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呸了一声,声音大得有点让人猝不及防,然后接着就是不由分说的伸手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嚷嚷,“什么叫赶不回来,难道说今天签约了你们公司就是微软了,今天不签约你们公司就破产了不成,他今天要是不来,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雁子了,他没资格。”

孟雨总是这样,骂骂咧咧,对朋友永远乐于助人,只是却丝毫没有顾虑到别人的感受。至少在孟雨说话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若菱握住我的手有点颤抖,僵硬的表情,两片薄唇甚至有点让我眼花的觉得是在哆嗦。

我夺过孟雨的手机,不管是不是接通,我毅然的掐断然后重新塞回孟雨的口袋,“孟雨,如果你要留着,能不能让我安静点。”

“雁子。”她委屈的看着我,毕竟一番为我出头的好意就这么被我打压,是人都不会乐意。

“随便你啦,我去找罗家伦,看他那边准备的怎么样。”小女人扭头就走,根本就是在斗气。

只是没过几秒,她又从人堆里冲了过来,一副捡到金矿的模样,“雁子,陈瑀涵来了。”

陈瑀涵?我的身子在听到这三个字时顿时僵住了,没有思考的能力,只是顺着孟雨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朝我走来。那是一个即使在茫茫人海,我都能轻易认出的身影。我想我身边的人和一样震惊。

挺拔的身姿,黑色的西装,脸上用墨镜遮挡的表情,还有身后拎着的行李箱,他就这样又一次没有给我任何预兆的出现了,像是一记闪电刹那间划破天空一直制造的宁静。

“雁子。”他接过孟雨递过来的黑色布条,不假思索地迅速挂在衣袖。

两双眼睛炙热的互动,不带闪躲的悲怆瞬息侵袭着我的脑海,我想我必须忍住,用力忍住才能抑制住自己想狂奔到他怀里,不顾一切,彻头彻尾痛哭一场的想法,然后使它破灭在萌芽状态。

孟雨拉过陈瑀涵的皮箱递给还是一脸惊讶的若菱,“若菱,你老板赶回来了,你就帮忙把这个玩意拉到后面吧。”

若菱一脸铁青,紧紧咬住下嘴唇,没动,只是一味的盯着陈瑀涵,显然还没从和我一起出现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你回来了,那么合约呢?瑀涵,那可是我们今年的重大项目。”

陈瑀涵闻言只是耸肩,“就像孟雨说的,既然签了公司也成不了世界第一,不签公司也不会沦为破产之流,那就放一放,可如果我今天不来,我想失去就不是钱了吧。”他附和般将眼神瞟向孟雨。

那女人慎重其事的点头,挽着我的胳膊,“算你是个聪明人,你今天不出现,失去的将会是6个人的友谊。”她转过头看了看若菱,“不过似乎有人巴不得你失去。”

“孟雨。”我低吼了孟雨一声,讨厌她得理不饶人的个性。

“我把行李箱放到后面。”若菱别过脸,越过迎面而来的张迈和罗家伦,独自往后。

罗家伦搭在孟雨的胳膊,不明就里的询问,“若菱怎么了?刚不是好好的。”

“自作自受了呗!”孟雨也瞟了一眼陈瑀涵,“世界上最小心眼的就是女人,你们这些男人,永远不要认为女人是水做的。”

“那是什么做的?”罗家伦问。

“硫酸制品,不管是什么女人,都有毁灭一个人的潜质,真心希望我们当中没有这样的高手,如果有也要抑制在萌芽状态,才是王道。”她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孟雨。”我生气的制止她继续往下的行为,“你能不能消停一下,如果你还尊重我和我的家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雨歉意的低下头,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她已经成功的让若菱尴尬退场,就该停止了。

“好了。这个场合不要再开一些没有必要的玩笑。”张迈打了个圆场结束这种闹剧似的对话。

之后的进程其实很简单,只是轻摸那个装载着父亲和蔼面容的相框,我抑制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下了,雁平和我一人捧着那个精细的盒子,一人捧着相框抱在怀里,陪着父亲走完了最后一程。

