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答话,却看了看陈瑀涵,最后顾自吸了起来。

天上的星星零星点缀,没有刻意的编排,却能构建出那么神奇的星座,6个人,当我们用不一样的眼睛观察着头顶上空时,时光若能飞逝,是不是那个纯真的年代就不远。

图书馆的互相占位,直到被同学严重的鄙视这是一种□裸的抱团行为;早课时张迈的早餐或是若菱的新鲜包子,每每坐在最后一排的我和孟雨总是被前座的男生恶狠狠的训示,别再吃了;当然还有凌晨那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三对三的斗牛就是这样展开,无人喝彩却耍的尽兴。

而如今我依然会在书店靠窗而站,浓香的咖啡随手可得,却饮不出书香的味道;玛丽的火腿其实蛮好吃的,就是不如那时学校1块2个的包子,我想或许没有前排男生的刺激;NBA的转播一直都在,姚明去了那几年我就看了几年,我怀念张迈,怀念陈瑀涵,还有他们把球传给我,对着我吼,快投篮的声音。

张迈总是和我强调,你不欠我,可是我却想问陈瑀涵,是否还记得当年分手后我的背影,当我们在情人桥上把话说得如此绝对时,你是否知道是你让我真的懂得其实我是亏欠张迈的。

可是今晚,不是理解的最终场,剧散人回,和孟雨并排躺在床上时,她说,雁子,你明天能搬家了。

第十三章鞠起的美丽哀愁

我记得我跑得最为欢畅,头发被海水浇灌般搭在身上,丝薄的衬衣湿答答的沾在皮肤上,我用手掬起一瓢的海浪之水,用力的喷泼,张迈和陈瑀涵在我对面,两个人用手遮住额头,一种坏坏的笑在年轻的少年脸上展露,然后如犀利的鹰般突然的扑向我,他们将我拦腰抱起,高声喊着,“一,二,三。”于是水花四溅,我落水了却还是被陈瑀涵抱着。

“我真的不放心你。”

我一直觉得孟雨说话有时很像我母亲,带着不舍和不安,所以总是会让我在她睡去之时仍旧无法入眠,往事翻箱倒柜,如画卷铺开。

小时候母亲经常说,我的出生其实是场意外,如果不是父亲的坚持,我必将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说爷爷不喜欢女孩,当医生说出是个女娃时,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在当场,那时是场晚宴,他不顾客人在场,几乎是立刻拂袖而去。

老人们总是对男孩有种固执的偏爱,这对与爷爷来说就是最为明显的,他很少和爸爸一样将我顶在肩膀,甚至老爸这么做的时候,他还会时常带着一丝不悦。年少的我是不明白的,父亲曾经勾着我的鼻子说,你是我的天使。

那时我问过妈妈,她说你能让爸爸开心,让爸爸抛弃一切,让爸爸唯一一次和爷爷争吵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所以你是爸爸的天使。

少女的我是如此喜欢挽着父亲的胳膊去逛街,那种炫耀感和温馨的感觉几乎唾手可得。路边摊爷爷和母亲总是不让我碰,只有父亲,总是能在接我放学的时候和我一起坐在路边的长凳上,豆花、粉条、小粥品、油条、麻辣烫,这些味道我还记得。

可是什么时候我开始怨恨父亲,从那个女人趾高气昂的出现在家门口,从他领着那个瘦不拉饥的孩子出现在爷爷的病床前,我开始学会了憎恨的字眼。

父亲牵我手的时候我缩回,父亲和我谈话的时候我扭头,父亲说你往东的时候我走西,父亲说你生日我在家等你时我宁愿在公园的长亭里呆到天亮。

这种仇恨总是在我和父亲之间来回缠绕,如藤似蔓。可他还是舍不得骂我,哪怕我在爷爷床头将水泼到那个女人身上,那些诅咒的话听来是那么刺耳时,他扬起的手掌始终还是没有落下。

