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的繁华落幕,能在身边执手的还有谁呢?那流动的眼波,那如痴如狂般深邃的眼眸,那带着无数沧桑却拒绝绝望的色彩是那么浓烈。母亲起身坐到床边,把父亲的脚抱在自己怀里,每一个脚趾头一一捏过,那么精细,那么小心,如同呵护着一个孩子,生怕一个不小心捏碎了,弄疼了。

从脚掌,到小腿,她的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熟练,左脚放回被窝里,然后把右脚抬起,那些细腻如华的动作体现着她对这个男人从未改变过的爱恋,这份爱持续了几十年,经历了很多,只是现在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缓缓关上门,那种相濡以沫的场景或许不需要一个多余的人来附和和称赞,我走出病房,转身打了个电话给金律师。我告知这个风风雨雨依然还陪在我家身边的老人,找人清算财产吧!父亲的性格,宁可自己放弃也不会让人来主宰。

“你决定了,如果是,最后给我一个直接的答复。”

“是。”听到我毅然决然的回答,电话那端没有过多的惊讶。那天咖啡厅的小聚,是他用了长者的姿势帮我指明了方向,当然包括那些必将遇到的重重阻碍。

于是,当我隔天看到徐银凤和秋雁平出现在父亲的病房时,并无过多的惊讶,倒是她身后的人,让我愕然。

把捧着的脸盆放在桌子上,湿湿的水珠还在手上停留,或许那些人看到我的存在也是惊吓的,才有那种“原来如此”的嘲笑表情。

“为什么要对公司进行破产清算,嫂子,这是父亲和哥哥的心血。”那个站在距离门边最近的女子气趾轩昂的扫过正帮父亲擦拭手脚的母亲,带着责备的语气传来。

她叫秋屏,我所谓的姑姑。此时她正用她熊熊大眼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身边母亲还在忙碌,把父亲的病号服袖子拉高,轻轻仔细的擦拭。

只见女子往前走了几步,和徐银凤并排站立,“嫂子,你也知道栋梁在公司一直都做的很好,如果公司宣布破产,那么公司几十号人怎么办?你不知道,栋梁和我说,今天金律师带着会计师事务所的人到公司的时候,员工都闹开锅了,这样公司怎么生存。”她一边说话,一边朝身边的男子挑了挑眉毛,眼角拉成一条直线。

男子见状赶紧点头,“是啊,嫂子,我们知道你在医院照顾大哥很辛苦,可公司还有我们撑着,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心的把公司交给我们管理。”

“什么话呢。”秋屏硬生生的打断了自己丈夫的话,还一边埋怨,“这公司是大哥的,是暂时让我们代为管理,等孩子们长大了能独挡一面,我们再把它利润翻了几倍的还给嫂子和大哥,嫂子,他这人就是老实,连话都不会说。”

男子唯唯诺诺的点头,我笑,多么搭调的二人转啊,如果上了星光大道,指不定都是周赛,月赛,年赛最佳表演奖。

“说够了吗?”母亲小心翼翼的将父亲瘦弱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盖好,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满怀怒气,那种气势竟然使得那对夫妻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秋屏,这里是医院,公司什么事回公司说,不要打扰你哥休息。”母亲将毛巾递给我,开始准备给父亲润润嘴唇。

徐银凤恶狠狠的朝身边的女子瞪了一眼,大概是想亲自披挂上阵了,人都来了,怎能安静的如看客呢。

真是应了我的猜测,只见她歪着脖子,看了看病床上的父亲,一抹让人看得难受的笑容挂在脸上,“大姐,均运现在怎么样了。”

母亲闻言脸色骤然清黑,抬起双目,扬起头看了她一眼,鄙夷之色在她的脸上最大范围的扩展着,“他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大姐这个词,你还不配。”

徐银凤笑了笑,嘴角一弯,“我说大姐,这就是你不对了,是不是公司破产的事你都没有告诉过均运。难道说公司的事均运都不能知道吗?你明知道他现在不能动,你还说让我们到公司,你是想独霸财产吗?”

