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只当林公子才有那么大的魅力呢!”掩面低笑,胭脂走过来坐在桌上,转身又笑道:“你这丫头,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厨房再送上酒菜来,我陪着二位公子饮上一杯。”

林华清一笑,伸手捏住胭脂的手:“酒菜就不必了。胭脂,我和马公子都不想喝酒…”

胭脂目光一闪,立刻就明白过来。笑着瞥了眼于清瑶,她笑着嗔道:“我就说林公子怎么会自己寻来呢?却原来不过是借我这一方地方…倒也无所谓,只是你今夜…”

林华清一笑,截断她的话,淡淡道:“你是知道我的,若我真留下,日后你必会更恨我…”

咬住唇,胭脂抬眼看了眼于清瑶,到底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抽身而起,转身而去,只是临走到门前,忽然回过头来。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她扶着门框,冷笑道:“日后若是哪个姐妹能留下林公子过夜了,还望林公子知会奴一声,也叫奴知道知道到底是哪家姐姐有这么大的本事…”

林华清也不说话,看着胭脂走下楼去,就转过头去看于清瑶。

早在胭脂坐到桌前时,于清瑶已经转过头望向窗外。看外面浓荫翠林,看那连绵的粉墙,飞翘的屋檐,看天上明月繁星,听虫鸣鸟叫,听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声,听那楼里传来放荡的低笑…却就是没有回头看一眼屋里。

抿唇浅笑,林华清平声道:“于小姐,现在没有别人了,请这边坐吧!”

于清瑶吁了一声,转过身,神情复杂地瞥了眼林华清。如果,她真的让这人分享她的秘密,那他是否会被她保守秘密呢?

深吸一口气,她坐在桌上,等着林华清的追问。

林华清低下头,笑笑,“其实,我很开心…你只要告诉我,你是真的有异能——像那些故事中的精怪一样,可以迷惑人心…于小姐,我只想听你说这个。”

抿了下唇,于清瑶只觉得喉咙发干:“是,我可以迷惑人心。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能够控制作人去做一些事情…林华清,你想怎么做?去找人来收伏我这个妖怪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就突然大笑起来。他就那样大声笑着,笑得既欢快,又疯狂,甚至笑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笑得于清瑶看得发呆,不知所措。

怔怔地看着林华清,于清瑶从惶惑,渐渐回复平静。不知怎么的,就在这听似疯狂的大笑声中,她突然有些明白了林华清的心。

这个少年,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寻找着那些故事里的精怪,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却突然之间有人告诉他,这样的异能是真的存在的…

合了下眼,于清瑶看着终于停止大笑,抬起头来看她的林华清。又一次问道:“你想怎么做?还是想要我说得更多?”

林华清一笑,忽然反问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做?于小姐,你觉得我真的会找人来收伏你?!”.w.

九十四章 隐于繁盛背后的危机

“你不会…”

坐在车窗前,于清瑶望着窗外远远近近的灯火,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苦笑。

连她自己,回想起适才在醉月楼时,就那样脱口而出那三个字,都觉得惊讶。为什么,她会用那样肯定的语气?虽是数面之缘,可认真说起来,她和林华清真的并不是多么熟悉…

不过,不论前世今生,她如此与之谈话的男人,却还只有林华清一个人。她想,可能就是因为这,她才会下意识地说出那句“你不会”吧?

低头浅笑,眼角瞥见一直盯着她,难掩不安之色的雪儿,于清瑶安抚地回了个微笑,才柔声道:“你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雪儿低低应了声,眨巴着眼,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那个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有些奇怪地看她,于清瑶笑问:“我还当你要问林公子是不是识破了我们呢?”

“林公子识破了我们吗?”雪儿低问,可是听声音却好像并没有过多的担忧。

“是啊,他识破了我们。”听到雪儿“呀”的一声,可惊慌了下就又放松下来。于清瑶不由掀起眉毛:“怎么?你不怕他出去浑说,传到老夫人那儿去?”

歪了下脑袋,雪儿有些迟疑地道:“林公子不会吧!?”

她的回答,让于清瑶抿唇浅笑。

是啊,那个人不会。虽然平日里总是那样轻浮,满嘴油腔滑调的,可是骨子里却有着极其骄傲的性子。而且,对于他来说,她的这些事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吧?事不关己,他何必去多嘴呢?

而且,今夜,林华清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本,她以为她说出异能的事之后,林华清一定会刨根问底。可是,没想到她答完那一句之后,林华清就笑起来。

望了她好一会儿,竟是直接站起身来:“陆老板他们应该等得急了,我先送你出去。”

“你——不再问我?”那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好笑,以致于林华清看着她的眼眸中尽是深深的笑意。

“有什么好问的呢?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至于其他,我又不是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子。你如果闷在心里无处说了,我听听倒无所谓,如果你不想说,我又何必勉强自己浪费时间呢?”

