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倒是真生气了,抬手就是一挥,这边孟雨眼睛上瞟,朝老公使了使眼色,阿文便心领神会的点着头离开。

“你家儿子真可爱!”我得出一个最为中肯的评价。

孟雨点头,双腮红晕泛起,又开始了在一个单身女子面前猥亵地进行幸福的诠释,“你也可以啊,只要你愿意。”

坐到床上,我拿出手机,“告诉我陈瑀涵的手机号码,明天我会去找他。”

“没变过!”

嗯?我想我一定是楞住了,才会让孟雨笑得那么邪恶。

“我说他的手机号码从来没变过,你这是明知故问,何必呢?互相折磨对方,这件事,你们本身就没错,他怨你爸也怨不到你身上,你对不起老迈也没对不起到他,真不知道你们是为自己活还是为别人活。”

整个身子平躺在床上,摇晃的壁灯在脸部上方一直摇着,灯光变暗,越来越暗,伸手的时候不见五指,抓住的时候是空气流窜,除了回忆,我根本抓不在任何东西。

闭上眼,我累了,缓缓的吸气,吐气,我感觉孟雨也在我的身边躺下,很近的距离,这种感觉好像一下窜回到大学时光,那时在宿舍,我和她每到冬天,就会这样挤被窝,谈论着篮球队的23号,或是学生会里的小帅哥。

“这四年,你到底好不好?”孟雨侧身,右手环过我的头顶,落在我的左肩膀处,一股掌心的暖意袭来。

我笑得很飘渺,这是4年我学会的一招,笑里含着太多东西,扬起的嘴角都如生锈的机器,变得生涩,“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完成这四年我一直想完成的事。”

“什么事?”孟雨翻了个身问我。

我虚无的笑笑,“可我知道他不会同意,孟雨,你会帮我吗?”

孟雨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我,随意摆弄我的头发,卷起,放下,玩得跟个孩子一样,“张迈希望你和陈瑀涵在一起。”

我摇了摇头,把双手枕到脑后,“这些年,我懂得了很多,你不是问我这四年我过得怎么样吗?其实这四年,我一直住在一个美国女人的家里,半工半读,还一边做着翻译的工作。她叫玛丽,和很多美国人一样,因为吃了很多油炸食品,所以显得发福。”

“可你没长胖,下午张迈说你没变,可我觉得你瘦了。”孟雨用手撑住下巴,打量了我一番。

我笑,没有理会她,继续诉说,“每次,玛丽出现在我家,不是给我拿吃的,就是翻开冰箱看看我又买了什么?所以我总是在她来之前把冰箱填得很满,让她觉得满足也让我觉得开心。”

恩!

“她本来还有个很幸福的家,丈夫、女儿,她是个家庭主妇,每天看着丈夫出门,女儿上学,做好了饭等他们回来,然后在吃饭前向上帝祷告,祈祷明天的幸福。”

恩!

偏转脸,我面对孟雨,“她曾经和我说过,那天,她祷告的时候异常认真,认真到似乎是站在上帝面前那么虔诚而忘记自我,直到她的丈夫和女儿都笑她,她才回到现实。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笑,纯粹,简单。现在我和她每次吃饭,她还是会祷告,只是上帝的身边多了她的丈夫和女儿,而她身边换成了我。玛丽经常告诉我,没人能预料到结果,所以拥有才变得美丽。”

“玛丽的家人?”

“在911中离开的,我很谢谢玛丽,我总觉得她把她想给自己女儿的东西,完全无保留的给了我,这个陌生的中国女生。孟雨,你问我这四年我过的怎么样,我只能告诉你,我也把爱转移给了她,可那些爱无法弥补我的恨意,我恨我父亲,那个利用我去伤害我朋友的人,可我更恨自己,因为明知道是错,我却还是为了他去做,张迈不怪我,可只有我知道,不是我,他不会愿意去那里面坐四年,我离开不为别的,是我无法面对老迈那双不带责怪的眼神,还有瑀涵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而这些,很凑巧,都是我,这个一直以他们身边最熟悉的朋友自居的我带给他们的。”

