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登场,丝竹鼓乐大作,大厅里尽是欢声笑语,倒没什么人留意到她二人的低语。就是林华清,也一直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没有回头看过她们。

心中稍定,于清瑶转过头,望着舞台。此时舞台上表演的并不是久富盛名的胭脂姑娘,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唱的是一首新词,声调婉转,情真意切,竟不比侯府中养着的歌伎唱得差。只是,唱到最后,敛声收息,台下看客,楼上雅室豪客,纷纷丢上赏银时,这容貌秀美的女子眼泪流转,媚眼乱抛,那立现的妩媚轻浮,立刻让人觉得流于粗俗。

牵起嘴角,看着因那女子媚眼乱飞而更显疯狂的男人们,于清瑶眼中难掩轻蔑之意。

可巧,林华清转过头来,看见于清瑶的目光,立刻笑起来:“马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像你这样,美色当前,犹效处子,这样坐怀不乱,全无激情,那还来这里做什么呢?”

好像没有看到于清瑶皱眉似的,他把身子往于清瑶这边凑了凑,歪着脑袋,笑着低语:“静夜不静,君心就更不当静了…马公子,你放心,一会儿我介绍个温柔多情的美女…”

“不必了…”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生硬,于清瑶轻咳一声,淡淡道:“林公子不必为我操心了。我此来,不过是见识见识,至于那种事,还是免了…”

虽这具身体仍是处子,可到底前世是经历过的,于清瑶才能神情平淡地把话说完。反倒是她身边的雪儿,光是听都把头垂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说得冷淡,可林华清却好似根本没感觉,只是笑着:“马公子是看不起这些女子?还是早有心仪之人?”

皱了皱眉,于清瑶淡淡道:“林公子所言不错,我正是有心仪之人。家中早为我安排了亲事,我万万不能对不起家中娇妻…”

林华清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笑着转过头去,他静了片刻,才淡淡道:“马公子说得不错,家有娇妻,自然是不能对不住她了…不过,便是不…同这些姑娘喝喝酒,说说话,听听她们唱唱小曲,也是件赏心乐事…”

“是吗?”于清瑶嘴角一撇,忍不住笑道:“想来林公子就是如此这般,才让这些女子这般神魂颠倒吧?”话才出口,她就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个耳光。

可不想林华清竟是立刻笑着答道:“马公子说得不错,若我也似其他那些人那样只恋她们的美色,那这些女子怕就不会这样待我了…”

目光忽闪,于清瑶心里掠过一抹古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

抬起头,她望过去,目光正和林华清对上…

第九十一章之地一场闹剧

四目相对,于清瑶不由得一怔。眨了下眼,她望着面前那双明静如水、柔若月华的眼眸,有刹那的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又置身于那座古刹之中,清风明月,人淡如菊…

她曾经见过他这样认真的神情,只在那个夜晚,还是一闪而逝。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到同样的眼神,居然竟这样触动了她的心…

那个传遍京师的风流子弟,那个自称情圣的少年,到底和那些女子是怎样的相处?为什么,竟突然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来…

“啊,胭脂姑娘出来了…”一声欢叫,惊醒了尚在发呆的于清瑶。

飞快地转开目光,又忍不住瞥了眼林华清。不知是在想着什么,林华清正抿唇浅笑。于清瑶心中暗恼,自觉失态,忍不住一抖手中的折扇,借着折扇狠狠瞪了眼林华清。

忽然之间,她有种古怪的感觉:原来,手中持柄折扇,也是有这许多好处的,遮拦表情,掩饰自己,或许,还可借着这小小的道具,转移开别人的注意力…

心里这样想着,她看向林华清的目光就又多了些好奇。只是才看到林华清脸上看起来有些轻浮的笑,她就又立刻摇头。这人整天摇着扇子,不是附庸风雅就是故意卖弄,假装潇洒,怎么可能是她所想的那样呢?