我想这是父亲想看到的,至少那一路上没有争吵,我告诉秋屏,保住这个家最后一点所谓的颜面吧,这是她第一次默认了我的提议,徐银凤没有出现,安静而朴素的典礼在撒下那把潮湿的黄土后不知道一切仇恨是否能归入尘土,可至少对于父亲来说,可以。

那天之后,母亲每天还是躲在房间里,把属于她和父亲的东西回忆一遍,然后放回,再回忆一遍,再放回。她说害怕忘记,所以要温习,不管好的、坏的,只要是属于你父亲的,现在都已经只能是回忆了,我由着她,没有制止。

陈瑀涵又赶回了日本,又是拎着那个箱子消失眼前,而孟雨和张迈一直都陪在我家,他们帮我打扫卫生,煮饭炒菜,然后和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孟雨费尽周折租来的碟片,即使我觉得很不好笑,可是张迈每次夸张的表情还是让我的嘴角不自觉抽动。

小丫和雁平到过我家一次,6岁到18岁,经历了12年,一个轮回后的同一个地点,我将他们迎进了家门。

我摸着雁平的脑瓜,说出了我这一辈子都没想过说的一句话,那三个字我想如果还父亲在世说似乎会更好,只是人生不能重来,总是需要一些事情才能悟出一些道理,否则还不成神仙了,当然,这最后一句是张迈说的。

场景是我在和雁平搭在一起哭泣的时候,那个憨厚的弟弟眼睛又是挂满了眼泪,张迈拍了拍他肩膀,指着自己两凸凸的眼球说,“男人,别被刘德华影响了,有些时候还是不能哭的。”

我们看着张迈,既羡慕于他能过得如此自在,又感慨这是需要什么样的历练。想大学时,他大我们三届,却将房子租在学校边,每天有空就拿着我们的饭卡在食堂蹭生活,当那种朴实无华的生活随着稚气而褪去,人终究要改变。

所以日子还是要过,收拾心情,我把孟雨和张迈通通拱回了家,孟雨握着我的手,很舍不得,“你一个人行吗?”

我白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担心我自杀,还是担心我抑郁,“我不会自杀,也不会抑郁,我很好。”

于是,她笑了,放心地和张迈一步一回首的离开,我和母亲相互挽着靠在门边,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离,“真是些好孩子,我以为他们男生两个会记恨你爸一辈子的,可是我看到他们帮着你打理这,打理那,护送着你爸的骨灰上山,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重要了。”

母亲似乎在自言自语,“雁子,赶紧联系你金伯伯,把公司的事都处理了吧!”

那一刻和母亲挽手,我将她的手靠在我的脸颊,无论世界繁华,尘埃落定后,一切只剩下沧桑后的美丽。

她笑着抚摸我,而我也微笑着回应她,因为即便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下我们,我们还是要幸福的,不是吗?所以悲伤只允许一会。

“如果那时没有这些事,你会和陈瑀涵结婚吧,你说过,他是个很优秀的男孩,是个能包容你,但不纵然你的男人。雁子,你告诉我,妈妈现在还能做什么,才能帮你呢?”

我摇头,“和我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可以了,可以吗?”

母亲点头,那一点点的母爱放大后就是幸福的源泉,而陈瑀涵、张迈,这两个名字无论如何都已经留在了我的心里最深处,撼动不了的位置。

第二十三章 为何偏偏遇上你

或者他也回头了,只是没有叫住我,就像当年,我回头了,却也没有叫住他一样。

帮母亲盖好被子,我小心翼翼的推门出去,连着几日下雨,如今刚放晴后的天空阳光普照,晒得人暖洋洋之际,难免也让人的心情随之好转许多。

“金伯伯。”我打了电话联系我的忘年挚友。

电话那端的老人似乎觉察到我会找他似的,一副等你许久的神情透过话语里传出,“雁子,心情好些了吗?”

我点头,即使他看不到,“还好,毕竟时间是能抚平一些东西的。”

我抠着墙壁,窗户射进的光线稀稀疏疏,“既然已经这样,我也该去做些该做的事情了。”

“你想怎么办?”

