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活命不想抱大腿的墙头草炮灰vs愿护她一世周全为她成疯成魔的大反派

旧影(四)[二更]

盛君殊再偏头, 黑影右手边,站着垂着脑袋的张森。

张森的耳朵和竖瞳都收回去了,还是往常那个可怜的人形, 肩膀塌着,一身西装揉得皱皱巴巴,还带着流垂的血迹,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脑袋上,后脑秃了一块,肿起一个大包。盛君殊昨天拿刀柄砸他的时候没有留情。

不知道是不是大白天的缘故,张森的神情有些萎顿。

“师兄师姐, 风华不减当年。”黑气讥诮地看着张森,“怎么办, 打不过,抓不住, 白雪便回不来了。”

“不……别……”张森赫然抬头,脸上充满哀求, “你有、有办法。”

黑气抚着下巴沉思, 转向盛君殊这边, 似乎漫上笑意:“那么, 你去求求二师姐帮你。”

“去呀。”他一脚点向张森膝弯, 弄得他向前踉跄一步,险些跪倒。

盛君殊注意到黑影的脚——他如今颈子上已经不佩戴法宝明珠,上半身还维持楚君兮的样貌,下半身完全变成了模糊的黑气。

似乎有一线闪光, 从他抬起的脚踝处向后延伸至远方看不见的地方,不,不只一线,他收回腿时,腿后似乎有四五道那样的的闪光,错综交织着,好像背后结了个硕大的蜘蛛网。

盛君殊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张森已经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从山上下来了,他神色颓唐,眼睛不住眨着,不停用手背擦泪,抬起眼睛时,那双三角眼里愧疚一闪而过,只剩下偏执的可怜:“小二姐,求求你……求求你让白雪回来吧……”

“你求我有什么用?女娲娘娘都救不了死了的阳炎体。”衡南冷冷地看着他,越过他肩头,仰看向山上的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把话说清楚。”

那团黑气远远地,发出一串清朗笑声:“师姐,你莫要妄自菲薄。上次相见,不对,上上次,我已把本门法宝赠予你,他的愿望,我是帮不了,唯有师姐你可尝试一二。”

什么?

盛君殊心中一坠。

上次,上上次……公安局。他给了衡南什么东西?他怎么没有印象。

“小二姐,”张森抬头看着她,眼中阴寒漫上来,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他轻轻道,“你们并、并肩作战,夫妻同、同心,令人羡慕。”

“你悉知盛、盛掌门,是因为他为人光、光风霁月,心口合一。小、小二姐,你呢?至亲至、至疏夫妻,你敢、敢让盛掌门知道你、你究竟是何样人么?”

“倘若盛掌门了解真、真正的你,他还肯同你成亲,与你日日共、共处一室,心无芥蒂恩、恩爱吗?”

这莫名其妙的话,在盛君殊听来完全放屁,一句呵斥已经到了嘴边,低头一看衡南,盛君殊愣住了——衡南竟真的呆若木鸡,脸孔发白,抖动的睫毛下一片晃动阴翳,是被吓到的模样。

慢慢的,她嘴唇张开,似乎想负隅顽抗地说些什么,但一声也没发出来。

“衡南。”他匪夷所思地捏住师妹肩膀,晃了两下,“衡南。”

衡南听不见他声音似的,仍然定定地看着张森。

——怎么了?

黑影的笑声漫过来,盛君殊目光锐利地抬头,见他满脸嘲讽,五指拢起,犹如猛禽伸爪,对着他做出了一个掏取的动作,口中笑声仍然不停:“种下一颗种子,而今也该发芽生根;埋下一枚棋子,现在也该是揭盅的时候了。”

盛君殊瞳孔紧缩,他想起来了!

那天在清河派出所,“楚君兮”气急败坏,就是用这个动作向衡南扑过来,穿透他的手背,刺入衡南胸口。他屈指之前,高喊了一句“今日我必取天书”,当时,盛君殊觉得此举傻透了,放招之前,还要喊一句告诉敌人,岂不是提醒他迅速反应加以抵挡?

