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瑶若有所思地浅笑,看看手中的那盏莲花灯,笑意更深了几分。一手推开门,她悄悄走进佛堂。虽然脚步很轻,可佛堂中那人却还是立刻回过头来…

幽光之中,四目相对,看清彼此,两人不由得一齐低喟出声:“是你…”。.。

第五十三章 星月清辉遥相对

灯光摇曳,满室幽光中,少年俊美的面容清逸异常,眼眸清澈如水,仿佛可一眼就望得穿。

只是,因着那一声轻喟,少年忽然掀起眉来,低低地笑起来:“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我和于小姐竟这么有缘”

不过一笑之间,原本显得清逸的面容立刻就现出几分玩世不恭,那轻佻的言词更是让于清瑶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人。

摇头失笑,她没有回答林华清的话,直接就走到长案之前。拿起放在案下的小油瓶,把手中的莲花灯添了酥油,却只有七分。

一点幽光亮起,在这一片空中显得那样不起眼。可映入眸中,却让于清瑶溢出一抹微笑。笑容虽然清淡,却分外温柔。落在林华清眼中,却是微微一怔。

“细算算,已是四次相遇,这样的缘份,于小姐怎么竟连一句话都吝啬呢?”

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故作矜持、作大家闺秀之态,更无半分羞怯,于清瑶只是淡淡笑道:“佛家有云:缘分也分善缘、恶缘,我想林公子这样的贵胄公子,,还是远离恶缘的好。”

林华清失笑,不知为什么,忽然又走几步。

虽然觉察出他的靠近,于清瑶却没有动,只是持起案前的笔,又拈了张裁成半指宽的黄纸,迟疑半刻,在那纸上提笔写下:唯愿娘亲平安康乐。

没有题头,没有落款,可这番心意却是最真的。

她才搁下笔,林华清便就沉声道:“是给老夫人祈福?怎么不像刚才我看到的那盏一样,写上安乐侯府老夫人田氏呢?”

于清瑶回过头去,望着林华清淡淡一笑:“林公子刚才也是为母亲祈福?怎么赶上这样夜深时候呢?”问出这一句,她瞥着林华清垂下眼帘发笑,也没等着他真的答她的话。虽然境遇不同,可彼此身世相类,自然都知道对方为何趁此深夜而来。

眼角下垂,落在林华清的腿上,于清瑶笑问:“林公子的腿伤养得真是快,不到一月,竟已看不出曾受过伤的样子。”

“名医良药,自然是好得快些。”林华清冲着于清瑶一笑,下一句立刻又回复轻浮本色:“我要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只怕于小姐太过自责,为我流泪伤心…”

于清瑶垂眉,静下心不去看他,只回过身去,合什向供在高台琉璃塔中的舍利子礼拜,又默默诵道:“愿以此功德,普及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

不知是否她的淡漠让林华清失去了兴趣,身后的林华清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待她回过头去,才发觉林华清也正合什立在案前,合着双目,口齿微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不知他在祷告什么,可是看着他虔诚的神情,足见至诚之心。

心中微动,于清瑶静了一会儿,在林华清睁开双目时,忽然低声问道:“上次,林公子说,与无因大师颇有渊缘,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渊缘?若是我此刻想求见大师一面,不知林公子可能安排?”

“见无因大师?”望着于清瑶微微一笑,林华清的眼神颇有深意。“之前于小姐避之唯恐不及,怎么现在却又要主动去见无因大师呢?难道就不怕无因大师再发起疯来,对你不利?”

牵起嘴角,于清瑶笑睨着他:“有林公子在旁,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我一介弱女子吃亏呢?坦白地说,我之所以要见无因大师,其实还是因为林公子你…林公子那日在古吹台所说的话,实在耐人寻味。这些日子来,每每想起,都让我掩不住好奇之心,所以,才会动念想要见大师一面,以求解惑…”

目光微瞬,林华清只是笑问:“即便我能安排,于小姐又怎么敢肯定我会帮你安排呢?竟这样大大方方地相求,难道不怕我不肯答应?”