摇了摇头,她只当没有听到林华清在笑道“我和马兄弟一见如故,可见确是有缘分的,不如一会…”,转头看向舞台。

一眼望去,没有看到胭脂的面容,只先看到一袭如火烧灼的红…

妖娆,明艳,夺人眼目的红,闯入眼眸,令人惊艳,哪怕是她之前曾经见过,也不觉为这样醉人的红而目眩。

在心里赞叹着,而后,她才看清那如云的乌发,玲珑的身段,那柔若无骨的腰肢,赤祼的脚踝,金的环、钏,坠着的玉珠、银铃,闪着珠光宝气,带着那诱人的妖魅之气。

红纱遮面,那艳丽的面容若隐若现,衬着那娇媚的眼波,更加勾人,引得台下的看客大声叫好,全无平日斯文得体的体面。

舞姿妖娆,飞旋如云,一曲《胡旋》热情如火,让所有的人都为之疯狂,眼中只能看进去那一抹妖娆的舞影。

转目四看,于清瑶忍不住低声轻叹。果然,这世间男子还是都喜欢这样的妩媚女子。也是,连她这样的女子都看得目眩神迷,何况男人?

“马兄弟不觉得好看吗?”突如其来的招呼,让于清瑶吓了一跳,看着不看舞台,反倒盯着她的林华清,于清瑶眨了下眼,顺口笑道:“自然是好看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欢呼声已起,她忙借此避开,笑着看向舞台之上。

花魁一舞惊艳,打赏的自然比之前还要多。可是花魁到底是不一样。胭脂眼波流转,对丢在脚下的银钱、首饰,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笑着施了一礼,连面纱都未曾摘下,就又退了回去。哪怕台下看客叫得再大声,她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啊,可惜了…”于清瑶轻轻用折扇敲了下桌子:“我还想着要好好一看花魁的真面目呢!”神态自然,说笑间,倒真似个风流倜傥,只为开眼界而过的少年郎。正和她身边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的雪儿形成鲜明对比。

林华清看着她,笑道:“马兄弟想会会胭脂,我帮你安排啊!”

“是吗?”于清瑶笑着回答,可是目光却是上扬,望向二楼斜对面的雅室。

陆初五之前就已经安排妥当。她们所坐的这张桌子,正对着的就是杜东元所坐的雅室。虽然嘴上和林华清说话,可于清瑶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楼上的雅室。刚才胭脂才一出场,那雅室里就有人叫了龟奴进去。而现在,那龟奴就站在门前,大声叫着:“杜大官人打赏,东珠一颗…许公子打赏,羊脂白玉镯一只…”

“好大的手笔!”林华清低笑着,笑睨着于清瑶,问道:“马兄弟也来自苏州,想来对那位杜大官人,很是了解吧?莫不是相熟?要不然怎么会一直望着楼上?”

暗暗皱眉,于清瑶只装作没有听到。就知道这人在场,一定要多事。没事做,只会用那双毒眼盯人看…

心里正在盘算要如何引那杜东元出来,却忽听到一阵喧哗之声。转目一看,才知原本已经退去的胭脂竟又转到大厅来。已经换了衫裙,去了面纱,这样看清容貌,果然是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不说别的,单只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张点朱般的樱唇,唇边那一抹勾人的笑意,已足以迷死许多男人。

眼见那胭脂,竟似乎是走向她们这一张。于清瑶掀起眉,脑中灵光一现。嘴角不觉就露出笑意。

“胭脂啊…”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急步追着胭脂,“胭脂,楼上杜大官人,许公子打赏的东西,你倒是看看啊!”带着急切,虽然那妇人压低了声音,可于清瑶却仍在这吵杂的环境里听到她在抱怨:“你也真是的,就算你不想应酬那杜大官人,可许公子是什么人,你总要上去说说话才好。要不然,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妈妈怕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甩开她的手,胭脂仍是快步走向于清瑶等人。目光,更是紧紧盯着林华清一个人。

眼角一瞥,于清瑶看了眼林华清。心中暗道:看来这位京中花魁,真是对林华清情有独钟呢!

