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秋雁平还在哭,而父亲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转身交代司机将他带走,因为他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从来只属于我。当我靠在父亲的肩膀上,看着小小的秋雁平用一种羡慕而伤心的眼神回头望着我们时,那种虚荣心和自私溢满了我的心。

那时我是如此邪恶,我用鄙夷的眼神和胜利者的姿势目送着我这个见过两次面的弟弟从此远离我的世界。

而此时,他还坐在我的对面,在我不经意间任凭泪水滚落的时候,他已经是哭得抽搐,抖动的肩膀,深埋在手心里的脸颊,短短的距离之间,我却不敢伸手碰触。

他抬起头,而我将手臂快速的缩回,然后看着他晶莹的泪滴又一次那么自然的划下脸庞,假装无动于衷。

他说,“你恨我妈我知道,可我也恨你。如果你不走,爸爸的公司不会是现在这样,我还小没有能力,可你能帮爸爸,那样他就不会躺在医院。可你为什么要走,姐,你知道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

“爸爸心目中只有你,从来只有你,只有你。”

他是如此愤怒,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将我焚烧,灼热的烈焰使我散失了知觉,只有眼眶处的白色雾气使我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秋雁平的痛哭声和我的模糊世界共存。

此时,那句“只有你”的撕裂叫喊充斥着我的耳膜,一直压抑的情绪在顷刻间爆发,即使是努力却还是不停颤抖的手掌,当身体里的我感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冲击时,我哭了,那种对于父亲的歉疚在这一刻疯狂涌动。

眼角的神经线努力的绷直,鼻子里的酸楚滋味如流水般往外冲,那咸咸的泪痕碰触到嘴唇,我已经不能自己,任凭泪无声无息滑落,任凭我已经空掉而麻木的神情。

我和秋雁平,在彼此的世界里痛哭,影响着彼此,又抛开了彼此,十几年的仇视是用一种如藤蔓般的亲情维系,只是我们都不懂,该如何解开。

天是蔚蓝的,却无法看清它的色彩,已经模糊的视线直到孟雨在身后紧紧的拥抱才突然有了拨开迷雾的明亮,而我却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终于握到母亲般,把头深埋进她的怀里,紧紧的,不顾一切的吸取她的温暖。

孟雨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擦干我挂了两边的泪痕,“别哭了,带着雁平先去医院看看你父亲,你妈打你电话打不通,说你爸出现并发症已经送进手术室了。”

抹掉眼泪,我看着眼前的孟雨,而她只是拼命的点头,“快点,我开车带你们去,雁平,你姐是水做的,你一男子汉哭个屁,快起来都别哭了,去医院。”她一手拉着一个,直奔停车场。

第二十章那是一场必修课

折叠整齐的双人床,我用手掌轻轻拂过,却感受不到儿时在床上和父母嬉戏时的温度,曾几何时,父亲开始厌倦在这里和母亲枕边耳语的,环顾四周,依旧没有改变的摆设,和四年前我和父亲最后在这里争吵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父亲扔掉的水杯已经不见踪影。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驰骋而过,越过身旁一辆辆行进中的车辆,然后每每在红灯即将亮起时,越过斑马线,颠簸,急速,但仍旧比不上此时我内心的惶恐和心跳速度。

雁平和我坐在后排,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如瘾君子般不能自控,孟雨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安,这点我看得出来。

雁平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我转过身看他,好镇静的气场,那是一张清秀到极致的脸庞,白皙的肤色衬托着他娇小的脸型,当擦拭完那些痛哭过的痕迹后,竟是充满了和他稚气的脸蛋不相符的男子气。

这一次我没有缩回手,因为当两只手紧紧相牵的时候,力量似乎比以前更足了。

孟雨腾云驾雾似的将我们送到医院门口,我和雁平几乎是同时从车的两端冲了出来,牵着手越过门卫,跑过走廊,最后一脸惶恐地出现在手术室前。

红色的灯已经灭了,母亲站在手术室的门前,静静的站着,那个背影孤独而灰暗。她抬起头,看着‘手术中’三个字的颜色慢慢暗淡,“雁子!”