于清瑶浅笑,望着林华清的眼眸映着满室幽光,也仿佛闪烁着光芒般耀眼。“林公子不答应吗?”

这样轻描淡写的反问,好似浑不在意林华清答不答应一般。可被这样一问,林华清却不由得沉默下来。默然片刻后,才笑起来,也不答话。他向于清瑶招了招手,当先走出佛堂。

于清瑶笑了下,抬脚跟上,只是走了一步后,却又返回身,把敞开的窗关好后,这才走出佛堂。抬起头,望着笑盈盈望她的林华清,于清瑶也不答话。只沉默地跟在林华清身后。

拐角处,于清瑶远远地冲着望过来,张口欲叫的雪儿摆了摆手。

虽然没有刻意扭头去看,可林华清还是看到了。低声轻笑,他笑问:“如此深夜,孤男寡女,于小姐连丫鬟都不带在身边,是真的如此信任林某的人品吗?”

瞥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只笑道:“不相熟,我倒不好对林公子的人品有所评价,不过我信得过林公子自忖情圣的高傲。”

“高傲?”林华清失笑:“人人都说我是轻浮浪荡子,何来高傲之说?难道,你们女子不是都喜欢有趣的男人吗?”

原本好好的对话,不知不觉间,似乎又流于轻浮。于清瑶却只是淡淡笑着,并不说话。

瞥她两眼,林华清也便沉默下来。一时间,两人都静了下来。

如水月色,披泄而下,将这寂静的相国寺笼在一片幽光中。

星月之下,两个人就这样默然无声地穿过石径,穿过那片已经落尽的辛夷花林。

草木的清香,浮于鼻间,带着一种特有的湿气。不知是什么虫儿,在草丛里发出啾啾的鸣叫,让这个静夜显得有些生机盎然。只是可恼,远处的林间,不知,是不是夜枭在发出闷笑一样的低鸣,听不真切,可在这样的静里,古刹之中,却仍让人觉得怪异…

“怕吗?如果怕的话,现在回去正是时候。”林华清低低笑着,望着于清瑶的眼神怎么看都带着戏谑之意。

只作没有看到他的眼色,于清瑶只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呢?不过是鸟在叫罢了…”

林华清掀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清瑶:“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如果你怕见无因大师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怕无因大师?”于清瑶故意用诧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林华清,这才放缓声音,淡淡道:“我怎么会怕无因大师呢?无因大师虽然有时头脑不清楚,可那是因为他当年救师而摔伤了头。这样一位至仁至孝的得道高僧,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哪怕心中忐忑,可她总还是要去面对的。

她自觉面上没有半分异样,可林华清却还是笑着睨了她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可那个眼神却分明意有所指。于清瑶只当没有看到,连眼角都不曾瞥过去…

穿过辛夷花林,便看到一点灯光。幽幽暗暗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一样。待走近了,才知道是一间茅舍。这是一间真正的茅舍,不是那种故作风雅的隐士之居,而更像乡间穷苦百姓所住的屋子。

相国寺的僧人,虽然清修无为,可却不是修的苦行禅。像这样的茅舍,甭还是第一次在相国寺中看到。等走进茅舍,就更加惊讶。

虽然主人是僧人,可是这间茅舍里却没有任何佛像,更无经书典籍,粗一看,不过寻常农夫之居,甚至在门口还斜倚着一把锄头,半筐还带着泥根的青菜。若不是茅舍中那盘坐蒲团的老僧仍在喃喃诵佛,于清瑶再怎样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无因大师所居之处。

就站在门前,静静地望着无因大师,直到他终于停下诵经,睁开眼来。

“无因大师,”于清瑶深揖一礼,虽然面上带着微笑,可心中却仍是忐忑难安。她不知道,突然出现在无因大师面前,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如果无因大师突然叫起来,又抓住她怎么办?

看着无因大师望过来,原本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眸倏忽一亮,于清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可是,无因却没有如她所担心的一样冲她奔来,而是盯着她身后的林华清,露出一丝笑容。

“我记得你…”无因叫着,指着林华清笑问:“你有没有守诺,带给我呢?”

