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她的手贴近天书,并没有感受到胸腔下拍翅的声音。
“不是……”
衡南冰凉的手反握住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天书分裂成了两个。一个被盛君殊压住,另一个正在疯狂震颤,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在共振。
但无论是她还是盛君殊,都摸不到拿一个的存在。
她甚至怀疑她是疼痛了太久,大脑里出现了幻觉。
不是有那种幻肢痛吗?一个人腿都没了,还老觉得腿疼。
盛君殊轻轻揉了两下,总感觉治标不治本,扫了一眼屋里叠好的地铺,做了下心理建设,耳语道:“要不……”
“算了。”衡南当机立断,“我们今晚之前,快点回去吧,太冷了受不了。”
她说干就干,扭头就从盛君殊怀里脱出,钻进小木屋搬行李。
盛君殊一人站在原地,让冷风吹了一下,莫名地感觉到有点儿空虚。
……竟然被否决了。
“放着师兄来。”他弯腰一把接过衡南手里的箱子,抽空看了她一眼,师妹骑在另一个箱子上,无聊地看着手机,头发滑落,盖住脸颊,背后露出一段青白的脆弱的脖颈。
盛君殊觉得她应该加条围巾。
但是衡南不戴围巾。就算出门戴了,去酒店往架子上一挂就忘记了。回回都都是他折返去取,几次之后她就拒绝围巾了,说什么也不肯戴。
盛君殊走过去把她外套拉到脖子上面,生生拉成个立领冲锋衣,衡南低头扫了眼立领,又瞪圆眼睛和他对视,连玩手机都忘了:“……你很冷吗?”
盛君殊看着她顿了顿,一句“我怕你冷”半天出不了口:“你的视觉效果有点冷。”
“……” 衡南把帽子戴上了,整张脸缩进衣服里,不想跟他说话。
“起来。”盛君殊想抬她屁股底下那个箱子,不过话刚出口,他觉得根本没必要,左手“咔嚓”拉起拉杆,右手往衡南腰上一搂,在她短促的尖叫中,连人带箱子一块拎起来。
“可以呀师兄。”肖子烈饶有兴趣地转着头,一路目送盛君殊把人抬上越野车。
车里的空调“呼”地打开,吹出来的还是冷气,窗户上迅速凝起一层白雾,肖子烈搓了搓手:“师兄,咱们在这儿吃顿再走吧。”
“都行。”盛君殊回答得有点心虚,扣安全带的时候,撇了衡南一眼,她正拧着那个安全带,厚厚的羽绒服在怀里堆出一堆褶子,遮挡视线,低头半天找不到插口。
心虚,是因为他刚把师妹直接塞进了副驾驶,这样她就不会一直坐在后排和肖子烈打游戏。
衡南好像没有发现。
他探身过来,握着她的手,“咔哒”一声把安全带卡了进去。
肖子烈提前打探好,在进山口附近找到了家火锅店,店面很袖珍,厚重的帘子掀开,只有两张沙发卡座,很安静,没有别的客人。
吧台上摆了只电暖炉,把桌子附近映得红通通,暖洋洋。
三个人都吃辣,肖子烈点了份红汤锅,一架子菜。服务员要走,让盛君殊叫回来:“三瓶啤酒。”
衡南和肖子烈对视一眼,肖子烈嘴角的坏笑都快溢出来了:“不是不喝酒么师兄?”
盛君殊脱了外套,轻描淡写:“下不为例。”
锅沸开时,肖子烈拿筷子在里面搅了搅,忽然说:“我们这算不算提前过年啊。”
“今天几号了?”盛君殊让他一说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今天——”
肖子烈拍着腿大笑:“哎?刚好大年三十啊,不算提前过年。”
他把肉捞出来,堆进衡南碗里:“来师姐给你。”
衡南戳了两下,筷子一翻,露出里面红红的芯:“几百年没吃过火锅了吧,不熟练。”
盛君殊瞥了一眼:“没熟放进去煮煮再吃。”
衡南顿了一下。
严重洁癖症患者说得这种话,肖子烈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师兄你没被夺舍吧?”