那段时间爷爷弥留,作为独子的他脸上的倦容和沧桑总是那么明显,那曾经充满机警、智慧的眼睛里过多流露出一种对我的无奈,无奈他的天使如今仿佛是成了惩罚他的魔鬼。

不止他,我曾经告诉过母亲,我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那就是爷爷,当他指着那个小破孩,用最后一口气说出,他也是我孙子时,我的憎恨和痛苦通通达到了顶端。

爷爷的告别式我没去,我在街上和那些吊着很大耳环的朋友吸着烟,摩托在路的尽头呼啸而过。只是当叔叔阿姨对着我的母亲指责我的不是时,18岁的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爆发,犹如一头猛兽,挥着凛冽的爪子,嗜血般对着所有此刻与我敌对的人。

那些脱口而出的语言不需经过演练,骂人时的恰到好处也无需斟酌,只需把她们此刻对我母亲的责备换成愤怒和攻击通通还给他们就是了。

我从来不是个好女孩,我17岁逃家、逃学,18岁和街头的少年在那个阴暗的巷子里第一次亲吻,湿答答的嘴唇和笨拙的触摸,彼此试探着年少的最后一抹纯真。

那个男孩最后走了,我带着墨镜,穿着黑色的连衣裙,站在他的墓前,来不及凭吊的青春,在那个灰蒙蒙的天际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记得那天晚上,父亲跟在我的身后始终不发一语。在警局时金律师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身后的父亲那种震惊的面容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小时前我和另一帮人正在街头嚣张的斗殴,我扯着一个女生的头发,高高的鞋跟对着她的肚子用力的踩踏,她蹲下来呻吟,如同屋顶上的小猫,悲哀的舔着伤口,而我放肆的笑。

我说,“你去死吧!”

只是当我和那个男人以胜利的姿势往后大步走时,我不曾想到,他会在突如其来的那一刻倒在我的怀里,月光下那把尖锐的刀锋是如此晃动我的眼,在我面前,在我怀里,他倒下了,他放大的瞳孔,甚至他听不到我的呼喊。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惧的听到那刺耳的叫声,直到我坐在警局,直到我看到父亲,直到金律师说雁子,走吧!我还是无法从那突然的刺眼中挣脱出来,那道光仿佛是一个闪电,将人的灵魂都劈碎了。

“他呢?”我漠然的问前面一直不说话的人,身上衣服上的血渍已经干掉。

父亲并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如狼般犀利的眼几乎将我洞穿,他扬起手臂,而我没躲,当那声清脆的声音使我的耳膜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是他第一次打我。

“死了,雁子,你一定要这样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不需要这样。无论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你还是我最深爱的女儿。我和你妈如何貌合神离,如何人前人后不一,可是我们都爱你,你懂不懂。”他疯狂般摇着我的手臂,或许他是希望我能把他的每一个字都能清晰而深刻的记在脑海里,而我却一直往前走。

他跟在我的身后,跟着我的步伐,跟着我在街边痛苦时看着我,最后跟着我回家,然后到了那个男孩的墓前。

后来的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男孩爱上了别人的女人,所以他用最后那临死前深凸的眼睛告诉我,这条路不该走,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从彼此的怜悯开始的。

母亲第一次将我反锁在屋内,撕碎了我衣橱里所有鲜艳的衣服,那把剪刀一一裁掉的是我曾经的回忆,每一道痕迹,每一个撕裂的声音。她对着床边面无表情的我说,如果你也这样,是不是让我去死!

是的,没有父亲的母亲只有我,于是秋雁枫又回到了以前的自己。我能品学兼优,我能娇憨撒娇,我能成为老师同学中的好学生,我能做到让大家都满意,只要我愿意。

只是阿姨叔叔不再对我说任何的话,每次他们的窃窃私语到最后总是会被我的愤恨而邪恶的目光打断,我不欠他们,所以在他们面前我无需任何理由的比他们更为恶劣,直到我遇到他们,陈瑀涵,张迈,孟雨。

他,陈瑀涵将我的发丝挠到耳后,0.5公分的距离里,他的呼吸扑在我的鼻尖,楼梯间的静默气氛缓缓营造着一种暧昧的色彩。

“你能当我女朋友吗?”