现在想来,背后转瞬生了一层冷汗。

假如他说了那一句,是放了枚烟雾.弹,把他全部的注意力往天书上引呢?

假如……假如不是“取”,而是“放”,是“埋”,如他所说,在衡南身体里,埋下一枚种子……埋下一颗可以随时引爆的定时.炸.弹。

穿入衡南心口的那只手,究竟拿了什么东西,他疏忽大意,并未设防。

盛君殊立刻将衡南转了个向,捧住她雪白的脸:“看着师兄,看着我……”

衡南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漆黑,懵懂,倒映出他的影子,透过琉璃般的眼珠子,似乎能看见里面有一根绷紧快要断裂的弦,正在瑟瑟地颤动,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只有特别不安的时候,她才会这样焦灼地啃指甲。

她就这样目光无神地焦灼地看着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似乎配合她的心境似的,地突然晃了晃,山岩上石块滚下,盛君殊一把抱着衡南退了几步,见鬼的,地面像末世到来一般正在开花皲裂,无数草叶、生命混合着尘土从缝隙中跌入。

世界像巨人指尖的球,朝一个方向飞速旋转起来,将天空,云朵,山和海,全部撕裂开来,搅成了一团沉沉的浆,盛君殊在站在球心,数秒之内旋转了不知道多少周,五脏六腑都快要错位,眩晕之下,几千年没有过的反胃感觉涌上心头。

为了强忍着不吐出来,他在旋风中闭起眼睛,抱着衡南不放手。可怀里的人就像一团聚集的棉絮,越来越松软,缩小,一朵朵随风飞去,直到什么也不剩。

他睁开眼睛,花了好久才镇定下来。

身上由内而外地泛着冷气。

他仍站在原来的位置,半山腰上,低头是嶙峋山石掩映的海,仰头是山,山上一片碧绿葳蕤,天气晴好,灿烂的阳光照在叶片上,泛出一股生气勃勃的黄绿色,太阳晒在后颈上,有热乎乎的暖意。

“大师兄,大师兄。”耳边一把莺啼似的嗓子,盛君殊的目光,慢慢地从天上转到面前。

少女双螺髻,用五彩线绳圈圈绑着,蝴蝶结下坠着毛绒球和两只小小的黄铜铃铛,娇憨的脸庞之上,一双玲珑眼睛,正睁圆了看着他,头一转,铃铛清脆的声音便响,她有些生气地跺脚,“大师兄,我跟你说什么,你听见没有呀?”

盛君殊看了她一会儿,极轻地自语:“白雪……”

娃娃脸的少女仰面:“啊?”

盛君殊低头,看见自己浅白的下摆随风颤动,底下露出绣银纹的黑靴,鞋尖儿向上挑,一摸腰上,腰带结绳,上面也系着两个黄铜铃铛,让他指尖一碰,滑落到另一边,叮当作响。

他曾经无数次祈愿回到过的,他做梦都想要重来一次的场景,他此生最想念和最对不起的故人,就近在咫尺。

盛君殊放下手,淡淡看着她:“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哦。”白雪又疑惑地看了他几眼,点点头,扭身步伐轻快地走了,少女穿束腰短裙,光洁的腿,踩了一双鹿皮小靴,靴子顶上也镶嵌着茸茸的一圈白毛,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但是,可惜,这不是真的。

人死不能复生,过去时光如大河奔涌向东,无法逆转,不可倒流。

一千年后的盛君殊立于原地,眼底润泽,目光却清冷如雪,岁月无情的搓磨已令他心如玄铁。

耽于过去,人就无法往前走。

人要向前走,便永不能回头。

“白雪。”盛君殊叫住她。

“我就说你肯定忘了吧。”少女无奈地折返,朝着他跑过来,“大师兄,我再给你说一遍。”