果然,胭脂走过来,先是笑着团团施了一礼,就直接坐在了林华清身边。“公子来了,怎么都不先去见奴呢?难道,就不记挂着奴吗?枉费奴心心念念,总是想着公子…”

林华清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于清瑶,却笑道:“你不知我那兄弟前几天去了西疆大营吗?这些天,我天天在以酒浇愁啊!”

于清瑶皱眉,暗觉这人话里有话。胭脂却已经笑起来:“公子又来哄我,难道胭脂不知公子是千杯不醉吗?若不是这样,胭脂早就灌醉了你,就是强留也留你在这儿里过夜了…”

眼角抽动,正偷听着两人对话的于清瑶皱了皱眉。虽然越来越低的低喃难不倒她,可是那样的情话,她实在不好再继续听下去。

只是,明明是入幕之宾,为什么胭脂还要说那样的话?

心中暗暗生奇,可于清瑶的目光却是盯着二楼的雅室。听得二楼雅室里的声响,她悄悄勾起嘴角。目光更紧张三分。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雅室里就有人冲出来。脚步踉跄,好似喝多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声呼喝:“混帐东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和我抢…滚开!休拦着小爷…”

于清瑶垂下眼帘,握着折扇的手,手指轻敲着折扇,嘴角的笑越发开怀。

楼上的吵闹声,楼下的人自然是听到的。纷纷抬头看去,就有人低声道:“呀,是许家的呆霸王…”

一句话出口,原本还有些掺上一脚的人立刻低下头去。虽然没有溜出去,却也合上嘴,不吭半声。还有那存心看热闹的,把目光直往于清瑶这桌瞟。有眼力好的,就低声道:“瞧见没?林公子呢!等着瞧吧,这下子可是热闹了…”

京中贵胄虽多,可是这样年少者到底有限,京中人面广的自然对这些纨绔子弟知晓甚多,这会看到许磊和林华清眼看着要对上,不免就存了看热闹的心理。

反倒是林华清,虽然听到楼上的喧哗,却仍是和胭脂低声说着什么。于清瑶冷眼瞥去,见他神情自若,全无半分惧意,倒也暗生佩服之意。要知许磊是京中出了名的霸王,蛮不讲理,就是同样身份的贵族子弟,也多少是有些发怵。

心里正想着,嚷嚷着的一群人已经到了身边。许磊眯着醉眼,也不看是谁,当头就喝:“哪来的混球,居然也和我抢人…胭脂,你是觉得自己真是名妓了是吧?!居然这么不给本公子面子…”

胭脂抬起眼来,笑如春风,笑盈盈地站起身,柔声道:“许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可是吓到我了…林公子,你说可是,这样粗声粗气,我这个弱质女流怎么经得起呢?”媚眼如丝,竟是同时撩拔两个男人,分明就是想看这两个公子哥为她争风吃醋闹将起来。

不过,于清瑶此刻却无心去看林华清。一双眼紧紧盯着醉态可掬的杜东元,她站起身来,悄悄靠近,手一伸,就要去拍杜东元的肩。

可是,就在她要拍到杜东元肩时,杜东元突然捂住嘴,一弯腰,“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股子酸臭之气,弥漫开来,原本站在杜东元身边的人立刻都捂着鼻子跳开。站在杜东元身后的于清瑶皱起眉,倒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了。只好顺手在杜东元后背拍了拍,粗着嗓子问道:“老兄,你怎么样?”

杜东元胡乱挥着手,还要说话,许磊已经捂着鼻子骂道:“杜大哥,你做什么啊?这么恶心…要吐就快出去嘛!”