终究还是憋不住了,我的姑姑秋屏向来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可是徐银凤不是,几年的争斗,她还能带着儿子在这个城市生活,就证明她有股不怕死的劲,她靠着这股劲拼得了爷爷对孙子的承认,也拼得了父亲给她儿子的20%的财产,可惜,她永远想得到更多。

母亲拿着水杯的手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那直挺的后背一直僵直在那一刻,她用自己阻拦着其他人靠近父亲的举动,而我走上前,握住那双手,温暖的掌心,我希望她能获得她所需要的力量。

“你们是来告诉我们,破产可以,变卖可以,但是钱要分给你们是不是?”我背对着他们,冷冷的话语从嘴里吐出。

一个尖锐的女声同时在我脑后响起,“秋雁枫,这里还没轮到你说话的份。”说话是姑姑秋屏,通常遇到我,她的声音总会比平时高出很多分贝,尖锐拉长尾音,好像这样她才能够在气势上压倒我似的,我笑。

眼眸犀利而冰冷的对着她,一股恨意随着那依旧久远的回忆慢慢浮现,好像是酿好的酒一开封,就忍不住影响到周围的人。

她有点吓住,紧紧拽住丈夫的手,她不是没有试过我的残忍,相信任何人在面对一个能把自己和对亲人的诅咒联系在一起的人时,内心的恐惧总是有的。

可惜,她忘记了我从来是个步步紧逼的人,既然她开口掀开我的防线,那就该有承担的勇气不是吗?

她后退,我上前,当我用一种几乎邪恶的眼神看着她时,我的愤怒才达到爆发的顶点。身边的徐银凤和那个少年,无疑是这个炸点的开启。

我渐渐的靠近她,露出一抹很狡黠的笑容,我认为它很阴冷,因为我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冲着我的姑姑微笑,“你跟在这个女人的后面进来,然后称呼我妈是大嫂,姑姑,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她的身体渐渐后倾,然后抓住门把,奋力的将我推离,而我还在笑,笑得如同一朵黑暗中的花般娇艳,而她已经开始胆怯的不敢与我对话。

渐渐地,笑容在我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嘲笑而无比的藐视,这对夫妻,永远无法让人用正眼看待,“你们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我爸的妹妹和妹夫,那么请问我爸卧床3年来你来看过我爸几次,是不是只有你老公想进公司,或者是你想签份让自己赚钱的合同时,才会来?还是说,你是以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在这里指手划脚,你害怕审计、清算,是不是怕自己有一天不仅职务不保,还有可能啷当入狱?不仅拿不到好处还要赔上所有?”

我看着姑姑紧闭嘴唇,仿佛是熊熊的火焰开始燃烧,她对上我冰冷的眼睛,咬牙切齿,如急于扑食的狼做着反扑前的准备,眼神闪烁,嘴巴却已经开始絮絮叨叨。

她用那双涂满了亮彩的手指甲对着我,“秋雁枫,你凭什么说我们,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哥怎么会躺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没来看大哥,你心疼?那你呢?笑话,你以为你是什么好女孩啊,17岁进警局,18岁斗殴到男人都死了,上了大学还让自己父亲去做那些违法的生意,如果不是你朋友先倒霉进去了,你是不是还要把整个家里人都搞进去,说我们,我看你自己先把自己漂白了再说,已经是一块烂石头还以为自己是璞玉吗?”