“别废话。”盛君殊眉头轻敛,悬腕倒酒。
倒了三杯,还有她的份,衡南越发觉得大年夜在盛君殊心中的重要程度非比寻常,咬着筷子头含糊道:“那我们不如直接吹瓶……”
盛君殊轻轻地瞥了她一眼,衡南噤声,酒已倒满了。
肖子烈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红泥小火炉,是我梦想中的画面没错了。”
盛君殊默然举杯,衡南立刻端起来,肖子烈跟上,三只玻璃杯清脆地碰在一起,熨帖默契,声音并没有多么响。
肖子烈贴着盛君殊的杯子:“恭喜大师兄在一千年后终于脱离单身。”
“恭喜肖子烈在一千年后终于高中毕业。”盛君殊平淡地说。
就看谁更丢人。
服务员耳梢频频飘过“一千年”,饶有兴趣地伸着脖子从吧台望过来,觉得这两个帅哥倒十分有幽默感。
“……”肖子烈僵硬地扭过来,“来来,师姐你也该祝我。”
衡南跟他碰了一下:“那就祝你快点大学毕业。”
到时候就真成了门派上下学历最高的人。
不知是不是衡南的错觉,她说完这句话,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随后火锅沸腾的喧闹声才继续灌入耳中。
肖子烈明明笑得极其开心,杯子里的冰啤酒都在乱晃。
她敏感地回头,看见盛君殊闭着眼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灌得猛而无声,用手背拭了一下嘴唇,睁开眼睛,原本清明的眼瞳里,好似蒙上一层浅浅的水光。
那一瞬间,他的睫毛覆下,似乎迅速想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他也得有那个本事。”
“看不起人。”肖子烈朝他比了个中指。
“那你祝我什么?”衡南把酒杯推了过去。
少年的脸让电暖炉映得如用暖玉,嘴唇让辣椒激得殷红,仔细想了一下,冲她灿烂地一笑:“那就祝衡南师姐得偿所愿吧。”
衡南眼尾沁了点笑。
不知道盛君殊能喝多少。反正一瓶下来,衡南脸胸腔里仿佛燃着一团火。
她把领子落拉下来点,厚重的帘子掀起来的瞬间,她愣了一下。
外面飘着鹅毛般的雪花。
“哇,下雪了。”肖子烈从她背后钻出来,伸手接了一片雪。
雪一絮一絮的,下得很急,盘山公路全黑了,大团的雪花白得耀眼。三个人并肩,盛君殊刻意放慢了步速,雪花黏连着落在盛君殊两肩,他一走,雪花从他身上滚落,留下一道不连贯的水痕。
衡南仰起头,黑黄的天好像破了个大口子,雪就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漏出来。
“师姐。”肖子烈忽然说,“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衡南顿住,惊异地地扭过头,肖子烈的黑色外套在风中无声摆动,少年笑嘻嘻的,鼻尖上落下了一片雪,很快融化,皮肤宛如精灵般白得透明。
“哪里。”衡南侧头打量着他。
这下轮到肖子烈震惊地瞪大眼睛:“我我就开个玩笑……”说话的时候,他揣着口袋,轻松地住步,停在羊肠小道上。
他的语气越来越轻,睫毛颤动,凑过泛红的右脸颊,“这儿吧。”
“师兄?”他瞥衡南背后的盛君殊。
盛君殊勾了下嘴角,没作声,黑发上落了几片雪花。
肖子烈于是安然收回目光,稍微蹲了一点,又把脸往她跟前送了送。
衡南揣着口袋亲上去,那个瞬间,肖子烈突然搂住她的肩膀向前一送,猛地捧住她的脸,衡南睫毛颤动,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感觉像是一片雪融化。
“嘿嘿嘿……”树叶在风中摆动,少年笑得胸腔震颤,“我主动的哦。”
衡南让他放开,落回地面,向后退了几步,盛君殊从背后扶住她。