“你能请我吃冰淇淋吗?”

“我能亲你吗?”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在路边吃冰淇淋。”

那时冬天,鹅毛的雪花,他用一盒冰淇淋和我开始了一段爱情。

那时的他犹如蜻蜓点水般划过我的嘴唇,带着水蜜桃般的甜香,半闭的眼眸里,他的脸红了。

他的轻柔和他的羞涩,我的娇憨和我的恍惚,在那一瞬间通通化解为爱,不用说话便是爱情。

其实我害怕和过分真诚的人交朋友,可是真如他们,却又仿佛有魔力般总是将我吸引。于是我奋不顾身,我不假思索,我抛开了一切的束缚,在他们为我构筑的温暖世界里遨游。

出去吃饭,我总是第一个掏钱,儿时的定律告诉我,我能做到的我会做到。一次,两次,三次,他们会不开心,于是总有人比我早起,我的钱包在他们一双双手的阻拦下,终究没有派上用途。

我想他们是知道我家的,可是每次的校庆,他们从来不会和别人一样指着台上那对看似幸福的夫妻说起滔滔不绝的话语。

孟雨是我的上铺,在我固执要住校的时候,母亲拜托过她好好和我相处,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子也是闪着金晃晃的光芒。只是我们从不提起,不提起电视上那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书记是自己父亲,不提起那个纳税大户是自己的父亲,仅此而已。

窗外,天开始劈开了黑暗前的准备,朦朦胧胧的雾气带着一丝茭白的色彩肆意变化颜色,孟雨的小胳膊小腿很惬意的搭在我的身上。

我佩服阿文的忍耐,这样的睡姿,枕边人如何能安稳入眠呢?低低的鼾声传来,犹如靡音,时空穿梭,我摸着陈瑀涵的脸在那个海边。

只是和晚上的六个洗尽铅华的背影不同,那是六个充满激情和对未来满怀理想的青年,身边踏起的浪花是如花岁月里点缀的信念,脚上冰凉的海水是青葱年华里倒入的执着,手边牵起的手掌是曾经以为生生世世都不会变迁的相伴之人,或与爱有关,或与爱无关。

我记得我跑得最为欢畅,头发如同被海水浇灌般披在身上,丝薄的衬衣湿答答的沾在皮肤上,我用手掬起一瓢的海浪之水,用力的喷泼,张迈和陈瑀涵在我对面,两个人用手遮住额头,甩一甩就水花四溅。

一种坏坏的笑在年轻的少年脸上展露,然后他们犹如犀利的鹰般突然的扑向我,并将我拦腰抱起,高声喊着,“一,二,三。”于是我落水了,但是陈瑀涵抱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是醒来时阳光照耀在床单上,那几声男声依旧清晰的在耳边回想,好像才刚刚经历过般深刻。

家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屋里,撑着下巴在床头盯着我看,眼睛忽闪忽闪,明媚而灵动,小小的鼻子微微抽动,粉嫩粉嫩的脸鼓着一腮帮,虎头虎脑。

“姐姐,”他叫我,“我在瑀涵哥哥的钱包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第十四章清清涩涩是年华

我把母亲拥在怀里,轻轻拍打她颤抖的后背,她手心的微凉我想用自己的心去捂热,她悲哀的神情我想用自己的笑脸去取代,她渴望的眼睛我想用自己的一辈子去陪伴,我说,“妈,如果这样能让我们过得平静些,不好吗?”