不自觉的,转目去望林华清。于清瑶暗在心中思忖:看来林华清说与无因大师有些渊缘,倒不像是说假话。只不知,两个人到底是…

她正在心中暗自揣摩,林华清已经越过她,竟是笑眯眯地自坠在腰上的荷包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无因大喜,接在手中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于清瑶虽没看清,却也闻到一股甜味,又有股芝麻的浓香。想来,大概是麦芽芝麻糖之类的东西。

看着无因打开纸包,那副食指大动的模样,于清瑶一时之间只觉得说不清的怪异。眼前的无因,哪里还像是个得道高僧?分明就是个得到心爱零食的孩子。有些发怔,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来错了。

抿了抿嘴角,无因冲着林华清笑笑,却没有立刻拈起糖块吃。而是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要告诉师傅啊他不喜欢我吃糖的。”

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愣,于清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空空如也的内室,哪里有人?

苦笑着,她扶住身边的木梁,才站稳身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僧罢了,怎么可能是真的看出她异样呢?

合了下眼,她挺直背脊,正待转身出去。就听到无因笑着问:“你有事要同我说吗?”

她心头一震,回过头去,却见无因正冲着林华清笑:“要说的还是之前那件事?我可真是记不清楚了…”

回眸看一眼于清瑶,林华清低声笑道:“今天想同你说话的不是我,是这位小姐…我想,她可能有很多话想同你说的…”站起身来,他深深地望了眼于清瑶,默默走了出去。

隔着敞开的门,看着林华清走得很远,于清瑶不由微微一笑。回过身,她望着正舔着手指的无因,想想,笑意便渐渐扩到眼底深处。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太暗,无因大师的眼眸很黑,一如初生婴儿般深幽黑亮。虽然头发花白,可是这位老僧却仍像个孩子般带着天真的神情。

忽然间,于清瑶有诉说的欲望。走近,她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没有蒲团的地板上。

“大师,我做错了事。做了很错、很错的事…虽然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罪…可是,我很怕、很怕自己不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如果,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害了别人怎么办?”

无因静静望着她,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在听,一双眼黑得发亮,只是那样凝视着她。

其实,他是不是在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想来林华清从前同无因说的事,也从不是为了得个答案吧?

于清瑶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心底所有的惶惑、不安,都宣泄而出。

无因听着听着,忽然之间就低声道:“佛言: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注:百度来的**)

听得一愣,于清瑶怔怔地望着无因,听着他一字一句,轻轻默诵着她并不熟悉的**。渐渐的,心平静下来。

虽然仍有很多不明之处,可是随着无因的诵声音,她原本随意的坐姿变得端正起来,双目微合,合什肃穆,她沉溺在那低微的诵经声中。直到声音渐逝…

睁开眼,再看无因。但觉盘坐诵经的无因,宝相庄严,哪里还有之前觉得的疯痴之态。

“大师,若我能谨守本心,是不是真能控制住那欲望?”低声问着,她并没有等待无因的回答:“我佛慈悲,慰我凄苦,愿我亦能不负佛恩,持我本心,善此终生…”

合什一礼。于清瑶站起身来,毫不停歇地向外走去。

星月清辉下,辛夷花林之畔,少年远远地望来。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微笑起来…

这一夜,夜静如水…。.。

第五十四章 良人在谁边?

或许,是因为这星、这月,这宁静中又蕴着无限生机的夜。更或许,是因为那如春雨润物般滋润了她心田的禅唱梵音,在这个夜晚,于清瑶觉得与她并肩而行的少年格外亲切。

她心底隐隐明白,离了这这座古寺…不,是过了今夜,他们可能就不再是今夜眼中所看到的彼此。她,还会是那个总是在人前谦卑恭顺的深闺女子。而他,也还是那个自命风流,总是一副得意洋洋模样的男人。戴着面具,过各自的日子,。甚至,可能再无交集…

