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在萨玛节还许愿说要生两个宝宝哩,肚子里墨越多反而越倒退。一问就是和我们说不着,再问,过年干脆不回家。”

盛君殊看了他一眼,颇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你不是做老师的吗?”

“是,我是小学老师。”

“那你应该知道求学不易,读硕士,博士,需要很多精力,和你们村里其他人生活方式不一样,成家未必那么重要了。”

苟三叔说,“你说的对,可她毕竟是个女娃,光学习好有啥用?把人生正常的节律都耽搁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嘛,说死就死了,连个精血也没留下。”

“说实话,她爸妈都后悔让她考那么远读书工作了,在家里,兴许早就结婚了。”

苟三叔掀起厚重的门帘,四人坐在小饭馆小桌对面,大铜锅边上两个铜环,锅里翻滚着喷香的萝卜炖羊肉。

衡南问:“她是独生女?”

“不,她还有个弟弟哪,唉,她弟弟比她小两岁都结婚了……”

“那还要她留下精血干什么用。”衡南不解地问,“苟慧父母想要后代,她弟弟愿意生结婚,让他生不就行了。”

苟三叔眼睛一瞪,一口血卡在嗓子里,让盛君殊摆摆手按下去。

在这里开辩论赛显然无用,他斟酌了一下说:“她是自己不想结婚,而不是还没来得及结婚。”

苟三叔急着辩解:“她不是不想结婚,她是没想明白,我们也是心疼她……”

“你们做家属的,要是真心疼她,更应该尊重她的选择,而不是违背她的意愿。”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刮过,小饭馆的门帘被掀开,一个身宽体胖的女人立在门口,扫一眼众人,目光定在苟三叔脸上:“解阴婚的?”

手一抬,锃亮一把菜刀架起来,周围的人一片惊呼。

折腾的顺便,肖子烈一撑桌子翻过去架住她的胳膊,板凳翻到,女人半个宽厚的身子压在肖子烈身上,破口大骂,震得他胸口痛,“姓苟的,我儿子这事是你牵的线,你说结对子就结对子,说解就解,哪有那么好的事。”

苟三叔无奈摊手:“不是我要解呀,你也看见了,这两孩子过不下去,闹得众邻不得安宁啊!”

和苟慧配了阴婚的,是西村一个出车祸去世的青年,叫王勒。眼前这个人,是王勒他妈。

女人啐了他一口:“我儿子才十八,当初隔壁有一个十六的姑娘,如花似玉的,不比你家那老姑娘好?都是让你忽悠的,什么博士生女文青,不好好过日子屁用都不顶。

“我儿子在地下还不得安宁,都是你家苟慧闹的,我非跟你拼了!”

苟三叔摸了把脸上的唾沫,也恼了,一脚踢翻板凳,指着她的脸道:“王勒开拖拉机的小混混能娶到我们家苟慧,真是死了才修来的福气。”

“瞧瞧你家王勒的那样子,初中都没毕业就乱跑了,我们慧慧还委屈着呢……”

“停停停。”肖子烈满脸烦躁,拧着眉,把刀从女人手上一抽,“锵”地插进木桌子里,惊得女人尖叫一声,苟三叔也向后一躲,险些绊倒在椅子上。

“十六,十八,你们俩当这是买菜呢?”

他转向苟三叔:“你们怎么想的,给三十岁博士侄女配个十八岁开拖拉机的混混?”

“荒唐,真荒唐。”肖子烈向他勾了勾指头,“我问你,如果苟慧还活着,你敢不敢给她介绍这样的对象。”

“我……我……”苟三叔憋得满脸通红,“我给她介绍过啊,她她她太挑了,我……她活着我介绍过好多……比这个好多了的……”

“你呢?”肖子烈向女人扬了扬下巴,“你儿子活着,你敢不敢要这样的媳妇?”

女人揪住衣角,眼中含泪,半是臊,半是委屈:“我……我……我是找不到这样好的,但我们肯定找个合适的,肯踏实过日子的。”

“那凭什么死了就可以随便将就了,凭什么?”

肖子烈的声音猛地拔高,一巴掌拍向桌子,“你们把死人当成什么东西了?啊?菜市场称斤的萝卜白菜,还是房上的瓦片砖头?”