家家很小,所以他不明白一句话说出来,能带来什么后果,那双充满童真的眼里,扑闪扑闪的长长睫毛,是另三千世界褪尽繁华和喧嚣的清澈。

“真的,我偷偷看过,瑀涵哥哥还问我,这个姐姐漂不漂亮,家家没骗漂亮姐姐。”家家举高小手,深怕不相信的又一次重申了一个事实,而且是让我不知如何自处的事实。

我呆呆的望着他,来不及做出任何让他觉得接受的回答,孟雨在门外的谴责声却已经传来,于是小家伙立刻如梭般飞快的奔跑在房间各个角落,最后一溜烟窜出门口。

孟雨似笑非笑的把我的被子拉起,“我儿子对你起色心了,看你睡觉看得那么着迷,好像看动画版的《西游记》,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翻了个身,继续赖床,任凭孟雨如麻雀般在身边叽叽喳喳而依旧无动于衷。家家的话还在耳边轻晃,心里的沟堑已经深深浅浅,寻不到轨迹。

孟雨在最后一次呼喊无效后,直接掀翻我的被子,“起床啦,今天你要自己去新房子了,我送完家家上学还有事,不能陪你哦。”

我翻白眼,“我有要你陪吗?”可事实上,这很奇怪。

电视里有闲人马大姐,而她本质上说就是个爱管事的孟大妈,所以她不陪我搬家,反倒让我很惊奇。顺手把床边的毛衣套进脖子,我示意她站起来,“别妨碍我叠被子。”

切,她嗤鼻,挪了挪屁股,好让我顺利的从她压紧的屁股底下将被子抽出,“折成四角形的,像豆腐块那样听到没有,不然扣分。”

此时的她,让我想起了玛丽,我坚持归国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威胁我,“你现在很像我的房东玛丽。”我说。

于是孟雨开始兴奋,双腿压紧半跪在床上,柳眉眼影波动,小鼻子往前蹭蹭,“哎,我昨天听你和你那房东打电话了,她是不是说她儿子在这边啊,既然她在美国对你那么照顾,我也尽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顿饭啥的没问题。”她一副女主人模样的拍胸脯保证。

这家伙,什么时候成了窃听专家了,我别了别嘴,“不过好像这个人暂时还不是玛丽的儿子,至少在保罗还没和玛丽领证时,他就还不是。”

郭亦翔,保罗在中国的儿子,他和前妻生的,昨晚玛丽说,过些日子他们会来看望这对母子。我相信这是玛丽坚持的原则性问题,因为她也带着保罗去看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所以她也理应得到相同的对待。

很倔强的美国女人,却很可爱,我记得昨晚她告诉我,嫁人是嫁给一个家时,我是这么夸奖她的,而她在电话另一端笑得很快乐。

“喂,你还没告诉我那人长的怎样?”孟雨还在三姑六婆似的唠叨不停。

我白了她一眼,“有家室的人,少掺和。”

“这怎么是掺和,我是在细数你身边有几个男人,陈瑀涵,张迈,再多个男人我怕你吃不消撒。”

“孟雨!”我转过身,刚好和比划着手势的孟雨撞到了一起,兴许是看到我的表情严肃,她吐了吐舌头,“家家,你怎么还没吃早餐。”

她喜欢把儿子当成转移对象,我无奈耸肩,可是小小幸福却让人羡慕,不是吗?

吃完早饭,我与孟雨在家门口道别,小家伙和我拉着勾勾说以后还要到他家,因为我还没和他睡觉觉。

我摸着他的脑瓜,想象孟雨估计又在心里把我骂了一通,她总说我是来勾引她儿子的,现代狐狸精,当然,这是玩笑。

“谢谢你孟雨。”我继续挑逗了下家家的脸颊,刮了两下鼻尖,小家伙笑得很开心。

孟雨打开车门,一把将家家塞进车厢,“谢什么,你应该说,这本就是你应该做的,谁让你孟雨是我秋雁枫的朋友呢?不替我上刀山下火海就算不错,两肋插刀更是便宜你了。”

替家家绑好安全带,关门,最后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她没让我有回答的机会就把墨镜架上了鼻梁,车子随即驶出了我的视线。这人,我抿嘴而笑,光阴也无法磨灭的真性情啊!

