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流芳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说:

“林总管,从此韩王妃消失了,正好如了王爷的愿。你千万不要多费口舌告诉他,惹他无端心烦;更不要派人跟着我,说不定王爷知道后会迁怒于你。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王爷,好聚好散,懂了吗?”

林敞无奈地点点头,流芳上了马车,直奔最近的当铺。

半个时辰内,她把满满的一车东西都典当了,揣着一沓厚厚的银票进了一家成衣铺,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身青衫的儒雅公子。

那颗琥珀骰子,她漫天要价喊了个三千两,柜台里的人竟然二话不说就收了当。

这一次,仍然是死当。

容遇,你等着吧,看看没了你我顾六活得如何精彩!

华灯初起,她走进生查子的大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店里的伙计面生得很,有个堂倌来招呼她,她随意的点了两个小菜一笼包子,然后问:

“你们掌柜的呢?本大爷是她的老相好,想见她一见!”

那伙计嘿嘿笑了两声,“公子稍等。”眼光瞄了她一下,似有嘲笑她身量不足之意。没过多久,贺十三娘那招牌式的笑声又如银铃般响起:

“哟,这位公子,可是你要找奴家?”

流芳起来转身看向贺十三娘,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雪白的弧齿,说:

“掌柜的,别来无恙?”

贺十三娘一怔,随即笑眯眯地说:“真是冤家,那么久了也不来一趟。怎么,这次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流芳大大咧咧地坐下,笑嘻嘻地说:“非得是麻烦事才找你?这回我是给你聚财来了。”

贺十三娘给她倒了一杯酒,“姑且听听。”

容遇从杏花烟雨楼回到韩王府时已是子夜时分,夜风一吹,周身的酒意散去不少,头开始有些疼痛,容青陪着他一路向静柳轩走去。

林敞迎面匆匆走来向容遇行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容遇越过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问林敞道:

“今日府中有事吗?”

林敞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林敞想王爷明示,那奠堂中的棺木是否按照择好的日期地点下葬和王妃殡天的仪仗是否按照祖制采办……”

容青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这等事情不要来烦着王爷,你看着办好了!”

“容青,”容遇摆摆手,对林敞说:“林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王爷,那流云居……”他想问,流云居是否搁置起来。

“封了。”

林敞还在犹豫白天的事应该怎么跟容遇说,容遇却已经迈开脚步向流云居走去。

封之前,去最后一次。看看那片西府海棠,还有他为她做的秋千。

他曾抱着她,她伏在他怀里,笑着说不怀疑了。

那个女人,他连恨都恨不起来,只能恨自己,恨自己最终还是不能忘情绝爱。

林敞在后面跟着,一路地哆嗦,直到容遇进了流云居,看见被搜掠一空的内室,脸色黑沉阴冷,声音有如来自地狱的无常:

“林敞,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敞扑通一声跪下,“王爷,是王妃,不,顾六小姐,不,是王妃,回来了……”

他是不是喝醉了?容遇的脑中一片轰然混乱,若不是喝醉的话他怎么会听到那几个字?——回来了?

但是他的人明明来报告说,顾怀琛已经离开了陵州。

“王妃说,她要取回自己的物什,还有遣散费。”幸好他还记得这个词。

“遣散费?”他皱眉,心内却掀起滔天巨浪,突如其来的狂喜,带着隐约的莫名的不安。

“顾……王妃说,男人和女人离了婚,都要给遣散费,说是保证女人日后的基本生活……”林敞的头皮发麻,一边诅咒着那个古怪的顾六,走了就走了,还回来要遣散费干嘛!

“离婚?!”他的灵台蓦然清明,握指成拳,才想起自己伤怀之极写下的休书,心里一紧,大有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林敞,她现在在哪?”

“她……老奴不知,说是与王爷再无关系,不许人跟着。”林敞抬头看了看容遇黑沉的脸色,绷紧的一触即发的怒气,连忙说:“她走了两个时辰之后,派人给王爷送了一封书信。”

他颤巍巍地拿信交给容遇,以为容遇看了之后情绪会和缓下来。谁知道容遇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得阴沉,“啪”的一声扫落桌上的茶杯,对容青说:

“去把陵州府衙的三千兵勇调来,封锁城门给我搜,找不到她,你就别回来了!”

容青领命退下,容遇瞪着林敞,说:

“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给他留下的是盖着陵州府衙的大印的和离书,上面写得很清楚,是她顾流芳休了容遇,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里面还放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陵州府尹此刻正做着春秋大梦,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恶劣到会把他人和离书上的陵州大印剪下来,分成四份找不同的人雕了四个印章,合在一起变成了官府大印!

敢办韩王与韩王妃的和离书,除非是不想活了!

第九十五章 招亲事件 2

敢办韩王与韩王妃的和离书,除非是不想活了!

林敞一五一十地把今早的情形说了一遍,以为容遇听到会勃然大怒,却不料容遇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坐到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她没有跟他走,还会生我气……”

林敞仍旧跪着,半晌之后,容遇忽然开口问:

“她……瘦了吗?”