因为这,于清瑶心中便觉这一夜分外珍贵。似她这样的女子,又有多少机会,可以同一个还不算讨厌的男人,这样并肩于月下漫步呢?无关风月,只为这一刻的恬静淡远…

“多谢。”望着林华清的侧脸,于清瑶这一句谢谢说得情真意切,可是林华清却笑得漫不经心。

走过辛夷林时,他忽然回过头来,望着于清瑶问道:“见过无因大师,你是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没有立刻回答他,于清瑶只是垂眉浅笑:“林公子呢?是否也找到答案?”从前是她想错了,总觉得是那异能控制住了她。可是现在才知,不是异能控制她,而是她的心。善恶本在一线间,谨守本心,常常自省己身,总有一天,她会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做错事,做恶事,固然可怕,可更可怕的,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做错了。如果真是那样,怕是越陷越深,再也无法回头。

因她的问话,林华清沉默下去。过了片刻,才笑睨着于清瑶:“其实,我倒是希望你是个妖魅精怪…”在于清瑶愕然相望时,他轻佻地笑着:“不是都说妖精最善于媚惑人心吗?想来一定比人间的女子生得更美才是…”

于清瑶失笑出声,可看看林华清,却又收了笑。虽然言词轻佻,可她总觉得在月色下的林华清与白天时很不一样。隐约的,觉得他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忧悒。

静默半晌,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其实,他们之间并不相熟的,有些话,并不方便由她口中说出。而且,想来林华清也并未把她当作倾诉对象才是…

且不提雪儿如何絮絮叨叨地怪她不该就那样跟着林华清走,也不提柳絮那若有所思的审视目光…这一夜,于清瑶睡得极是香甜。已经有半个多月,她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第二日起来,但觉整个天地都为之清明。

虽然,并没有从无因大师那里找到她所具异能的原因,可是,从这一日起,她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这奇妙的异能,只要她能谨守本心。

在寺中,又住了三天。可是奇怪的,却再没有撞见过林华清。也可能是因为她这三天,都是早起晚睡,跟着寺中法师在普渡法事上念佛诵经的缘故吧?

其实,对早亡的父亲,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岁。其实什么都记得的,她记得生母沈姨娘被卖掉之前,悄悄到她房里抱着哭的情形。也记得自己在娘亲走那天躲在房间里捂着嘴哭的事…可是,她记不清那个

还未过十五,安乐侯府里已经派人来催促。细算日子,再过几日,四月十八,就是她的生辰。只是,在于清瑶,看来,这大办的生日宴,可能还未必及得上,往年在秋雨轩中自得其乐来得轻松。

虽然作如此想,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告辞起行。在山门前上了车,行至相国寺前的广场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于清瑶心中微动,忍不住轻轻挑开纱帘,隔窗而望,那张扬大笑的人,可不正是林华清。而且,今天在他身边还多了个郭可安。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俊美,一个英武,委实吸引了不少进香的大姑娘、小媳妇。

眼看着林华清又拿着他那柄惯常拿在手上的折扇,一面和郭可安说笑,一面对着经过面前,或娇羞万状,或有意无意抛着媚眼的女人们笑。明明是和她之前见到过的林华清一样的举动,可于清瑶垂下眼帘,却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那个人,果真还是不拿着那把扇子时好些。

她这一笑,坐在她对面的雪儿,脸色却是不好看了。抬起头来,和柳絮交换了个眼色,她张了张嘴,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柳絮瞥她一眼,人俯近窗前,低喟道:“呀那不是林公子和郭公子吗?可真是巧了,上次在古吹台上见着,这回又在相国寺撞见了…”

她这一说,坐在外头和驾车的婆子正说笑的许妈妈闻言,立刻就扭过头来。喝斥道:“柳絮姑娘,咱们府里规矩虽然不大,可这样当街指点男人的事儿可是做不得老婆子可当不起这份责任…”

柳絮一吐舌头,缩回头来,却顺势倚在墙上,隔着帘子笑着道:“许妈妈,你可怜下咱们整日呆在府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乍见到京里头出了名的公子哥儿,忍不住就想要八卦一下。您平素最是见多识文,不如就和咱们讲讲有趣的事吧”

