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陆初五对这一趟江南之行很是得意。

“世人都道江南富庶,把河东一带看作贫脊之地,却不知河东的盐商、茶铁商人也最是有钱…”于清瑶淡淡说着,看着愕然看她的陆初五,笑问:“潞州的彩轴最是漂亮,不知你有没有买上一两件回来做贽?”

敛去惊讶之色,陆初五虽然神情未变,可态度却添了几分恭敬:“还真是让小姐猜中了,这次我倒真是带了几件小玩意儿,只是怕入不得小姐的眼。”说着话,他已提起原先放在桌下的盒子:“东西虽然小,可也是小的一片心意,还望小心莫要见笑。”

的确是小玩意儿,盒子里放的彩瓷,是两对小人。两男两女,男的牵着一头牛,女的广袖轻舒,分明就是牛郎和织女。从姿态看,倒不过是平常,可是这瓷人身上的轴色,却极是漂亮。红绿相衬,红的艳,绿的媚,捧在掌心,迎着光,竟似宝石般闪着耀眼的光。

别说雪儿看得眼睛发亮,就是也算见过世面的于清瑶也不由得一声轻赞。

知道这小人必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于清瑶笑着把盒子递给雪儿,“瞧你多有福气,有个这样惦记你的好哥哥。”这话,却是发自肺腑,如果她的兄长也能这样待她,她又何至于落到前世那些惨境。更不会连累了雪儿…

她垂下眼帘,小心掩去那一丝黯然。虽然近来她感慨前世的时候越来越少,却仍不希望被人觉察出她的黯然。不过,这会儿,在雅室中的三人,却也没有谁会留意她。

虽然每次相见交流甚少,可陆氏兄妹的感情却极好。这会儿雪儿捧着手中的小人,喜上眉稍,满心满眼尽是笑意。而一直望着她的陆初五也是嘴角噙着微笑,一直没有从小妹的脸上移开过目光。好像只是这样看着雪儿,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

于清瑶抿着唇,也不急着再和陆初五说话,只是那样浅浅的笑着。听到雪儿笑着赞这彩瓷人的漂亮:“这样漂亮的颜色,看起来比那些个金银首饰还漂亮,要是能做成珠子串成手链戴一定好看…”

心中微动,于清瑶抬眼看看雪儿,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用瓷珠做成手链之前还真没有看到哪家小姐戴过。可是,这样玲珑可爱的彩瓷,年轻女孩子都一定很喜欢吧?看雪儿就知道了…

她正在心里想着这事儿,陆初五已经低咳一声。终于还是把目光移到于清瑶身上,“小姐,还未知小姐所说的生意究竟是…”

于清瑶一笑,虽不显得意之色,可心里却也隐隐有淡淡的喜悦。只是想想,隐隐又觉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外表仍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少女,可到底是历过世事的人,却还为这样小事而窃喜,实在是太…

赧地笑了笑,她才抬起头望着陆初五,沉声道:“江南盛产丝绸,各大绸缎庄每年都会出不少新式布料,颜色上更是几乎月月除陈出新,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水碧天青’色,就是苏州杜氏去岁所出的一种新布料。其色清艳,两种颜色斑驳相杂,有如春水般柔媚,又似初夏雨后晴天之色。所以,这款布料一面世,就风靡江南。虽然因为这种颜色,被宫中嫌色媚,太过轻浮,而未能在去岁的贡布中争得一席之地。可宫中嫔妃却多有托人在外购买,让京中贵妇也视这‘水碧天青’色为美…”

她的声音缓了一缓,在陆初五疑惑不解地望她时,才淡淡道:“如果我说,我有这‘水碧天青’的配方,你觉得如何?”

陆初五“啊”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话。不是怀疑于清瑶说话的真实性,可是,一个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知道山西盐商富庶,知道水碧天青色,也便罢了,怎么可能还会知道水碧天青色的配方呢?如果侯府中有人知道,怕是早就在京中自己开了印染坊了,又怎么会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呢?