啪,没有丝毫的停留,我抢在母亲迈脚之前已经扬起手臂。

第十六章无能为力的心伤

老人的眼皮缓缓垂下,半开的窗帘所倒影的光洒在他祥和的脸上,那有着些许老人斑点缀的脸颊,能读出的不仅是沧桑更有一种睿智,他的手指在茶壶的外缘轻轻划过,直到那道裂开的缝隙处停住。

清脆的声音顷刻间在显得肃静的病房内响起,那是我送给这个女人的一个巴掌,用力而没有迟疑。红红的印记浮现在她白皙的脸颊,指尖处传来丝丝的疼痛感没入心里。所有人几乎都是那么震惊的看着我,包括她的丈夫。

而她,捂着脸颊,微波荡漾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愤怒和惊恐,或许她是没来得及反应,所以杵了。

“秋屏,我该称呼你姑姑,是你给我机会打你的。”我身体前倾,俯视眼前的人,咬牙切齿的喊着她的名字,“你的那番话是以长辈的身份教育我吗?如果是,我怎么没有感受到任何亲情的成分,反倒是充满藐视和不耻。如果不是,那我是什么样的人就更不需要你来管,我要不要下地狱也轮不到你来批判。但是在你面前,我想我没有任何低下头的必要,请你认清楚,你有没有批评我的资格。”

我将手指顺利的从她眼前划到那个此时正露出一抹嘲笑的女人面前,“你明知道这个女人不怀好意,你还跟着过来耀武扬威,既然这样,那么你别怪我不近人情,18岁的时候你说我没教养,那时我好像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没想到这么些年,又重复了一次,不过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在我还没有把你们从亲戚的身份里划出去的时,最好安静点,否则难保我会不会去找些你们犯的错来为公司的破产买单。”

秋屏的脸开始变得有些煞白,嘴唇微微的颤抖,“我做了什么,买什么单,你要把我爸交给我哥的公司卖了,难道我就不能要回我该得的吗?我怎么不能批评你,我是你长辈,作为一个连爷爷的葬礼都不去参加的人,有资格在这里和我叫嚣吗?”她撒泼般看着我妈,“大嫂,你女儿就这么没有教养吗?”

我承认我讨厌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死死抓住我曾经的错误而叫嚣,特别是在父亲一直都是那样侧身瞪眼的表情下,让我有种同归于尽的愤慨,我也许不是个好女孩,可却是个希望被宠爱的孩子。

母亲急了,如母鸡护住小鸡那样将我揽到身后,而我又一次拦下她,“姑姑,你还要什么?爷爷的家产在他去世的时候早就分完了,是你丈夫几年前投资失败,否则你会回来,姑姑这种败家的精神我们都是很了解。爷爷当初弥留的时候,是我妈一个人鞍前马后的照顾,而你这个亲生女儿呢,因为怀着第二胎不能到医院。是,我没去参加爷爷的葬礼,而且我至今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感谢这个一直在身边尽孝心的媳妇而是为了个孙子背弃了那段亲情,可你呢,你去了吗?如果你去了,那么你今天对我说任何话,我都不会反驳,因为你有这个资格。可你没去啊,你可以将爷爷的家产挥霍空,可我父母没有理由为你的错误买单。”

我突然的转身面对身旁那对母子,那些满脸戏谑,看戏看得聚精会神的表情让我作呕,顾不得父亲的感受,我用冷冽的眼神和徐银凤对视。

“还有你,真的感谢你专程带着儿子来看热闹,现在也看完了,可以带着你的人马回去了。”

秋雁平一如既往地继续低头,而徐银凤耸拉着肩膀,凤眼挑起,一副莫不关己的样子,“我们是怕公司被你们母女给搞垮了,均运却还不知道,现在谁不晓得,秋雁枫是个多孝顺的女儿啊,我们就是来见识一下。”

我扬起嘴角微笑,反身拿起母亲手上的毛巾砸在徐银凤真丝衣服上,水滴溅起,“见识有什么用,过去啊,帮我爸擦擦身子,按按手臂,按摩下大腿,否则你怎么对得起你这些年背着‘小三’的身份过日子呢?”

