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手机被偷了?”

衡南背靠着墙,木然窝在床上回信息:“他去不了了,你们先走吧。”

“师姐?!”

肖子烈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衡南关闭了摄像头。

“师姐,你和师兄在一起吗?”肖子烈背后是夜色,应该在室外,哈气跺脚。

“嗯。”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今天去看……”

衡南的语气冷淡:“他醉了,走不了。”

肖子烈沉默了数秒,猛然笑出声:“你逗我,你忘了师兄之前怎么说我们的?”他夸张地学了个横眉怒目的表情,嗓音压低:“‘谁点的酒,说!’”

“你等一下。”衡南把摄像头打开,对着盛君殊仰拍下去,指尖捏住他的下颌,对着摄像头全方位展示,“看到了吗?”

肖子烈像老花眼一样凑近镜头看了半天,猛地向后一退,好像被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灼伤了眼睛,完全失语,露出了愕然迷惑的神情。

“你们先去吧。”衡南说,“把小狐狸给我留下。”

“我靠。”肖子烈为难地回了下头,撒娇道,“师姐,你难道让我和王姨单独一路?”

“她又不会吃了你。”衡南眼皮一掀,“她也不会嫖了你。”

“……”肖子烈愤然挂了电话。

他觉得师姐变了。从前师姐温暖如春,自从嫁给师兄以后,她就被冷漠无情的师兄给腐蚀同化了。

衡南叹了口气,盛君殊的手机还在在她手里,她退出对话框,忽然看到了什么。

微信列表很长,翻都翻不到尽头,最上面是“南南”,不是他备注了南南,是衡南的微信昵称就叫南南,摆在那里,莫名地显得很亲密。

对话框里还留着那个黄澄澄的微笑,再往前翻,他们只有今天的聊天记录,他说:“回房间,画符,锁门。”

下一句是:“拍照给我。”

衡南翻了一下别的记录,看见他跟别人聊天也是这样,连一个“好”字,都要妥帖地跟上一个句号。

他的手机跟他的电脑桌面、办公桌面一样,乏善可陈,壁纸是系统自带纯色,所有的应用规规矩矩分好种类。所有的社交软件,包括信息,一个红色提示都没有。

没有推送,连个游戏也没有。

衡南下了一个贪食蛇,又下了一个打僵尸。

……实在太无聊了,她退出来,忽然又看见了备忘录。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点进去,被突然涌出的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晃花了眼,不过加载完毕后,最上面却是加粗置顶的“衡南”二字。

骤然看见自己的名字,衡南心跳起来,点进去看,里面只有三行字:

-定期喂

-不能丢

-有耐心

“定期喂”后面加了一个星号。衡南上学做笔记的时候,喜欢给易错点后面标上星号,标了一次,大概是提醒自己一次。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能丢”后面加了两个,就是提醒自己两次?

那“有耐心”后面跟了七个,拉出了一横排的星号?

星港(九)

衡南将手机锁屏, 扔到一边,翻了个身看向盛君殊。

黎家别墅的水晶吊灯璀璨,光总是有些氤氲。这样的光下, 他的脸白皙光滑,嘴唇不干不润,泛着健康的浅粉,根根睫毛规矩排列得书柜里的书。

书里的大凶大恶之人,尖嘴猴腮,吊梢眼;盛君殊三庭五眼,一看就是正派, 但又没有大侠方正堂堂的阔相,他就像一个……正派女孩, 精致正派闺秀。

他须得有一个端庄标致的母亲,一个文质彬彬的父亲, 一个做命妇的奶奶;被金项圈和玉蹀躞堆雪人那样堆出的男孩,富贵的血统才会使他脸上每一个棱角都平和, 每一寸皮肤都细腻, 金和玉的光芒, 则模糊了他的面容。