想笑着敷衍两句,可看看于清瑶的神情,他又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或许,这位二小姐说的都是真的…细想想这两个月的遭遇,陆初五垂下眼帘,想了想才抬起头望着于清瑶,沉声道:“小姐虽然把那张卖身契烧了,还了陆某的自由之身。可这份恩情,陆某铭记于心。且不说小姐说的什么生意,如果小姐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陆某愿效犬马之劳。”

于清瑶闻言,立刻笑了起来:“不必说什么大恩之类的话,我不愿意挟恩相胁,更不相信恩情…再重的恩,也有还清的时候…”缓了缓,她温言道:“我与雪儿主仆多年,情同姐妹,也是多赖她,我才有今日…”

没有想到于清瑶竟对她的评价这样高,雪儿涨红了脸,讪讪地低唤着“小姐”。于清瑶却只是对着她摆摆手,仍同陆初五说道:“不过,我与雪儿的事,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我现在要同你说的,与此无关。”

见陆初五沉吟片刻后笑着点头。她便也笑起来:“我知道你也不是个愿意贫困一生的人。可是,在京中想做些什么生意,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这次你赚了些小钱,可别说做大生意,怕是别盘个像样点的铺子,都不成。初五,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虽然没有行及冠礼,可是终究还是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且不说雪儿,要靠你为她筹谋,你自己也总要成家生子的吧?想要过得幸福,又有何处不需要钱呢?”

声音稍顿,她睨了眼陆初五的表情,才继续道:“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只看你要不要、肯不肯伸手抓住它…钱与配

方,我有而你,有头脑,有精力,还有灵活的手腕,我相信你一定能经营好我——们的染坊的…”

望着现出动容之色的陆初五,于清瑶又道:“你不是在为我办差,我也不会给你工钱。可是,我不要你出一文钱,只要你答应管理这间染坊,我就给你两成干股。初五,是不是要自己做老板,选择权就在你…”

雪儿听得心跳加快,不等兄长说话,已经急着叫道:“小姐,这怎么使得…”

“雪儿,你不要说话,这件事,由你哥哥自己做主。”于清瑶静静地望着陆初五,沉声问道:“陆初五,你敢不敢博这一注?”。.。

第五十七章 再重逢与谁是缘

离开茶楼时,天已近正午。想到相国寺中,柳絮还不知是怎样拖住许妈**,于清瑶也有些着急。匆匆唤了雪儿就往前面集市前的车马店行去。可走了几步,才觉察出身后的雪儿根本没有跟上来。

“雪儿?”回过头去,她看着抱着盒子,仍有些漫不经心的雪儿,无奈摇头。自打她说出和陆初五合伙做生意,又粗粗定下了契约后,雪儿就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和陆初五告辞时,她也是瞅着自家哥哥,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什么话憋在心里不知该怎么说似的。

“雪儿,”又唤了一声,于清瑶回过身,笑着拉了她,淡淡道:“如今我与你家哥哥合伙做生意,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我,都是好事,怎么你都不笑呢?”

站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周遭人来人往,喧闹非常,雪儿却仍觉恍如梦中。怔怔地望着于清瑶,她涩声问着:“小姐,你真要我哥哥做老板?”

在于清瑶笑着点头后,她仍没露出半分欢喜之色,反倒有些怯色:“小姐,虽然奴婢侍候您也有六、七年了,可是,也不过就是尽了些下人的本分…小姐现在这样待我,我实在是…”哽咽了声,她定定地望着于清瑶,脸上现出羞愧之色。

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清瑶不由微笑。左右看过,她拉着雪儿就往旁边让去。抬起眼,随意扫过,却无意中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目光微闪,虽然戴着帷帽,于清瑶却还是低下头去。只拉着雪儿拐到旁边的巷口。

“雪儿,”她拉着雪儿的手,柔声安抚:“我说与你情同姐妹,不是浑说出来哄你的。这样的话,哄人一次也罢了,难道还能一直哄人吗?收买人心的事,我未必不会做,可是不会对你。你看,我何曾同柳絮说过情同姐妹四个字?”