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转身之间,只看到树荫处淡淡撒下一抹黑色的影像,正如脚下的身影,一点不像。

抿嘴而笑,我何时孤独到用影子去派遣寂寞心境了。

新房离孟雨家不远,走上一小段就到了。房子在孟雨的坚持下已经打扫完毕,进屋没有闻到一丝霉味,原先的住户刚搬走没多久,想必也是个爱护房子的户主,墙壁刷成略带浅绿,有助于视力保护调节心情,如果忽略那些排插横七竖八的在各个角落出现稍微显得不美观外,一切算是物有所值。

床单估计又是孟雨帮忙换的,席梦思的双人床在主卧安静躺着,一袭柔软的太空被已经被折叠好放在床头,一台粉红色的小巧笔记本在没有一丝杂物堆砌的书桌上显得典雅高贵,打开,网络已经接通。

键盘上方一张白色纸条,是孟雨的娟秀字体,“妞,姐姐暂时能想到的就这些了,缺啥以后买吧,入住新居愉快哦,孟姐姐留。”

摇了摇头,从包里摸出手机拨号,却总是关机状态,看来‘感谢’这两个字并不是她想要的。抬起头,明媚的阳光从玻璃窗撒进,几盆杜鹃花在阳台娇艳开放,仙人掌的毛刺秃秃的在花盆里傲然,还有几株草莓的小苗正焦急的等待着甘露。

耳边,几个孩子嬉戏的声音传来,抬头,竟然是隔壁的阳台上,几个孩童正往我这里瞧。

“嗨,你是新来的吗?”其中一个个子较小的男孩扒在围栏上问我,估计是被勇敢推举出来的,有点害羞。

我点头,“是,你们的新邻居。”我从来对孩子很没免疫力。

一个比较纤瘦的女生从男孩的背后闪了出来,长长的睫毛翘得可爱,“你好,你家阳台的花好漂亮。”

“谢谢。”其实我好像应该谢谢孟雨。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天星,她叫陈果果。”这群可爱的孩子开始介绍起他们的名字,没有一点遇到陌生人的羞涩。其实我能记住的不多,可是我却不忍制止他们的话语。

“姐姐,妈妈回来了,我们先去复习功课了。”最前面的男孩一句突兀的话,众人曾鸟兽状散开,一时间,阳台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只剩花香和阳光零星的照耀。

只是男孩的话,让我想起了我妈,几天前的碰面我似乎在不经意间刺伤了她,如何缝补几年的创伤,还有父亲公司的问题,该与不该,我想我该认真的和父亲谈谈了。

安静的坐在病房里,我看着父亲那双直而浓黑的眉毛下深凹的眼睛不发一语,从我进来到现在,他和我,用安静的对视互相探究着心里的秘密和往事。

父亲瘦了,手臂因为几年来受着针孔的侵袭而越发的骨瘦如柴,脸颊渐渐凹陷,原本应该饱满的戳骨渐渐只剩下一层皮包骨露在外面,黑色的瞳孔逐渐变得有些灰暗,有种病态下的放大,那些肌肉开始萎缩,宽宽的额头更加凸显出了松垮的面容。

刚才,护士换过了第二瓶点滴,熟练的将空瓶拿出,将满满的另一个瓶子挂上,“你父亲卧床太久,长湿疹了,一些体内器官也有退化的现象,我们只能靠补充一些营养液体给他,其实,这样比死更难受。”

那个有些斑驳白发的女护士是如此沉痛的拍下我的肩膀,摇摇头走出病房,来的时候不见母亲,想必是在准备午饭,我想或许我也从没预料到有一天,我和父亲的交流会在这种情况下进行。