她似乎是知道我终于是赶到了,所以叫唤着我,松开雁平的手,我跑上前扶住母亲。

此时的她仿佛收到感应般随即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很淡然的笑,指着那个随时都会被开启的门,“雁子,你爸要出来了!我们一起等他出来好不好。”

“好!”我努力的点着头,然后伸手一一抹掉母亲那眼眶处总是不停渗出的眼泪,只是她却固执地别开我的手,眼睛从没移动过那扇门一分一毫。

母亲一直将我的手紧紧抓住,我知道她害怕。

用力的握住,不顾一切,可当手术室的门瞬间打开时,她却突然地瘫软在我的怀里。

“妈!”我抱着她的身体呼喊,然后漠然地看着医生缓缓摘下面罩。

身后,仿佛很多人都走过来了,脚步声有些许凌乱,声音开始有点吵杂,医生讲了什么我并没有听清,耳鸣的轰叫促使我很想带着母亲离开,用尽全力的将母亲搀扶在怀里,是秋雁平在那一刻帮我拖住了母亲一直下坠的身体。

我看着他,那个有着倔强脸蛋的男孩,身后的喧嚣似乎也停止了,安静异常的世界更显出了医院走廊该有的宁静。只是没有多久,一连串的哭声却又那么毫无预警的响了起来,孩子的哭泣声,秋屏的尖锐嗓门,还有那句,“哥,你怎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让我的心仿佛被利器瞬间击中。

此时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困难,木讷的眼神随着手术台上那块白布的覆盖而空洞,母亲醒了,她如疯了般挣脱我的手努力往前奔去,而我竟没有力气去抓住她,只是看着她跌跌撞撞的在我眼前摇晃身子。

双腿没有知觉般瘫软地跪在地上,僵直的手臂留给我的只剩麻木,雁平摇晃着我,在母亲又一次轰然倒下时,是他第一个跑过去扶住母亲。

我看着这一切如此真切地发生在眼前,那些眼泪一次次的滑落,来不及擦拭,第二轮的溃堤却又开始。眼前的人络绎不绝的晃过,一幕幕从前的回忆跟着片段一次次的掠过,最后剩下布满雪花的屏幕,刚才的剧目是什么,我已经无法知晓。

孟雨将我拉起,扶着我坐到一边,而我却犹如一具没有知觉的僵尸,一点点的冷气将我包围住。

我想去看看父亲,我想再去摸摸他已经瘦得不像话的手臂;我想把他的脚放在自己怀里和母亲一样去温暖他;我还想拔拔父亲的银发,然后在手里打个结,因为老人都说这样才不会继续长白发。

父亲挺自恋,我想如果不是躺在床上,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头发有着那么显著的白色;我还想拿出我从美国带回来的衣服给他,4件不同款式的灰色毛衣,那是我藏了4年的生日礼物,却因为没有准备好而还没来得及给;我想偷偷拨开父亲额头前的碎发,然后亲吻他,做回我17岁之前经常做的事。

可是他却不给我机会,我最后听到他对我说的话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它如同一声轰雷,炸碎了我所有的幻想,我忘记了回来后,即使他不能说,却能听,只是每次趴到他耳边,我没有了说话的勇气,而他听到的永远是我不能原谅他的话和争吵。

“我去看看我爸是不是嘴唇又干了,护士说他脱水。”我有点抽搐的站了起来,脚跟子一软,又重重的跌回椅子上。

“雁子。”有人重重的压在我的肩膀上,拒绝我的又一次起立。

是孟雨,我看着她,手指晃晃悠悠的指着她的身后,那是我父亲住过的病房,“我爸,我爸还活着对不对,他只是和四年前一样和我彼此痛恨对方,所以选择互相不见而已的,对不对。”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掉泪,窗台边的风吹过,发丝搭在嘴角处,虽然我试图阻止眼泪这么调皮而倔强的行为却无能为力。孟雨摇着我,叫着我,将那抹细发拨到我的耳后。