“就这儿吧。”肖子烈眼底的笑蔓延,稍稍正色,“我不跟你们一起了。”
“你去哪?”衡南想向前走,盛君殊揽住她的腰,几乎是将她钳在原地,“到时间了。”
“到什么时间?”衡南喊道。
“师姐啊,七七四十九天的洗髓,我只洗了十二天。”肖子烈噘着嘴拍了拍身上雪花,“所以充其量只算一半的内门吧。”
衡南瞳孔微缩。
那是……对……盛君殊身上那道疤痕,肖子烈简子竹洗髓十二日,门破,仇敌持刀上山,大师兄当机立断……
“师兄。”肖子烈向后退两步,笑道,“虽然总跟你吵,但师兄待我恩重如山。子烈不言谢,愿生生世世为师兄手足亲卫,为君而战。”
大师兄当机立断……把肖子烈从丹炉里捞出来,还未来得及捞旁边的简子竹……姽丘派已破了师门,盛君殊将肖子烈挡在身后,硬捱一刀,简子竹毙命当场,肖子烈……
“哎,不废话了。”雪花逐渐穿过少年的身影,仅剩眸中的一点亮,他抬起手挥了挥,笑容灿烂,“师兄师姐,新年快乐啊。”
洗髓四十九日,阳炎体永生不灭,但没有轮回,洗髓十二日……洗髓十二日……
带记忆轮回,世世短命,不足而殒。
“红包记得给我留……”簌簌的,黑夜中只剩下山道上斜落的雪花,下得凶猛,北风紧绷如钢丝震颤。
“衡南。”盛君殊紧紧钳着她,手臂加了几分力,不至让她跪在地上,也不放她向前追去。
追去也无用,她站直了,只是有点茫然,雪上空留来时热闹的一串脚印,眼前空茫茫的,只剩蔓延至远方的小道。
那家火锅店的门头下悬挂的红灯笼,仍然莹莹亮着。
她扭过头,看向盛君殊。他立在黑暗里,立如青松,任凭北风来去,头上和肩膀落满雪花。他的瞳孔黝黑,脸上没有太重的表情。
衡南问:“这回等多少年。”
这样的生离,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历不知多少次。
盛君殊拢了拢她的领子,手下怔了怔,似乎是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十八年一轮回。”
北风吹起她的短发,齐齐的发梢平直越至脸颊去,头发黑亮,挡住眼睛,她点了点头,挽住盛君殊的手:“走吧,回车上去。”
盛君殊抬头,感觉有些不真实。
深一脚浅一脚的羊肠道,曲里拐弯地抹入远处,山岭像是高耸的墓碑。朔风吹雪的夜里,他身旁有另一人的脚步声。
衡南紧紧挽了他的手,半是挂半是扶地陪着他走在这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她没有哭,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带着他意料之外的从容。
“酒也喝了,火锅也吃了,回去给他烧点红包就是。人就是这样一辈子。”衡南停了停,沙哑道,“师兄,别担心。”
旧影(一)
盛君殊沉默地看着衡南, 眼珠闪着乌玉似的光,很专注,仍想说什么似的。
衡南说:“你专程开车接他一趟, 专程让我们睡在一起,不就是害怕他一个人走了吗。”
她胡乱地拂落了他肩膀上的雪花:“你该做的都做了。”
雪还在落着,盛君殊眼睫垂下,缓缓低头,衡南如有所感,仰起脸,两人冰凉的嘴唇轻轻相碰一下, 唇齿间氤出一团白气,仿佛是在相互依存。
半抱一下, 轻轻松开,盛君殊反手握住她, 下山步子快而稳健。
那辆大的硬壳越野停在山脚一棵松树下,已经白了头。
走近了, 才发现车旁边站着个人, 正焦灼似地踱来踱去, 见他们走过来, 高兴地远远挥舞手臂:“老、老、老板, 小二姐!”
“张森?”盛君殊站定,掏车钥匙。
张森迎过来,西装两肩也湿了,想必站了有一会儿, “我先到别、别墅找你们,结果屋里黑、黑灯瞎话,给蒋、蒋胜打电话才知道你们跑、跑苗西来了。”
盛君殊好不容易把车钥匙拎出来,抬头时神色自若:“又来案子了?”