杜东元鼓着腮,捂着嘴,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就弯着腰跑了出去。

于清瑶暗恨,却还是冲着雪儿使了个眼色,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抽身跟了出去…

第九十二章 静夜昏光中的笑容

醉月楼的前院灯光辉煌,风情绮丽,处处皆是靡靡之音,室室尽显若有若无的轻佻俗媚。可是偏偏后园中,却很是静寂。

重重花木间,只有几点灯光,不闻人语,只有草间啾啾的虫鸣。如果不知道的,定然当这园子不过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了。

不过,想来,月过柳梢之后,前院繁华渐息,这后园中也就不会再有这般宁静了。

一路跟在杜东元身后,穿过回廊,走进后园。于清瑶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杜东元的身后。

进醉月楼时,逐了随从,这会儿杜东元虽然难过,可身边却没了人侍候。只能踉跄着奔入后园,扶住一棵树,弯下腰狂呕不止。

默默看着杜东元,于清瑶掩了掩鼻,却没有立刻上前。虽然隔得远,可是那股酒醉后的秽物恶臭气,却还是能够闻得到的。

冷冷地看着,于清瑶忽然间想起前世里的某些事情…

前世里,这个人也是一样好酒好色。甚至在她初嫁时,也是这样常常酩酊大醉地被送回来。一身的酒气,混着那遮不住的胭脂香,让人作呕。

无法忘记,就在那个雨夜,醉得不醒人事的男人被送回自己房中。她撑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身子,带着丫头忙里忙外地服侍。不过是轻轻嗔怪了两句,就被这个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哪怕是现在,想起来心仍然会觉得痛,恍惚身下仍然在流淌出那腥红的血…

如果不是因为杜东元的那一脚,她可能会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或是一个贴心的女儿。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她就会有所寄托,不再纠结于那些苦痛折磨。可惜,前世上苍没有给她那个机会。终其一生,都没有让她再怀过一子半女…

雪儿从来不曾说过,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不知道的。可是,在那个躺在床上,低泣痛哭,连命都差点丢掉的雨夜,她把外间大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会再有孩子,再也不会有——就因为杜东元那毫无保留,重重踢在她小腹上的那一脚。

因为那,她恨死了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同样因为那一脚,再无顾忌,从此后,更加明目张胆地花天酒地。不过半年,就先后抬进了几个小妾。其中就包括迎娶的贵妾叶吟霜…

合上眼,于清瑶屏住呼吸。在肺憋得几乎爆炸时,才缓缓地呼吸…

带着些凉意,混着酸臭气的空气,呛进气管,让她刹那几乎要流下泪来。眨了下眼,于清瑶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走上前去。

用手背抹着嘴角,杜东元正慢慢直起腰来,回过头,醉眼惺松,看着走近他的于清瑶,他有些奇怪地掀了掀眉:“兄弟是…呵,喝得有些高了,实在抱歉,不知是许兄弟带来的还是?”

抿唇浅笑,于清瑶只是淡淡道:“你忘了我是谁?是啊,你记不得我是谁了。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你是谁是够了…”

看着杜东元直眨眼,眼中仍是一片茫然,于清瑶笑得越发欢畅:“杜东元,你不是还要想娶我吗?怎么居然认都不认不出来了呢?!”

“啊?你、你…难道…不会吧!”杜东元摸了摸头,一脸惊讶,似乎是想笑,可是表情却到底有些扭曲,很是古怪。就连伸出来指着于清瑶的指头也有些发颤。

于清瑶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静夜昏光里,她的微笑从容而淡定。“是,我是安乐侯府的二小姐,是你相中了门弟身份,想要娶到手的那个女子…我不害怕让你知道我的身份,因为过了一会儿,你就不会记得我曾经说过这些话,更不会记得曾经见过我的事情。”

笑容平静而柔和,可声音却是冷若寒冰:“我现在说的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无第三个人知道——不,是过后,连你都会忘记…杜东元,其实,你本该如愿的!不过五百两银子,就娶到一个原本有贵族身份的女子…虽然家里被削了爵,又是个庶出女,可是到底说出去让你这个商贾之子大涨脸面…”

掩着嘴,她低声笑着:“杜东元,前世里,你娶了我的。可是,你娶的不是我的人,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花瓶,一个玩偶罢了…杜东元,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是你的妻子——就像我也不再把你看作是丈夫一样。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为什么,你却能那样毫不留情地伤害我呢?”