“什么时辰了,我们一会儿去哪里?”盛君殊耐心地问她,牧棘刀出现在手心。

“一会儿去练剑了呀,师兄。”白雪缩了下脖子,说,“大师兄,你这刀刃好利,真吓人。”

盛君殊微微一笑,握紧刀柄,眉心一压,排除情绪的杀气已经拔地而起,正此时,一个熟悉的莲青色影子冒了头,正不疾不徐地,沿着夹道上山。

少女头发盘起,一只木簪固定,落下两缕,缀在瘦削的颊畔,她身材纤细,一身素衣长裙,拎着裙摆,皓腕如霜,一点点地出现在白雪身后,迎面朝他走来。

“二师姐。”白雪露了八颗牙齿,灿烂挥手。

青衫少女走近,那张熟悉却青涩的面孔愈加清晰,黑黑的一对瞳孔,同盛君殊视线交错时,眉心清晰地闪过一点红光。

盛君殊心中悚然震动,手腕一软,举起的刀柄瞬间放下。

——怎么回事?

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的额头。

——这个标记,是他、衡南、肖子烈三人同睡的那天晚上,为防止冤鬼作弄,他以刀划破自己食指,亲手点在熟睡的衡南额头上的。

“师兄。”衡南垂下眼,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影,摸了摸自己的眉眼,微笑,极好地掩藏了不安,“我脸上有东西吗?”

“衡南。”盛君殊叫了一声。

衡南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别过眼去,强装镇定地看向别处:“师兄,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没到校场,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那一眼,很生涩,是未婚少女没开刃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一千年前的日日夜夜,衡南就是这样看他,就是这样躲开他的目光的。

盛君殊握紧了手指,又松开,心情复杂。

“师兄,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白雪抱怨地拉了拉他的袖摆,牵住了衡南的手。

盛君殊默了半天,朝山下扬了扬下颌:“你们先行。”

两个少女点头,手挽手下山,白雪一路说笑。

盛君殊抿唇,慢慢地跟在后面,眼睛闭紧,又睁开。

他原想一刀暴力结果了这幻境,但不想幻境是假的,衡南却是真的。这就不是一刀摧毁这么简单了。

师妹困在千年前那少女的壳子里头,自己毫无意识,这叫什么事?

广阔的校场和里面晃动的人影逐渐清晰,盛君殊无声地吸了口气。

算了……

先摸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再想办法把衡南带回去。

急不得。

旧影(五)

校场人头攒动。

白鸽般身着制服的少男少女们手握青色冷刃, 刀,剑,棍棒或是铁锁, 三三两两团簇在一起说笑,也有人来回挥剑,重复一个动作,独自琢磨。

这种近百人同处一个操场的嘈杂,在盛君殊靴尖踏入的瞬间逐渐息止。

最前面的一个容貌俊俏的蓝衫少年将剑入鞘,笑得毫无形象,大喊:“二师姐。三师姐, 大师兄——”

“大师兄。”紧随其后的,是在校场的所有外门师弟师妹恭恭敬敬的整齐问候。

盛君殊握紧刀柄, 绷着脸上的表情,还同以往一样点头致意, 目光掠过那蓝衫少年的脸。

是绣蝴蝶的靛蓝,极其轻浮张扬的颜色, 让他近乎靡丽的眉眼压住, 一双桃花眼上翘, 自含三分笑, 笑容却无邪烂漫, 整个人白玉般熠熠发光,极富感染力,想让人忍不住翘嘴角。

君兮啊,盛君殊怀着满腹愁绪, 真冲他目光淡淡地翘了下嘴角。

——你到底去了哪里呢?

盛君殊拎着刀,屈膝一跃,轻盈地跳到校场最前的台子上,挂杆上的红灯笼被风颤动,垂下来的黄缨子挂在他刀上,让他轻轻地摘下去。

一些基础招式,他需要带着师弟师妹练习,再下去单独指点。

近百双目光落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步子走,盛君殊有些尴尬。

时隔一千年,这到底是哪一日的训练?