“所以你想回来偿还?”孟雨认真的看我,那句话很轻,轻到我认为是幻觉。

是幻觉吧,所以没有回答,只是当暗淡的目光慢慢滑下,我能知道有种咸咸的东西在眼眶里下坠,孟雨轻轻拍打我的肩膀,柔柔的,安静的,指尖放松,慢慢揉捏。

力道恰到好处,平静的感觉布满全身,我想我沉沦了。

第六章 心弦拨动仅为谁

淡蓝色的天,我与他们奔跑在学校的操场上,那时的风拂过脸颊,犹如一把细细的刷子轻轻地拨动心里的弦。我追逐着陈瑀涵的背影,跑得轻佻,嬉笑声在耳边萦绕。而他回过头,额前的头发被风拉起,当他伸手朝我摆动时,脚下的步子慢慢的变缓,我知道他在等我。

梦里,我还是看到那片触手可及的蓝天,我与他们奔跑在学校的操场上,那时的风拂过脸颊,犹如一把细细的刷子轻轻的拨动心里的弦。我追逐着陈瑀涵的背影,跑的轻佻,嬉笑声在耳边萦绕,而他回过头,额前的头发被风拉起,当他伸手朝我摆动时,脚下的步子慢慢的变缓,我知道他在等我。

可是醒来时,我明白,等待已经不是单纯因为爱了。

睁开眼,阳光洒落,细细斑驳在房间自由穿梭,熟悉而陌生的环境,一股温暖的味道。半掩的房门外,我听到家家淘气的声音传来。

“妈妈,妈妈,漂亮姐姐叫什么名字?”

“问那么多干嘛?”

“我告诉你件事。”

“说,说完上课去。”

……

突然安静的气氛,母子的交流会,我即使贴近门口,还是无法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代表什么。舒展筋骨,回国的第二天,我精神抖擞的希望告别过去,迎接未来。

“起来啦~”孟雨系着围裙,在餐桌上收拾残局,一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笑容。

“是,我今天见陈瑀涵。”我没有隐瞒的回答。

“你约了他?要不要我陪?”

我悻悻回答,“没有,我妈和秘书约的,9点,7c公司。”今天的面包特别好吃,奶油涂抹,甜而不腻。

“那我带你去,然后在一起去买菜。”

“好!”我继续吃着面包,好像这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孟雨也不再搭话,宽大的饭桌,两个安静的人独自享受着和阳光一起吞食的快乐。

9点,我准时出现在7c公司的大厅,向前台那个漂亮的女生表明自己的身份—贵公司债务人的代表之一。

女孩眨着那涂了一层厚厚膏状物的睫毛朝我眼波流动,只是脸早就转到了另一个方向,电话压在肩头,“您稍等。”

“等什么?人都来了。”

“不是和你说啦!”女孩忍不住朝电话低吼了一声,“你说今天关副总穿了什么,巴黎时装周的新款?那算什么,我明天叫聪聪帮我买下一季的,今天就不和她比了。”

……

“什么,我怕她,切,我丁美美穿什么都美,山寨版我都能穿出名牌的味道。”咳咳咳,女孩仿佛突然发觉到我的存在,捂着话筒转到一边。

朝左走了几步,我退至报刊架前,确切的说,我并不是故意离开,而是那里一本放在很显摆的位置的7C内部刊物吸引了我的驻足。

设计精美的封面,A4开的彩色内页,这类刊物在外国十分常见,只是在国内,很少有人这么在意,特别那些丰富的企业内部文化,琳琅满目。而刊物的最后一页,是总经理陈瑀涵和同事的答记者问。

出于好奇,我翻开了那一页。

员工问,“至今为止,哪个地方最让你无法忘怀。”

陈瑀涵答,“大学的操场。”

员工问,“觉得自己做过最傻却又特别值得回味的事是什么?”

陈瑀涵答,“在操场上奔跑,却忍不住停下来。”

员工问,“为什么?”

陈瑀涵答,“因为怕后面的人跟不上。”

短小的回答,我在想,在他后面的人是不是我,因为他曾经说过,既然你跑不快,那我就停下来等你,这样,就算你跑的再慢,你终究是能和我同步。

“陈总早,关总早!”几声问候很和时宜的打断我的思绪,抬起头的瞬间,当他如之前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时,那种亦幻亦真的色彩让我几乎停顿在那一刻。

此时的陈瑀涵一身简单的浅黑色条纹西服,半开的纽扣衬衫,依旧那么温文尔雅,依旧是那么在随意之间又体现着自身的高傲,几年不见,他的面容依旧,那种在自己脑海里的影像,慢慢重叠。

“雁枫!”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子激动的握住我的手,好像是画面里突然□了一个黑影,有点硬生生切断的感觉。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还和瑀涵说要打电话问问孟雨,你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我假装镇定的回答,可是天晓得,我已经几乎不能自由的站立在这两个人面前,若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热络的表达,都使我几乎想懦弱的瘫倒在地上。

而他,却只是转过脸,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却带着威信,“小丁,带秋小姐到会客室!”