看着指着她,张嘴想要说话的杜东元,她冰冷的眼眸闪过亮芒:“闭上你的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一个字。”

“你把我和那些下贱的女人看成一样,连半点尊严都不曾留给我。拉着一群女人,大被同眠,混天胡地,很开心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们强行脱去衣裳的我,恨不得立刻死去?!我不过是想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呢?我不知道,你是真的那么喜欢叶吟霜,什么都信她的,还是根本也早就厌烦了我,想借着她的手收拾了我…我身边只有雪儿一个,你们却连她都害…杜东元,这辈子,我不会再像前世一样那么懦弱,让人摆布…呵呵,你休想再碰我,休想再糟蹋雪儿——我不会让你的脏手再碰我们一根手指头…”

眼中没有泪,只有无尽的恨意与愤怒。于清瑶迈前一步,一手抓住杜东元的手,虽然只觉得一手的油腻,却也顾不得别的。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沉声道:“杜东元,刚才我所说的话,你一会半个字都不会记住!打消你想要娶安乐侯二小姐的念头,只要你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你的头就会疼痛欲裂…”

盯着杜东元茫然而空洞的眼睛,于清瑶的嘴角轻轻扬起:“适合你的,只有那个叶吟霜,前世今生,你们两个都是一对绝配。不过,那是之后你要做的事,现在…”

目光微闪,于清瑶猛地回过头去。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可是她的眉却仍不由掀了起来。刚刚,明明有听到一点声响的。

感觉到抓在手里的手扭了下,于清瑶忙收敛心神,转过头去,定定地望着杜东元,继续道:“今天,你过得很开心。为什么这么开心?都是因为许磊,你最好的朋友,你一心想要巴结上的贵公子,你很感激他,所以,一会儿你见到他,就要立刻抱住他,好好表示你的谢意…用你一贯表示谢意的方式——在后宅之中的方式…”

话到尾音,于清瑶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秘。就连嘴角的那一抹笑,也说不清的古怪。

话一说完,她就松开手,飞快地闪入花丛之后。躲在花丛里,看着杜东元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似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茫然地四下张望。

看不到什么人,他拍了拍脑袋,又因那股呛人的酸臭味直皱鼻子,一撩衣摆,直接往前走去。

静静地看着杜东元穿过长廊,往前面走去,于清瑶抿起唇,无声地微笑。只是,笑还未尽绽,她就皱起眉来。没有走出花丛,她回眸望入昏暗的木叶深处。侧目聆听,眉皱得更紧。

长草微动,一只不太大的小猫无声地走出草丛。碧绿的眼,盯着于清瑶,“啊呜”了一声。

于清瑶似乎是松了口气:“原来是只猫啊!”她轻笑着,随手抱起那只猫,走出花丛,缓缓向前走去。就在她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于清瑶突然回身,猛地把手中的猫砸了出去。

受到惊讶,那只猫怪叫着落入一处灌木丛后,就没了声息。

于清瑶冷冷地笑着,看着那没有半分声响的灌木丛,柔声笑问:“有没有被猫抓花了脸?如果被抓花了,还是要快点上药才好。要不然,丑丑的怎么见客呢?”眯起眼,她的声音转厉:“真的不肯出来?你要不出来,我就去揪你出…”

声音哽在喉间,于清瑶怔怔地看着突然自灌木丛后跳出来的俊美少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很轻。在她想来,这藏在灌木丛后,可能听到她对话的人应该是这醉月楼里的某个姑娘。可却不曾想竟是林华清。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冲口而出,待她意识到自己竟是用了本来的声音时,已经迟了一步。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抱着怀里的猫儿,林华清轻轻抚弄着它的皮,看着那只猫懒懒地动了动身子,嘴角的笑就更深了几分。