见雪儿眨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清瑶不由微笑。自她重生以来,一心只想回报雪儿前世的情意,对她太过热情。雪儿也只是满心欢喜的模样,不曾显出别的心思来,却原来早在心里揣摩过无数次。

这傻丫头,哪里知道她之所以对她这样好,不是因着过去那六、七年的相伴,而是为了这一世不会再出现的那五年相依为命,还有那为她…

“总之,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雪儿,我要你记住,只要你不负我,我一世都会把你看作是好姐妹…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可是将来…”

“小姐,”声音有些发颤,打断她的雪儿眼里滚着泪花,“小姐,我从前只以为我这一生也就是那样了…侍侯着小姐,看着自家哥哥混沌度日,每日里只怕他有一天闯下大祸,或是被催赌债的…到最后嫁个府里的小厮,做个管事媳妇,生几个还是奴仆的子女。到老了,大概也就像许妈妈那样成了惹人厌的模样…小姐…”

她说着话,身子就要一矮,虽然被于清瑶硬拉住,却仍哽咽着道:“现在看到我哥哥能这么出息, 脱了贱籍,还能跟着小姐做生意,就连我,以后也可能…小姐,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会用心侍侯小姐,好好回报小姐…”

“傻丫头,说这个做什么呢?”爱怜地抚着她的头,于清瑶心底暗暗道:你不知道,该回报的人是我才对呢

执手相看,主仆二人眼中都有淡淡的泪光,只是四目相对,却又都笑了起来。拈着手帕轻轻拭着雪儿的眼角,于清瑶淡淡道:“快莫让人笑话了…柳絮想来也等及了。”

被她一说,雪儿也不好意思起来,夹紧腋窝的盒子,她刚一转身,却冷不防被迎上冲来的人猛地撞上。

吃痛之下,雪儿一声惊呼,正要喝骂,可抬头才发现撞她的人是一个面色狠厉的汉子。心头一惊,她还未醒过神来,那汉子已经一抬手,推在她的肩上。

落后雪儿一步的于清瑶看得分明,心头大震,可是她才上前一步,已有人在后拧住她的胳膊。一只满是手毛的手自后颈横过来,生生地捂住她的脚。于清瑶惊恐地瞪大了眼,在对面那壮汉用力把雪儿推进巷子的同时,也被身后的人拖进巷子。

不知是哪家商户的后巷,目光一扫,于清瑶已发觉这条巷子是条死胡同。在巷子深处堆着垃圾,几只野狗,正埋头其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呲牙看了两眼,却又低下头继续在那垃圾堆里翻找着…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汉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于清瑶很快就静了下来。虽然当着雪儿的面使用异能可能有些危险,可是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这两个家伙…

可能是因为没有遭到反抗,两个汉子挟持着她们进了死巷后,就放松了手。还不等于清瑶和雪儿喝问,抓着雪儿的汉子已经劈手夺过雪儿手中的盒子。

雪儿一声惊呼,身形还未动,已经被那蓄着浓胡重须的汉子用刀逼住:“小姑娘,钱可没命重要你别犯傻啊”被他一吓,雪儿也愣住了,傻在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是于清瑶,捂着她嘴的人一松手,她就平声道:“两位若是求财,我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给你们,这位好汉,莫要用刀吓我那丫头。”

她这一说话,拿刀逼着雪儿的胡须男倒笑了:“小娘子倒是好胆色放心,咱们兄弟不会伤人,求财而已…”说话间,他手中的盒子已经打开了。看清盒子里的东西,说话的汉子,脸都绿了。

狠狠地把手里的盒子甩出去。盒中瓷人飞出,砸在墙上,碎成几块,看得雪儿不由一声低呼。

因为这一声低呼,胡须男猛地扭头,一把揪住雪儿的衣领,恨声喝道:“钱呢?钱到哪儿去了?”

雪儿吓得舌头都打结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于清瑶却是面色立刻沉了下去。这两个,若是寻常小贼,又怎么敢在青天白日下,就把她们劫到死巷来?而且,还这么肯定她们手里是有钱的…

心中惊疑不定,可面上却仍是镇定如常。于清瑶轻咳一声:“这位好汉,你若要钱,只管冲着我要,何苦为难我的丫头呢?”那汉子还没回过头来,她已经看着抓着她手臂的圆脸汉子:“这位,可否放开手,让我拿一下钱…”

圆脸汉子怔了怔,看看同伴,才放开手,仍不忘警告道:“你不要耍花样儿老子可不像我大哥那么好惹…”

于清瑶垂下眼帘,解下腰上的荷包,也不数,直接就丢了过去。

接过荷包,胡须男打开,只看了一眼,就破口大骂:“你个贱人不是告诉你不要耍花样了吗?拿这么几两银子来唬弄老子…”

于清瑶也不慌,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两位,总不会以为我们这样的女子上街,还会带着几十两银子吧?”