他目光向下一扫,向人群中叫道:“衡南。”

“来。”

衡南瘦削的脊背一抖,似乎十分意外他的呼唤,扭过身,越过人群,快步朝台子这边走来,走得急了,纱质的裙角都扬起来,仰头看他。

这台子木桩子垒的,足有半人高,待她走近了,盛君殊撑着刀蹲下来,低头问衡南:“我教到哪儿了?”

衡南含着诧异看了他一眼,不过马上便圆熟镇静地揭过了,垂下长而密的眼睫,善解人意地答道:“招式三。”

“嗯?”

她答得规矩,规矩意味着声小,盛君殊没太听清,向她倾过去,衡南惊了一下,向后退了半步。

她身后传来浪潮似的起哄声,盛君殊抬头一瞥,下头的人都以一种好奇暧昧的眼光盯着他们。

少女一把脊柱骨,盾牌似的挡了这么多目光,耳根泛红,面上反而镇定下来,眼里闪出一丝光,踮起脚尖,也向他倾了倾,重新答道:“招式三。”

盛君殊这次听清了。

招式三,才入门招式。

难怪底下的师弟师妹用那种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们。这个时候,衡南和他根本连婚约都没有,她独对他好的苗头,只刚出现了一点点而已,大部分人还没有察觉。

“好,去吧。”他温和地说,习惯性摸一下衡南的脑袋,衡南睫毛抖了一下,别过眼,转身走了。

盛君殊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回归队伍,叹了口气,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开始教基础的招式三。

待他演示完,讲完,就是自由练习时间。那木桩攒起的高台离太阳近,热得慌,盛君殊摸了摸晒得滚烫的脖子,从那上面跳下来,没入师弟师妹的队伍中,见谁有问题,刀尖上去一扳,顺手指点。

衡南练的是剑,和白雪一组,两个人天赋都高,寻常的基础招式难不住她们。盛君殊停在她们身侧默默看了一会儿,走过去了。

从衡南身边走过去,他仍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悄悄的,静默又很锐利,是衡南在盯着他么?

正想着,衣袖被人拉住:“大师兄。”

声音怯怯的,很小,是个叫不出名字的外门师妹,生了一双柔媚上翘的眼睛,一双眼睛占了大半张脸,拘谨地盯着他看:“你能看看我的动作么?”

“可以。”

“那……师兄且躲远一些。”她赧然道。

盛君殊点点头,她握着手里的棍,一通乱甩。盛君殊看得头痛,一把抽掉了棍,扔在地上,手刀在她背上轻轻一劈:“别动。身不直,盘不正,先把站姿练好了再拿棍,这样站一会儿。”

外门师妹举着握棍的手一动不动,眉毛蹙着,表情苦闷孱弱,只有眼睛滴溜溜的转,像困在牢笼里头似的。

他慢慢地绕着她走了一周,主要是看看她后背有没有挺直,谁知一绕到前面,她猛然向前扑倒,盛君殊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她就顺势软倒在了他怀里,一呼一吸,仍然怯怯的:“对不起师兄,我好像中暑了……”

“……”

盛君殊不太记得从前有没有这一段了。

如果是有,他年少时期,心思醇正,肯定不会多想,面红耳赤把她顺势背到树荫底下,让她休息也不一定。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胸脯就在他肩上蹭来蹭去,呼吸也带着一点喘,这手段何等熟悉?