“知道阴婚为什么损阴德吗?”肖子烈脚尖一抬,红色帆布鞋尖稍一点,踩住桌缘,指节收紧,“吱吱吱”将菜刀拔出,刀尖向周围点点,两人都慌张向后躲。

肖子烈却将那把笨重的菜刀轻盈地上下抛了抛,刀在空中旋转,握住的却总是木头刀柄。

“因为总有你们这些人,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把活人的自我安慰建立在死人的屈辱和苦痛之上。”

黑衣少年握着刀,眼含戾气,红唇弯起,森然一笑:“我要是苟慧,我要是王勒,我也半夜找你们闹,让你们也尝尝不得安宁的滋味。”

姻缘(七)

“人死以后魂归何处, 大致有两种说法。”盛君殊说,“第一种,去了我们所在世界完全相仿的冥界;第二种, 人死转入六道轮回。”

“你们给儿女配阴婚,希望他们死后有人陪伴,大概算第一种吧。”

苟三叔和女人想了一下,都点着头。

盛君殊看看他们:“不巧,对我们天师来说,人死了,只分两种情况:心中无不平者, 生命消散,再入轮回;心中有不平者, 一律化成怨灵,游荡世间。”

苟三叔眼睛瞪起:“你是……你是说, 我们给娃娃找个夫婿,反而激得她不平, 留在这里, 入不了轮回了?”

女人一听这话, 也悚然一惊, 急得六神无主:“那不能耽搁他们, 这阴婚……那就解开吧!快解开吧!”

黄昏笼罩,残阳铺陈。山峦间橘黄的雾气萦绕,大槐树下,铁锨翻动, 一铲铲土泼出来。

东村苟慧的父母两个,西村王勒的母亲和姐姐,三三两两地站在树的两侧,望着树下抹泪。

盛君殊肖子烈两个阳炎体站在树下,恶念诞生的怨灵不敢作祟,村里的年轻人顺利地挖到了并排放在一起的骨灰盒。

刨出来,吹一吹,分别交给两家的亲属。

盛君殊回想了一下苟慧的抱怨,跟捧着灰头土脸的苟三叔补充一句:“回去给她清理一下吧。”

苟三叔眼睛都瞪大了:“怎么个清理法?”

盛君殊说:“拿白茅把骨灰盒擦一遍,多摆点鲜花,去去味。”

“别再她面前提任何男人和结婚的话题了。”盛君殊淡淡,“甲之蜜糖,乙之□□。怨灵觉得舒服了,怨气没了,自会消去。”

苟三叔笃信地点头。

那一边,衡南也把王勒的骨灰盒递给女人:“给他烧点色.情杂志吧。”

王勒他妈愣了一下,忙问道:“啥杂志?”

衡南面无表情:“就是有女人**的那种杂志,女孩要年轻漂亮,屁股要翘。”

王勒他妈拧着眉看了看骨灰盒,脸都憋红了。

送走两波人,天暗下来。

槐树之下只剩下两个空空的小坟堆。小木屋的门,仍然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盛君殊说:“子烈,今天你来和我们一起睡。”

肖子烈断然拒绝:“我才不要……”

“如果我们拆开,万一再发生昨天那种事情?”

衡南在盛君殊话语里听出一股厉色,回过头,只见盛君殊面容严肃地看着肖子烈。

少年盯了他一会儿,承不住这种目光,挪开眼:“睡睡睡,睡一起就是了。”

他眨眨眼看过来:“师姐……”

“我没意见。”衡南揣着口袋,直接进了他那件小木屋,“我帮你把被子搬过来。”

“哎师姐!”肖子烈三步并作两步,抢在衡南之前进屋,一屁股坐在床上,挡住她视线,双手背在身后,飞速拢了拢瘫在床上的内衣,睫毛乱颤,满脸通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衡南揉乱他的头发,转身折返,眼梢含着高深的笑:“那你自己来吧。”

——小孩。

黯淡的落地灯照着并排的三块铺位。

衡南正在涂抹的护手霜很香,香得肖子烈想打喷嚏,胳膊上就一凉,一坨乳白色挤在他手臂上。衡南垂睫,削葱根交叉:“抹多了。”