衡南扶着额头细细看他, 睫毛眨动,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联想。

她不知不觉凑得极近,呼吸落在他脸上。

这张脸的确不容易找到特质。闭上眼睛,乍想到的总是他看过来的眼神,是一个瞬间动态, 欣慰、担忧,乃至训斥的情绪。睁开眼睛,却依然是充满细节而模糊的面容。

意识到无人看到、无人管束,盛君殊也毫无反抗之力,衡南感到有点孤独。

在孤独茫然中,一种难以压制的恶意爬升,她的血液像烧开的水逐渐沸腾。这模糊中分明有很多未揭的好处,她知道,只有她全都知道。饥饿惶急地叫嚣,快点吞下去吃掉——

不要让任何其他人看见,她全部占有,妥帖存放,一个人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欣赏,把属于他的每一个特质找出来。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衡南的呼吸越来越乱,眼睫阖下来,凑近他的唇。

两唇相碰,稍有些凉,初始是她难耐地摩挲,碰了许久,盛君殊睫毛颤动,像是被逐渐挑起的火焰,本能地稍稍一动,柔软的唇碰住了她,只回应了这一下,麻痹顺着嘴唇蔓延开来,冻结至后脑,衡南陡然惊醒。

她迅速闪开,躲得太急,后脑勺“咣”地撞在墙壁上。

这下好,脑子剧痛,外加晕眩。

盛君殊还闭着眼睛。他醉得非常彻底,完全的不主动,不负责。衡南快要失律的心跳主宰了她一会儿,六神无主演变成了恼怒。

她猛然坐起来,连带着着八百平米的床都颤了一颤,她迅速扣开盛君殊皮带扣,把皮带抽出来,一端握在他手里卷了卷,然后把他裤链拉到底,一气呵成。

狠狠一卷被子,翻个身,面朝墙睡去。

*

宿醉是什么感觉?

盛君殊睁开眼睛的瞬间,牵拉出太阳穴、鼻骨、眉骨一起酸痛,后脑勺好像被人拿铁锨拍过,他心底就闪过两个字“糟了”。

其实事情未必糟了。但对于一个每天按节律醒来,睁眼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的人来说,这种颠倒错位的混沌就是不妙的开始。

盛君殊瞬间坐起来。起得太快,有点反胃,他按住腹部缓了一下。日光炫目,刺得他眯了一下眼睛。

他有点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和黎浚喝酒。他记得自己非常、非常清醒,脚步稳健、神清气爽地回到房间。

……所以这里是房间?

扭过头去,裹着被子,包成人形粽子的师妹只露出一张脸,静静地看着他,将他吓了一跳。

“衡南?”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嗓音有点哑。

“干什么?”

她一开口,盛君殊怔住,“你……嗓子怎么了?”

衡南还是直直地看着他,继续嘶哑地说:“你干了什么,不记得了吗?”

盛君殊感觉当头一棒。

他的眼睛眨着,脑中纷乱地闪过很多碎片,师父的一句“饮酒误事”在耳边嗡鸣数遍,想得脑袋都痛了,也没想起干了什么。

倒是做了一个非常离谱的梦。

梦到他给师妹讲题。

师妹非得让他进屋喝茶,他进去了,然后师妹抱着一个陌生的妖族挑衅地看着他。他一生气把那个妖族灭了,师妹伤心得大哭了一场,没了。

盛君殊晃了下头,把这个完全无干的梦甩开。看着衡南眼角,好像哭过,觉得又被人锤了一棍,舔了舔下唇,小心地问:“我到底……”

衡南躲开他的手,向下看:“就是你想得那样。”

顺着她的目光,盛君殊浑身冰冷地发现自己手里拿着卸下来的皮带。

衡南垂着眼,嘶哑的声音平板无波:“昨天晚上,你把刀抽出来吓唬我,我不从,你就拿这个抽我背,我怎么哭都没有用……”

说一句,盛君殊的脸白一分,说到最后,他都要当场厥过去了。他闭了下眼睛,觉得自己在做梦,但这个事情不可能是梦,地上就掉着被打碎领结的熊和他的牡棘刀,他的刀只有他能调,衡南根本召不出来。

“然后你把我捆住,然后你提起家伙就上!”