张森顿了一下,“啊”了一声,“挺急的。”
“车上说吧。”
盛君殊轻轻拍了一把衡南,“上车,外面冷。”
衡南拉开车门,张森伸着脖子嗅嗅:“老、老板,你喝、喝酒了,不好开车,我来吧。”
盛君殊把钥匙给他,和衡南一起坐在后排。
盛君殊本想问问案子的事情。
但这车沉,轮胎在雪地打滑,张森开得脖子都僵着,顾不上说话,他索性闭了嘴,向后一靠,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应该说是在放空。
张森开车谨小慎微,车子下了山路,稳稳地通向高速。谁都没说话,车里安静,能听见雪花砸在窗玻璃的微小声音。
衡南点开游戏,横屏抖了抖,无意间同后视镜里小狐狸的半只下垂眼对视。
张森顿了顿,收回眼,笑:“外面的雪下、下得好大啊。”
衡南顺势看向窗外,嗯了一声,垂下眼接着打游戏。
网络连接不好,屏幕翻转,倒映出半块车玻璃。
衡南点了两下,忽然瞳孔一缩,陡然将手机“咚”地抛开。电光火石之间,她一把拽住张森的外套,人已经向前扑去,左手抢住方向盘,厉声道:“你往哪里开?”
“小、小二姐……”
车子几度漂移,人离心向左右摇去,盛君殊让这骤变一惊,陡然睁眼。衡南身子前倾,正跪在两座之间,一手掐住张森的脖子,一手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张森的脸因缺血而涨红,手也死死握在方向盘上,拉锯之下,方向盘正急剧抖动。
盛君殊本能地觉察到暗处的危险,恋战无用,反手扣开门锁,抓住衡南的外套一拎:“跳车。”
车子在无边的道路上失控般飞驰,前路茫茫不见灯,只见夜色中一片大雾。
车门打开瞬间,刀子般的风雪灌了进来,却有一股更大的力量立刻“砰”地推上车门,将他虎口震得麻了一瞬。
从门缝起始,寒冰“咔嚓咔嚓”迅速蔓延整个车门,向上延伸至头顶,竟然把整个轿厢在数秒内完全封死。
盛君殊牡棘刀反握,刀柄“咚”地撞在车窗上,一连撞了两次,结着坚冰车玻璃岿然不动。
大刀在手中一转,刀刃向前,瞬间削掉了驾驶座椅的顶部,张森只觉一阵凉风,半颗漆黑的后脑勺露了出来。
寒光飞过,刀再一转,刀柄重重敲在张森脑袋上,转瞬间血流如注。
衡南撒了手,甩了甩,因为盛君殊已经代替她从后面勒住张森的脖子。
张森的脑袋被迫九十度后仰着,盛君殊垂眼看张森的时候,能看得到他牙缝中溢出来的鲜血。
盛君殊不想问他为什么,此时此刻也没必要,“把锁打开。”
张森的脸色涨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一字一字艰难地从喉咙挤出来,伴着气鸣声,“只要……我、我活着……你们就……别想……下去……”
衡南踹了一脚玻璃,脚震得发麻,这见鬼的车还在近乎飘地飞驰,没有撞到任何障碍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捏拢泡沫似的,像是很多足的“东西”在真皮座椅上爬动,衡南手脚发软,迅速向后躲。
黑虫聚拢在一起,副驾驶隆起一团缠绕的黑雾,渐成个人形。
衡南瞭了他一眼,诧异地睁大眼睛。
盛君殊上次破坏那颗珠子,颇有成效,黑影人这次过来,只剩下半个——
半个。
他的上半身跟截艺术石膏像似的墩在副驾驶上,不太稳当,还在左右颠簸。
衡南对因虫而起的反胃心态,片刻内减退大半,坐直了身体睨着他。
黑雾向下褪去,捋下面纱一样,露出似笑非笑的阴柔少年的面孔。
“君兮。”盛君殊咬紧后槽牙,“上次我们一起洗澡,师兄同你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楚君兮露出一弯冷笑:“永生不忘。”
盛君殊笑得更冷:“你不忘个屁!台词搭得不错,可惜我素来不与他人共浴。你是谁?”