“你睡我这边。”灯下,盛君殊跟衡南耳语。

肖子烈笨拙地抹着护手霜,边抹边不适应地闻自己的手指,还没听过师兄这么小声说话,小得几乎有点不真切。

“我想睡中间。”衡南已经往下一遛躺在了中间,被子一拉,一双眼睛闪闪地看他,“师兄,可以吗?我还没跟子烈一块睡过。”

她做二师姐时,肖子烈还是个小孩子,牵着她的衣服角,想跟她一起睡觉。

她曾经跟他说过,进了内门就能住在一起。不过还没等到他洗髓完毕入住青鹿崖,她就先死了。

“……睡吧。”盛君殊停了停,轻轻地按了一下枕头。

他心里不太赞同,但他师兄妹几个彼此一同长大,非兄弟姐妹而胜似兄弟姐妹,亲昵惯了,不会遵着死板的规矩。

盛君殊也躺下,慵懒地闭着眼,伸臂熄了灯。衡南躺在中间,躺得十分放松。女性温柔的香气,一直萦绕在身旁。

肖子烈心跳砰砰,倒有些局促。脊梁骨在褥子上蹭来蹭去,窸窸窣窣。

“你身上是有虱子么?”盛君殊想了想,打破寂静,“聊一会怎么样。”

“好啊。”肖子烈又艰难地拧了一下,“太好了师兄。”

衡南在黑暗里扑哧笑了。

盛君殊默了一下:“……你可以不这么造作。”

“我又怎么了?”肖子烈冷笑,“师兄你睡在一对已婚夫妻旁边试试看?”

盛君殊声音隔着衡南飘过来,更平易近人,甚至含着点和白日不同的促狭,“我和你师姐做夫妻才几年?小时候我们几个一块睡大通铺睡多少次,也没见你这么矜持。”

“我……”

盛君殊恍然:“记错了,那时候还没你呢。”

“切。说的好像我是你儿子似的。”肖子烈生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他枕着胳膊,用拇指在地板上画圈,又挑起无声的笑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快活过。

“师兄,问你件事。”

“你说。”

“师父和姽丘当年真的好过么?”

盛君殊万万没想到师弟开局就扔过来一个大雷:“……谁给你说的?!”

这还编排上师父了,“师父”两字一出,他脑袋里嗡地一下,背上的汗都下来了。

“不是你说的随便聊聊嘛……”肖子烈忙翻过来,心虚地放低声音,“当时弟子私底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你也知道呢。”

“……知道什么?”

“就……天下玄学门派也不少,姽丘派干嘛总是跟我们过不去,非要立志屠我们的山,灭我们的派,这不典型的受了情伤,无差别攻击的弃妇嘛。”

这传言竟然能把死敌和师父牵一块,盛君殊气得胸口痛:“谁传的?!”

“知道谁传的又怎么样。”衡南幽幽地插话,“反正都死了。”

盛君殊让她拿凉水一泼,冷静下来。

“……你也听说过?”

八卦流言,小道消息,他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没印象。”

说真的,她当年一心一意都扑在他身上,其他琐事哪里挂过心。

“你看,你师姐也不知道。”盛君殊心里好受一些,“多半是无稽之谈,以后别再提了。”

衡南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细细思量道:“我们住垚山,姽丘派住抚崖;垚山五座主峰,抚崖五座主峰;我们收百十来弟子,姽丘派也收百十来弟子;我们弟子借天书之力洗髓,得到阳炎灵火,姽丘派弟子借那颗珠子炼行尸,操控怨气……现在想想,除了他们没有天书,还真是桩桩件件都学着我们。”

盛君殊沉默。

他极聪明,衡南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肖子烈说:“……师兄别生气,大家也就是随便乱猜。而且即便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前尘往事,又不是师父收了我们以后才搞的露水情缘,这样想是不是好一些?”