啊?林敞迷糊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点头回答道:“王妃,是清减不少。”

“她的脸色好不好?”

啊?林敞又楞了一下神,随即说:“有些……苍白,可能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容遇盯他一眼,他又噤了声。

容遇又沉默了许久,林敞心里叫苦不迭,这王爷也真是的,关心王妃紧张王妃就不要搞个假哭丧嘛!谁喜欢看见自己被别人弄个灵堂出来咒自己死的?王爷这回是太过分了,换成他是王妃指不定也不会原谅他……

正当他想入非非想得正远的时候,容遇站起来,说:

“你去给我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两天了,竟然连顾六的影子都没见过。

容青垂首而立,不敢看自己的主子,容遇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王妃那日把马车上的物什连带马车本身都一并押了当,然后不知怎的拐进了几条小巷子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林总管并没有让府卫跟踪,所以……”

“在我的眼皮底下找个人也这么困难?!”容遇的声音不怒而威,攥紧了手中一张三千两死当的凭据。

她竟然敢一而再地把他送她的信物拿去死当?!

“王爷,王妃的肖像,包括她乔装成男子时的面貌特征我都一一让画师描摹下来,分发给各城的守卫还有巡逻的士兵,可是遍寻陵州府,都说没有见过王妃。”

“这两日城中有何热闻巷议?”他沉吟半晌,问道。

容青想了想,“倒也没什么轰动的大事。只是听说有家客栈的老板娘要为自己的表妹招亲,说她表妹擅唱小调,歌声有如天籁黄莺,可使听者迷醉,为之动情。连日来座无虚席,甚至有人说连杏花春雨楼的花魁孟兰卿也唱不出那样的曲子。”

“哦,招到亲了么?”容遇淡淡地问,眉头微皱。

“还没有,据说前两日只是献技,今夜才是招亲。”

“你见过那女子的容貌吗?”

容青尴尬一笑:“回少爷,那日忙着搜查,远远地看了一眼,见是一妖娆美艳女子,便不作多想。”记忆中,顾六的一张脸总是不施脂粉,衣饰清雅秀丽,不算倾城之色,平常,倒也耐看。

容遇默然,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那家客栈叫什么名字?”

“生查子。”

生查子大门上挂上了一副笔力潇洒张扬的对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月亮只有一个,然而约在黄昏的人,却密密麻麻地坐满了生查子的店面。

客栈中不知何时搭建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上杨柳依依,明月初现梢头,朦胧迷醉之极,柳树下系一木兰舟,舟上一女子束着紫色抹胸,外披薄纱明衣,还是半袖,露出雪藕一般的手臂,臂上白玉环流光四溢;下穿襦裙,裙腰束着小带,垂下同心小结和白玉环佩;乌发如漆,松松挽着髻,只用一根镶了玛瑙的银簪子簪住,些许凌乱的发丝下垂,衬着用螺子黛描好的柳叶眉、胭脂淡抹的唇和浅淡的笑窝,举手投足之间极尽风流姿态,一笑一睇之中引人无限遐思。

她坐在船沿,双唇噙笑,裙脚下露出米色绣鞋,还有白如脂玉的脚踝,骨感,纤细,在明亮的灯火下仿佛近乎透明,蒙着一层淡黄的光。

台下乐师琴箫合奏之时,她轻轻地唱了起来:

相思如梦/梦里你的手

那种温柔总难偷

新月如钩/与君长相守

杯中残酒/醉在我心头

……

声音轻柔动人,似是娓娓道来息诉衷情,唱道清越高亢之处却能穿云破雾直捣人心:

我放开你去飞任天荒地老

情如花谢花开

缘份不停留

在我的心里面

刹那火花已经永恒

……

唱完一曲,她站起来盈盈一躬身,退到台后的纱帘之内。

这时,寂然的人群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一声声的惊叹。

贺十三娘笑眯眯地走上台对宾客说:“我十三娘的表妹芳儿想要择一门佳婿,前两日分别展示了妙手丹青和动人舞姿,今日一展歌喉,女子的才艺她无所不精。各位赏光来我生查子,定是为倾慕佳人而来,表妹设了三关,三关都能过者便为夫婿,表妹更带了五千两嫁妆出嫁。”

宾客中有人迫不及待的要求过第一关了。

贺十三娘拿出一沓写了字的纸,“第一关是选择题。试题一两银子一份。”

不少人一边骂着贵一边掏银子,贺十三娘的脸都笑得有点扭曲了。

试题是:夜晚归家时,你见到一位年轻女子,她单独一人。突然你发现她正在流泪,你觉得她为何哭泣?一、 被情人抛弃;二、和情人吵架;三、目睹情人因车祸死亡,刚结束葬礼;四、眼睛飞入沙子疼痛流泪……

众人脸黑了黑,贺十三娘当即笑笑说:“心理测试心理测试,纯属虚构,纯属虚构。”