徐银凤的鼻息越来越重,红色血丝布满的眼球有种爆裂的危险,彼此仇视的目光越来越强烈,直到毛巾掉到地上,她都没有下意识的变换姿势。

“雁子。”母亲在身后低声唤我,回过头,我看到母亲眼里有着和姑姑眼里一样的恐惧,我想我吓到她了,她从来以为我是个好女孩的,只是偶尔的意气用事。

伸手挽过她的手臂,我将自己竖起的刺缓缓放下,深深的呼气,朝母亲点了点头,“你们走吧,如果还有事,律师楼见。”

我看到徐银凤略带讽刺的笑脸,或许她的本意就是来看笑话的,一个瘫瘫痪在床的哥哥,一个帮着外人的妹妹,甚至还有一个嚣张跋扈如魔鬼般邪恶的女儿,好一出家庭闹剧。

剧始剧毕,原来看客只有她。

母亲拾起地上的毛巾,轻拍我的肩膀,“你太沉不住气了,你都说了这样简单不是更好,为什么还要如此去加入她们故意设下的战局。”

转过身,父亲一直看着门外,眼神积聚,没有一丁点的晃动,“你爸他都在听,雁子,你还太年轻。”母亲拿着棉签帮父亲擦拭嘴唇,一遍一遍,轻细柔和。

“均运,我们的小燕子,还是没有长大啊!”母亲轻轻的说,而我已经泪流满面。

或许生活本就是这样,不带羞涩,不做停留。

医院的轰轰烈烈争吵之后,这个本就奇怪的家庭稍稍消停。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也快,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到公司协助那些会计们,审计们,来来回回的兜转在公司,偶尔面对秋屏夫妻背后的冷嘲热讽,当然最惬意的还是偶尔金伯伯会自己带几泡茶叶,和我躲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用紫砂壶砌上品品。

桌脚处不经意的地方随意一瞥,竟已经染上了灰尘,父亲的那把椅子转一下,磕磕碰碰后回到原点,书桌上的那盆杜鹃早就凋谢,几片枯叶融入土里,却再也滋润不了鲜艳的花朵。

茶香幽幽,金伯伯将茶碗盖上杯子,招呼我过去,只见他熟练的将杯盖掀开,一阵香气袭来。

“徐家母子和秋屏到医院找过你们?”金伯伯沙场点兵,顺着细细的壶嘴,淡绿色的液体婉约的滴在杯中,端起一杯,在手中的毛巾上擦了擦递给我。

放在鼻下吸取那股虽不浓烈但却淡雅的味道,“找过了。”我点点头,却没有详细说明那天晚上戏码有多精彩,因为在我看来,有一个词叫做难以启齿。

“你爸当初昏迷前曾经立下遗嘱,公司一旦破产,所得都将归你和你妈,或许这就是他们一直不同意把公司结束的原因。”老人低抿一口茶,那番茶味仿佛能提神醒脑般让他仰起头,展露着那丝平和。

“父亲的遗嘱?”我问,把眼睁的硕大。

“你离开的时候就立下遗嘱,不过除了这一条,其他都密封了,需要在他死后一年才能开启,或许你父亲有其他的想法也不一定。”金伯伯一边饮茶,一边淡淡的回答我的问题。

“喝出什么来了吗?”他突然问我,半眯那双一句布满皱纹的眼睛,仿佛我脸上表现的任何东西都已经在刹那间被猜透。

我摇了摇头,“没有,以我现在的心境喝不出什么心得,金伯伯,你给我一杯开水和一杯可乐,估计我也只能告诉你,那只是喝完后打嗝和不打嗝的区别。”

金伯伯一直在笑,一壶水倒进紫砂壶里,绿色的茶叶因为热水的冲泡随即漂浮散开,盖上杯子,轻轻一摇,缓缓倒出的茶叶却比之前明显暗淡了许多。

“茶味出来了!”他说。

“雁枫,有空和雁平谈谈,他和你很像。”

“金伯伯。”我冲动地制止了老人往下的话,“你知道,我的眼睛里容不下那对母子,我无法做到和我母亲一样那么大方、豁达。”