经了衡南,尤其是主动起来不管不顾的衡南,这些小把戏,他扫一眼便看穿个七七八八,不知怎的,明知道眼前的人少不经事才犯错,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带着一点细微的腻烦。

“站直了。”盛君殊轻轻推开她,板着脸用她听得到的声音警告,“别让别人看笑话。”

外门师妹脸上顿时充了血,含羞带怯变成了惊和臊,立得跟桩子一样直,还不安地瞟了他一眼,仿佛想确认一下刚才的话是不是他说的。

盛君殊从地上捡起她的棍,塞进她手里,从她身旁擦过了。

那被盯着的感觉却消失了,盛君殊忍不住回过头。

衡南正跟楚君兮说话,额头上凝了晶莹的汗水,她拿帕子极其优雅地擦了擦,那帕子在光下雪白,捏着帕子的手指也白得几乎透明。

盛君殊叹了口气,一面看她,一面从袖中抖展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帕子来。

她这么用帕子,是同谁学的呢?

总算熬过了上午的大训练。外门内门,各回各的住地。

因为正值酷暑,气温太高,又没有什么要紧事,下午没有另做安排。青鹿崖几处房屋门窗紧闭,大家都躲在室内看书听蝉。

盛君殊回到了自己一千年前的房间,门里装饰朴素,多是原木;进门是个外厅,几缕金黄的光斜落在外厅的桌椅上。

桌上整齐地摆着一套圆润可爱的陶制茶具,是楚君兮相赠,因为他不爱喝茶,大多杯口向下倒扣在托盘里。桌椅正对雕花门窗,镂空的碎隙里漏出翠绿的松柏,随风摇动着。

跨越外厅,是内室,左边是床,右边是他收来的一堆杂物,补好的碎陶罐,修好的瘸板凳,连坏掉的捕兽夹他都捡回来了。

盛君殊捏着捕兽夹,对着光看了看,匪夷所思,开始怀疑他后世的节俭并不是情势所迫,是他骨子里就爱捡垃圾……

白色账幔紧紧绑在床柱上,利落得几乎光秃,盛君殊脊背挺直地坐在他的木板床上,看着四面空墙,恍若隔世。

这房子和他后世的北欧风别墅比起来,可差远了。

甚至比起衡南爱住的外面的酒店房间,也差远了。

一面铜镜颤抖着,倒映出他的眉眼,剑眉,薄薄的双眼皮,黑瞳,白净的脸,分分明明绝不含糊的长相,眼睛眨了一下,还有些不很稳重的少年气。

盛君殊放下镜子。脱了鞋躺在他的床上。

床有点硬。

天很热,没有空调,窗户都不敢开,惯堂风没有,盛君殊翻了个身,顺手从枕下摸出一把扇子扇风,扇子正面写了“勤勉”,背面写了“刻苦”,他看了半天,啪嗒一声把扇子扔下。

罕见的,心浮气躁。

盛君殊闭目养神,思来想去,把这归结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年少时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是爱学习和练刀……当然,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但至少,家里有个衡南,还可以……

想到衡南,他彻底睡不着了。

盛君殊默然换件衣服,穿上鞋,索性出门找师妹去。

衡南的房间离他不远,每次上学都要路过的,从窗口可以探进去,里面的布置和他的房间差不多清苦,但是温馨一些,起码靠窗的桌上拿白瓷瓶插了朵桔梗。

盛君殊看见那朵花,随即看到瓷瓶旁边的半把扁齿梳子,几只小小的闪着光的发钗,心里好像马上就被填满了。

他神情才舒缓一些,又立刻绷紧。

屋子里传来女子隐约的啜泣声。

似乎有两个人在说话,但听不真切,盛君殊本想敲门进去,但男女有别,闯女生的房间,毕竟不好;那哭声时断时续,盛君殊在门口转了一圈,“啪”地在窗上贴了一张符,以符为眼,视线拐了几道弯,进了室内。

也许是因为窗边的树更繁茂,衡南的房间很暗,暗里又飘着幽幽的香,床帐半卷,细细的竹席应该是冰凉的,随意地铺着一两件柔软的贴身衣服,盛君殊扫了两眼,没敢多看,绕过床往厨房去了。