一道心理测试题过后,过关的人只有四分之一。

测试的结论是,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男人。

第二关的题目是:吃饭。

世上绝不会有免费的午餐,即使是顾六做的也不例外。三十两银子一菜一肉一碗饭,比抢劫还要强大。

可是有不少人吃了几口便顾不上花了多少钱,落荒而逃了。

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人,撑着,撑着,究竟是自己的银子,那叫一个心疼啊。

最后一关对诗。上句是:玲珑骰子安红豆。

流芳翻阅着那沓宣纸,渐渐的心中一阵烦躁,这算什么答案?庸俗的枯燥的句子,或是附庸风雅牵强附会的回答,忽然一行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她欣喜的掀开纱帘走出去,看着台下手摇纸扇姿态潇洒翩然的蓝衫公子,说道:

“你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说着轻轻一跃跳下台,蓝衫公子张开手臂稳稳的抱住了她,笑着说:

“哪里有美女,哪里就有我楚静风。芳儿姑娘,你现在可是决定要招我为夫君了?”

流芳看看众人诧异的目光,笑盈盈地回答道:“当然了,缺心眼的姑娘才会看不到我们的风流才子。好吧,就是你了!本姑娘的五千两嫁妆都给你了!”

众人悻然,开始散去,贺十三娘递过早已经准备好的婚书给楚静风,流芳愣了愣,只见楚静风对她调皮地眨眨眼,伸手把拇指按到朱砂印泥上按下指模,流芳迟疑了一下,手指也伸向印泥。

一声低沉的恼怒声平地响起:“顾流芳——你敢动手给我试试看?!”一阵疾风掠过,流芳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扣住,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容遇铁青着脸,揽着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让她紧靠着自己,流芳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他勒断了。

第九十六章 腹黑男也有春天1

一声低沉的恼怒声平地响起:“顾流芳——你敢动手给我试试看?!”一阵疾风掠过,流芳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扣住,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容遇铁青着脸,揽着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让她紧靠着自己,流芳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他勒断了。

她狠狠地一脚跺在他的脚上,他始料不及,皱着眉,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心痛和怜惜,她瘦了,下巴尖削正倔强地微翘着,瞪着他说:

“你凭什么?!”

凭什么?是啊,他凭什么?

他只能苦笑,可揽着她的手丝毫不放松。

“放开我!”流芳用力地想要掰开他的手,一边着急地看着楚静风,大声说:“阿风,难道你就看着你的未婚妻子白白被登徒子调戏?!”

生查子的客人停住脚步,纷纷回头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有人问愣在一旁的贺十三娘说:“掌柜的,要不要报官?”

容遇一掌拍在桌角,桌腿下陷半分,食客们一看情势不对,纷纷离开。贺十三娘看了流芳一眼,带着两个伙计到后院去了。

楚静风看着脸色不善的容遇,笑着说:“阿遇,女人的心不是抢来的。听说你很懂得成人之美,对着情敌尚能如此,对着兄弟为何就不能呢?”

“放开我——痛!”流芳皱着眉叫了起来,容遇这才松了手,她趁机闪身到楚静风身后。

“阿风,我有话要跟她说。你先到韩王府安顿下来,我……”他看着流芳,见到她身上的衣着和脸上的脂粉,眼里不禁又闪过一丝怒气。

“你,赶快把你这身该死的衣服换掉!”那让人想入非非的玲珑隐约的曲线,暴露在外的白皙肌肤,还有那细致洁白的脚踝,真让他恨不得把刚才那些人的眼睛挖掉!

“不要!”流芳抓着楚静风的手臂,“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我喜欢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我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阿风,你不要撇下我。”

容遇盯着流芳,嘴角深抿。

“离婚?”楚静风讶然。

“有人出价,他瞧着合适,就把我卖了!休了我,把我送给了别人,幸好,我也休了他,现在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阿风,你说,他还有什么权利管我?”

“阿风,朋友妻,不可欺!”容遇的目光冷得可以杀死人,楚静风干笑两声,大声说道:

“老板娘,我要住店!给我一间上房。”说罢对流芳说:

“连日赶路,我也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你和他好好说一会儿话,他要是欺负你的话,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然后潇潇洒洒地随着闻声而来的贺十三娘上了楼上的厢房。

“我也乏了,王爷,小女子失陪了。”流芳转身就要上楼,容遇一把拉过她的手,流芳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说:

“我没有跟顾怀琛走,你很失望是吧?现在是不是要把我抓起来送到繁都他的身边来换你的半壁江山?”

容遇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她的心头涌上一阵委屈,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噔噔噔地跑了上楼。

听不到他追上来的脚步声,她掩上门,索性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哭个痛快。

不知道哭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阿醺——”

流芳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人抱起,陷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双手捂着哭得发红的眼睛狼狈的大声说:“谁让你进来的?!你走开,走开!”

“还痛吗?”他问,拉下她的手,看着她,眼里尽是怜惜和愧疚。

流芳一怔,他已经拉下她的纱衣露出她的右肩。那道伤口已经结疤,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伤痕,他的心没由来地抽痛,凉凉的手指抚上去,她颤栗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推开他,努力掩饰住脸上的发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