她的话音才落,在她身边的圆脸汉子已经吼起来:“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刚才是和那个姓陆的见面一出来就捧着他的盒子,他还不是把钱给了你们又能到哪儿去了?”

果然是这样…

于清瑶垂下眼帘,只淡淡道:“两位大概是误会了。我不过是陪丫鬟来探望她家兄长,这盒子里的小瓷人,就是她哥哥送的礼物。至于什么钱,我们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胡须男冷笑:“我们兄弟从山西一路跟着他到京的,这小子奸猾似狐,这一路上就没和镖师分开过,连睡觉上茅房都非要一道。我就不信,他和自己的妹子什么都没有说…”说着话,他手中的刀又逼上了雪儿的脖子。吓得雪儿直哭。只是,虽然眼泪直在打转,却仍是咬着嘴唇不吭声。被连推了两下,才尖叫道:“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不要逼她,有什么事来问我好了”虽然倚仗着身具异能,可看到雪儿的脖子上已经渗出血丝,于清瑶还是怕了。

她这一叫,胡须男立刻把头转向她。目光之阴狠,让于清瑶不自觉地为之一颤。可看到胡须男果然转向她,却又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只要雪儿…

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眼睛就眯了起来。眼看着雪儿悄悄往巷口蹭,她不敢声张,只一个劲地和那胡须男说话。只可惜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胡须男已经觉察出不对头。猛地一回头,不禁断喝一声,大步追上。

雪儿更慌,拔腿就跑,同时大叫起来:“救命救命…”才喊了几句,就被胡须男一脚绊倒。眼见胡须男举刀就刺,于清瑶也骇得大叫:“不要”胡须男手中动作一僵,却还是刺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手横伸而出,紧紧地抓住胡须男手中的刀。

一个慵懒的声音淡淡笑问:“呦,好热闹啊这都是做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 暴风雨前那一线蛛丝

惊魂未定,可是看清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于清瑶不禁喜形于色。

眼见郭可安捏住胡须男的手,阻止了胡须男伤害雪儿,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只是脚步才动,就意识到不对。只是,想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圆脸大汉一把揪住于清瑶,机灵地用她挡在前面。瞪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程咬金,大声呼喝着:“哪来的臭小子非要来管爷们的闲事你们,快点放开我大哥,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歪着脑袋,笑睨着他,闲站在一旁抱着肩膀的林华清,比起露出紧张之色的郭可安,悠闲得令人发指。可是,哪怕于清瑶已经用不善的眼神瞥他,林华清脸上却仍带着笑。

“老兄,看你也是身强力壮的,做什么不好呢?哪怕是从军,都比现在做强人好吧?再说了,你现在这算什么?调戏良家妇女?难道你不知道,这种事,只有我才能做吗?”在两个女子的怒视中,林华清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虽然,这种没品的事,我是不屑做的。但是,也不能让你抢着做了——是不是?”

被他绕得头发晕的圆脸汉子眨巴着眼,想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挑起眉,破口大骂:“谁和你这小白脸说话那头的…好汉你快点放开我大哥,可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哦”

虽然头脑比不上大哥,可是他也算是看出来了。突然跑出来英雄救美的两个人里,这个说起话来绕得他头疼的小白脸,根本就不足惧。反倒是那个扭着大哥手腕,直接按倒在地的少年,才是个厉害的主儿。

被郭可安硬生重按在地上的胡须男,咧着嘴,好容易抬起半张脸。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额上尽是冷汗,看着郭可安的眼神少了许多凶狠之色。“这位好汉,咱们兄弟今天算是认栽。我服你只要你放了咱们兄弟,我保证,以后绝不再为难这两位姑娘…”

“你和我谈条件?”郭可安掀起眉,看似普通的面容忽然笼上一层煞气,没见怎么用力,胡须男就已经疼得脸都扭曲了。

“好汉,好汉…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为自己多树敌呢?”胡须男嘶声叫着。

圆脸汉子立刻勒着于清瑶的脖子,在雪儿的尖叫声里,大声威胁道:“咱们兄弟敬你是条好汉,才这样好言商量,你要是再不给面子,我可真就捅下去了”