若菱拉了拉他的衣袖,“瑀涵,你。”

“我想秋小姐今天是代表她父亲来和我谈收购合同的,既然是谈生意,那么请先到会客室。”

若菱看了看我,满脸的无奈,还是和以前一样,在陈瑀涵面前,她总是显得那么的没有主见,“雁枫,要不。”

“我到会客室等陈总!”我继续假装潇洒,看着他的背影远离。

可是如果我知道,推开那扇门,我会那么近距离的看到他们,我想我会拒绝。几年不见的他们,还是没有变化,我想陈瑀涵一定知道他们在会客室,而他本意就是要我和他们,在他的注视下见面。

于是我按他的想法,走进了会客室,直到那两双眼睛,盯得我莫名的涌现出一种很久没有发作的爆发。

拉开门,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想我们的惊讶是同时的,四年积压的愤怒之所以还来不及迸发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交汇时的眼神,传递的只有互相的不尊重,我不知道她在观察我什么,可是我的表现是明显的,讥笑,可怜,暗讽,我将所有内心里最邪恶和黑暗的咒骂,在眼神互相交错的一瞬间,通通送给了那对母子。

里面的人,我自然熟悉,一老一少不外乎还是那两个。一个是即使年近50却依然打扮时髦,满头小卷散发着黑色味道的头发,只是眼角的鱼尾纹还是肆无忌惮地透露她的年龄,但与我母亲相比,她的确年轻了。她的身上和以往每次见到一样,始终穿着那么艳丽,大马吊的披肩,华贵却不显雍容。和大多数和蔼的中年女人不同,空气中时时散发挑逗鼻尖的香水味想必就是来自与她的杰作。

另一个则是一脸诚惶诚恐的少年,从见到我第一眼,便揪着衣袖的青涩男孩。他很年轻,随意的发型和运动服装符合大多数年轻孩子的装扮,白皙的皮肤想必继承了他母亲,可是清秀的五官还是像极了父亲,这一点,使我不自觉的盯着秋雁平看了一会,这个我所谓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想如果今天换成别人,我会觉得这个男孩很羞涩,有着一种年少时不经意就会浮现的腼腆和阳光并存,不和谐却挑不出毛病。可是他,纵然我承认对于这样的他并无多大的恶意,我还是无法做到以一种赞赏的角度去看待他,我这个被爷爷承认的弟弟。作为那个女人和我妈谈条件的砝码,从他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我和他的每次碰面都不会是平等的。

“抬起头!”那个女人又一次在我面前趾高气昂地训斥自己的儿子,那种一巴掌往后脑勺拍打的声音很大,大到足够让正低头喝茶的我立刻抬起头,看着那近乎闹剧一般的一幕,“你低头干嘛,同一个男人生的,你矮人一节了吗?”

没有,我在心里偷偷回答,只是道德规范着,思想禁锢着,即使是大人用面具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慌,子女却无处躲藏。我想我与秋雁平的关系就是如此,明摆的关系,却没人想去下意识的捅破,除了爷爷弥留时的那声叹息,没人会去承认他而责备我的任何举动。

也许是意识到我在看戏的心情,徐银凤尖尖细细的眉毛高高抬起,无意识啜起的嘴唇已经做好了攻击我的准备,她每一次的动作,我都能预期到,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大摇大摆的走到我面前,上下左右,环绕一周的将我勘测一遍,“呦,这不是雁枫吗?到了国外四年,终于回来了啊,似乎生活不错,脸上多滋润。”

低啜杯中的茶水,顷刻间空白的脑子仿佛恢复了正常,不再多么迷茫,而是发出一种类似嘲笑的声音,抬头时,眼眸清澈,却带着一丝恨意,“那也比不上你徐阿姨吧,容光放发,心情似乎很愉悦?”