我看着她,那双布满心疼的眼睛泛着泪花,我努力的想让她明白,我不想这样,只是我无法制止。

“我每年父亲节都有打电话的,真的,第一年他接了,是他告诉我在美国好好生活,不要再记得这里,等你有把握了再回来,可是我回来了,他不能这样走的,他骗我,他和四年前一样,又骗了我。”我又一次挣扎的要往前走,孟雨起身将我死死按住。

“孟雨,你放开我,我要去帮我爸按摩,你买了按摩椅,我也买了的,为什么还没到,我要给我爸的。”我摇着她,“我要打电话,要他们马上送来,马上。”

眼前的孟雨看着我,当扬起的手臂丝毫不差的落在我的脸颊时,我愣住了,一阵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一股火辣辣的疼传到心里,如同蚂蚁般疯狂的钻着。

周围寂静了,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在和我对话,我咬着嘴唇,被眼泪遮住了视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雁子,你能不能不这样,伯父走了,不可能回来了。你要是也不够坚强,你母亲怎么办?这后面还有那么多事情,都要你一个扛了,你知不知道。”

我木讷的看着她,可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话让我无法理解呢?摇头,不对,所以我点头,那被牙齿咬住的嘴唇已经慢慢渗出血丝,含在唾液里,顷刻间就让我的嘴巴布满了浓浓的腥味,我握紧拳头,努力展示出一抹最为坚强的微笑,然后僵直的起身。

孟雨拉住一直往外走的我,堵在门口,“雁子,你要干嘛。”

“你说我要坚强的,我现在去帮我爸拿衣服,他不会喜欢医院的病号服,我记得他以前就很挑剔,会褪色的他不要,显老气的他不要,质量差的他也不要。你看那医院的衣服一条一条的杠,多难看,我知道我爸不喜欢的。”我挣脱孟雨的手,回过头,倒抽一口气,艰难的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然后随即紧闭双唇,用力的咬着。

眼前的孟雨一把将我拥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她双手抬起我的下巴,声音急切而且充满不安,“现在,你先把嘴巴张开,你不要再咬着嘴唇,你在流血。”

我对着她担忧的脸,努力的摇着头,只是更加用力的咬住嘴唇,好像只有那一点点的痛才能让我知道其实我是存在的。

“秋雁枫。”孟雨嘶吼的声音在耳边咆哮,我看着她,空洞的眼睛里好像她的样子也模糊了,直到一双手臂突兀地摊在我眼前。

“秋雁枫,你要咬是吗,那你咬我的手臂,我让你咬。”他将袖子捋起,举到我的面前,焦急的眼神似乎和孟雨不相上下。

我看着他,不停的抽搐肩膀,而他随意的将手一揽,我就已经靠在他的怀里。是的,我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哭,但每一次都是他的出现终结了我痛哭的思绪。

我从来不是强者,只是我懦弱的时候不需要太多人看到而已,我知道我抱着的是张迈,那个会在没人陪我的夜晚和我一起放烟花的男人,也是那个告诉我永远不要认为自己错的人。此时此刻,我能拥抱的还是只有他。

他的宽厚手掌一直搂着我,任凭我抽泣得多么不得体,他还是将我抱得紧紧的,好像只要他一放,我的那堵墙就会坍塌,“别哭了,我带你回去拿你爸的衣服。”

他挽着我,一步步走向出口,身后,孟雨担心的话语传来,“张迈,你小心点,打的。”

路上,我们一直没有说话,他把那件黑色的皮夹披在我的身上,而他却穿着一件简单的毛衣,下车时我看到他不自觉的缩了下身子。

我想脱下衣服,却被他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眼神温柔而善良。

“进去吧,伯母还在等你呢!”他总是那个最会安慰我的人。

熟练的开门,走进客厅,墙边上的按钮一按,客厅中间的水晶吊灯立刻放出的明亮的光芒。循着墙边的楼梯上楼,我小心翼翼的旋开卧室的门把,灯一亮,那些熟悉的东西还是印入眼帘。床头的墙壁上,是我1岁生日的时候,他们拍的结婚照,那时父亲说一家三口才好看,而母亲抿嘴而笑。