抬起头,他看着于清瑶,抱怨道:“你也是太狠了,怎么就这样把这猫儿丢出来呢?要不是我接个正着,说不定就会摔断了腿或是伤了脑袋。而且,就算是猫儿没事,这样胡乱丢东西,万一砸到人…”

“林华清!”于清瑶放粗了声音,厉声喝了一声,瞪着林华清的眼神难掩戾气。“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许磊怎么肯放过你?!你、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懒洋洋地转了下脖子,林华清的笑声里是惯常的轻浮:“你的问题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不过,如果你肯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会一一回答你的…于小姐,你说好不好?”

心头一震,于清瑶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绪,不露半分震惊的表情。“林公子说什么?小可不明白…”

失笑出声,林华清走近她,绕着她转来转去,忽然间,手一伸…

“你现在再装这样粗的声音,未免太迟了吧?!”

虽然手动得也算快了,可是于清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捂着嘴,看着林华清手中的那条胡子,于清瑶恨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林——华清!”她低声叫着,猛地抬起头,望向林华清。目光定住,她眨了下眼,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用折扇遮住双目的林华清。

虽然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荒唐,可于清瑶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林华清的这个动作,分明就是说他刚才有看到…

“你不要来看我的眼睛啊!我会怕的…”林华清的声音里仍然带着笑,又有些得意:“我之前就说了,你却总是不肯承认…现在呢?于清瑶,你还是不肯认吗?”

“认什么认?”冷笑一声,于清瑶寒声道:“我不知道林公子你都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做出这种怪模样…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可不知道。”

声音稍缓,她淡淡笑道:“是,我是一时好奇,叫初五带我来这种地方见识见识。这不合礼法,说出去是会被人笑,甚至有损闺誉。可我看林公子也不是那种多嘴的人,想来不会为了自己一时嘴快,就毁了小女子的一生吧?”

林华清失笑出声:“你还是这般伶牙利齿!何必呢?我刚才可都是看到了。你要是不认,那我现在去找杜东元,问问他刚才到底和你是怎么回事…”

“林华清…”于清瑶大急,急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抓林华清。不想林华清身形一动,竟是轻而易举地闪开她的扑近。不仅如此,甚至扭身就往长廊走去:“你不想说,自然是有人想说的。”

心中暗恼自己的疏忽大意,于清瑶脑中急转,却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阻止林华清。

“林华清,你不用去问别人,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大声叫着,于清瑶试图先稳住林华清。

“真的什么都告诉我?”手中折扇挡在面前,虽然看不见表情,可林华清的声音却还是透着那股子让人气恨的轻浮。

咬了咬牙,于清瑶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可是,林华清,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你会怎么样?去告诉别人吗?还是,去找那些道士、和尚,叫他们把我当妖怪,烧死我?!”

因为她尖利的质问,林华清放下了手中的折扇。昏暗的光线下,他勾起唇,淡淡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那样做吗?”

不知是因为这静寂的夜,还是因为这昏暗的光,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的凄然,以至于他虽然放下了折扇,于清瑶却忘了在第一时间去控制住他。

待回过神时,她才发觉只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她竟信了他不会害她。虽然心中仍有恼意,可于清瑶的声音却还是平和了下来:“想知道什么,你问好…”.w.

第九十三章 或可寻一知己

“你…”上下打量着于清瑶,林华清的目光却很聪明的并没有和于清瑶的目光相对。

就在他琢磨着要如何开口时,却突听得一阵喧哗。诧异回头,眼角瞥向于清瑶抿唇低笑,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得意。心中一动,林华清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不如,先去前面看看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前面的热闹事儿,和于小姐你脱不了关系。”