抬起头,望着圆脸汉子,郭可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虽然这样,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神,可莫名的,却让人觉得危险。

于清瑶之前从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如今乍一看,心里一震,忍不住想:果然是将门虎子。怪不得后来成了军中新贵,武耀大周。

只是,欣赏归欣赏,现在身处危险之中的却是她。她可不想因为郭可安的忌恶如仇,让她承受痛苦。

眼珠打转,她的目光扫过正夹着尾巴,贴着墙边要溜出巷子的野狗身上。如果郭可安靠不住的话,那她要不要…

手下意识地抓住圆脸汉子的手臂,看似惶惑,可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故意抓住他的。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她不只能控制人,还能控制动物就好了…

于清瑶还在胡思乱想着,那头的郭可安已经沉声喝道:“华清说得好像你们这样身强力壮,却不思报国,反倒为祸乡间。更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天之脚下,行如此恶事,这等恶贼,留来何用?”

胡须男挣扎着,想要分辨。郭可安却一声断喝,随手把他往地上一丢。同时,掌并如刀,利落地斩下,一掌就劈在胡须男的后颈,胡须男连哼都没哼出半声,人已经倒在地上。

圆脸汉子大惊,眼见郭可安一步步逼近,逐把心一横,手臂微抬,就要往于清瑶脖子上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郭可安脚下一弹,身形似箭,竟在瞬间就窜至圆脸汉子面前,五指如同鹰爪般钳住圆脸汉子的手。

与此同时,于清瑶发出一声尖叫。尖利的叫声,直要刺破耳膜,无论是郭可安还是圆脸汉子都为之一惊。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随着于清瑶的一声尖叫,异变突起。原本夹着尾巴想要悄悄溜出巷子的那条野狗,不知怎么的,突然暴起,恶狠狠地扑向那圆脸汉子,重重地一口咬在圆脸汉子腿上。

圆脸汉子一声厉叫,哪里还顾得上于清瑶。此刻,圆脸汉子的手被郭可安紧紧抓住,就连动手打那条野狗都做不到。只能一个劲地跳着脚,嘴里乱糟糟地骂着:“死狗还不放、松口…老子杀了你这条死狗…”

被眼前的异变闹得也有些乱了手脚。郭可安怔了一会儿,才撒开手,顺手夺下圆脸汉子手中的刀。有些傻傻地退开一步,小心护在于清瑶身前。

因为一直呆看着那圆脸汉子,和那条奇怪的,异常坚持,竟是死咬着圆脸汉子,任他怎么打都不敢撒手的野狗,郭可安就没有留意到在他身后,于清瑶的眼眸中闪烁着奇怪的光彩。

她根本就没有碰到过那只狗,甚至都没有盯着它的眼睛…

于清瑶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这才醒过神来。急着叫道:“郭公子,你不是想要看着这恶贼杀了那条狗吧?”

“可是…那是只疯狗啊”讪讪地摸着头,郭可安回过头去,见于清瑶皱着眉,眼睛一直盯着那只狗,竟是十足担心的模样。心中一动,他抿唇微笑,也不再坚持,跃过去一掌劈晕那圆脸汉子。

只是,眼看着圆脸汉子已经倒地,却仍死也不松口,从合不上的嘴角直流血水的野狗,郭可安忍不住心里发怵,哪怕再胆大,却还是不愿意靠近那条疯狗。正在揣摩要怎么处置这条疯狗时,突觉身后有人靠近。

回头看着走近的于清瑶,他忙阻止道:“于小姐,小心疯狗伤人…”

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于清瑶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条疯狗,低声道:“我总觉得,它是想救我…”

郭可安掀起眉,失笑出声,又不好意思说于清瑶想得太多。只能立在于清瑶身边,以防那只野狗真的暴起伤人。

可说来也奇。于清瑶渐渐靠近,那条野狗察觉出,就抬起头来。虽然仍是不肯松口,却从牙缝里呲出威胁的呜咽声。可就在于清瑶伸出手,低声说着:“乖狗狗,已经够了,那恶人已经威胁不到别人了…恶人的肉一点都不好吃”时,那只野狗,居然真地松了口,舔了舔还带着血水的嘴巴,小心翼翼靠近。在避过郭可安后,就彻底放松了警惕,似乎讨好地低叫着,却又不像别的狗一样,直接扑到人身上,而是低下头,用头轻轻蹭着于清瑶的脚。