把柳絮的话听在耳中,于清瑶勾起嘴角,想笑又忍了下去。

要说,她未来的婚嫁,除了她自己之外,大概就是她身边这两个丫头最着紧了。虽然她之前已经对她们有所承诺,而这两个丫头也不是那种巴不得成了通房丫头,或是如采薇一样成了妾的。可若是她真是嫁得不好,那之前所有的承诺还能不能兑现,可就是未知数了。

心里偷笑,她抬起头,从窗帘的缝隙间望出去。

不知林华清说了些什么,郭可安便扭头望过来。所望之处,分明就是她们这辆缓缓驶过的马车。虽然明知他们是看不到什么的,可于清瑶还是下意识地避了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两人爽朗的笑声,想想,也忍不住抿唇浅笑。

而这时,被叫进车厢里的许妈妈,架不住柳絮的央求,正在说那所谓的趣事。只是在柳絮和雪儿的左右夹攻下,不多时,就讲到了林华清。

“姑娘们久在深闺,自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些男子是…”轻咳一声,许妈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显然是觉得当着三个未出嫁的姑娘,尤其有一位还是主子,有些话不大好说。

反倒是柳絮和雪儿,却是嬉笑着扮着鬼脸,柳絮更是扬眉笑道:“妈妈就是不说,我们也知道。都说那位林公子是京中第一花花公子,仗着生得好,身世也好,到处勾三搭四的,且不说京中这些小姐、姑娘,我听说在勾栏教坊里,这林公子的相好…”

她还没说完,许妈妈已经一声低喝:“可不好在小姐面前浑说”抬起头,瞥了一眼看似并没有注意听的于清瑶,她似乎松了口气,又笑道:“这林公子这样的性情,有好多人都说是随了他的亲娘…”声音一顿,她掩了嘴,悄声道:“狐性本就魅惑嘛”

于清瑶目光微闪,虽然没有抬头,可却不由得凝神细听。

听到许妈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两个丫头却是愣了:“怎么,好好的又说到他的亲娘了呢?再说,这什么——狐性啊?”

见两人露出惊讶之色,许妈妈更加得意:“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十年前,这事儿在京里可是轰动一时呢那时候老婆子我正好赶上到相国寺送香油钱,可是看个真真切切…话说,当年勇义侯最宠的就是林公子的生母了。照说她出身不是多好,甚至还有人说这位根本就是山野村姑,是当年勇义侯出去打猎时看中了才带回府的,可偏偏勇义侯对这位姨娘却真是千宠万宠。而且,连侯爷夫人也是对这姨娘好,她说什么听什么…那年,不知是谁,突然密告,说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狐狸精。就因为她擅媚惑,可迷惑人心,所以侯爷和侯爷夫人才这位宠她。原本侯爷和夫人都是不信的,可后来却在她房里搜到符咒,有道士和尚,都说那符咒是作法迷惑人心的毒咒。这么一来,侯爷和夫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许妈妈叹了一声:“我还记得那天,可真是热闹那姨娘,被那些和尚押进相国寺时,还一个劲地哭…有个丫头就拖着现在这位林少爷,追在后面一直地叫,后来硬生生被人拖着回了侯府。好像,当时相国寺有个什么和尚,还说过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狐狸精来着…可不管怎么样,到最后,林公子的生母还是就那么困死在相国寺里了…”

听着许妈**低叹声,于清瑶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捏住裙摆。仿佛又听到那个带着笑的声音在说:“我倒希望你是个妖魅精怪了…”

忍不住撩起窗帘望出去。远远的,仍能看到重重殿宇,却已经看不到那人的人影。

马车辘辘,她垂下手,垂下眼帘,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泛上一丝淡淡的酸楚。

原来,他那时候竟然是这个意思…或许,在少年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永远都藏着那个痛失生母的孩子的心吧?真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总是得意洋洋的少年,竟也与她有同病相怜之苦。

她无声的感慨,抬起头,对上两个丫头有些担心的目光。不觉摇头:

真是傻她又何尝不知,那人并非可托终身的良人呢?

