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说穿了意图,我也大方承认了。“老实跟你说吧,太后现在不杀我,只是因为看着义父的面子。不怕说句不吉利的,要是义父许久不回来,或者回不来,她耐性有限,哪天就杀了我了,就算不杀我,也不会让我好过,与其在蜀都熬,还不如去找义父拼一拼。”

赵拓摇头道:“战场危险,你一个小姑娘……”

“还有我娘,我带她一起。”

赵拓扶额道:“那就更危险了……”

“银剑哥哥会送我们去的。”我笃定地说。

赵拓笑道:“他听命于闻人非,怎么会让你涉险。”

“我逃都逃出来了,他不送我去见义父,难道还送我去见太后?”我相信银剑哥哥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赵拓对我的计策始终不太赞成,只说他与我母亲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听他这么说,我便觉得此人是靠不住了,纵然他能同意让我去找义父,那也是左右思量又布置好几天。

我这么一算,到时候义父都离开蜀境了,我再追就困难了。

因此我决定,自力更生!

过程远比我想象的容易,太后估计也没料到我敢逃,便只随意派了两三个人看着我,那些侍卫与我混熟,又见我在冷宫呆得惬意,大概也没料到我会逃,所以看守松懈。

我朝他们挥了挥爪子,他们便不疑有他地过来了。

“嘿嘿……”我神秘地笑着,“想不想看兰陵笑笑生最新的小说?”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我道:“我们看过了。”

“不是今天早上说的那本哦。”我把书亮了出来,“是蜀都目前还买不到的哦——《四裤全输》!”

两人将信将疑地接过去,翻了几页,神情渐渐变了。

我嘿嘿笑道:“怎样,我没骗你们吧。”

侍卫大哥惊异地看着我,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本书?”

我面不改色道:“赵拓给我的。”

赵拓素来风流,有这种东西也不稀奇,加上近日他刚来过,两人便也释然了。

其实这是我这两天刚写出来的。

“我下午都看完了,所以借给你们看,不过只能借你们一个时辰,记得看完要还啊,不能把书弄皱了!”

没等我说完,两人就带着书跑了。

待两人离开,我确定左右无人,才偷偷摸摸溜了出去。皇宫的路我甚是熟悉,尤其是小路,也就是不是人走的路,比如狗洞。

我一路无惊无险地溜出了宫,不敢停留便直奔家里,彼时母亲正要就寝,看到我一脸便惊诧。

“笑笑,你……”

“快收拾东西,我们要离开蜀都了!”我极快地说,“我得罪太后,太后要杀我,我是溜出来的,你把值钱的东西带上,我们快逃吧。我先去隔壁找银剑哥哥,等下门口会合。”

说完便夺门而出,到隔壁拍门。

不久便有人开门,我对开门小童说:“让银剑哥哥来见我,就说十万火急。”

那小童被我的神情唬得愣了一下,急忙点头,转身便去叫人。

母亲已经收拾好行李出了门来,到我跟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赵拓不是说你没事吗?”

那个混蛋果然不可靠!

我长叹一声:“欺君之罪坐实了,蜀都着实不安全,我们去洛阳。我们母女二人上路太危险,让银剑哥哥帮个忙他应该愿意的。”

说到银剑哥哥,银剑哥哥就到了。

银剑哥哥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衣服都穿得不是很齐整,气匆匆跑来就问:“出什么事了?”

我将跟母亲说的话与他重复一遍,然后说道:“银剑哥哥,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银剑哥哥眉头紧锁,我催促道:“再犹豫,只怕追兵就来了。”

银剑哥哥一咬牙,用力点头:“好,我们马上就走,我给你们找辆马车。”

闻人府财大气粗,说要马车就有马车。银剑哥哥说世道乱,而且我们是逃亡,不能招摇过市,要一切低调,所以马车也选了最不起眼的一辆,两个轮子一张板,那马撒开蹄子跑起来跟野狗似的,我们娘俩扶着车窗吐了一地迤逦,要真有追兵循着这秽物就能找到我们了吧……