于清瑶微微一笑,就那样毫不在意地蹲下身,轻轻地抚弄着那只野狗脏兮兮的皮毛,倒好像在她掌下的不是一只野狗,而是那种常被贵妇抱在怀里把玩的名种犬。

甚至在雪儿低叫着,担忧地跑来时,抬头笑着道:“你看,这只狗多通人性可能连它也知道谁好谁坏…”

雪儿眨着眼,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角瞥见那只野狗还带着血渍的嘴角,她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于清瑶也不理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那只狗,心里模糊地想:总要想法子把它带回去。只不知,她要是带回一只狗,会不会惹母亲不悦…

扫过正走近她的黑底靴,于清瑶垂下眼帘,没有抬头。直到那双黑底靴停在她的眼前,接着,靴子的主子也蹲下身时,她才抬眼看去。

目光一对,林华清冲着她灿然一笑,平声道:“如果于小姐是想找人帮你养着这条狗,我倒是可以代劳。”他伸出手,刚要摸那只狗,狗儿就猛地扭头,发出一声威胁似的轻吠。

“嘘…”缩回手,林华清笑得越发灿烂:“这只狗还真是特别喜欢美女啊居然只听于小姐一个人的话我从前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异事…”

于清瑶目光微闪,隐约觉得林华清话里有话,却到底还是压下心中的惊惧,只是淡淡道:“或许,是因为我不像别人一样嫌它丑怪吧”

轻轻抚弄着狗儿已经有些看不出本来毛色的皮毛,于清瑶想了想,还是恳切地道:“林公子如果愿意,还请帮我照顾这条狗些时日,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想法子带它走…”

见林华清只是微笑,于清瑶放下心来:“我想,就叫它作‘幸运’吧就像…”我一样。

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她站起身,笑着道谢。郭可安倒没什么,只是温善地笑。可林华清却是掀起眉来,笑道:“其实,我倒觉得于小姐这‘无枉之灾’也不算冤枉,如果刚才你不是一看到咱们就立刻转身就走,大概也不会碰到现在这样的事了吧?”

于清瑶一怔,旋即笑起来:“看来,刚才为那只狗儿取名字,还真是没有取错。是我幸运,才得以脱险…只不知,两位公子要如何处置这两个贼人?”。.。

第五十九章 心生七窍未必讨人喜

“如何处置?这样的恶贼,自然不能放过当然是要送到京兆府衙门了…嗯,可能还要麻烦于小姐也去衙门一趟,指认这两个恶贼了…”郭可安生来正直,一番话也说得正义凛然,衬着他那副英武的面容,更显气派十足。

可就是太过正义凛然了,生来心眼儿直,哪里儿会去思虑小女子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哪怕是于清瑶垂下眼帘,现出委屈之色。雪儿也是一脸苦色地看他。郭可安也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已经得罪了人。

站在一旁的林华清却是微微一笑,轻咳一声,打断郭可安的话。

“可安,于小姐乃闺阁女子,像衙门那种腌臜之地,怎么能去呢?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你自叫人绑了这两个恶贼,亲自送去京兆府衙门。就凭着你郭少将军的名头,哪声见不着苦主,难道那些捕头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微笑着,林华清好像没有看到郭可安怪怪的眼神,只是冲着露出喜色的雪儿微笑点头。

“至于于小姐,便由我亲自护送回去。虽说我一介儒生,可是这京里,想来还没有什么人不开眼的来找我的麻烦”

被他一语点破,郭可安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处理方法,是有些不妥。有些尴尬地向于清瑶笑笑,他又扭头瞪向林华清,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眉毛却是一掀一掀的。

虽然看不清两个人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可从于清瑶这个角度看,却是看得清林华清那略带得意的笑容。暗觉好笑,眼看着两个少年往巷外走了几步,自去说话。她不由抿唇浅笑。

手臂一紧,她笑看着神情紧张,拿着刚捡起盒子的雪儿,笑容更盛。看她这样子,倒好像随时都要再给晕过去的两个恶汉来上一下子。

“不用这么紧张,幸运会保护我们的。”她微笑着,又低下头笑看着那只看起来乖顺无比的野狗:“是不是,幸运。”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幸运“汪汪”叫了两声,竟是往前一窜,直接护在了两人身前。

雪儿看得目瞪口呆,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喟出声。

于清瑶笑笑,转目望向正在说话的郭可安和林华清。心里暗道:不知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心念一转,她只觉耳朵一热,竟是突然听到郭可安的声音:“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啊?臭小子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儿吧?”