叫他喝问,楚君兮面色果然一滞,面部肌肉抖动,那个瞬间,盛君殊甚至感觉他露出的眼神诡异的近乎懵懂。好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被问了程序以外的问题。
楚君兮恼羞成怒:“我是楚君兮!”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这人不是你的小四哥。”盛君殊捏着臂弯里那颗头,用力扭向楚君兮。
张森话都说不出了,只顾得上噗地吐出血沫,两手紧紧掰着盛君殊的手臂,用力,“我……不……”
电光火石之间,请假,消失,打翻的杯子,每年牌坊下的祭奠……前因后果在盛君殊心里走了一遭,心头如遭重击。
他低头沙哑道:“……因为白雪?”
他手下松开,张森的手也没能使上劲,脑袋断了似的仰着,含怨看着他:“都是你、你师妹,你为、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救她?”
盛君殊一怔。
张森睨向衡南,连缀的笑之间,缠着嘶嘶悲鸣:“小六哥可、可以回来,连小二姐都可、可以回来。”
“全门派的人都他妈可、可以回来。只有她、她回不来。”
年轻人毛绒的双耳陡然现出,盘卷着,瞳孔竖起,面现兽相,妖气冲天,“凭什么?我偏要……偏要……”
“我也希望白雪回来,但阳炎体永无转世。”
盛君殊神色凝沉地望着他,字字千钧,瞳仁里覆了一层冷寂的月色。
“有办法。”楚君兮以一根手指勾着张森的脸,将他的目光定在衡南身上,“看见了吗?她。”
衡南冷冷瞥向他。
他挑着张森的脸,望定衡南,轻柔地笑道,“你我做不到的事情,她可以。明白了吗?”
盛君殊再忍不了,以肘扼着张森,刀刃朝前,转眼阳炎灵火由肩至全身,再灌入刀中,整个刀身泛出烧红的颜色,“砰”地砍在挡风玻璃上,“刺啦啦”绽开了一道蜘蛛网。
试验这么一下,试探了这法术的深浅,他放开张森,任他向下滑落,抬起手臂,大开大合,两边砍了数下,沿着砍出了一道缺口一拉,刀刃擦出一路火花,旋即,“嗡”地一声巨响——
钢铁的车厢竟在路上分崩离析,被他生生断作两截。
前半节驾驶室带着“楚君兮”铁青的脸,一往无前地冲去。
后半截顶着肃杀的冷风减速,前后转瞬分离。衡南受惯性向前扑去,让盛君殊拽住衣摆向后一带,压进怀里,护着她在地上一连滚了几周。
尖出的石块重重的扎入脊背,盛君殊咬紧牙关,所幸也停下来。他放开衡南,挪了下。
人一旦松懈下来,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无声地吞吐了几口气。
衡南撑着地,内脏终于归位,地是软的,抬手一看,掌上粘满沙砾。
带着一丝咸腥的风不住地从后面拂动她的脖子,耳鸣退去后,潮汐的起落灌入耳中。
……是海?
她抬起头,夜色无边,一轮清月,远处银色的海浪朝他们涌来,又向后退去。海无尽头,群山无数。
“艹。”那几个矗立的黑影是垚山主峰。
“不许说脏话。”
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
衡南慢慢回过头,盛君殊在地上躺了片刻,闭了一下眼睛,单手不耐地解开纽扣,“扶我一下。”
衡南把他拽起来,后腰濡湿,泡了水一样,她一摸,摸到一手血,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师兄……”
“不要紧。”盛君殊立即捂住她的嘴,轻道,“别喊。”
衡南一口咬在他手上。
衡南不愧是衡南。
旧影(二)
潮汐起落, 浪花拍在礁石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沙滩上,两道一男一女两道高挑的剪影, 并肩缓步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