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知道,少年人火气大,好久不舒展筋骨憋得慌,遇到机会哪肯放。肖子烈从柜子飞掠而下,让盛君殊一把拽住领子拐了个弯,丢出窗外,自己也跟着跳了出去。

张森顶着浴巾,默默地听着窗外“哐里哐啷”的声音,默默地把手机递给衡南:“小、小二姐。”

衡南一看,购物车里已经有了一件商品,大盘鸡,衡南翻了翻菜单,加了四瓶啤酒。

“四、四瓶是不是太多了。”张森惊呆。

衡南恹恹的,浴巾耷拉下来盖住眼睛,只露出浅粉的唇瓣,冷淡开合:“一人一瓶。”

肖子烈穿的还是嘻哈风长袖,浸足了水,让盛君殊拽住衣角拖回来打,一怒之下兜头脱下,一扔,挂在松树树梢上颤了颤。

赤着上半身的肖子烈斜立在雨水管上,战力陡增,肌肉贲起,上面凝出细小的汗珠,揪着盛君殊的领子气喘吁吁:“师兄你行不行啊。”

盛君殊也喘,做了个扩胸运动,衬衣发出咔咔的开线声,冷笑解纽扣:“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会脱。”

盛君殊外表含蓄,鬓角清爽,却是个实实在在宽肩窄腰的体型,肌肉线条绝不羸弱,但也不过于夸张。同他这个人一样,平时掩在衣服下面,实实在在厚积薄发。

盛君殊的肤色之白,在男性中不常见,更不常见的是肋下一道极长的狰狞刀疤,蜈蚣展脚,横亘整块腹肌。这伤当年必定深入骨血,几乎将整块美玉剖开破坏,使得这幅清冷内敛的面孔添上几分出格的邪性。

“师兄……”原本兴奋的肖子烈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神色变得格外复杂,伸出手想摸上这道疤,就让盛君殊抓住机会抓住腕一扭,翻个身按着暴锤了一顿。

肖子烈像死鱼一样不挣扎,让盛君殊打得很没意思,揪起领子一看,少年别过头,竟在哽咽。

“你哭什么?”盛君殊不可思议,“你挑事,你还哭。”

打疼了吗?他根本还没用力啊。

“谁哭了!”肖子烈吼,挣开他跑掉了。

盛君殊从窗口跃入,背后晚风拂去背上汗珠,一阵凉,正对上衡南转过来,眼里稍惊。

盛君殊一低头,身上疤痕映入眼帘,迟钝而敏感地,后背、脖子、前胸发烫发烧,好像被剥光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久违的惊慌耻辱,迅速捡起衣服穿上,心仍在跳。

他喉结滚动,竟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看向衡南,幸好衡南已转过头去。

肖子烈回来,“啪”地把大袋子扔下,取出饭盒里的大盘鸡,四瓶酒乒铃乓啷摆上桌。

“谁点的酒?”盛君殊严厉回头。

张森指了指蒙在浴巾里一脸无辜的衡南,伸出指头,做了个“一人一瓶”的口型,盛君殊脸色一滞。

“师姐你忘啦,师兄不喝酒的。”肖子烈嗤地笑了,“咔啪”一下徒手开了瓶盖,酒沫窸窸窣窣地浮上来,转眼吹了一瓶,“我替他走一个……唔,是冰的,好爽。”

衡南的手心往酒瓶上一贴,带着冰碴子的水雾果然透心凉,她刚拿起来,就被一双手制住,盛君殊压着怒:“衡南。”

不是他一个人不喝,喝酒误事不得多饮,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整个垚山禁酒,这么多年,他未曾破例。

就算是喝……就算是喝,那也是下山背着师父稍稍尝一点儿,哪有这么大摇大摆过。

何况,师妹是女孩子,上来就一人一瓶,也不知道打哪儿学的。

衡南:“我就喝一口。”

盛君殊想她只是好奇,面色稍霁:“就一口。”

衡南看着酒瓶不动。

盛君殊:“怎么了?”

“打不开。”

盛君殊叹一声,盖子“啪嗒”弹开,落在桌上:“喝。”

衡南的手抓着瓶子,他握着衡南的手,喝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手腕稍稍一倾,衡南下巴微抬,脸往瓶口上凑。

“喝到了吗?”他低眼去看液体表面。

“没。”衡南蹙眉,用力摇头。

盛君殊再小心地倾了一点点,为把握这个度,手都在抖,说时迟那时快,衡南搬起他的胳膊肘猛地一抬,咕咚咕咚倒进大半瓶。

“好冰啊。”衡南打了个嗝,抹了抹嘴,爬到肖子烈身后。

“……”盛君殊青筋暴起来。

张森见势不好:“老板,快吃鸡.吧,要凉、凉了。”

衡南:“说鸡不说吧。”

肖子烈嗤地笑了,立即憋住,没多久,两个人小小声笑成一团。

盛君殊面无表情:“王姨呢?”