衡南的房间里有个小厨房,可以生火,做些简单的饭菜。厨房外接着小院。

此时此刻,师妹果然站在厨房里,厨房不点灯,很暗,小院里的斑驳的光却从敞开的门里透进来,晃动的,应是芭蕉的影子在摇。

衡南半倚在灶台边的巨大黑罐子上,火炉上一口大锅正在沸腾,旁边的桌案上摆了一排瓷碗,不知道作何用途。

她的外衣已经换下来,也许因为在房间,她只穿了件清凉的抹胸小衣,紫色绉纱衬得皮肤莹润,锁骨下有一颗小痣若隐若现。

木簪拔掉,头发已经散下来落在肩膀,盛君殊总觉得,她此时的眼神和在外面的谨小慎微完全不同,慵懒讥诮的,又带着股引人注目的艳。

盛君殊反倒放下心来。

还是这副模样他更为熟悉。

衡南从罐子上起身,从锅里捞一勺汤汁,在白雾中倒进碗里,打开小罐撒糖,尝一口,微微皱眉,轻描淡写地转过身:“这次绿豆熟过了,你喝吧。”

盛君殊这才注意到她对面还有个人,缩得几乎嵌在墙上,几乎和黑暗的厨房融为一体,还在摇着头发抖,原来哭声是她发出的:“师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一句话中断了数次,一面哭,一面轻声打嗝。

“喝了。”衡南居高临下,眉眼淡淡。

“真……真的喝不下了……呜……师姐……”她尖叫了一声,旋即含糊呜咽,因为衡南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一手端碗,强行给她灌了进去,一大半汤撒在外头,把那少女前襟全打湿了。

“不是中暑了吗。”她不疾不徐,把她湿透前襟拍得啪啪作响,眼里恰露着一点暗黑的兴奋,“好好降降火。”

旧影(六)

地上的姑娘侧过脸, 柔媚的眼只剩条缝,原来是今天校场那个外门师妹。

“师兄的喜好,我还没有把握。”衡南再次开火烧水, 撒进一把绿豆,“在我有把握之前,再喝一碗。”

“呕……”地上的师妹抱着鼓起的肚子痛苦地翻腾起来。

她已喝了六碗。原来桌上那一排碗,都是给她备的。

“别吐。”衡南扬起下巴,警告地看着她,眼里一丝畏惧抑或同情都没有,干干净净的的一片黑, “敢吐我让你喝进去。”

这小姑娘……

盛君殊看得青筋绷起,攥着窗棂, 差点没忍住破门而入。

那是外门师妹啊。

话说回来,就算是个陌生人, 就能这么对待了?

眼看衡南又舀了一碗,关火, 品尝, 皱眉, 地上的女孩面孔绝望, 瑟瑟发抖, 盛君殊沉着脸,拿脚尖猛地一顶门,“嘎吱”一声,衡南警惕, 陡然向这边看过来。

“……你且先回去。”她放下碗,眉眼压沉,脚尖抵住师妹肩膀,“对外怎么说,心里有数吧?”

“我不会说,不会说的……”师妹已经掩面痛哭,若不是肚子太大,就差给她磕头作揖,“是我,是我错了……”

“滚。”

门“吱呀”一声推开,盛君殊立刻贴墙隐蔽,外门师妹捂着嘴边哭边呕地冲出来,背影消失在绿树丛荫里。

她前脚刚走,盛君殊后脚就勾开门走进去,反手把门一关,带着浑身寒气,直接大步走到厨房:“衡南!”

衡南原本正在灶边看火,让他一喝,抖了一下,呆若木鸡,面孔陡然褪尽血色。

手上瓷碗“哗啦”一声摔了粉碎,她看着他,一双手手都在无法控制地抖着,不对,是浑身都在发抖,抖得没拿住碗:“师兄……”

盛君殊原本处于盛怒中,见她吓成这样,火都忘记发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