“还是宣布破产,把欠陈瑀涵公司的钱还清,有余下的就留给雁平吧!不过金伯伯,这些事情先不要让那些人知道,我妈也先不要说好吗?十几年,我想我妈要接受雁平还需要时间。”

“好,我知道,你要的资料你需要时随时过来拿吧。”

于是那天下午,在父亲离开一周后,我又一次在陈瑀涵的公司看到他。

若菱为我砌上了一杯普洱,关心地询问我的近况,说我又瘦了,只是那种关心为什么总让我觉得别扭,或许是因为中间隔着一个陈瑀涵。

看她欲言又止,我索性直接问她,“若菱,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只见若菱细细的眉毛纠结,玫瑰色裙摆随着风轻扬晃动,最后在我眼前停下,嘴角紧抿,可见那些话憋了许久。

“日本的业务告吹了,因为你,瑀涵撇下了一堆客户,擅自回来,日本方面因而断定我们没有诚意。雁子,虽然瑀涵嘴上不会说什么,可是失去这个客户对于我们这个正处于上升阶段的公司而言意味是要损失近半年的业务量,这些你知道吗?”

我是没有发言权的,这我知道,而且眼前的若菱似乎也不想我做任何辩解,只是想告诉我个事实而已,“ok,你不知道。”

若菱暗自握拳,“那天那个地点,我不好反驳孟雨的话,那个大女人从来不会认真思考什么,可你应该懂,友情固然重要,可是公司里不是只有瑀涵一个人,还有投资者,有员工,有几十张嘴等着吃饭,可为什么没有人替瑀涵想想,雁枫,没有人是必须为了另一个人付出那么大代价的。”

我仔细聆听,一字一句,那种震撼感使我有些茫然,“若菱,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以后不会了。”是的,不会了,我不要再让陈瑀涵为了我做什么,甚至放弃什么。

“还有以后吗?”若菱突然激动地挺直了身子,“雁枫,可不可以不要。”

“若菱。”话到激动处,却听见有人在门口叫了一声,那一记低沉的呼喊将若菱到嘴边的话活生生的噎了回去。

抬起头,我看到陈瑀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一张阴郁的脸孔,表明着他此刻心情的烦躁和不开心。他以前就这样,生气的时候,无奈的时候,眉毛总是揪得很高,像关公,怎么都没变呢,我暗想。

他迈着坚实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眼睛直视我的方向没有闪躲,“若菱,你先出去吧!”陈瑀涵始终看我,只是谁都知道这是到命令,不带反驳的命令。

若菱悄然退到门后,哪怕表情略显僵硬,她还是听他的话退出我的视线。那一阵清脆的关门声,又一次将我和他留在了只有两个人的空间。

当偌大的办公室里,又剩下了我和他,彼此炽热的眼神在身上游离,我曾经以为自己很憔悴,可是眼前,他凹陷的眼睛轮廓如如此明显泛黑,似乎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你来啦!”他礼貌的指了指沙发,自己便率先坐了下来,慵懒的坐姿,手臂伸长靠在椅背上。

我紧随其后,刻意忽略他此刻的疲惫神情,将包里关于公司的清算账目文件轻放案头,双手压紧推到他的面前,“我知道我爸欠了贵公司一大笔债务,这是我委托会计师事务所做的清算,如果加上我爸留下的一些不动产,应该可以还清。”

他点着烟,眼角垂下瞄了一眼那本貌似很厚重的文件,修长的手指夹住烟的尾部,显得随性,当白色的烟雾环绕在周围,一个刺鼻的味道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他将只吸了一口的烟瞬间压灭在烟灰缸里,于是刚才的刺鼻味道立刻减少了几分。那一点点不易被觉察的动作,还是又一次碰触到了我的心房,而且是最柔软的部分。

从他迷茫的眼神里我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脆弱,那丝自己一直坚持不让人察觉的东西,好像很轻易的就能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曾经认为他眼中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抛下伪装和不快乐,在他身上寻找着自己渴望的快乐和美好的东西,那种感觉好像儿时看到彩虹,欢欣鼓舞,拍掌跳跃,却唯独忘记了它只是一种假象,容易在最为晴朗的天空中消失。

那天在父亲的葬礼见到他,似乎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知道孟雨想他来的原因,如果他不出现,那么我们之间的屏障永远只会竖立得越加浑厚而已。