起身,拿起桌边的棉签,我粘了水,在父亲干涸的嘴唇上抹了一圈,二圈,三圈,小心翼翼而轻柔。

“爸!”我离开后第一次叫他,哪怕我努力克制自己眼角处那种泪腺即将溃坝的危险,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纠葛。

不管是曾经将我扛在背上看世界的父亲,还是曾经挽着我的手掌说你是天使的父亲,又或者是面对我的摔门气愤到不发一语的父亲,都无法让我想象到如今的他是这样的。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是眼睛里,他比我先一步湿润了。

放下水杯,我轻拭他的眼角,仿佛每抹掉一滴,我就能将自己的眼泪也缩回去一段距离。微笑, 我尝试将嘴唇颤抖的咧开,忍不住颤动的身躯和鼻子的酸痛是我刻意压制的后果。

他不再徒劳无功的抖动嘴唇,只是使劲眨着那双犹如割过般深刻的眼皮,父亲一直是个美男子,炯炯有神的眼睛,清秀的五官,还有并不扭捏却很白皙的皮肤,虽然老去,可过去的影子还在。

“爸!”我第二次叫他,手心自然的覆上他已经青筋浮现的手背,“我很好,真的。我知道你要问我过得好不好,很好,我很好。”我努力重复着‘很好’两个字,希望我的坚定语气能让他真切的感受到。

他的嘴又开始抽搐着,眼皮抖动的频率似乎比刚才更加的强烈,那一滴一滴的水珠子,随着他的每一次用力眨眼,滚落到脸颊,落到我的手心。

我伸出手,一一握住,“爸,我看到张迈了。”我认真而严肃地告诉我的父亲,“我用四年给了大家一个结局,我说我想嫁给他,可他不要,他拒绝了我用自己报答他的行为。”

父亲的手一直很冰冷,我想是因为打吊瓶的关系,此刻,在听到我的话时,更是犹如冷冻库里出来的一般,不见一丝温度,却有点抽搐。

我笑,轻轻摩梭他的手臂,“我是不是很傻,可我找不到任何回报他的方式。可是你相信吗?有人比我更傻,因为他拒绝了。爸,你放心,他不会娶我的,只是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们欠着他,对不对。”

父亲抖动眼皮,黑色的瞳孔一直盯着我,“金伯伯说,你想把公司卖了,只是等我回来而已,可你决定好了吗?”

我抬头,看着父亲的眼睛仿佛期待能从中读懂什么,只是他只是一直眨着眼,没有停歇,或许他还有话要说,只是我读不懂而已。

我轻轻把父亲的手藏进被子里,起身开始准备按摩他的脚掌,“那如果我现在把它宣布破产,你同意吗?”我仰头看着父亲。

“不同意”母亲的话尖锐的从门后响起,顶替了父亲那种说不出话的痛楚。

放下保温瓶,她是如此激动抓住我的手臂,仿佛刚才的话对她来说是在抹杀一种她所有的努力,一种她为此拼尽一生却没有得偿所愿的遗憾和愤怒。

“为什么要卖,卖个谁?”母亲的脸变得有些狰狞。那些见证岁月的皱纹铺开来一道一道的割开了那原本光滑的面容,不解,埋怨,痛苦,是我能从她眼里读出来的信息,“20%的钱已经被那对母子拿走了,为什么你都不能为了我们这个家做点什么呢?陈瑀涵那么喜欢你,当初我们怎么打击他,说服他和你分手,他都说不会放弃你。你明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让他放过你爸的公司,难道看着你爸这样,看着我们一无所有,你才满意吗?”