可是,为什么,心底隐隐的泛上一丝苦味?虽只是淡淡的,却让她的心有微微的涩…。.。

第五十五章 江南佳信至

脱下衣裳,于清瑶倚在榻上,回手按捏着后颈,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喟。枕着瓷枕,她合上眼,听着外间两个丫头窃窃低语,说着今日晚宴上的事情。两个丫头,虽不敢说主子什么坏话,可言词间难免还是夹杂着议论之意。让于清瑶听得也忍不住又去想今天的生日宴…

虽然今天的生日宴,名义上是为她举办的,可说到底,不过是自家人聚上一聚。甚至连几位兄长,都不过是露了个脸,就先走了。留下一群女人,外表看似和乐融融,暗里却有意无意地针锋相对。锦里藏针的话,刺得人心生烦闷。

不过,因为被刺的人并不是于清瑶,她也就乐得装糊涂,只当听不懂那些个弦外之音。

其实,大房和三房两位嫂嫂早有矛盾。于清瑶现在想来,或许在沈盈盈嫁进侯府那天起,妯娌俩个就已经不和了吧?

大房的孟慧娘,出身书香世家,如今又是侯府夫人,掌控侯府中馈,嫁入侯府十五载,虽然外表一向温善,可心底却很是骄傲。可偏偏比她晚了几年进门的沈盈盈,是皇商出身,家中豪富江南。当初嫁入侯府时,红妆十里,风光无限,竟是硬生生把孟慧娘比了下去。而嫁入府后,更仗着嘴甜舌滑,手头大方,讨得府里上上下下的欢心。

这十年间,两妯娌虽然明里看似不曾发生过争锋,可暗里却有许许多多小摩擦。尤其现在于清瑶不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自然就更把那汹涌的暗潮看得清楚。只是,有时候,事情越看得清楚明白,就越觉得心累。

前世里,太多的勾心斗角,哪怕她从不主动去与人斗,却仍不能免除陷入争纷之中的苦恼。这一世,她只盼着能够平淡渡日。再多繁华锦绣,也比不过那小院中、梨树下的一杯清茗,田间花里淡淡的清香,月下的并肩而行还有雪夜里的红炉绿酒…

只是,那样的悠闲人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虽不喜豪门大户中的勾心斗角,可也不愿承受贫寒交加之苦。她曾经想过,如果她真是生于寒门农户,镇日里为着生计营营汲汲,奔波劳碌,大概也未必会觉得幸福…

她不否认自己是太过贪心,也知道自己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达成 。可在内心里,她总是存着一丝希望。她今日所做的种种,能让她有朝一日,可以过自己的悠闲日子。

隐约听到院外有敲门声。于清瑶翻个了身,却没有睁眼去看。只听得外间低声说话的两个丫头收了声,雪儿站起身来,当门而立,笑着问那正开门的婆子。

那婆子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又叫道:“雪儿姑娘,是二门上的花妈妈找你。”

“花妈妈?怎么不进来说话?”雪儿应着,忙快步跑了出去。过

了好一会我和,才转回来,满脸喜色地撩帘入内。

附在于清瑶耳边低声道:“姑娘,我哥哥回来了,今个儿下午到的,就托了人带话过来。”

原本还半眯着眼的于清瑶立刻翻身坐起。虽然隔着珠帘,瞥见柳絮有意无意地往屋里瞄来,却仍毫不避忌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雪儿往外瞥了一眼,迟疑了下还是道:“倒没让人再说什么,只说一切安好。我想,那差事,他总还是办成了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说…”压不下满心喜悦,脸上尽是欢欣之色。

于清瑶也知她这一个月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心里一直就没有踏实过。现在知道兄长办成了差事,自然心里开心。就是她,虽然早知陆初五必定能办好这桩差事,可不也是一直悬着一颗心吗?