沉下脸,于清瑶也不说话,看林华清笑着回眸,手一扬,她忙快步上前,伸手去接。

林华清笑睨着她,却没有松手,反是俯近身,在于清瑶怔忡间,抚上于清瑶的脸。

于清瑶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林华清扳住面孔。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她鼻下唇上一抹而过。虽然不过数息之间,林华清就松开手,可是于清瑶的脸上却仍是热了起来。

哪怕是从心理上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少女,可是林华清这样的动作却委实过于暧昧,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又压不下心头那股怒意。

可是抬头看着林华清若无其事的表情,她又不得不把那股怒意压下去。抿紧了唇,她默默地跟在林华清身后,缓缓走过走廊。虽然还没有想出到底要怎么做,可是她现在绝对不想错过杜东元的那一场闹剧。

才走进大厅,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声浪。原本都还装作风度翩翩的男人们大声呼喝着,围着大厅中间的圈子嘻笑不已。而那个老鸹,急得在圈子外面直跳脚,尖声厉叫着,指着圈子里喝令那些龟奴、护卫。

“老娘是白养你们的!还不快点去给我把人拉开…”

因为那些护卫冲上前去,那些围观的客人就散开了些。透过缝隙,于清瑶可以清楚地看见圈子中,一个男人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狠狠地挥着拳头。虽然看不清楚脸,可看衣服,那个正下狠手的男人正是许磊,而那个被他骑在身下,只能看到双腿不停抽搐着的男人应该就是杜东元。

嘴角勾起,于清瑶无声地笑着。听到身边有个女子在和林华清低笑:“奴在醉月楼也有七、八年了,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的奇事。也不知那个人是犯的哪门子邪,看到许公子,居然抱住就亲…您没瞧见,许公子当时那个脸色…嘻,我看那家伙,不被打残都难…”

“那个姓杜的难道是断袖之癖?”林华清诧异地低呼,可是目光却是转向沉默无语的于清瑶。

觉察出他的注视,于清瑶没有转目看他,仍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许磊是真的气坏了。脸上涨得通红,一张脸都发青,扯着脖子大叫:“哪个混帐敢过来!别怪老子连他一齐宰了…”

那金妈妈叫苦连天,虽然惧着许磊,却还是示意一众护卫过去拉人。“我说许公子,咱们这些女人可是受不得惊吓的…我这醉月楼到底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这个南蛮子得罪了您,您要寻他晦气出等出了咱们醉月楼啊!好公子,就当是我求你了…你们这群小蹄子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好好侍候着许公子…”

金妈妈一声吆喝,原本愣在一旁瞧热闹的女人们立刻涌上前去,簇拥着许磊,“公子”“官人”“心肝肉肉”地一通叫,饶是许磊一肚子的火,却硬是被这些莺声燕语的美娇娘们拉了开去。

那些护卫忙趁机抬起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杜东元,匆匆往外抬去。

凭你家财万贯,可在那些纨绔子弟眼中,也不过是个一身铜臭的生意人。就算是平日里在醉月楼花了再多的银钱,可一旦得罪了身份高,脾气暴的许磊,就立刻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杜东元,你不知道,你的前世里也是这样抱怨着:再多的钱也比不过一个好出身!早晚有一天,你要用钱把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砸得跪在你脚下…

你看,前世、今生,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一世,你更不可能在京中站稳脚了。

嘴角的笑,冰冷而无情。于清瑶静静地注视着被人抬着,从自己身边而过的杜东元。看着他那张满是血污,浮肿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眼底尽是一片冰寒,全无半分同情怜悯之意。

前世里,雪儿被抬出来时,也是这样呢!她抱着雪儿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几欲晕厥。叶吟霜却裹着皮裘,自门里笑着走到她面前,“你该觉得庆幸的。如果不是雪儿替了你,那现在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叶吟霜说得不错。那段日子里,杜东元把在外所受到的气,全都发泄在了后宅的女人身上。就连叶吟霜,那么受宠,也被打伤得养了好几日才敢出来见人。