母亲如临近崩溃般将我按倒在沙发上,那种虚弱无力和多年来委曲求全的爆发在那一刻散开,“秋雁枫,你记住你姓秋,姓秋。我为了你,为了你爸,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青春,付出了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为什么到最后,我还是输给那个女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面前的母亲不见昔日的雍容华贵,我不知道陪伴着父亲走了一辈子的母亲是怎样度过这三年,是每天在父亲面前佯装笑脸还是幻想着有一天父亲能对她说一句爱你,可她明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她刚才的话让我无法反驳,如果当初陈瑀涵能那么自信的驳回父母的每一次言语上的讥讽,而认定了我就是他的那个人。那么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他已经对我失望,我想是的,所以只能用推开才能让他不那么恨我,恨到骨子里,恨到心里。

我把母亲拥在怀里,轻轻拍打她颤抖的后背,她手心的微凉我想用自己的心去捂热,她悲哀的神情我想用自己的笑脸去取代,她渴望的眼睛我想用自己的一辈子去陪伴,我说,“妈,如果这样能让我们过得平静些,不好吗?”

第十五章幸福与平凡之间

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权利,可我讨厌这种被你所谓的家庭和那种强迫的爱束缚,你过得辛苦,我也是。四年前你要我为了公司找张迈,现在你要我去求陈瑀涵,在你让我为了家而考虑的时候,你是否也考虑过我?

母亲一直是个很贤惠的女子,她能坚持一些自己认为对的事,但是在丈夫面前,她总是习惯的站在身后,或许就是因为有一种爱叫低如尘埃。

“妈!你不是圣人,何必总要把自己装的和圣人一般呢,现在我回来了,你不必再去一个人忍受那些,明明孤独的要死,却还要人前装做坚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四年,姑姑几乎把公司挥霍空了,你要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来保留你的尊严吗?妈,你这样只会让大家都很累。”

“雁子。”母亲憔悴的脸颊瞬间挂上了一种不易觉察的悲哀,那有些颤动的双唇似乎和刚才的父亲一样,有着许多的话,却无法诉说。

可是有些话,我总是觉得不能不说,哪怕它听起来刺耳,在彼此靠近的距离里,我们用陌生的眼神打量彼此,母亲或许觉得怨恨,可我只觉得辛苦,为她,也为自己。

“妈,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权利,可我讨厌这种被你所谓的家庭和那种强迫的爱束缚,你过得辛苦,我也是。四年前你要我为了公司找张迈,现在你要我去求陈瑀涵,在你让我为了家而考虑的时候,你是否也考虑过我?妈,张迈的事情只可能发生一次,不会有第二次,无论我多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我绝不会再那样。”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严肃而主动地和母亲谈起这类话题,那些普通的句子里不带责备,但是却略带埋怨。

或许不止现在,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埋怨过她用打牌和肆无忌惮的挥霍金钱来排解心里的怨气,但她还是会因为我而回归,那顿顿饭香,就算没有父亲的共享,也是为了我。

就如同这次,在昏暗的病房里,她不再说话,只是独自坐到父亲的床前落泪。这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又围坐在一起的场面。

我笑了,难道幸福真要这样得到才算是值得珍惜的吗?

不得而知的结果,只是我把父母的手都拉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如同儿时,我一手拉着一个,在漫山遍野的山路上,让他们将我高高摇起,他们的手是我展露欢颜的力量,而现在,我竟然不知道我微薄的温暖是否能将他们带回曾经。

看庭前花开花落,任天上云卷云舒,该有怎样的心情才能放任那种自由。于是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只是真正能登上天堂的能有几个呢?

我想我登不上,如果说真有对不起的人,为了曾经这个家的美好,那些所谓天堂边幸福的仰望,我义无反顾,或许我是罪恶的,当我将自私的那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之时,却也为此承担了那份代价。

母亲最终默许了我的提议,我知道她带着很多不甘,这从她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艰难吐出,“如果雁子的想法也是你想的,那我陪你。”我就能猜透。

“但是,绝不能让那对母子得到任何好处,绝对不行。”她说出对我唯一的要求,转身将父亲的手紧紧握住放在胸口。

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突然在那句话后瞬间挂上了一种平静的色彩,那洋溢着少女般娇憨的神情,和含情脉脉的眼睛,父亲或许不能给予她太多的回应,可在母亲眼里,那种平淡,已经是她所想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