只是一句。听得这一句清楚得仿佛她就站在身边听到的声音,于清瑶心头一震,就立刻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这样的——耳聪目明起来?

咽了下唾液,于清瑶有意识地去听。却再不像刚才一样听得那么清楚,只断断续续地听到林华清在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我不会…就是…也会让你知道的”

皱起眉,于清瑶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时。或许,她这新发现的异能也要多加运用,才能真的运用自如。只不知,会不会有一天,真成了传说中的“顺风耳”?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低笑出声。看雪儿抬眼看来,她也不多做解释。只看着她微笑。

这时候,林华清也已经转了回来,笑着施了一礼,道:“于小姐,咱们就先走吧可安自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的。嗯,这只狗就先留在这儿,可安会叫人送回我家中的…”

于清瑶点点头,摸摸那只狗,无声地在心中低语:“乖乖留在这儿,听这两个人的话,我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歪着脑袋,幸运眨了眨眼,发出一声呜咽,却到底还是在跟了两步后停在了原地。

林华清冷眼瞥过,眼神更显深沉。

“野狗不比家犬,不是圈养的,常年这么争斗过来的,凶残暴烈至极。有些野狗,甚至还敢和狼咆哮争斗,可不是那么好驯养的。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像于小姐这样的,几句话,就能把一条野狗训得服服帖帖的呢”

穿过人群,于清瑶扭头瞥着林华清,声音淡淡的,却半分不让:“林公子,这样的话您刚才就说过了。我怎么觉得,您这话有些话里有话呢?”

眼角瞥过在落后半步,垂下眼帘,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雪儿,于清瑶笑道:“虽然林公子素来不是个爽快的,可我总以为,公子也不该是那些说话遮遮掩掩的人啊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是公子不可以直说的呢?”

失笑出声,林华清也不再遮掩,果真直接笑道:“于小姐这样说,我可就直说了还是当初我问的那事,无因大事说的那个…你难不成,是能控制那些动物?就像唐人笔记里说的那种御兽?”

“什么御兽?”于清瑶笑着,一脸的无知:“对不住林公子了,唐人的笔记,小女子没看过,实在不知道你的是什么…”声音稍顿,她抿紧了唇,终于还是淡淡道:“公子为什么总是纠结在无因大师说过的话上呢?难道,公子希望我落得和令堂一样的惨剧?”

林华清一怔,连脚步也为之一顿。转过头去,他望着同样停下脚步的于清瑶,怔忡数息,忽然就笑了起来。

长街之上,两人相对而立。身边,人来人往,喧哗无比,可是恍惚里,却有种时光就此停顿,两人在这长街上静止成石的错觉。

林华清微笑着,望着于清瑶,淡淡的:“原来,于小姐是知道的了。”

“偶尔听家中下人讲过…”于清瑶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神情姿态也是平静如常,可是心里却到底有些内疚忐忑。

对于林华清而言,或许,那样的过去是不容人碰触的禁忌。可是,她不能任他这样纠缠下去。这个少年太过聪明,哪怕只是一个不明显的细微之处,都会让他起疑。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事…

目光定在于清瑶戴着帷帽,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林华清忽然低下头,静默了片刻,他又举步而行。走了几步后,才偏过脸看跟上来的于清瑶。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说我娘是妖精母亲这样说,下人这样说,姨娘们也是,就连我爹——那么疼我娘的爹爹也这样说…”林华清的声音很低,在这喧哗的大街上,近似耳语,几乎让人听不清,可是偏偏,于清瑶却听得清清楚楚。

侧过头去,她默默望着林华清,却没有应声。

不是在安静无人之处,也不是在宁静的夜里,林华清在这喧哗无比的长街之上,低声说着那些痛心的过往。或许,他原本根本就不是想说给她听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可能什么都记不清了。可是,我记得的。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他们惶恐的样子,还有那些尖利的喝骂与责问…爹问:你怎么敢这样用妖术迷惑我?怎么敢?”