她的语气停顿,在盛君殊听来,就像讲鬼故事一样。

在家伙出现的紧要关头,他摸到自己裤链是开的,眼前一黑。

“衡南,”他头重脚轻,声音发颤地说,“你听我讲,我……”

“没关系。”衡南轻盈地跳下床,一路溜到了浴室,背对着他翘起嘴角,语气还是轻飘飘的,“一回生,两回熟,习惯了。”

盛君殊抱住了头。

他这一辈子,真的,再也不想碰酒了。

衡南洗漱完毕,擦着手从洗手间走出来,盛君殊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衡南,来。”

衡南走过去观察了一下,盛君殊的表情古井无波。

这种淡然,应该是遭受过重大打击之后的破罐破摔。

盛君殊漆黑的眼珠看向她:“你伤了的地方严重吗?要不要处理一下?”

衡南:“什么……哪里?”

盛君殊依然直视着她:“你哪里疼,我说的就是哪里。”

盛君殊觉得衡南说的没错,一回生,两回熟……不不,不对。

应该这样讲,这种话放在以前打死他都说不出口,但是经过两次这样的事之后,他的底线已经降到了……

对,他没有底线。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逃避有用吗?只能尽力地去解决。

衡南梗了一下:“不用。”

盛君殊:“别跟我犟。”

衡南怕他来真的,瞬间警惕地躲出十几米远。

“开始是有一点,但其实,我,呃,嗯,挺……爽的。”衡南磕磕绊绊地说,尴尬地挑了下嘴角,“你也是。”

盛君殊冷笑了一声。还说瞎话骗他,他摸过床单,床单都是干的。

“我给你在放桌上,你自己看着处理。”

她应该有阴影吧。

盛君殊顿了顿,直起脊梁走向浴室。

“……”衡南看着师兄憔悴的背影,把熊捡起来,眨了下眼睛。

——是不是,有点玩过了?

吃早餐的只有他们两人。临时调派的女仆告诉他们,黎向巍已无大碍,暂住进医院调养,黎江兄弟二人去看过他,又去了公司,现在黎沅和姜秘书父子在医院陪护。

盛君殊问黎向巍在哪间医院,一种女仆都摇头说不清楚。盛君殊说要去看他,打了黎江、黎浚和黎向巍本人的电话,均被拦截,门口多了几个黑衣保镖。

兄弟俩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远道而来住在主人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让生日宴上见了鬼,说到底是天师失职。盛君殊和衡南见了黎向巍,要撇清自己,就得抖出黎沅,黎沅背后就是黎江,黎江当然不情愿,他还想要跟父亲维持正常关系。

而对于黎浚来说,金耀兰或黎向巍,都没有那么重要。让黎向巍知道这是一场演出来的戏,他的心病会不治而愈,说不定精神焕发重新理事,黎浚接任公司也将遥遥无期。

因此,在这件事上,兄弟二人默契非常。至少黎向巍住院休养的这段时间,怨灵必须是真的,这口锅需要天师背着。守在医院的黎沅,说不定就是用来监控父亲,顺便渲染天师无用论。

盛君殊承诺不再出门,开始吃早餐。把盘子里衡南挑给他的花椰菜又给她夹回去。

衡南开始瞪他,瞪得眼睛都痛了,他不为所动,语气平淡:“你每天必须吃一点蔬菜。”

“必须”?衡南忽然觉得盛君殊对她有点不一样了,仅存的不好意思和矜持客气都去他妈的了。

等回了房间,盛君殊就站在了窗户边,十分钟后,他们从别墅二层翻窗逃窜。

盛君殊这次没用手臂按支点夹着她,是结结实实抱着她下来,落得也很慢,从跳楼的速度变成乘电梯的速度,衡南刚睁眼欣赏一下花园,地面陡然闪过一道人影。

盛君殊反应很快,立刻悬停,二人敛声闭气贴在楼壁上。衡南低头,看着下面的人拿着水壶,翻动树叶,悉心浇灌小树。近期降温,还用塑料布将树干小心缠起来,防止冻坏。

是姜行。

老板都住院了,他还有闲心来浇花。

一壶喷完,他匆匆提壶走回别墅。

二人落地。沉甸甸的、红灯笼似的柿子压弯枝头,已经熟透了,再不摘就要掉在地里烂掉。

衡南拿手扭了一下,想试着摘一个,盛君殊把她的手一把拨开,拉着她就走:“喷虫药了,吃了会死。”

衡南:“……”

逗谁?!