“纵然你知道这与那孩子无关。”他用那似乎能洞察世间的明亮眼神看我。

“是。”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故意的假装,我点头,对于这个和父亲一样的老人,我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爱与恨在我心里的界限向来就和毒藤一样,悄然划清,我不想越界,更不想去亲身试验。

有时对别人的残忍是想让自己释然,“金伯伯,不要刻意要求我去对人好,我不是那样的人。”

老人的眼皮缓缓垂下,半开的窗帘所倒影的光洒在他祥和的脸上,那有着些许老人斑点缀的脸颊,能读出的不仅是沧桑更有一种睿智,他的手指在茶壶的外缘轻轻划过,直到那道裂开的缝隙处停住。

“雁子,紫砂壶如果破了,不一定就不能用了,它能继续用来沏茶,香味不会因为它的一点裂痕而变淡,因为它的材质就是如此,能让茶芳香怡人。这和人一样,雁平和你一样不该承担大人的责任,纵然他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他也过早的承担了一些不该由他承担的东西。我让你去和他谈谈,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去违背自己的意愿原谅一些你内心排斥甚至痛恨的人,而是要你放开一些痛苦,当每次你对那些你仇视的人,用凌厉的爪子抓伤他们时,你是否想过有一天你也会失误,也会受伤。”

我听的出来,这是真正的关心,我与金伯伯的关系,在那个警局的夜晚后,就从来没有秘密,因为是这位让我有着很多智慧的长者告诉我,悬崖跳不跳总在自己。

而此刻,我好像又找到了当初那种感觉,那种心与心之间的交流,而我依旧沉默,低啜杯子里的茶,不发一语。

“还记得你没去参加你爷爷的葬礼时我告诉过你什么吗?你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想想你父母,想想你会带给别人什么样的伤害,凡事要三思后行。我不知道当初这样说到底对你的影响是对是错,但是他们毕竟是生你养你,无论如何,不要把他们放到悬崖边,让自己无能为力。”

我低头,或许此刻金伯伯的表情我没法了解,只是那些话语里带着多少无奈呢?离开这四年,睿智如他怎会不了解呢?其实我也好奇,姑姑和徐银凤将公司弄到这般田地,他不该不知情,可如果知情他为何放任?只是每次他总是将话点到为止,不让我过多的去猜测,甚至有时还会刻意的告诉我,如果你希望过上平静的生活,就不要再参与,简单的追求是要有代价的。

对这些,我纵然有着很多的疑问,但是渴望简单确是事实,如果抛开那些真真假假和虚无的财富,我能回到17岁前那种一家其乐融融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十七章别来无恙情何在

只是落日斜阳,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那一端红霞之处,高大的建筑物耸立在我的身后,站在台阶上,孤独的身影即使拉长了距离,还是到达不了人声鼎沸的远方。

“秋雁平怎么了。”我抬起头,第一次那么平心静气的问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我依旧将他排斥在我的家人之外。

只是错过了最佳时机,金伯伯明显不愿再与我提及,只是继续饮茶,当宽阔的办公室里被一种安静取代,保持平和似乎才是正道。

一杯杯热茶下肚,泛起无数清澈的涟漪,久久不愿散去。

门外,敲门的声音骤然响起,工作人员探出头说,“秋小姐,外面有人送律师信过来,秋屏小姐说这个需要您亲自签收。”

我与金伯伯对视无语,直到手上捧着折叠工整的信封,看到法院的盖章是如此清晰的展露眼前,白纸黑字,终于明白。

展开翻阅,我转过身交给金伯伯,“看来公司终究不能由我决定他的存亡。”

金伯伯还未接过,就已经轻拍我的肩头,依旧一脸没有显山露水的祥和,“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刻吗?”

