁萧子规的父亲萧何,她们和夜家的联络本身也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