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盛君殊一直忙着接电话。

衡南现在特别感谢师父。

因为盛君殊醉酒误事,直接错过了师父忌日,他现在焦头烂额,心理崩溃,暂时忘记了对她的愧疚。

出租车停在路边,张森“啪”地关上门,搓搓手笑着回头:“老板,小、小二姐,好、好久不见。咱们去哪个海?”

盛君殊还没开口,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很意外的,是黎向巍:“盛总。”

盛君殊:“……黎总好些了吗?”

“我没事。”黎向巍语速很快,似乎是背着人接电话,“昨天的事情,听小沅说,你们已经出手了,但是……没抓住?我想确认一下。”

商人果然多诈,连自己女儿转达的话都不肯全盘信任。

“不好意思,昨天我们反应太慢。”

盛君殊也有自己的考量。大佬和几个儿女之间的利益关系太复杂,与其在短时间内扰乱局势,倒不如老实背几天锅。

黎向巍能打这个电话,说明他心里更倾向信任天师。一点实实在在的恐惧,会让他更加依仗天师,便于日后行事。

黎向巍听完,果然沉默,呼吸声杂乱而沉重。

“盛总,”他突然说,“我让姜行在帮我办理手续了,短期内,我可能会赴加拿大。”

“你要移民?”盛君殊惊了,“黎总,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短时间内不宜出境。难道你以为怨灵能被国界线拦住,到不了外国人的地盘?”

如果金耀兰的死真的同他有关,他贸然出境,表现出惹不起“躲”的趋向,很可能会激怒怨灵,使她加快行动。简言之,越躲死得越早。

黎向巍果然焦灼:“盛总,你可要帮帮我,价格……”

“我可以帮你。”盛君殊打断,“价格不是关键,关键是,我需要你把所有隐瞒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黎向巍那边没声音了,似乎有别的声音隐约传来,电话仓促挂断。

盛君殊看了眼手机。

再有钱有势的人,都最好不要当个病人。躺在了病床上受人看护,就成了砧板上的鱼。

黎向巍同进来的护工说了两句话,护工又出门去。病房里剩他一个,姜行、姜瑞都不在,黎沅削的半个苹果还摆在柜子上,人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黎沅年纪小,脑子也单纯,是不可能像她哥哥一样坐得住的。黎向巍从枕下摸出手机,没再给盛君殊打电话,而是加紧联系了加国方面,他在温哥华有一处房产。

点滴一滴一滴落下,百叶窗避光。这是所安静奢侈的私人医院,两栋建筑之间夹着个树影繁茂的中庭院。

四季桂正在花期,风刮过来,桂子飘落如雨,一只手指小心地从女孩漆黑的发间摘出几枚滚落的甜桂。

姜瑞捧着桂花,好奇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香啊。”

黎沅坐在高花坛的边缘,脚一晃一晃,一只脚的小腿袜有点脱落,失落地看他:“今天要回公司了吗?”

“最近很忙,还要帮我爸办出境的事。”姜瑞歉意地说,风吹乱他的头发,无人的庭院,舒适惬意,他揣着口袋,看向远方茂密的树顶,“好想一直呆在这里啊。”

“我也是。”

姜瑞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里面包好的两枚晶莹擦干的车厘子:“喏,水果给你。”他露出一口白牙,青涩温柔。

黎沅接过来看了看,别过头笑了,日头转过来,发丝落下几缕金光的光。

转过头时,姜瑞正俯身,两人嘴唇相碰。

作者有话要说:“啵唧。”存稿箱无情地吐出了一章更新。

问灵(一)

衡南坐在半截防汛墙上, 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海天一线,灰蓝,被迷蒙雾气涂抹开来。云端鸥鸟变成几个黑点, 鸣叫斜飞。潮汐起起伏伏,数艘货船正缓缓移动。

这是工业岸线,没有金黄的沙滩和游客,满地都是碎石和垃圾。张森脚底“嘎”地踩扁了空易拉罐,把小木舟拖到了岸边:“走、走了吧,小二姐。”