我幽幽点头,这封陈瑀涵的律师信函来的很及时,这四年,其实公司最大的债权人还是他,破产清算,只是我想算清那些钱足不足够来还清而已。金伯伯说,能还一个是一个,无权无势,无财无富,人的每一步才能踏实。

只是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还是那个喜欢在她面前装无辜的女生,他还是那个明知道我装却还要忍住不点破,直到所有坏点子被他的聪明脑袋一一化解,最后朝着我摆无奈的男生。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物是人非时,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我想这无非就是所谓的俗人。

或许这种不平静从几天前告知陈瑀涵我将尽快还清公司借债时,就已经不存在了。想着当时他愤怒的话犹然在耳,“你还得清吗?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一定配合。”他冲动的挂下电话,没有以往的睿智和沉稳。

那时的我拿着手机,只剩苦笑,真到这种份上,是不是真的该彼此记恨一辈子了。手上的信似乎很重,重到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握住,而是静静的飘在父亲用过的办公桌上,尘封着一些往事。

秋屏在我准备离开公司时拦住我,说话显得小心翼翼又带着鄙夷,“听说收到律师信了。”

我没有回答,这与她无关,可还是听到她又补充了一句,“自己的男人都这么绝情,真是自作自受。”

我低下眼眸,不去看他们此时那种夸张甚至得意的表情,因为那种思绪会影响我的心情,嘲笑也罢,自作自受也罢,不就是打个照面就消失的感觉吗?

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我推开她的手臂,走向出口,被阳光普照的大门口,一个稚气的女生轻轻唤我,“小表姐。”

秋屏的丈夫和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女孩就站在我的不远处,那一声叫唤,促使我抬起头,换成一张温暖的笑脸与那个咬着小手绢的女娃相迎。

秋屏从我身后迅速的划过,然后和丈夫相拥,整整小女孩的衣领,一边训斥,“叫什么表姐,人家早就不当你是一家人了,走,以后见面就绕路。”

小女孩大概是被妈妈的怒气吓到了,大眼睛朦朦胧胧的看着她妈妈,又远瞟了我一眼,我轻轻微笑,在只有她看到的视线里微微摆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只是落日斜阳,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那一端红霞之处。高大的建筑物耸立在我的身后,站在台阶上,孤独的身影即使拉长了距离,还是到达不了人声鼎沸的远方。

只是那些思绪轻易地被和孟雨约定见面的时间而打扰,这些天,在我忙于公司的事情时,似乎她也消失了。张迈说要出国散散心,在出狱的第二天就已经飞到了大洋彼岸,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举动,从来不知道张迈是个如此行动派的人,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孟雨这个小妞硬是缠着一道上路,爱玩,是她一直贯彻执行到底的方式。

“妞,见面吧!”她对我有种挥之即来的优越感,她说是我欠她的。

“可是我要去书店。”那可是以后我养家糊口的活。

“靠,那就书店附近见面啊,榆木疙瘩,亏我想你了。”她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于是我就被如巫师招魂般招到了书城,翻翻杂志,买了几本最新的译文小说和原版英文读物,走出书店。

和她约定的地点在路过天桥的那家‘必胜客’里,她打电话过来催的时候,我正好往那里赶,“知道了,我这不是要过去了,买了些书,马上到。”

“你真是慢的要死,等你黄花菜都凉了,真不知道陈瑀涵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怎么忍受的了你的龟速,一个急急如律令,一个慢半拍子,真绝了。”她还在电话里埋怨,好像从我回来,她压根就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报怨。

“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座驾是跑车,你不能要求我这两轮的和你比赛啊!”我还在讨好她,并刻意忽略她提到的那个名字。

好吧,我承认,在孟雨蹦跶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大学时和陈瑀涵的每次约会。

从我不自觉的微笑神情里,脑子浮现的总是他在最后一次无奈接受我惯性迟到的做法后,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告诉我,以后约会他来定时间。

于是,我们的约会从此不是8点50分,就是下午1点50分。

好吧,我又承认,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提前10分钟,可他的回答竟然是,反正你习惯迟到10分钟,那样你就不会晚点了。