鄙夷的鼻音在身边响起,“我难道不能心情愉悦吗?过一会等签完了股权转让书,我的心情会更愉悦。”

“我爸还没死。”咬牙切齿的声音,绷紧的神经,甚至有点酸疼的肌肉,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说出这句话,可这句话的分量却是足以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

徐银凤不再那么趾高气扬,秋雁平也不再只是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一个拼命掩饰内心的惶恐,一个以不解的眼神望着我。而我,将拳头紧紧握住,仿佛是用一根浆,在努力维持住自己已经在风浪中颠簸不已的船身,摇摇欲坠,却又要努力的装饰,至少岸上的人,能被我所谓的假象迷惑。

缓缓的将肩靠在椅背上,三角形构筑的形状似乎预示着我们的关系,彼此相互牵引,却无法平行,交叉之间,图像勾勒,寥寥几笔,所有的复杂都淹没在了小小的框内。

厚重的鼻息在沉默的空间里攒动,三面玻璃砌成的会客室里,我们如同被观摩的人处在里头,可以看得到的外面,一种办公室该有的繁荣景象正上演。没人在意此刻在他们开例会的地方,这个时候正发生着什么,这些事是否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和未来。20%的股权,要耗费掉公司多少的资产,那算亏还是赢,领导的决定是长远的,还是另有目的。

陈瑀涵进来的时候,我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玻璃大窗,思考着我刚才的话,直到他潇洒的坐在长形方桌的领导位子上,用那双深邃的眼望着我,只是温暖不在,暗涌浮现。

第七章 关于爱情是道疤

窗户前的陈瑀涵站在阳光下,倾泻而下的金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朦胧之中,他还是那个少年,曾经以为我们都是上帝眷顾的孩子,因为眷顾才有了后来的相识,可此刻的我即使离他很近,可依然不敢触摸,曾经许我来世今生的男子,在不到一米的距离里,却如同隔了好几万里,不是距离,而是心灵的位置。

此刻的陈瑀涵,就坐在我不到1米远距离的地方,只是为何如此的冰冷。刚才的匆匆一瞥,看到的只是表面的不同,如今静静相望,才惊觉我们都已经改变了不止一点。从前的影子,仿佛已经只剩下微乎其微了。

再见面,不知道是岁月改变了容颜,还是人改变了自己,当初的青葱岁月犹如划过的水纹,顷刻间不见痕迹,掏下一瓢,还是从指间溜走。

陈瑀涵把手相互握住,搭在暗红色的木桌上,和外面经常见到的老板形象一样,沉着,稳重,冷静。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后的表现,每个字都是仔细斟酌过的发言,让与你对话的人无力反驳,甚至不敢直视。

今天的重点是,他要收购秋雁平握有我爸公司20%的股份,而我是作为想捍卫这些东西的当事人出现的。

我安静的聆听他们关于股份买卖如何进行的决议,每一步考虑的都很到位,我就如同一个看客,秋雁平坐在我的对面,狭长的睫毛慌乱地闪动着,他看着我,随即低下头,一如他每次见到我一样。

我从18岁在爷爷的病床前认识他开始,到后来老爸把他带进家门,又或者一次一次在学校、路上所谓不期的相遇,他总是习惯别扭的低头,而我高傲的抬头。这一点,是他和父亲最不像的地方,每次他的欲语还休,都在接触到我凌厉的目光后嘎然而止。

我有时也想,这也是我唯一能表现高傲的地方,母亲的传统和柔弱似乎没有延续到我身上,我会叛逆,会娇气,也会固执,甚至对待对不起自己的人有着很嗜血的反应。

“雁平。”徐银凤喊她儿子的第二声,厚实的嗓门,我看到秋雁平缓缓的抬起头,稚气的脸庞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和鄙夷,我怀疑我是否看错了,至少我一直认为,他在他母亲面前很乖。

他挺着背,瘦弱的身躯迎着窗边折射进的阳光一直向前走,耳边他母亲的话还在继续,“雁平,你在这份合同上签字吧!”

弯下腰,握住笔,第一个字,我远远看也能清楚的读出它的笔画,我的姓—秋,第二个字---雁,就在雁平歪歪扭扭的写下第三个字时,我的声音顿时出现在他们的背后。

我一直在的,我在看着这出戏将如何唱到结束,如何的唱作俱佳,而我注定是那个画出句号的人。

“我想你们没必要签吧!难道金律师没有告诉过你,这20%的股份,必须在秋雁平18岁的时候才能由他支配吗?”我端着茶杯,如我所望的看着那一张张惊讶的脸,不解,疑惑,甚至不相信。

徐银凤捅了捅儿子的手,示意他继续把名字签完,男孩转过头,笔尖一直停留在刚才的那一横上,始终没再下笔。

陈瑀涵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伸出的纤细手臂瞬时间就将文件合上,我看见若菱把文件压在臂弯里,将还是一头雾水的徐家母子领出会客厅。