可他来了又怎样,除了母亲的唏嘘,我的一丝温暖和感动,结果只是如若菱所说,我又一次害了他而已。

我和他的相爱,始终撇不开张迈,好友一句我很好,他便认定了我是个好女孩,我和他决断,也逃脱不了张迈,看着好友进入重重枷锁,一个能在我父母的责难中依旧保持傲气的男子,终究过不了情义那关。

不止他,我也过不了,在美国的时候,我问过玛丽,怎样的恋人会反目,这个美国女人大咧咧的笑着,吃着我从中国小店里买来的瓜子,嗑一个,笑一次,最后才告诉我,最爱到最恨,由始至终。

那么我和陈瑀涵呢,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走到陌路。记得毕业那年,我们曾经举杯共饮,告诉张迈,他就是我们的伴郎。那时张迈欣然允诺,孟雨和若菱争着要当伴娘。那个如今已经因为重建拆掉的酒楼,或许还记得我们说过4年后再聚,携家带口的信约。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突然胡乱地想起这些画面,一幕一幕,还没散去,另一幕就已经拉起。我顾自感伤,而眼前的人却也始终没有说话,我看着他抽出烟,咯噔一声,打火机在他手上窜出火苗,却又始终没点上。

“我在日本,是张迈打电话告诉我你爸出事了,雁子,人真的很渺小,原来一回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将烟重新插回盒子里,我怀疑他几度的欲言又止带着些许对我的怜悯。

我怆然的微笑,“为什么要赶回来,你明知道你回来那个关系你们公司命脉的业务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因为你在这里。”眼前的人突然目光骤聚,眉宇轩昂之势,浑身散发的依旧是那股无法掩盖的霸气,对于我的问题他的眼神是如此犀利,即便周围已经兵荒马乱,他依旧一派独善其身的自信,“钱没了还可以赚,业务没了还可以谈,可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回来,我们就没有任何谈的前提了,那我们就真的只有平行线的可能了。”

我紧锁眉头,独自摇头,“你认为现在还有前提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公司出现问题,都是你出手,是不是其实你早知道,故意的,好让我回来看到这一切,然后求你。”

“这是你修炼四年的答案吗?答案就是我在趁机搞垮你爸公司,为的是他女儿回来能目睹一切,所谓致命一击?”陈瑀涵的眉毛高高翘起,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将我笼在他的臂弯里,“你果然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我将手臂甩开,昂首挺胸与他直面,没错,我是有点闷了,这种高智商的题目我不会解答,所以我只能猜想。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原因,你会帮我爸,你会不顾自己公司的安危,拼了命去救我爸那岌岌可危的公司,而且是出卖你兄弟得来的财富?”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他陈瑀涵不是个傻子,不会做傻子做的事。

不知道如何解释,这是陈瑀涵给我最后的答案,也是个足够让我们彼此凝望不发一语的原因。

“雁枫。”若菱的高跟鞋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冲动的出现在我眼前。

“雁枫,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你真的可以,还一部分钱给公司。”若菱挡在陈瑀涵面前拉着我的手臂。

“若菱。”陈瑀涵摆手制止着若菱,“你先出去,这些事和你无关。”

若菱咬着牙,用一种悲愤的眼神扭头看着陈瑀涵,“我不想看着大家辛苦了几年的公司就因为你一时的怜悯和孤傲自大而面临危机。”此时的若菱似乎表现出了她很久以来不见的倔强,躲过陈瑀涵凌厉的目光,“我更不想这个公司因为雁枫的原因,最后使你和张迈一样,破产收场。”

“不会。”我答得斩钉截铁,“我和我妈已经决定公司宣布破产,那些钱我会替我爸还,只要你们愿意,马上。”

“好,”这一次是陈瑀涵的回答,“那么就请将我们的债也一并结清了吧,走出这个门,我们连最后的一点关系也剪断。”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还!”他抖动他微薄的嘴唇,却不等我回答,只是站起身独自走到窗台,犹如我们第一次在公司见到他一样,只留给我一个拉长后落寞而孤傲的背影。

所以他看不到我的点头,也无法察觉我看他时那种复杂的情绪,“家里的房子是以我妈的名义买的,她同意进行抵押,过两天我们就搬走,你可以让法院来进行估价处理,谢谢你陈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不敢做过多的停留,直到我离开,身后都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或者他也回头了,只是没有叫住我,就像当年,我回头了,却也没有叫住他一样。