折叠整齐的双人床,我用手掌轻轻拂过,却感受不到儿时在床上和父母嬉戏时的温度,曾几何时,父亲开始厌倦在这里和母亲枕边耳语的,环顾四周,依旧没有改变的摆设,和四年前我和父亲最后在这里争吵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父亲扔掉的水杯已经不见踪影。

“我离开前,最后一次和我爸发生争吵的时候,他正在吃降血压的药,那时他捂着心脏,小小的药片撒的满地都是,而我却决然的离开。”我抬起已经泪眼婆娑的脸望着一直在门边站立的张迈。

“张迈,我很对不起你,当初如果不是你帮忙,父亲的公司不可能起死回生,不!”我摇头,“应该说,是我父亲利用了你的正直和善良而盗用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那天晚上,你将那份足够将我父亲送进监狱的合同拿给我,我本来是想要挟我父母去帮你的,可最后他们骗了我,我妈告诉我,和你签约的公司是以她的名义注册的。张迈,我不能让我母亲去坐牢。她的青春都给了这个家,给了我,给了父亲,当时我只是认为我的母亲没有必要为了那样一个父亲去承担那些罪过。可我没想到,我父亲会竟然会那么对你,直到我看着你上警车,我还以为他们会帮你的,我真的以为,他们会帮的。”

我低下头,将脸埋进卷曲的大腿里,我因为这件事恨了父亲4年,所有每次我能回头的时我总是告诫自己,张迈呢?如果张迈正在不幸,你又怎么能幸福,你的父亲又怎能幸福。可我没有想过,失去往往是不需要给你理由的。

第二十一章 孔雀东南相伴飞

母亲从来没有回答,只是摸着父亲的脸颊说,“我爱你,所以看着你走,但是你别走太快,在奈何桥上等等我。等到雁枫长大了,我放心了,我再去奈何桥上告诉你,那时你再喝孟婆汤,不然我知道你不会放心的。”

嘲笑吧,我觉得张迈该大笑几声,去证明此时此刻的我是咎由自取,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柔地捧起我的脸。

手掌余留的温度缓缓传来,那么熟悉,那么舒服。

他是如此这般安静地坐在我边上,然后将我已经混沌不堪的脑袋轻靠在他的肩膀,“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怪你,我只是怪自己怎么会让你如此走掉,我进去了,你更应该紧紧抓住瑀涵的手,让我看到你幸福,至少这样才不会让我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所得啊!”

“雁子。”他按住我颤抖的双肩,细细的眉眼舒展开来,眼睛如是一道鸿泉,清澈而不见浑浊。

于是他的下颚碰触我的额头,犹如那个除夕的夜晚。那天晚上,是他说雁枫,不管烟火多璀璨,那是因为有爱的人在身边才会感到幸福。还是他让我拨通父母的电话,告诉他们有个挚爱他们的女儿在家静侯等着一对外出的父母。

或许即使到今天,他们都不曾想到过,就是这个男孩,让我又一次那么在崩溃边缘原谅了他们。

可是今天,他说雁枫,为自己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是错误。于是过了很久后,我才明白,还是这个男孩,让我在一段自我救赎中感到了爱的伟大,只是当时,我好像又一次错过了。

错过一次爱他的机会,也错过一次他爱我的机会。

张迈如同一个大哥哥般帮我擦干了眼泪,拍着我的小手,我想即便他不说什么,都已经足够了,至少,至少现在的我不是一个人。

拉开衣柜,我问张迈,“你知道男人对什么最在意吗?”