那时的我好囧,被他激得真想找个洞钻进去,而现在的我被孟雨的一席话说到在马路上摇脑袋,可是怎么摇,记住的就是忘不掉。

恰巧很多人从身边经过,擦肩无数,我的眼神却找不到一个原点,我一直都承认陈瑀涵有这个能量,足够让我放空。放空的感觉直到手里的跨包突然的从手臂上方往下溜时,我才出于本能的伸出手抓住。

转过身,看到的是一对小青年眼睛里燃起的熊熊热火,还有女孩手心处一条和身上毛衣同一颜色的细线。

我又犯错了,每次都是这样,陈瑀涵说我的眼睛长在脑门上。

哎,怎么又想了,眼前的场景使我很简单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失常的我遇到了路上行走时最尴尬的场面,撞车了,事故鉴定为2轮撞上了2轮,靠边解决。

把手机放到耳边,“孟雨我这有点事,你先点东西,我一会到。”

“喂,喂,你搞什么飞机。”

不理会对方的呱噪,挂下电话,我赶紧走上去。女孩的手还是拉着那条线,或许是很不舍得,满脸的哀怨色彩,看到我走近,边上的男孩脸上立刻竖起愤怒的情绪。

“真对不起,我。”

“对不起就完了吗?”男孩很冲动的挡在了正要搭话的女孩面前,“说吧,要怎么负责任,这可是我们刚从美国买回来的衣服,责任一人一半。”

原本思量好的说辞,似乎立刻被人从中掐断,有点连接不上。只是我承认,那句‘美国’让我很惊悚的雷到了。径直越过男孩,瞧了瞧那件所谓刚刚跨越太平洋飞到中国的毛衣,刚刚在书店好不容易熏陶到的平和之气在孟雨的攻势下本来已经消失大半,如今是一点不剩。

“我想我能帮你把线弄好,和原来的衣服一模一样,看不出来。”四年间看着玛丽无聊时间织衣,这本就难不了我。

“你真的会。”女孩满怀期待,圆圆的眼睛看不出欺骗的色彩。

我点头,微笑,只是边上的男生又一次抢白了女孩的话,“什么叫一模一样,这是美国货,不用说了,赔一半。”

女孩拉了拉小男友的手,却被恶狠狠的瞪了回去,至此不发一语。

我摊手,耸肩,小小的坏心眼在心里燃烧,“简单点说吧,小男生,路上相撞责任如何承担,不是你我说的算,要不我们打110,派个警察来鉴定。”

提到警察,男孩的脸似乎刷的一下有点抽搐,但却立即恢复,一副战斗力十足的模样,“打就打,怕你啊,我哥们他父亲是这个辖区的,咱说打就打。”

“好吧!”我点头,微笑的望着他,并默许他可以叫上他认为的熟人,“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现在我还和能平心静气的你说道歉,但是如果警察来了,我一句道歉也不会说,相反你要赔偿我站在这里废话半天的经济损失。”我晃动手指,在男孩面前来回划过。

切,男孩嗤鼻,随即按下了一串数字,声音大而宏亮,“叔叔吗?我是小虎啊,我们在路上遇到坏人了,她本来相撞是没什么,可是她已经损害到我们的合法利益。”

……

“道歉啊!”男孩转过脸看了我一眼,“道了,但是态度极不真挚,我们觉得接受了就是放纵,所以能不能请你们过来解决下。”

……

“5分钟啊,好,谢谢你哦叔叔,我就说警察叔叔最伟大。”

……

放下电话,男孩挑衅般对着我扬起下巴,我双手抱胸,28岁的女子和一对打扮怪异的少男少女在天桥下方,等着警察,彼此互别苗头。

多有爱的场面,只是苦了‘必胜客’里的孟雨,估计还要耗点时间,至少我能确定,男孩的叔叔应该不会那么早到,因为我听到了10086那熟悉的女生告诉她,你的电话已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