“她脚程慢,我们没等她。”

“好,等到齐了。”盛君殊破罐子破摔地喝了口酒,“今年让师父好好看看,他这最满意一届内门弟子,都长成了什么德行。”

这一年,距离垚山崩损,老祖陨灭,整整千年。黎向巍过生日,师父……过祭日。

*

盛君殊怀疑黎家占的这片地有结界。

因为衡南明明在耀兰城玩得兴高采烈,得意忘形,一踏进这栋豪华别墅的门,就好像霜打的茄子,黏在他身边,做个寡言、自闭、没见过世面的女学生太太。

坐在黎家西式长条餐桌前,他侧过头看,衡南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粥,左手把垂下来的蕾丝桌布扭成了个团。

“怎么了,不开心?”他附在耳边小声问。

“你工作的时候会开心吗?”衡南捏着勺反问。

盛君殊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拉了拉外套坐直。

黎向巍正在侧头询问长子黎江生日宴事宜。

黎江问:“请柬一个礼拜前就发出去了,您看看菜单是否有需要添加的?”

餐厅外面就是花园,阳光从玻璃窗透出来,柔和地给餐桌上的三叉烛台镀了个边。黎向巍眯眼看着菜单,笑:“有点看不清。”

星港的气候很好,天高气爽,但黎家别墅是洛可可风格,繁复赘余的装饰古旧,连带屋里光线也莫名昏暗下来。

他把菜单递给旁边的年轻人:“姜瑞,你给我念念。”

这个人有些局促,衡南见过,是那天弯着腰和黎向巍说话、还被他拿笔敲了的秘书。姜瑞拿着菜单,脸色涨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把菜单递给了旁边的姜行:“爸……”

原来他是姜行的儿子。老秘书生了儿子,做个小秘书,都得黎向巍器重。

黎浚笑意盈盈的,表情里半是妒忌,半是嘲讽。

黎向巍大笑:“这孩子。”

姜行稳重地微笑,他的瞳仁颜色浅,笑起来总有种十分温存韵味:“黎总让你念,你就大胆地念,又不是让你选,你怕什么。”

“哦。清蒸桂鱼一份,澳洲三头鲍一位……”

“吃什么大鱼大肉,你爸血脂高,你还不知道。”衡南身旁,一个女声呵斥,“还有你,小浚,能不能向你哥学学,国中都毕不了业,看你以后怎么办?”

这道声音,和姜瑞念菜单的声音完全叠合在一起,同时进展,似乎谁也听不见谁。

衡南悚然放下筷子,回头看。

女声像雾消失了。

衡南右手边的确坐着一个女孩,不过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去,看上去才十六七岁,身上穿着高中的校服,正低着头安静地吃饭,完全不参与讨论。与其说是害羞,不若说是内向,刚才不可能是她说话。

这是黎向巍的小女儿,黎沅。

姜瑞念完,在黎向巍的口授下增添了几个菜,有些走神,眼神悄悄瞥过来,掠过了衡南,却是往衡南旁边看。

黎沅仍然坐在椅子上埋头吃饭。姜瑞有些失落地把眼移开。

不一会儿,黎沅放下碗:“爸爸,我吃好了。”

“吃好了就去玩吧。”黎向巍同黎沅说话温柔宠溺。但黎沅的性格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规矩地低着头,跳下椅子,打开阳台门去了花园,阳光给少女小腿袜上的皮肤涂抹一层光晕。

黎向巍上年纪后,虽喜好热闹,但也疲于应付大场面。这次生日宴定在翌日下午四点,地点就在这栋别墅。

他年轻时孤身一人来星港闯荡,家里人已不在,收到请柬的只有几个生意上的密友,还有金耀兰的两个妹妹。

衡南清楚,她和盛君殊也在受邀之列,是因为黎向巍需要他们“镇场子”,防止宴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

吃过饭后,盛君殊毫不废话地取下那口黑箱子,黎向巍心领神会,揽着他的后背在别墅里走动,参观各个房间。

“衡南,跟着师兄。”盛君殊叫她,衡南回过头。

刚才她看到小秘书姜瑞行色匆匆地走向花园,被打断后再看,被窗外的一大丛娇艳欲滴的蔷薇挡住视线。

这栋别墅很大,坐落于郊区,从前曾是一对英国夫妇的住房,三十年前被黎向巍夫妇接手。

要知道古代民居,大都方方正正,四平八稳,八卦之气分布于八方,不塌不缺;这栋别墅则是那个时段的西方的典型设计,格局是个L形,挖空用作室外花园,便于采光,但也致使户型“缺角”。