衡南垂眼:“我真想不出来丹东和女人好的样子。”

肖子烈倒吸一口冷气,暗中怼了怼衡南,张牙舞爪地指指盛君殊。

“我没生气。”盛君殊平淡开口,“师父某一次是曾经和我说过,他原本有个尘世妻子,后来分道扬镳,总而言之是对不起她。”

“……”衡南说,“不一定是她。”

”……“肖子烈咬住拇指,“我也觉得,这脑洞太大了。”

盛君殊又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师父其实是一具行尸。”

肖子烈瞪大眼睛,衡南脑子里也轰地一下——

那老道丹东一对生着白翳的眼睛,快而轻盈,近乎飘着的步伐,还有他牵着她走路的时候,手总是冰凉。

把她骗回了垚山,他就很少在孩子们面前出现,长年隐居在不见光的蜉蝣天地,就连弟子试炼、洗髓,也都是交给盛君殊全权看管。

原来,这竟然是因为……

会说话,会笑,会教导小孩子的师父,从一开始就是一具尸体吗?

原本门派衰落,衡南没有看到全貌,谈不上多么震撼。此时此刻,却感觉到被人扎了一下似的,一股钝钝的痛从心上蔓延开来。

肖子烈的反应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师兄这是在报复他的放大招吗?

盛君殊宽慰道:“不论师父是人,行尸,还是鬼,既行跪拜之礼,师父永远是师父,没必要想太多。”

肖子烈难受了半天,难受地转移话题道:“上一次你砍了半天,楚君兮到底死没死?”

“不知道。”盛君殊看着黑暗,“反正那颗珠子我弄碎了一半,姽丘派半数弟子续不了命,姽丘要是知道,得气活过来。楚君兮若想卷土重来,得看他本事。”

“那不是君兮。”衡南的声音传出,两人俱是一怔。

今天晚上,真是惊喜连连,一人揭一盅大的。

“什么意思?”盛君殊心头一紧。

衡南把手放在心口,斟酌一下:“那个黑影杀我两次,第一次在房间掐我脖子,第二次在警察局捅我心口,君兮不会那样对我,所以他不是。”

“衡南。”盛君殊无奈。

她对楚君兮为什么会怀着股近乎偏执的信任?

“十年不见,人都可能生疏,何况千年已过,你还指望他对你留有旧情?”

“师姐,楚君兮在姽丘派上山之前七天刚好消失,然后我们被屠了,千年后他又变成姽丘派的掌门出现在我们面前。”肖子烈也觉得衡南脑袋出问题了,“他背叛我们,在那边邀功封赏,这不是顺理成章吗?”

衡南目光有些迷蒙:“我说不上来。但我偏有一种感觉,我觉得那个黑影虽然一言一行都复刻君兮,但是……很陌生。”

“他都变成行尸了,自然陌生了!”肖子烈气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从前不是伪装本性上山的呢?”

盛君殊捏紧指节,强令自己冷静。

现在的要紧事,是忘掉师妹半夜喊楚君兮名字这件事,将对师妹偏袒楚君兮引起的那股窜来的火气剥离开,原原本本地听师妹那句话。

衡南的思维有时剑走偏锋,但并不都是无理取闹。

“那个黑影虽然一言一行复刻楚君兮,但是……很陌生……”

这句话拆解开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黑影和楚君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还叫他师兄,挑衅过他,但这又说明什么呢?连一个冤鬼,都能化作衡南的样子,大半夜喊他“师兄”。

盛君殊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倘若这个黑影真的不是楚君兮……

那那个一双桃花眼的四师弟,为什么在师门沦陷前失踪,现在又在哪里呢?

“衡南……”

“嘘,师姐睡着了。”肖子烈的声音压得极低。

“三点了,太晚了。”肖子烈看着电子表嘟囔,“我们也睡吧。”

抬眼时,盛君殊手握牡棘刀,在肩上灵火上随便一燎,轻轻地割开自己的指腹,沾着一点鲜红,点在衡南眉心。

那点鲜血像是被皮肤吸收了似的很快消去,红光一闪,留下颗朱砂痣似的印子。

肖子烈一想就知道,师兄肯定是被怨灵变的师姐吓怕了,在真正的师姐额头上留个记号。他做完标记,抬头瞥了眼肖子烈:“你要吗?”