第二十四章 原来是我不在了

有一种爱是如毒藤,越长越紧,最后不能自拔的互相缠绕,如果不去触摸,就仿佛美得让世间万物汗颜,一摸就会受伤,所以只能看着,而一旦切断了他们,也就丧失了生命力,随之枯萎,最后窒息在一片枯黄之中。

陈瑀涵不会追出来,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实,因为时间其实是改变不起一些东西的。比如人的性格。

他是个看似傲气,其实很内敛的人。还记得大学时越过围墙,我的鞋带掉了,他从来不会帮我绑,只会指指我的鞋看着我蹲下,最后要我用跑的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其实我知道,他也刻意放慢脚步等着我。

而张迈呢,他总是会弯下腰,如同一个绅士般替我系好一个蝴蝶结,然后拍了拍我的小腿,告诉我,公主可以走了。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一个如风,驰骋万江;一个如雨,润物无声。我曾经很憧憬和满足这样的生活,就好像面前有一个水沟,陈瑀涵会告诉我小心,然后自己先冒着危险跨过后告诉我,这里别踩。

而张迈,他会背着我走,就算脚下是沼泽,陷下去的时候他还是会举起双手将我拖高,然后用他一如既往的如太阳般的表情对我微笑。

我和他们做过很多疯狂的举动,包括凌晨时我们在半山腰躺着看星星,一颗一颗的数,从左边到右边,最后三个手指头碰在一块,张迈的手从中间瞬间滑落,最后剩下我和陈瑀涵的在半空中盖了个戳。

张迈在一边如喝醉般手舞足蹈,不断叫嚷着,“盖戳结婚了。”

多小孩子气啊!当时的我羞红了脸,用眼神鄙视他,而陈瑀涵反身扑向张迈,最后两个大男人就这样视若无人般在草堆里打滚,而我笑嘻嘻的喝着王老吉,说着熬夜了,会上火这类更为白的话语。

结果那天,我被记晚归,小过一次,想起那天宿管大妈一副此女在外过夜,痛心疾首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过张迈立刻搂着我说,“大妈,我们是很纯洁的革命友谊!”

还记得宿管大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白了张迈一眼,“胡渣也不理,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以后和这个男生出去,记大过。”

张迈瞪着两小圆眼,“大妈,我是形象张飞,可我性格关公啊,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宿管大妈最后相信了没有,我不知道,只是毕业时,她还会问我,那个张飞怎么不来帮你搬东西,吹了吧,就说不是好人。

陈瑀涵凑在我有点发红的脸庞说,“这大妈刚才说我是好人来着。”

“多好?”

“如果我们结婚了,你就知道啦!”他抱着我的行李,奔跑出宿舍大门,背影如此熟悉,阳光洒下,一阵惬意的微笑。

每次这样的回忆,我总是带着感谢,感谢他们让我开始不再去陷入父母无止境的争吵中不能自拔。或许曾经一度我还很想告诉两位年过半百的人,如果这么争吵不如离婚。只是母亲每次夜深人静时的哭泣,和父亲有时寂寞无人时客厅的烟雾弥漫,总是让我说不出口。

如果爱情真的让人动容,那有一种爱真的是如毒藤,越长越紧,最后不能自拔的互相缠绕,如果不去触摸,就仿佛美得让世间万物汗颜,一摸就会受伤,所以只能看着,而一旦切断了他们,也就丧失了生命力,随之枯萎,最后窒息在一片枯黄之中。

我想我的父母就是属于这种双生植物,而我从最初的胡乱剪裁,让他们刻意看到我的放肆改变,到最后有点漠然的冷眼看待,不知道是算一种长大,还是蜕变?或许我还是要感谢张迈和陈瑀涵,这两个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带给我的温暖使我这棵希望向阳的花终于找到了阳光照耀的方向,虽然后来移位了,可是他们带给我的温暖已经根深蒂固。