抿唇浅笑,她也不避着柳絮,直接扬声把她唤进屋来,又特意示意她关上了门。

灯光下,她笑看着两个丫头神情各异的俏脸,抿唇浅笑:“柳絮,之前我也同你说了,让雪儿的哥哥帮我拿了些早年得的东西出去卖。这会儿,雪儿哥哥传进话来,说东西卖了。这几日总要想法子去见上一面才行,你也帮着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出门一趟。”

其实,若只是把钱拿回来,她是信得过雪儿的。可现在,她去另有事要吩咐陆初五去做,哪怕再能,也要想法子出去见一面才行。

她正沉吟,柳絮已经笑着道:“小姐难道忘了,之前在相国寺里那场普渡法事,可是没一直看着那些法师做完。如今法事做完了,总要去寺里拜谢那些法事,再在老侯爷灵位前多上一柱香吧?”

柳絮话音才落,雪儿已经拍着脑袋“啊”的一声:“这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柳絮聪明。”

柳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于清瑶笑看着柳絮,心道自己的眼光还是没有看错。这个柳絮的确是个能干的只可惜,她一心想着脱籍,要不然真能是她的好帮手。

觉察出于清瑶的目光,柳絮咬着唇,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于清瑶,沉声道:“小姐,您既然凡事不避着奴婢,一直以诚相待。那就容奴婢大胆,说些逾越的话…其实,这些话,我和雪儿已经私下里说过好几次了…”不顾雪儿的咳嗽,柳絮身子一矮,跪在她面前:“小姐,那日在相国寺之后,奴婢和雪儿就很担心…您也听到许妈妈说的那些话了,那位林公子他实在不是良配…”

“柳絮,”于清瑶低喝一声,缓了缓脸色才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我想得很清楚…先不说这些了。你的真心,我明白,可是这些话千万莫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句。”垂下头去,她牵起嘴角,笑了笑,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自己

笑得有些苦涩。

她不是懵懂的小女孩了,前世种种,虽然到最后心中只余下恨,可是于男女情事上却也是了解的。初嫁时,也不是没有过憧憬,也曾体会过一丝甜蜜,虽然只是短暂得让她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过。

她知道,自己对林华清隐约是有些好感的,不是对那个在人前浮夸的林公子,而是那个在月夜中,带着一丝淡淡忧悒,却又细心得远远避开,让她与无因独处的那个温善少年。可是,柳絮说得对,那个人未必会是良配。而且,勇义侯的水大概要比她们侯府中更深更混,她何苦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呢/?

收起心底那一抹怅然,于清瑶第二天就同田氏商量,想要再去相国寺一趟。只是除了柳絮说的理由外,她又笑着讨好:“大姐也将近临盆,女儿听说在观音大士座前,求的平安符对产妇很有好处,所以想着这回去,再为大姐也求上一道符。”

因着事涉于清琼,田氏自然不会为难她,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

出了侯府,进了相国寺,想法子甩开许妈妈,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这回,不好在相国寺中私会,而是约在了州桥附近的一家茶楼。

相国寺、州桥附近,虽不是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却也是极热闹。附近大大小小的店铺酒楼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自然没有人对她和雪儿二人多加注意。更何况戴着帷帽,掩了面目,于清瑶也不担心撞到熟人。

名唤“茗阁”的茶楼,就立在河边,隔着街,从楼上就能看到穿城而过的汴水。

因着时候尚早,茶楼里格外的清静。除了早候着的陆初五,三楼上,竟是没有什么人。

想是早就打点过了,茶博士上了茶,摆了果子、茶点,就悄悄退下,连带着,撵开几个想要跟上楼贩蜜饯的半大孩子。

默默坐在椅子上,于清瑶看似张望着楼上河道上悠悠而过的船只,实则却是一直看着陆初五。见他与那茶博士说笑,想是从前在京里也是惯常相见的,便是没深交,也一副交好的模样。就更觉得陆初五很有交际手腕。

仔细打量,虽然是刚从江南归来,可看起来并无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之色,反倒显得神采奕奕。比起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带着些无赖闲汉的慵懒模样,现在的陆初五更显精明能干之态。更像前世她所认识的那个陆大管事了。看来,江南之行,对陆初五大大有益。