“我就不用了……”

话音未落,窗外“咚”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接着,小木屋内的桌子“吱吱吱”挪移,板凳“哗啦”一声翻倒,撞得立灯摇晃,嘎吱嘎吱响动声中,传来幽幽的女声:“我的,我的……”

夹杂着激愤的男声:“给我,给我……”

盛君殊和肖子烈对视一眼。

姻缘(八)

第二天一早, 肖子烈抱臂看着树下:“瞧,闹分家了。”

槐树之下,昨天还紧挨着的两个小坟堆, 竟然凭空向两边挪动,中间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通向小木屋的石板路上铺满了滚落的土块,好像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盛君殊看了看这两堆坟,打电话叫东西两村的人来。

苟三叔来的时候行色匆匆,拎着一兜零碎的东西,见了王勒的妈就大喊:“我就想着还有什么没结清楚,总算想起来了!”

“我家出的嫁妆你得还回来, 那都是我们慧慧的东西。”

王勒的妈也不甘示弱:“那你们把我们的彩礼退给我。”

苟三叔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不给你准备好了吗?快点拿来吧。”

王勒的妈满不情愿地打开背着的小皮包,从里面掏了个小盒子。所谓的嫁妆, 就是个定亲用的小玩意儿,一块崭新的女表。

苟三叔当场打开一看, 撑起手表的海绵垫子都是反着的,像是被人卸下来匆匆放进去的:“你们这就不厚道了, 这是我们慧慧自己拿工资挣钱买的, 她还没戴你们家里人先戴了, 难怪她还不肯走。”

“谁戴了, 就是拿下来试了试, 没人戴。”王勒的妈让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死人的东西谁稀罕戴着。”

苟三叔嫌弃地拍拍海绵垫子,合上盒子,嘟囔了几句。

王勒的妈摊开手:“你不如当初就别给。把我们的彩礼也赶快还了吧。”

苟三叔咬着牙, 一手拎着袋子,一手往外掏东西,比起那块女表,掏出来的“彩礼”就零零碎碎的了:一块香皂,一盒造型蜡,一块假得发绿的玉观音,一串紫晶石手链……

盛君殊感觉让什么晶亮亮的东西晃了一下眼睛,走过去,从那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里面捏出了一小片金属制品。

有拇指大小,扁平的一片,不规则,外表是凸凹不平的青铜花纹,边缘锋利,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翻过来一看,一道白光闪过,清晰地映出他的眉毛和眼睛。

是一小块镜子的碎片。

“这也是‘彩礼’?”盛君殊捏着碎片看了看,放了回去,无言以对。

苟三叔嫌弃道:“可不嘛,送也不送个整的。”

“我们家条件你不知道吗?”膀大腰圆的妇人绷着脸上下颠颠手,一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拢了拢,收进包里,嘟囔,“那小块,是我儿子死前一天捡回来放抽屉的,我觉得好看,才放进去的,又不是故意要丢人现眼。”

肖子烈忍不住问:“在哪捡的?”

那倒霉镜子是青铜的,摔是不可能摔成这个样的。

“就我们村外头山路上,可能哪个游客落下的吧。”王勒他妈不甚在意,装好了“彩礼”,木然道:“这可彻底两清了。”

她走到树下,脚尖轻轻点了点右边的坟包,“勒啊,东西都要回来了,你跟这个女的现在没一点关系。你要不想折腾你妈这把老骨头,就别闹了。”

苟三叔也对着苟慧的小土堆也作了个揖。

两人拿着东西,一左一右,背对而行,沿着山路越走越远。

片刻后,槐树下那两个土堆,像是被挖空了中心一样轰然坍塌,尘土飞杨,两座坟竟瞬间夷为平地。

盛君殊回头,看见衡南站在小木屋门口,低头抱臂,神色很凝重。

走过去时,衡南抬起头,眼睛下面的乌青把他吓了一跳,随即盛君殊反应过来,不是师妹的黑眼圈重,是她的脸色太白了,额头上抹了一层汗,以至于鼻侧、人中这些脸上深色的部分,黑得异常突出。

“怎么了?”盛君殊立即捏住她的肩膀,贴近她的额头,“是不是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