张迈摇了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笑了,只是那双原本跟着我一直翻着衣服的手却突然伸向了背后,厚重的呼吸声从他的鼻息传来。

我转过头,有点不安的看他,昏暗色的灯光下,他的额头冒着丝丝的冷汗,我伸出手,“张迈,你怎么了?”

“最近有点贫血,没什么,你快拿衣服,别让你爸等久了。”他敏捷的躲过我想触摸他额头的手,朝我催促着。

因为被他催促着,于是我开始继续蹲在衣柜前找寻我想要的东西。拉开最后一层,快速地将一套黑色的暗条纹西装捧在手心,看颜色,很容易就能辨识出它和墙壁上的那套礼服几乎是一模一样。

原本已经坐在床上的张迈又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看墙壁,低头又摸了摸衣服,刚才突然的冷漠骤然消失,仿佛那是我的幻觉。我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他却拉起我的手臂,飞快的帮 我将衣服装进袋子里,牵着我走出那个我曾生活了24年的房子。

孟雨的电话在最重要的一刻打来,吵杂的声音,只听到秋屏在电话那端异常尖锐的叫声响起。

我的步伐飞快,张迈拦下一辆的士,说,“走吧,什么事,我在你身边。”

只是当张迈和我出现在医院时,所见到的场面我想是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忘记的,空旷的走廊,太平间的门口,孟雨如老鹰护小鸡般将我母亲紧紧的拥在身后,眼睛里放出敌意,明显而凌厉。

在她对面,秋屏和徐银凤一个抓着孟雨一个则似乎在和母亲争抢些什么。彼此暗中较劲,走近了我才看到母亲手里紧紧拽住的不过是一件普通西装外套。

这种对峙的场景好像只有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边上,秋雁平被我所谓的姑丈架着,我看的出来他在奋力的挣脱,甚至青筋爆裂,只是他瘦弱的身子骨还是没法抵挡住一个肥胖男人的夹击,而显得那么身不由己。

“这里是医院,你们能不能尊重下逝去的人!”张迈先我一步跨出脚,一手一个将秋屏和徐银凤抓离孟雨身边。

两个女人显然是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脑子里有着短暂的空白期,而孟雨气喘吁吁的转身继续安抚我的母亲。

额头的碎发还来不及挠到耳后,就被细细的汗珠粘住了,只见她利落地一把将头发扎成马尾盘旋脑后,脖子处的几道红印子还能隐隐约约的看到。

秋屏气急败坏的在张迈手里一直挣扎,一边还不忘朝自己丈夫抛了几个求助般的眼神,肥胖的中年男子便立刻得到指示般松开了秋雁平的手,直冲到张迈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目相视。

“你,警告你,别管我们的家事。”只是他结结巴巴的口气在张迈凌厉的目光中迅速地败下阵来。

孟雨挽着母亲的手,时不时还拍打着她的肩膀,只见母亲将手里的西装用力的撕着,哪怕明知道撕不碎,她还是咬牙切齿如同恶狼般咬着,掰着。

秋屏也终于不再挣扎,只是气喘吁吁,抬头瞪了一眼张迈,便停下来看着我的母亲那近似疯狂的举动,“我说大嫂,你是不是疯了,我们给哥哥穿衣服好让他上路,你现在是干嘛,难道要哥哥真的一无所有的走吗?你忍心我们可不忍心。”

我看到她捅了捅徐银凤的胳膊,然后身边的人便立刻眉毛一挑,丹凤眼一瞄,发出一阵嗤笑,“姐姐,你以为你把衣服抢走了,均运就是你的吗?你抢了那件衣服,我可以让雁平再去买,再去拿,对了,或许你不知道均运平常穿的衣服几乎都放在我家的。”

我看了看女子口中的秋雁平,而他始终低着头,即便是在看到我之后,也只是低头不语。我依然旁观者般静静站立边上,仿佛是只嗜血的狼做着反扑前的准备,胸膛的起伏是我违背常规的抑制。

我想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手术室前的嚎啕大哭表演,现在争夺衣服的戏码加场,秋屏和徐银凤已经不自觉的将我们推离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地步。