紧皱的眉宇之间,一双变得狭窄的眼睛使劲往前牵拉着,所有的不满和动怒,顷刻间以万江奔腾的姿势朝我蜂拥而来,刚才的假装,视若无睹的一切,化为一种玩笑。

陈瑀涵拿起口袋里的香烟,顾自放在厚实的唇边,银灰色的打火机在那咯噔一声后快速的窜出火苗。靠近,再靠近一点,那微弱红光便开始一闪一闪的燃烧。

长长的烟灰凝固成了一段,却始终没有落下,无人打扰的空间,我们彼此想着自己的事,青葱年华也好,荒唐岁月也罢,如同是那段烟花火,无论怎么努力,终究要灰飞湮灭。

陈瑀涵吸的用力,浓浓的烟雾从他的鼻腔吐出,那一声微弱的咳嗽,轻轻牵引着那根含着的烟,无需用力,烟如花火,婀娜曼妙的洒落在桌上,那一点微弱的红色又开始了清晰,明亮,暗淡,再明亮的过程。

他奋力的将烟掐灭在那一刻,抬起头,高傲的面对我,这个他曾经的爱人。

“秋雁平未满18岁,根本不可能将股权转让给你。”我说。

“你知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他答。

“你收购了我爸的股份对你来说没好处,公司濒临破产。”我爸的公司我想除了我妈,现在几乎没人想去捍卫,包括那些曾经信誓旦旦公司不能破产的董事。

“我说了我不是想你听你说这个。”陈瑀涵用力甩开椅子,径直的走到我面前,暴露在外的青筋,双手牢牢的抓紧我的臂膀,将我整个人压在他的视线下,如野兽般想将我吞没。

“放了我爸。”我努力的无所畏惧的迎上他的眼睛,“这些年,你没有一刻不是针对着我爸和我爸的公司,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年了,公司也已经濒临破产了,他犯的错已经受到惩罚了,如果说还有错,就剩下我,现在我回来了,我会努力弥补,弥补张迈,作为他女儿,也作为整件事的主导者,我想我也必须接受惩罚,这大概也是你认为的,不是吗?”

臂弯上的手劲慢慢变小,直到完全地抽离我的身体,陈瑀涵用冷漠的表情回应着我刚才的话,拳拳握紧的姿势,我想站起身子,却又如同被灌了铅般不能动弹。

窗户前的陈瑀涵站在阳光下,倾泻而下的金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朦胧之中,他还是那个少年,曾经以为我们都是上帝眷顾的孩子,因为眷顾才有了后来的相识,可此刻的我即使离他很近,可依然不敢触摸,曾经许我来世今生的男子,在不到一米的距离里,却如同隔了好几万里,不是距离,而是心灵的位置。

“你想怎么补偿?”陈瑀涵许久之后的抖动双唇,抓住我的手劲却越来越大。

来不及回答,陈瑀涵随即转过身背对着我,“还记得四年前,老迈被抓的时候吗?也是这么阳光明媚,我告诉他,把那份合同拿出来,只要证明了合作关系,你爸也逃不了,要坐牢就一起,那是唯一的证据。可他拒绝了,他说交给了你,他说他相信你,可最后,直到他被判刑了,你都没有拿出来过。”

“我们是邻居,一起长大,我们穿着一条裤子长大,我和张迈的唯一一次吵架就是因为你。秋雁枫,你真的很自私,你永远记住,张迈是为了你进去的。我不想说这是报应,但是你父亲,永远让我无法同情。这些年,我看着你爸用坑张迈的钱慢慢壮大自己的公司,最后在一个认为亲近的人手里慢慢灭亡,每一天我都等着张迈出来开香槟庆祝。我记得当时我去找你爸理论时他说的名言,‘商场上白纸黑字,永远不要相信人口头上的信誉。’可惜,你爸最后还是栽在这点上,你律师没告诉过你,你爸给秋雁平的20%股权并没有说明不能转给直系亲属,你说如果秋雁平先把股权转给自己的母亲,而徐银凤再把股权卖给我可不可以?”