银剑哥哥因为是闻人府的红人,守城士兵认得他,只听银剑哥哥说要给丞相送信,便忙不迭地开门送我们出城,路上一点障碍都没遇到,所有的苦头都是自找的。

奔出蜀都一百余里,银剑哥哥找了个地儿让我们缓口气,他怀揣着银剑,对我各种鄙视。

“才跑多远呢就承受不住了,这离洛阳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银剑哥哥做人就是没金剑哥哥温柔厚道。

我喘着气儿说:“我们换辆马车吧,反正没追兵。”

银剑哥哥极目眺望,沉吟片刻道:“嗯,得换了。”

我心下大喜。

他又道:“我们要抄捷径出蜀国,再过去便是蜀道,蜀中栈道车马难行,尤其是这辆破马车,你们得下马来自己走。”

母亲一听,几乎背过气去,估计先帝定都蜀中后她便没有走过那么多路了,父亲去世后她也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了,因此她很是悲愤,这悲愤都冲着我来。

我只能哀叹一声:“自古红颜多祸水……”

银剑哥哥沉默片刻道:“你想太多了,我们走吧。”

我们弃了马车行走,母亲金银赘身,难免行走缓慢,便交予银剑哥哥帮忙,自己紧紧跟在银剑哥哥身后,我又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回望蜀都,不禁悲从中来。

凤凤,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阿斗,会有笑笑替我爱你。

凤凤,替我照顾阿斗。

义父,我来了!

银剑哥哥带着我和母亲翻山越岭,走了两日两夜才过了蜀道,我精疲力竭,长吁短叹,抹着汗问银剑哥哥:“我们到哪里了?”

银剑哥哥拉了我一把说:“还没出蜀境呢。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茶寮,我们走快点,到哪里再休息。”

如他所说,走了不到两里路边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茶寮在古道边风雨飘摇,三张破桌子,几张破板凳,破茶碗,破茶寮……

见了有客人,那兼任伙计的老板显得很淡然,不紧不慢地问:“客官要点什么啊?”

“来碗牛肉面!”饿死我了!

“没有牛肉面。”

“来碗酸梅汤。”母亲舔了舔嘴唇。

“没有酸梅汤。”

“来坛状元红!”官僚子弟就是有追求啊!

“没有状元红。”

我们三个都怒了。“什么都没有你还开茶寮啊!”

老板挑了下眉,“知道是茶寮你们还点这破烂玩意,是来惠顾的还是来踢场的啊!”说着刷的一声,竟就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来。

有杀气!

我惊叫一声向后一跳,银剑哥哥也刷地一声亮剑,母亲一声咆哮,亮锅!

此时此刻,此时此刻!

我当然是掏出笔来记录这不同凡响的一刻了!

秋风肃杀,万木凋零,黄沙古道边,三个人沉默对峙。

面无表情的青年男人说:“你们终于来了。”

面如冠玉的少年剑客说:“我知道你在等。”

身如母鸡的中年老妇说:“所以我们来了。”

“东西带来了吗。”这是一句暗号。

“先看货。”剑客寸步不让。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妇脸色阴沉。

那男人先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

只看到了结果。

破烂的木桌上,多了一个茶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茶壶上。

男人说:“二两,一口价。”

剑客小心翼翼地靠近,长剑一起,挑开盖子,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一壶劣茶你竟然收二两银子!”

老板看着地上破碎的茶壶盖子,淡淡开口:“损坏财物,再加二两。”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抢上前两步,一把夺过茶壶,仰头灌了三大口,然后一抹嘴,昂然道:“不好喝,不给钱。”

老板抬头扫了我一眼,说了一句我此生难忘的话。

他说:“欺负善良小老百姓,不要脸。”

十八重炼狱的业火都在我脸上烧开了,那一刻,我的廉耻心接受着重重拷打,作为一个史官,再小也是官,竟然与老百姓为难,讹诈他的茶水钱,这般作为,会让我在地下的父亲蒙羞的!