搬家的消息,从回家的时候看到母亲开始整理书房,就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

她弓着腰,似乎没听到我在门口唤她的声音,寻至书房,我将收到的几个包裹和背包一起放在桌子上,便一起加入了收拾的行列。

牵过母亲柔嫩的手并排蹲在书柜前,一层层的将旧书搬出,轻轻一吹,便已灰尘漫天。

母亲拿出一本新华字典,翻开,虫子的脚印已经布满了书页,泛黄的纸张显示着它的年代久远,一年一班,‘秋雁枫’三个字有点扭捏的出现在扉页。

母亲深沉的眼廓下坠,眼眸平视书的扉页,淡淡的笑容在脸上不经意的浮现,虽然皱纹犹在,可是酒窝还是若隐若现的在脸颊处凸显,“这是你爸在你念幼儿园的时候买的,抓着你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的。”她的眼角似乎又别到了我手边的一本儿童画册,脸上露出刹那的欣喜,“还有这本看图读诗,他每天睡觉前都习惯在你的床边给你念诗,哄你睡觉。”

我点头,虽然母亲讲的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其实都已淡忘,可有人记得,记得那么清晰。接过那本已经散发着霉味的读物,轻轻抚摸,我学的第一首诗,我还是记得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时的我是以何种崇拜的眼神去羡慕父亲的满腹经纶,怎么他能将我要背上几十遍还会忘记的东西记得如此清晰,那种崇拜感从心里一直往外散发。

一本本书收拾起,叠好放进纸箱,然后用胶布一圈一圈的缠绕,父亲的书房曾经是我派遣孤独的场所,一半的柜子是他的管理书籍,乏味难懂;一半的柜子却放满了我的最爱,从儿童读物到言情小说,最后是英语题集,没想到那么多。

母亲笑着说,“你的英语水平就是这些书叠起来的,看看,跟小山似的。”

“卖了吧!”我望了一眼那堆砌一边的练习册,“当初怎么没卖掉呢,不然我估计又可以偷偷多吃几次烧烤。”

母亲无奈的对我抛了个责怪的眼神,而我则吐了吐舌头,黄昏的傍晚,一对母女在充满书香味道的房间里笑了。

两天时间,足够将该收起的东西珍藏好,也足够将丢弃的杂物抛在身后,所以当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整齐的摆放在客厅,四周的家具用一块块白布遮盖住,一切显得空荡荡时,我已经在指挥搬家公司的人小心轻放。

轻放记忆,却真的是记忆了。

今天是搬家的日子,从大别墅搬到我租的小两房,择日迁居。陈瑀涵并没有通知法院的人来,倒是他亲自来了,越过几个正将东西往外挪的搬家工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让我惊住了。

高大的他穿着杏麻色的夹克衫,如同院子里那棵这个时节不可能开花的凤凰树般站在靠门柱的地方,挺拔的身子,竖起的肩膀,孤傲的神情如同是水边站立的那西瑟斯,正在为自己的想法轻笑,紧抿的唇扯出一抹自嘲的完美弧度。

我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仿佛是那个给那西瑟斯下了恶毒咒语的黛安娜,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最后被谋杀在那片清澈见底的湖面。

握紧拳头,闲庭信步,假装没有任何波澜在心里翻涌,我逐渐靠近这个孤傲的男子。

抬起头,他冷峻的眼神有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暗示,那种想要将你穿透却让你感到他正在挣扎的目光,迫使我换上一种更为无谓的面容去装点,因为我怕一不留神,我会被灼伤,然后忘记我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我一直在等法院的传票,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了。”我低下头,用脚尖摩擦着院子里的红泥,闪躲之间我已经将他摄人的眼神抛在脑后。

而他却没有答话,只是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如此用力,“你这是在干什么?”抬头之间,他目光中隐藏的暴戾一览无遗。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并没有要你爸的公司破产,也没有要你们无家可归,这不是我的本意。”他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焦急解释。

我闷闷的看着他,彼此焦躁的呼吸似乎愈来愈急促,我感受着他起伏的胸脯,伸出手,却还是将他此时还停留在我手臂上的手掌掰开,“可这就是结果,我不想欠你。”

躲过他瞬间暗淡的眼神和松垮后的表情,我继续对着从身边路过的工人说了句小心,掩饰着我同样的不自在。

“秋雁枫。”他的怒吼此时在我耳边咆哮,使我一阵颤抖,却又来不及回答,他有力的臂弯已经从背后圈住我,那蛮横的力道使我不能动弹,身体也连着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