合了下眼,林华清无声地笑着:“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能用妖术迷惑人的妖魔鬼怪呢?有一本唐人笔记,叫《酉阳杂俎》,是唐朝一位名士段成式所著。这个人,是晚唐时,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因为三人都在家族中排名十六,还有‘文坛三十六’之称。可是,偏偏,这位大才子,在唐朝众才子之中独辟蹊径,不写诗赋,而是写了这本记录怪事异闻的杂记。鬼怪精灵,妖魔灵魅,恐怖怪异之极…在此之外,也还有很多笔记,也记了这样的事…所以,我一直都相信,这世上应该是真的有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妖魔鬼怪的…”

他幽幽笑着:“我不害怕妖魔,不像那些人,半夜里听到敲门也怕是鬼…或许听来很古怪,可我一直在期待着能亲眼见到…于小姐,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出那些笔记里、传说里说的事情,我不会怕的”

瞥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转过头去,望着渐近的相国寺山门。嘴角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默片刻,她才回眸望着林华清。淡淡道:“林公子,从前,我总觉得有些人被喜欢、被宠爱,是因为他们聪明。可是,现在我知道,想要被人喜欢,不仅仅是聪明就可以的…”

自嘲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的感慨对林华清而言,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却仍然继续道:“有时候,心生七窍,也未必会让人喜欢的。林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收回目光,没有再看林华清,只是笑道:“太过执着,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如果我是你,不会期待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倒不如,抓着现下一切能抓在手上的才是正经事…”

也不等林华清答话,她举步向前,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上一眼。隐约的,听到一声叹息。只是,那叹息声太过飘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身边,雪儿不知为什么,竟低声抱怨:“好好的瓷人都被摔坏了…”

微笑,于清瑶欣慰地回眸看着现出紧张之色的丫头。只是笑着伸手抚着她额前的碎发。

“不要伤心了。你不是听到我和你哥哥说,去长治订一批彩瓷珠回来串成手链或珠花来卖吗?到时候,随你挑多少都好,就算你哥哥赔你的礼物…雪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补偿的…”她微笑着,低声呢喃:“哪怕是心破碎了,都会渐渐补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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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先开花后结子

借着田氏笃信佛教的光,于清瑶才得以能用往相国寺进香做借口,偷溜出安乐侯府。

为了表明自己是真的也信了佛,于清瑶特意用簪花小楷抄了一部《药师经》。又特意供在田氏在府中设的佛堂中,念了千遍《药师经》,才捧了去送给田氏。

她这番做为,自有人悄悄告诉了田氏。所以接过佛经时,田氏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又赞了她几句“难得用心,以后也要好好供佛”之类的话。

只是翻看几页,又听到沈盈盈夸赞“这字写得快要及上大小姐”了时,脸觉了几分。

虽然不喜沈盈盈这看似无心,却总在拿她和于清琼对比的行为,可当着田氏的面,于清瑶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只笑着话题拉远了:“算算日子,大概下月初姐姐也就该生了。母亲还是第一次抱外孙,这是大大的喜事啊只盼着我为姐姐求的平安符,能护着姐姐母子平安。”

有些不好意思地召过柳絮,于清瑶虽然面露羞意,却还是把做好的婴儿衣物奉上。“女儿的手艺不成,不过料子却是选的最好的细棉,又柔软又吸汗,算是我这个姨娘尽一片心意。母亲派人给姐姐送补品时,还请一道捎过去。”

田氏微微一笑,示意锦葵收下。沈盈盈却抢先打开包裹,顺手拎出一件衣服,比划着:“真是小,看到这衣裳,我就想起平哥儿他们刚出生时的样子,小猫一样大的孩子,现在也满地乱跑了…”

又看那小被:“唉哟,这十子纳福图绣得也好,虽然不如锦屏姑娘的百子图,可是看这面容,个个都栩栩如生。”

“嫂嫂太夸奖了,我的绣活怎么及得上锦屏姐姐呢?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抬眼瞥了眼沈盈盈,于清瑶暗自皱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沈盈盈呆在内宅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从前,每次请过安过,她不是都回到自己院里去算帐理财吗?偶尔,还会出行去视察娘家转给她的几间铺子。每次从铺子里回来,心情大好,还会和她们提起铺子里的新鲜事。可是最近,真的好像没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