而她这个所谓的正室夫人,终于也轮到那样的噩运。是雪儿,拦着杜东元,紧紧地护着她,像一头母狮一样把她护在身后。可最终的结果,却是雪儿被杜东元拖进了房里…

她该想到的。杜东元那样睚眦必报的人,被雪儿抓伤了脸,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雪儿呢?可是,她太懦弱、太无能,被丫头婆子们按在门外,只能生生听着里面传出来的鞭打、哭嚎声…

合上眼,于清瑶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带着那样说不出的怪异…

她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说无数个理由,可是,其实到头来,还是她害死了雪儿。那个忠于她、护着她,如同亲姐妹一样的雪儿。如果那时候,她能更勇敢、更坚强,能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转开目光,叶吟霜望着正快步走过来的雪儿。眼睛渐渐又有了焦距。

“雪儿,”她低声唤着,伸手紧紧地拉住雪儿的手,再不曾放开。

前世里,她能为雪儿做的,只是在她死后,冲进去和杜东元大吵了一架。争执终止于一记耳光。她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然后在那个夜晚了断了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价值的生命。

可是,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命运重蹈覆辙。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雪儿,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她的低语,轻柔而坚定。虽然雪儿听不懂,可是望着她的眼神却越发柔和。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林华清,摸着鼻子,眯起眼来。

“你似乎真的很恨杜东元啊?”

“那是自然,那个姓杜的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做梦吗?!”一句话冒出来,雪儿立刻就意识到错误,捂住嘴,她惶恐地看着林华清,下意识地往于清瑶身后躲去。

轻轻拍了拍雪儿的手,于清瑶淡淡道:“没关系,你去和初五呆在一起,我有事要和林公子商谈。”

雪儿应了一声,偷眼瞥了眼林华清,虽然仍有些担心,却还是依言走开。

林华清微笑,淡淡道:“你对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特别,难怪,她特别忠心…”

抬眼看他,于清瑶的表情已经回复平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就找个安静的地方。”

“自然,”林华清微笑,忽然又笑道:“你可不要想什么坏主意儿,我可不是杜东元。”

于清瑶闻言只是低笑,缩在袖中的手却是紧了紧。

她的异能,并不是万能的。如果她无法接触到林华清,又不能看着他的眼睛的话,那她可能什么都做不了。难道真的就要对他和盘托出吗?

想想,似有不甘,可是在心底里,却又隐隐有些难言的冲动。她的秘密压在心底里,没有办法和人说,更不敢和谁说,就好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或许,她该说与林华清听…可是,她真的能够相信林华清吗?

苦笑着低下头去,于清瑶的心里纷乱如麻。

有些意外林华清竟会把她带到后园里的小楼上。红烛盈盈,从敞开的窗望出去,这座安静的花园里,已多了许多光亮。

远处,花木掩映中,是更高更大的绣楼,而是比起这边的小楼,却显得俗艳…

“那边是别的姑娘住的。在醉月楼里,只有花魁,才有资格单独住一栋小楼。除了胭脂,能有这样待遇的,也就只有紫烟姑娘了…”

林华清在她身后淡淡笑着,又逐退送茶过来的小丫头。“你家姑娘回来,就说我在这里会一位朋友,叫她带着客人先往别人歇一歇…”

那小丫头一笑,虽然生得不是多好看,可口齿却是伶俐:“林公子真是没良心。我家姑娘什么时候带着旁的男人回来过这屋里呢?这位公子,您可不知道,我家姑娘对林公子一片痴心,可林公子却凭地不解风情,着实叫人着恼…”

“就你这丫头多嘴!”一声清叱,自门外,走进风情万种的胭脂。看到于清瑶,胭脂目中闪过一丝奇怪,却仍然笑道:“想来,这位公子和林公子必是要好的朋友了。要知道,就是郭公子,林公子也不曾往我这房里带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说可安是个武人,太俗气,不许我带我来吗?”林华清低笑,指了指于清瑶,道:“这位马公子可不是俗人了。若有机会让你听到他的笛声,一定会迷得你忘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