我难过地放下水壶,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哽咽道:“不就是二两银子的事嘛,我给……”

老板抬头看了看天,说:“是四两。”指着地上的盖子,“金子。”

我操起水壶砸过去:“滚你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得罪了一个多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这是个人才啊

一天后。

时间“哔——”的一声就过去了,这一声“哔——”里,有蛋疼的忧愁。

我和二两老板,简称二老板,难兄难弟,走在边城街头,身上只剩下两个铜板,刚好够一碗茶水钱,想到两天前那晚四两金子的茶水,我不禁悲从中来。

我说:“诶,老板。”

老板左手支着下巴,看向屋檐外踢毽子的小孩,不理我。

这个老板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平平无奇,最多可算周正,只是一双眼睛亮得瘆人,斜眼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寒气,我觉得,这就是精打细算小市民的精明。

我常在母亲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想到母亲,又是一阵悲伤。

“老板,你身上有钱吗?”我问他。

他斜了我一眼,说:“没有。”

这话答得倒痛快,但我分明从他身上嗅出一股铜臭味。

“我娘是你给弄丢的,你要对我负责,请我吃饭。”我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下巴悠悠一转,说:“没有。”然后他肚子也叫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让我信了他七八分。

正说着,突然外面尘土飞扬,几个小孩尖叫着跑开了,远远两匹马扬尘而来,又绝尘而去,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我也是路人之一。

旁边有人交声讨论那两匹马的主人,我竖起耳朵倾听,却原来是蜀兵。那两人的服饰确实是蜀兵,只是我没想到蜀兵竟会这样骑马过市,不怕伤到人吗?我对义父治军之严还是有信心的。

郁闷地回过头,却接触到老板眼底的寒光一转。

我上前踢了他一脚,“喂,你又在盘算什么了,贼眼溜溜的。”

他抬头扫了我一眼,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想要回家了。”

“你还有家?”我怀疑地打量他。

他不理我,径自走开。

那一日,我手持杯具向他掷去,他轻松避过,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在杯盏落地的瞬间,地动山摇!

转瞬间,便见尘土漫天,马蹄声如山崩海啸,我们四人尽皆失色,不过是一个弹指的时间,大队人马就杀到我们跟前,仓皇间我们四下逃散。

这件事充分体现了母亲的觉悟之高,生死一瞬间她仍然不忘跟紧银剑哥哥,因为我们全部家当都在他身上。

而我远不如母亲,双臂抱头,随便就往山坡下滚去了,脑袋撞了几回,昏昏沉沉躺了半天,醒来之后,身边就只剩下二老板。

“那是什么人啊?”我揉着额角问。

他望了望天说:“附近的马贼。”

“怎么跑出来了。”

他又望了望天说:“打劫嘛。”

这个答案让我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不忿地站起来说:“我去找我娘。”

其实我看到她跟银剑哥哥躲一个方向去了,有银剑哥哥在,我还是比较放心的,不放心的是自己……还是找到银剑哥哥比较安全。

二老板却说:“这坡你是爬不上去的,除非等他们来找你。”

他是当地人,我自然是信他,于是坐在原地等了一个时辰,却没等来人。二老板不陪我等了,起身拍了拍衣服说:“看样子他们是夹款私逃,丢下你了。”

这种话,我自然是不信的。

但不管信不信,肚子饿是现实,我总是要吃饭的,而那里没地方吃饭,为了吃饭,我跟着二老板沿着坡下干涸的河道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小边城。

东西两座城楼,南北一条破街,这就是边城概貌。

我问二老板:“你怎么不回家去?”

他说:“那地方要么已经被洗劫了要么即将被洗劫,已经被洗劫了我回去干吗,即将被洗劫我回去找死吗?”

这番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与他就在边城落脚,寻思着这城是往来必经之路,母亲和银剑哥哥总会经过这里,我守着就没错了,也可以顺便打听义父的下落。

晚上把身上不多的东西当了,吃了顿饭果腹,最后剩下两个铜板,第二天和二老板一起喝西北风。

然而现在他说,他要回家了。

扔下我一个人。

我死死拖住他的衣角,悲愤地瞪着他:“你太不仗义了,竟然抛下我弱质女子一人!”

他木然看着自己的衣角,只听刺啦一声,衣角被我撕掉了一幅。

他说:“你一点也不弱质。”

我干笑两声:“谢谢夸奖。”扔掉碎布,继续拉扯,“你要回家,也得带上我。”

他来来回回扫了我几眼,问道;“你不等你娘了?”

我说:“他们怕真是与我失散,我娘有钱,银剑哥哥会保护她,我不担心,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没有钱,遇上劫财的不怕,遇上劫色的怎么办?”

他摸摸我的脑袋说:“那就更不需要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