盛君殊拿符纸变出的独木舟窄而单薄,衡南摸了摸, 真的是木头做的,不是纸糊的。

但她知道盛君殊很靠谱, 所以他们扶她站上去的时候,她没有异议。

让她一踩, 船受力移动,滑进远一点的地方, 吃水变深, 摇摇翘翘, 衡南一把抓住盛君殊, 毛骨悚然, 觉得自己不是坐了个船,是踩了个滑板。

盛君殊还没等她站稳,便反抓住衡南,稍一借力跃了上来, 船向下陡然一沉,眼看就要翻,衡南惊叫一声,猴子上树一样往他身上爬。

盛君殊先是被师妹爬树的速度惊了一下,随即想起了衡南游泳的惨状,难怪她这么害怕。他没有作声,她往下滑的时候还顺势托了她一把。

衡南紧紧闭着眼,感觉盛君殊摸了摸她的后脑的头发,随后她感觉水并没有漫上来,咸腥的海风撞在脖子上,脚边毛茸茸的东西在蹭——狐狸蜷成个小团,熟练地用油亮的大尾巴挡住脸,尾巴上的皮毛上已经沾满了圆圆的溅起的水珠。

衡南睁开眼,远处的船、海和天的线都看不到了。脚下小舟向前飞飚,浪花被冲撞得泛出白沫。

平静的海面波涛汹涌,无数漩涡旋转,海浪一点点昂起头,像是海啸袭来一样竖起一堵墙,四面都是这样旋转的浪,将小舟裹在中间。

浪花之内,瞬行万里。衡南颊边的发丝被掀起,惊异地回过头看。小舟已经减缓,随海绵起伏,面前的大雾中,隐约显出无数山峰的轮廓。

垚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三十六群峰的统称,群峰之下是海,巨石嶙峋,鸥鸟环绕。

衡南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腰上,逐渐清晰的又红又绿的祠堂建筑,有点失望:“这就是我们……”

“这不是。”盛君殊说,“这是外峰现在开发的景点。”

再靠近岸边,衡南果然看见又红又绿的祠堂下面,还涌动无数又橘又粉的穿登山服的人,蚂蚁似的在山腰一点点移动,无数自拍杆支出,吵吵闹闹,人头攒动。

这数座山在七**月显现,其余节气隐没,被称为“海上仙山”,为了配合“楼阁玲珑五云起”的想象,某市在上面建满色彩鲜艳的仿古建筑,便于游客吃海鲜,打卡,拍照。

但其实,这座最靠海的外峰,是门脸,原本只有一道简简单单的“垚山”牌坊。

外峰向内,飞天、登云、抱月三峰,是外门弟子住地,中间的重明、白泽、夔牛,是练习的校场和上学的教室。靠内的青鹿崖,也就是盛君殊办公室挂着的那一座,是内门弟子住地,其背后的蜉蝣天地,才是师父住地。

最内是天书藏洞,其余皆是散峰。

群峰排布,正呈拱卫之势,师父躲那么后面,要开发也是先开发弟子。这非常尊敬师长。

抄近道拐进景点背后,大片未开发的山峰隐藏在薄雾中,青黑的山,墨绿的树,水墨画一般将日光吞噬。大石布满青苔,又被古泉日复一日腐蚀贯穿。

盛君殊纵着小舟,顺着溪流七拐八弯,绕进漏水的洞穴,跳下舟来。小船缩小,化作一片湿透的符,悠悠飘行水面。

洞穴里没有灯,几不见物,盛君殊忽然感觉胳膊上阻力变大,像挂了个秤砣.

他停了停,把后置电筒打开,塞进衡南手里:“拿着。”

“……谢谢。”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师妹屈辱的声音。

秤砣握着一道光,这才肯让他挽着前行。

衡南感到脚边碰到了什么东西,向后跳了一步,手电筒照过去,一小根蜡烛,还有一堆枯败的花瓣。

盛君殊看到这些,停了一下:“就这儿了。”

衡南看他拉裤脚跪下去,也跟着跪下。这里没有墓碑,没有牌子,只有花瓣,一根孤零零的小蜡烛。

衡南四下看看,前后都是路:“是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