闻着空气里新鲜的味道,我愣在当场。

“刚才我们讨论的,只是前奏,后续还没开始。秋雁枫,不止这20%,你爸整个公司现在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关键在于我想不想要而已,如果我不想要,随便一个事件让他的公司宣布破产是及其简单的事情。”陈瑀涵虽然说的轻松,面部的线条却越来越坚硬,这四年,他到底做了多少事才让事情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呢?我不得而知。

可是我努力回忆着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先是父亲的公司出现了几乎要破产的危机,最后是曾经的好友贵客通通成了陌生人,那是我知道秋雁平的存在后,第一次抬起眼看我父亲。原本黑亮的头发参差不齐的插了星星白点,每次回家,他总是堆着他的老花眼镜看着赤字的报表。无论我多么恨父亲,那一声声的叹息还是迫使我替他找了个退路,而那个人就是张迈。

父亲说,贸易公司倒卖钢材最好赚,于是我把开着贸易公司正欣欣向荣般发展的张迈带进了家门,一份合同,我把张迈从此推进了无法爬起的深渊。也是那年春天,我和陈瑀涵在学校的情人桥上说出了分手,因为彼此都无法去向对方妥协压力,沧海桑田,我和他终究不是彼此最后的依靠。而张迈在我家楼下第一次羞涩的说爱我,然后老爸突然之间转走了所有的收益,公司起死回生,员工几个月的工资终于打到卡里,我拿着张迈的合同去质问父亲,最后却因为那份合同上母亲的名字而退却,于是张迈走进了高墙竖起的围拢里,而我走进了自己的牢笼。

所以现在,仿佛是又一出因果报应,父亲终日躺在床上,张迈的兄弟为了他而努力报复着,公司又一次走到了尽头。当时的我依旧认为我能做到,于是在陈瑀涵责备我的时候,我依然是如此骄傲的告诉他,父亲不会让张迈出事的,我的爸妈会将张迈救出。

那时的陈瑀涵笑得很自嘲,他说,“秋雁枫,你就继续装傻吧!”

第八章 你是我前世的债

发白的双鬓,一些体现岁月磨练才有的皱纹篆刻在脸上,什么时候起,岁月已经把他们定位为老年,是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吗?刚才他的一席话,终于让我明白了短短的四年间,风起云涌,陈瑀涵的公司怎么壮大成为城市十强企业,父亲的公司如何从纳税大户成为了债台高筑的濒临破产之流,父亲又为何会在白色的病床上躺了三年。

孟雨插足于我和陈瑀涵对话的时候,还是那样爽朗地笑着,明目皓齿的模样,洋娃娃般的硕长睫毛扑闪扑闪,脑袋更好像是突然从大门的缝隙中塞进来的一样,一点预兆都没有。

我与陈瑀涵保持的冰冷氛围就这样被突如其来般打破了,孟雨挽着我的胳膊,不太高兴的瞪着陈瑀涵一阵埋怨,“你们究竟说完了没有,你再不让雁子走,超市的菜都被那些阿婆买完了,我中午饭吃什么?”

陈瑀涵只是缓缓的吐气,瞬间收拾起那份严肃,脸部的线条开始逐渐柔和,我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心跳的频率慢慢恢复原来的模样,灌铅的脑子开始能去思考。

他那双浓黑的眉尾上挑,我发现陈瑀涵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顷刻间转移到孟雨身上,“孟雨,你进来不敲门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个人觉得你该反省。”

切,孟雨鄙夷,松开刚才紧抓着我的手掌,往前一步跨到陈瑀涵面前,“看看,看看,当老板就不一样了,还反省,要不是雁子在上面,我指不定还不愿意来呢,别自个站在那臭美,你以为各个是若菱呢,别对我说话用这种上司的口吻。”

“孟雨!”若菱在孟雨的话尾处出现,脸颊处的娇憨因为孟雨的那句话,如漫天的红霞

飞上了云霄,晶莹如剔透的眼眸望着陈瑀涵,尽显女子的羞涩。

我们齐刷刷的回头看她,她便愈加的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缓步走到孟雨面前,抓着就往外捻。

“额,额!你抓我干嘛。”孟雨努力挣扎着,两个女人玩笑般扭捏,许久不见的儿时欢

声顿时产生于这个偌大的空间里。

只见若菱弯起食指,摆正了位置往孟雨的额头上弹去,“你还说,我都告诉你雁枫和瑀涵在谈事情,你偏偏要进来搅局,还说我的不是。”

孟雨露出委屈的神情,揉着额头,以询问的姿势弯腰看我,见我不语,便出其不意地把若菱娇小的身躯拦腰抱在怀里,“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若菱,你又轻了。”

在半空中腾空折腾了好半会,怀中的人儿才又被重新放回地面,若菱用红扑扑的脸验证着这种游戏是多么让人难堪的,孟雨甩着胳膊,戏谑的喊着“真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