八方有缺,反映至相应卦象。

这栋别墅,缺西北,乾为父、首、大肠,黎向巍肯定已经找人来看过,在缺掉的西北向摆了一只金钟,以化缺、增旺、镇邪。盛君殊扫那金钟一眼:“没什么问题啊。”

叫他来看,他也只会在同样的位置摆个金钟。

黎向巍的姿态很低:“三年前叫人来看的……之后肠炎果然好了许多,但是……最近又开始头痛了,夜里失眠,不知道到底……”

盛君殊理解黎向巍的心态,这就像看病一样,找不出疼痛根源,就算大夫说没大事,回去观察,人也会不放心地一遍一遍往医院跑。

“头痛,最近工作忙吗?”

“其实公司事务,我已经不大管了,去了也是做些重大的决策,费不着什么心力。”

“看过医生吗?”

“看过,除了血压不稳定,血脂高,没大问题。”黎向巍叹气,“不知道盛总知不知道那种难受法?觉得身上特别沉,好像有人拉着一样,胳膊和腿往地里陷。听人说,身上沉,就是离死不远了……”

“听谁说的?”盛君殊看他面色趋向恍惚,赶紧打断,“估计只是睡不够,让医生开点安定吃吃。”

黎向巍不再说话了。

沿着楼梯向上走,最顶上是个阁楼,门上挂了把锁。

阁楼的天花板是倾斜的坡顶面,矮的人在低处直不起腰。在贫穷年代,没钱的人会选择租住阁楼。

他停步,站在楼上喊他的小女儿:“黎沅,带哥哥姐姐上阁楼看。”

黎沅慌张地跑上楼,脸色有些发红。

衡南先进门。这处阁楼宽敞干净,风吹起白色纱帘,里面的家具都被白布覆盖,没什么人气。她看见了窗帘后镂花的窗户,窗前摆着棕色的梳妆台,妆台上已经空无一物。

这个花窗、妆台,衡南有印象,对应的是耀兰城中庭挂下的版画。画里金耀兰侧脸靠着床,正对镜梳头。

星港(五)

“这阁楼是我太太在住。”黎向巍苦笑, “我们楼下有房间,但她爱住这里。她出嫁前就住在阁楼,喜欢阁楼的天窗, 说聂耳住阁楼把身子探出去拉琴,她也预备把身子探出去拉琴,结果个子太矮,够不上,哈哈。”

黎向巍身形矫健,头发染得漆黑,唯独笑的时候, 眼角纹柔软细碎,显出几分老态。

“冒昧问一下, 尊夫人是什么病过世的?”盛君殊问。

黎向巍的神情立变,瞥过来的眼神不自知地带着几分责怪。盛君殊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小姑娘黎沅正坐在白布覆盖的床上,低着眉眼玩手机。

盛君殊揽住黎向巍的背, 退出门外。

“阿兰四十二岁患上妄想症。”黎向巍在走廊压低声音解释, “抱歉盛总, 不想在孩子们面前旧事重提。”

盛君殊摆手。心里思忖, 官方报道中金耀兰因病过世, 想到病死前还有精神问题。

“越来越严重,就只好住院,八年前,病情好转, 就把她接回家来,回到家没两天……”他指指胸口,“心脏病,去世。”

“哦。”盛君殊应一声。倒还真是因病过世。

“盛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盛君殊惊奇:“你请我来难道不是为了解决你太太的问题……”

黎向巍仓促看了他一眼,眼珠在走廊暗处闪亮。

他这一眼非常奇怪,好像毫无防备地被人揭穿、点破什么,尴尬中带着狼狈:“我……我想她应该不会。”

“她去世已经五年了。”黎向巍似乎觉得把“解决你太太”这种话直接放在台面上说,太过无情,因而极力地掩藏,“应该不会,不会的。”

“那不一定。”盛君殊给他宽心,“人不平,气凝而生鬼,忧怨之气一团,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拍了拍他肩膀,“黎总不要有什么包袱,你都大老远请我来了,不是吗?应该有过自己的考虑吧。”

黎向巍六神无主,似乎还是没做好准备:“先过生日,过完生日再说吧。”