一个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到了这个时刻,才知道人情冷暖,兄弟,家人,不过是谎言下的伪装而已。

安静的走到母亲身边,在她怨恨和绝望的目光中取过她一直还在努力撕扯的衣服,我几乎是奋力的扔在地上,用力的踩踏,然后拾起,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砸到徐银凤和秋屏的脸上,西装的袖子一边已经因为被外力撕裂而显得很冗长,所以应该可以足够甩到她们现在很让人作恶的脸。

“秋雁枫,你干什么,怎么能把你爸穿的衣服弄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不孝。”秋屏抹了下脸,还在身后咆哮。

而我仅仅是优雅地转过身,用那充满想将对方置于死地般的冰冷眼神瞪着秋屏,我所谓的姑姑,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显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她哑住嘴,只是表情依旧愤恨,徐银凤不断叫嚷着,“雁平,叫保安。”

她不断鼓动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是把这里当成了角斗场,她必须是在最后一局扳回比分的人。

可惜秋雁平一直没动,从我进来到现在,他停止了挣扎也停止了一切的举动,只是木头人般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是能感受到他此时的痛苦和不堪。

我收回看着雁平的视线,扬起一抹看似很冷艳的微笑,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西装,拍拍它的灰尘,太平间前,潮湿的空气看不到灰尘如妖孽般飞舞的样子,只有冰冷,我将它温柔地放在秋屏的手臂上,然后朝她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姑丈点了点头,将脸凑近她的耳边。

“姑姑,你知道你最可悲的地方在哪吗?在于你作为一颗棋子却不了解自己被利用的命运,秋家不需要一个帮着外人的女儿,可当你不属于秋家时,我倒是很想知道徐银凤能给你什么。”

秋屏绷着一张脸,“你不用挑拨离间,我哥死了,也轮不到你做主。”

我笑,“看看才知道!”我拍拍秋屏的肩膀,指着他手臂上的那件衣服,微微一笑,“这件衣服,还有一会我从我爸身上脱掉的,你都留给你丈夫穿吧!我爸不需要。”我的声音飘渺得如同黑夜的鬼魅,在夜半时嚎叫,带着孤寂和对世人的诅咒。

秋屏的脸顿时变得煞白,那种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这个充满尸气的地方显得那么震撼,我能感觉到秋屏肩膀的抖动和眼里的恐惧,当我心满意足的扶着母亲走向太平间时,我的心在狠狠的凛冽的笑,那一鞭一鞭的抽打,让我满足。

“姐,我能不能帮你们!”秋雁平的话突兀的在身后响起。

我想不止我,就连徐银凤的脸都是震惊的,她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秋雁平一步一步的走向我,最后和我一起搀扶着母亲走进那个与人类隔绝的空间。

我取出衣服递给母亲,于是她原本呆滞的目光瞬间露出了一丝柔和的微笑,“均运,雁枫一岁的时候,我们拍照片你穿的,我们说过的,这件衣服我们都要保留到死的那一天,我以为雁枫会忘记的,你看,她没忘啊!”

森冷的寒气侵透着我的身体,不可遏制的痛,在血液中极速流走,我强忍住阵阵的眩晕,与雁平一起脱掉了先前秋屏她们为父亲穿上的衣服。而母亲拿起我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极其认真的为父亲穿戴着,她的面容恬静透着一股凄美的温柔,动作利落而不失柔情,让我们都不忍心打扰她这一刻的沉静。唯有默默地为父亲轻折衣角和袖子。

当母亲终于为父亲扣上最后一枚扣子,望着父亲的脸,她笑了。缓缓伸出手,颤抖地为爱人理顺着额发。泪却一滴一滴的滑落到父亲的脸上,当她俯下身子干裂的唇轻触父亲冰冷的额头,将她最后的亲吻永远留在父亲的面容上,似乎也永远镌刻在她孤独的心里。