虽然于清瑶没有说话,陆初五却主动先把一只匣子推到于清瑶面前:“小姐,这是我这次从江南带回来的钱,您点点看。”

于清瑶目光微闪,只是笑着向雪儿点点头。雪儿瞪了眼兄长,虽然颇怨自家兄长说话太随便,却还是开了匣子。

匣中放的,是一叠

银票,面额有大有小,小的是十两一张,大的百两一张,雪儿不过粗粗一看,就已经愣住。抿了抿唇,她咽了口唾沫,才回了于清瑶:“小姐,这里,少说也有三千两…”

三千两?于清瑶掀起眉来。这钱,比起她之前预想的可是多了些…

心念一转,她已经看着陆初五笑道:“看来,初五你这一趟江南之行没有白去,可是做了大生意?”

陆初五一愕,看看于清瑶,笑得灿烂,却又带有淡淡的矜持:“托小姐的福,小的卖了那些宝石后确实是用那个做本钱贩了次绸缎,就连小的,也跟着粘光小赚了一笔。”

于清瑶垂下眼帘,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陆初五问道:“我看,初五你很喜欢做生意,不知有没有兴趣与我做一笔大生意呢?”。.。

第五十六章 未雨筹谋皆为财

“大生意?”陆初五目光忽闪,笑了笑,却道:“小姐说笑了。陆某生来便是侯府的家生子,如今又是小姐的奴仆,有什么事,小姐尽管吩咐就是,说什么生意呢?”

于清瑶扬起眉,转目望向雪儿,忽然道:“雪儿,把你的荷包拿来。”

雪儿眨了下眼,虽有些奇怪,却还是解了腰上坠着的荷包。于清瑶接过荷包,用手一捏,就知里头除了常用的火折子外加几十枚制钱外,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是这只,要你贴身缝在小衣里的。”

于清瑶一说,雪儿的脸色就变了。张开嘴,欲言又止,她瞪了眼兄长,扭过身去,摸索半天,才拿出一只扁扁的荷包。

于清瑶笑着接过,打开来看,内里除了五张一两面额的银票外,就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纸。打开,正是陆初五的卖身契。

把卖身契推到陆初五的面前,于清瑶笑道:“这张卖身契,之前雪儿也应该拿给过你。那时候,你不肯收下。想来,现在也未必肯收的。”

陆初五沉默着,眼帘下垂,虽看似什么都没有看,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桌上那张发黄的卖身契上。

似乎是没有留意到陆初五的目光,于清瑶手指一动,拈起手边的卖身契,笑睨着抬头望她的陆初五。也不说话,手中的卖身契凑近打着的火折子。火苗一亮,卖身契立刻就燃了起来。

“小姐…”雪儿怔怔地望着于清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于清瑶却只是看着陆初五,微笑着,“初五,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生意了吧?”

陆初五垂着眼帘,看着自于清瑶手中飘落于地的灰烬,半晌都没有说话。虽然面无异色,可那忽闪的眼神中,却分明是难压心中激荡。

于清瑶也没有立刻追问着,只是望着陆初五微笑。她能体会出陆初五那份激动,虽然不尽相同,可大概也和她重生一样,觉得自一场噩梦中醒来。

过了很久,陆初五才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微的沙哑:“于小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好了。”

听了他的称呼,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深,“初五,我对你此次江南之行所发生的事很有兴趣。依我之前推断,那些宝石能卖到两千两银子已经是很好了。不知,初五之后又做了什么生意,看起来获得颇丰啊”

陆初五沉默了下,才淡淡道:“江南富庶,那些宝石卖的价格比小姐预想中还要高一些。当时一块卖了两千三百两银子。因为之前小姐说过,不要直接带着银子回京,所以我就在苏州进了一批‘水碧天青’的料子,贩到山西,从中赚了四百两银子…”

说得简单,轻描淡写,就把离京一个月的历程说完了,可从陆初五的神情间,于清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