衡南走到妆台前坐下。

妆台之上,雕了卷曲花叶的橡木镜架,框出圆形的镜。镜角绘有掉了半面漆的竹叶。偏白的弱光下,镜面上落满了粉尘。

镜子里映出半个床角,床上坐了个蓝色镶金旗袍的女人,细腰,胳膊修长,肌肉顺着骨骼凹进去,低眉侧头,看不清脸,一下一下顺着湿哒哒的发。

心口宛如有人用重锤猛敲一下,衡南一凛,再看镜中,坐在床上的是穿着鸦青制服裙的黎沅,小姑娘双脚叉开伸长,还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衡南站起身,烦闷地拨开窗帘,往窗外看。

外面飘了小雨,空气湿润。微缈的雾气中,能俯瞰道黎家的花园。花园里有一排细细的柿树,墨绿的叶片下星星点点地挂了橘黄的果。

一个中年男人披着黑色雨衣,他手里拿着喷壶,一棵一棵给小树驱虫,拈着叶子来回翻看,动作小心温柔,一棵树都要看好半天,像对待自己的儿女。

挟着雨的风吹来,将他雨衣帽子向后掀开,打了发蜡的头发不一会儿沾满雨水,塌陷下去。

衡南认出了这个人:“……姜行?”

“是姜秘书。”黎沅不知何时走到了衡南身边,抱臂,没什么表情地往下看,“他真的很喜欢那几棵树。”

衡南扭头看着黎沅稚气未脱的脸。

衡南的瞳孔很黑,看人的眼光又生又直。黎沅顺着衡南的目光往下,看到了自己锁骨上的一小块红痕,立刻慌乱地拿领结遮住。

被窥破秘密似的,她也迅速地向衡南脖子上看。

脖颈玉白,毫无瑕疵。黎沅脸色涨红,报复地问:“跟有钱男人结婚爽吗?”

“特别爽。”衡南揣着口袋下楼:“你努力嫁个有钱男人,也不用念书。”

黎沅:“……”

第二天,黎向巍的生日宴如期举行。

在这之前,黎江看着女佣将客厅和餐厅的每个角落打扫干净。他有点强迫症,完全废弃的壁炉和水晶堆砌的灯座,也必须擦拭一遍。

傍晚,小型乐队调试提琴,咯咯吱吱的声音嗡动;黎江推了下镜架,面色微沉地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揽住厨师肩膀拍了拍,在他耳边叮嘱。

黎浚则揣着口袋站在门口,灯光落在他嘴角挑起的意味不明的笑,别墅门口过圣诞一样的彩灯闪烁。

为了晚宴,姜行的头发梳得整齐后贴,耐心地躬身,颤抖手指,为仰起脖颈的黎向巍系好领结。

客房里,盛君殊拨起衡南的头发,将裙子背后的拉链拉到了顶:“好了。”

他抬起头,落地穿衣镜中的师妹正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涂口红,黑裙,莹白的皮肤,艳丽如血的红。

他不熟悉衡南这样的神态,莫名有点慌乱,仿佛有什么脱出他掌控:“衡南?”

“嗯?”她抬起头,熟悉的黑眸同他对上,那种古怪的心慌才迅速消弭。衡南轻轻把他推开,郁闷地拎着一只鞋开始单脚蹦:“快,鞋找不到了。”

盛君殊弯腰看了一眼床下,叹气,伸臂把倒在床底的另外一只高跟鞋拖出来。

鞋子拿在手里,让盛君殊惊了一下,跟很细,差不多七八厘米,跟踩高跷一样。

衡南夺过去,扔在地上穿,穿得摇摇晃晃,自然地一把抓住他当扶手,盛君殊反手握住她手臂,掌心温热。

衡南试图金鸡独立抬了下脚,放弃;又弯腰,按住臀后翘起的短短裙摆,让盛君殊喝止:“别蹲了,站好。”

他提了提裤脚,蹲下去给衡南扣这难搞的鞋带。

衡南这个角度,只看得见他漆黑的发顶和两肩正装的褶皱,阳炎灵火安静地燃烧。

盛君殊没系过这种搭扣,低头研究了半天。手指摩挲过脚踝,痒意顺着衡南的尾椎骨爬上去,衡南条件反射地向后一抽脚,绊住,慌乱之下猛扶住盛君殊的脑袋,好在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定住了她。

两相分开,盛君殊含着怒意,扣搭扣的动作重了很多。真的,如果师妹不是女的,他刚才绝对拎着腿倒吊起来暴揍一顿。

衡南默了半天,俯身把他被按掉的那一绺头发小心翼翼地搭回发胶的造型上,弱弱地解释,“……是你弄得我太痒了嘛。”