此刻,母亲伏在父亲耳边低语的动作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那冰冷的温度而变得急躁。我站在那里,身体僵滞,酸涌的泪意冲出眼眶,悔恨愧疚深深的自责注满我的心房,心猛烈的抽痛竟使我有些站立不住,幸好雁平及时扶住我。

不明白的是人世上走一遭,遇到爱自己的,和自己爱的结婚,可究竟是先走的人会比较幸福,还是后走的人比较幸福。

母亲从来没有回答,只是摸着父亲的脸颊仿佛喃喃自语般说着,“我爱你,所以看着你走,但是你别走太快,在奈何桥上等等我。等到我们雁子长大了,我放心了,我再去奈何桥上告诉你,那时你再喝孟婆汤,不然我知道你不会放心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脸,如此近距离,从此以后,我明白那个熟悉的脸庞只能在回忆里。

第二十二章 感谢你还是出现

如果那时没有这些事,你会和陈瑀涵结婚吧,你说过,他是个很优秀的男孩,是个能包容你,但不纵然你的男人。

父亲的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那天的天气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后显得阴郁而潮湿,偶尔还有着毛毛细雨飘散,无数的黑色伞撑开排成一列,场面单调而昏暗。

葬礼上来的人很多,其实不就是想来探探口风,商场上有几人是讲究道义。曾经叱咤一时的人走了,有点交情的总是都会来意思一下,人在江湖,是要遵守些礼仪才能显得大气。

这不,一排排的花篮,摆得满满当当几乎安放不下,某公司的某董事长,某公司的某人,我却没有一个认识,点头致谢,手握得再紧,各个都只是陌生不带感情的脸孔。

母亲说,这么多的排场有什么用,公司出事的时候谁伸过手,虚伪!可是对每个来吊唁的人,母亲和秋屏仿佛又站在了同一个阵线,都是那么温和的笑着,淡雅如菊。

虚伪的场面,有时却也间接体现着一个人的价值,或者这本就是世界的规则,只是我似乎还没学会而已。

孟雨将我拉扯到外面,指着几十个刚刚搬下来没有任何署名的花圈问我,“你们家也流行无名氏吗?那些工人服装倒是很统一。”她摸着下巴思考,然后一阵异常,“好像,好像电影里的黑社会。”

我白了她一眼,看着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把一卡车的花圈搬下车,有人在一边窸窸窣窣,却没人敢大声询问。

摘下墨镜,其中一个少年走到我面前,“秋小姐,我家董事长说你知道他是谁,他让我带为转告请你节哀,人终究是要走这一遭的。”

我点头,几个少年又如来时一样悄然而走,只是身边的孟雨一脸讶异,不过没再过问什么,我不说的事情,她永远不会知道。

其实很谢谢孟雨和张迈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从那天晚上开始,我曾尝试拒绝过张迈的出现,可是他最终留下了,即使这样对他来说,其实很难。

“雁子。”若菱一袭素衣的走到我和孟雨跟前,身后有工人提着一个以陈瑀涵和关若菱名义送来的花圈,鲜花铺就,素雅淡然。

她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从看到我开始,几乎溢出眼眶的泪水,又似乎是有满腹的话语,却无从开口所以哽咽。

孟雨在她身后来回转悠,“陈瑀涵呢?怎么没来。”

“他在日本,不过是3天前就出发的,今天有个项目要签约,所以赶不回来。”若菱解释完立刻转过身看过,手似乎比刚才握得更紧了,红红的眼眶,“雁枫,你别怪瑀涵,他不得已的。”若菱的鼻子一个抽泣,好不容易才说完一句为某人辩解的话。

三天前离开,也就是我爸离开的那天,真是巧合,我勉强露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不过不来也是好的,总好过我看到张迈出现在这里,心里的隐隐作痛,可是看不到陈瑀涵,我的心也还是会痛。

“没事,不来也好,他其实也不需要来的。”这是实话,虽然带着怄气的成分,可我

觉得张迈和他都不需要来,只是张迈我推不走,他我强求不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