说得半是含糊,半是胆怯,后半句腔儿坠下去成了气声,弄得盛君殊身上也痒得打了个哆嗦。

盛君殊站起来,衡南正仰起下巴看他,用视线一比,绒绒的黑头发向后散落:“怎么还没你高。”

盛君殊蓦然笑了,垂眼看她:“你多高。”

“一七一。”

“正常,你踩十厘米的高跷都够不上。”

衡南哼了一声,撂下他走了,开始在屋里踩高跷。边走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侧开叉下露出的大腿。

盛君殊理解不了她这爱好,迅速地整理领口、袖口,打好领带,衡南又踩回到眼前,扬起下巴:“师兄,你这个领带像卖保险的。”

盛君殊:“……”

“来,你选一个。”盛君殊把带来的领带摊开给她看,不太自然地把脖子上那根抽出来,“选个不像卖保险的。”

衡南选了一条,开始给他打领带。盛君殊觉得她可能不太会,两手捏着领带迟疑半天。

“从这穿过去,对,再从这绕过来,很好。”他不动声色提醒。

衡南在他的指导下,用他学会了打领带,看着镜子里的他发了会呆:“师兄,你平时怎么不打领带?”

盛君殊仰头,松了松领结,她弄得太紧了:“太勒了,老感觉被人掐着脖子。”

“可是你打领带很好看。”

“……”盛君殊不习惯,想了半天,没想出话来接,推着她的背出门,“快出去吧。”

窗外夜色深沉,彩灯闪动,欢快的弦乐已经回荡在客厅。

黎浚正拥着两个穿长裙、披皮草的女人进来,皮草毛尖儿根根挟着门外的冷气。两人一路和黎浚说话,捏紧手袋,回头热络道:“也就带了块表,没什么新东西给你爸爸。”

另一个理着发梢:“我倒是比二姐还不如,拎了瓶酒,都忘了你爸爸早就戒酒了。”

黎浚把她们手袋接过,让在座位上:“酒不喝,还可以送人嘛。都是一家人,要什么礼物,能来就是最好。”

两个女人都笑:“小浚长大了,真懂事,我要是你妈妈,做梦都能笑出来。”

黎浚低着头,笑笑不语。

金家已经倒势,金耀兰的两个妹妹都是低嫁,这些年过得不如意,都是靠姐姐姐夫接济。为了过得好一点,和黎向巍维持着相当亲密的关系。

“姐夫。”

“姐夫。”

“来啦,我两个小姨子。”黎向巍坐在主位和伙伴攀谈,回头点点她们,众人相互招呼,一阵嗡嗡。

黎向巍今天身穿特别设计的主题西装,半个刺绣金龙盘踞在胸口,龙须摆开,栩栩如生,让人众星捧月围在中央,头转来转去,话说不过来。

黎江端着烛台过来,烛火的两朵火焰跳动在他的玻璃镜片上,见了盛君殊挽着衡南艰难下楼,淡淡笑了一笑,将他们让到席上,俯身安静地将蜡烛摆上桌。

位置略偏,盛君殊替衡南拉开椅子,旁边坐的是低头发呆的姜瑞。姜瑞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骤然见到个肤白红唇的小姐,一时忘记挪开目光。

衡南瞥了他一眼,落座,目光落在旁边的空位上:“这儿坐谁?”

姜瑞看见了盛君殊,后知后觉认出这两人是谁,意识到盯的是别人的太太,涨红脸别过头:“是黎沅。”

座位和姜瑞、黎沅这些小辈排在一起,比较自在。

那边热闹,这边冷清,衡南开始无趣地吃花生,纤长食指捻破皮,一颗一颗往艳红的嘴里送,睫下眼珠闪烁。

盛君殊看了看这冷艳的侧脸,倒有点欣赏师妹这股安之若素的气质。

小提琴手侧枕琴托,欢快的柴可夫斯基D大调结束,嗡然一声收稍。掌声哨声顿起,热情的气氛达到高点。

厨师开始忙碌地开胃小点上桌。黎浚托着修长的红酒瓶,毫无架子地穿梭在桌侧,挨桌加酒,贴头笑语。

黎江在倒酒的清脆响声中征询了黎向巍的意见,拍了拍手,餐车上推出了一大块老人最喜欢的八仙寿桃蛋糕,单是一颗艳红的仙桃就有碗大,看上去喜气,蛋糕上还写了“福如东海”四字。

黎向巍新奇地看了黎江一眼,与身旁的姜行对视,再啧啧称奇与远方的客人交换眼神,眼里带着笑,似乎在无声地与众人惊叹“这孩子还能有这份心意”。

黎江规矩地站着,头稍低,面上谦虚,不露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