好好的话,也会被那人说得让人憋了一肚子气。可是,从醉月楼出来,坐上了车,她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有些感激,有些失落,到底,她的秘密还只是藏在她的心底,无人知晓…

过了两日,外面的陆初五就托人带话过来

。说是那杜东元被许磊好打了一顿,却连报官都不敢。想要看病,偏偏许磊早就叫人去各大药铺知会过,出了名的大夫怕惹上麻烦,没一个敢去瞧病。只好先胡乱着请了个铃医瞧病。也不知那铃医开的什么药,杜东元上了药后,脸上竟烂成一块块的。

杜家人一面揪了那铃医报官,一面又去往郊县请大夫。总算是保住了一张脸。可是,有那小道消息说,那天许磊可不单只是打了杜东元的一张脸。连着好几脚,好像是踢着了什么地方,八成那是治不好了的…

消息说得含含糊糊的,尤其是最后杜东元的伤势,有太多的不确定。不过,总算是让于清瑶知道杜东元现在是真的过得很不好。别说还想着提亲说媒的事,就连原本上京来探路,开分号的事儿也被耽误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让于清瑶心情大好。而雪儿更是拉着没有见识到那场热闹的柳絮,比比画画地吹嘘:

“你是没见着啊!也不知道那姓杜的是发了什么失心疯,居然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许公子…恶,两个大男人,他就那么着…”

抬眼瞥着合不拢嘴的柳絮,于清瑶只淡淡笑道:“兴许,是他在表达谢意呢!”

那个人,前世里就总是拿着自己的亲近,当成是后宅女子的奖赏。殊不知,那些女人,想要的、想争的,也不过是这亲近背后所带来的利益罢了。

虽然于清瑶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巧合。可柳絮这两日却更加倍的恭敬。

“小姐,奴婢听说表少爷一早上就出去探病了。而且,才刚回来,立刻就去见了侯爷…”柳絮的声音一顿,缓了一缓,才道:“您看,要不要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姓杜的有脸重提旧事,咱们府里头可没那个脸面答应。”于清瑶抿唇低笑,一点都不再担心这桩事。

别说是刚出了这样的事儿,就是没出这样的事,田氏那样爱面子的人,如果侯府不曾败落,她绝不会就那样把她嫁给一个商贾。现在,要担忧的反倒是那个陈国邦。

前世里,这个陈国邦虽说中了进士、做了官,可暗地里还是依附着杜东元,靠他的银子去打通官路,日后更是杜东元的一把保护伞,二人狼狈为奸。这种人,她怎么能嫁?!

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去除这个祸根。外面的小丫头忽然跑进来,“小姐、小姐,大夫人那头,叫人传话过来,说是三爷已经入了朱雀门。问您是不是也要到二门上迎一迎三太太。”

“三哥三嫂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有些惊讶,于清瑶暗在心里怀疑:难道于重山是在洛阳那边听到杜东元的事?

也不对,且不说从京城到洛阳也要一天路程,就是真知道杜东元的事,于重山也断然不可能为了他的事赶回来。说到底,杜东元还未与安乐侯府搭上线。虽然杜家有些钱,可于重山这边还倚仗着岳家,锦上添花的人,他也未必就那么看重了。

心中疑惑未解,可到底还是前往二门接人。一路缓行,待她到二门上时,二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除了三房的两个妾,几个子女,一众丫头外,还有孟慧娘和叶如霜。

看到于清瑶,叶如霜便笑着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说话,可单只那笑,就说尽了所有的意思。

论理说,三房的夫妻俩也不过出门散心数日,而且又非长辈,委实不用这样的排场,可不知怎么的,孟慧娘偏偏召了侯府众人跑到二门上来接沈盈盈。也不知,这俏眼是做给谁看的。

心知肚明,可到底没人多那个嘴。等着沈盈盈下了车,众人说说笑笑,相互行了礼,一派和熙地往慈萱堂去了。

沈盈盈一向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这回出外散心回来,心情正好,当着田氏的面自然更是舌绽莲花,把洛阳的繁华热闹说得活灵活现。逗得田氏忍不住哈哈大笑。

尤其是奉给田氏的礼物,那尊玉雕观音,更是让田氏直呼“南无观世音菩萨”,喜形于色,大赞沈盈盈有孝心。直接就留了众人在慈萱堂吃晚饭。

沈盈盈也不谦让,和孟慧娘一起陪着田氏说笑,又笑道:“我可是给你们都带了礼物了…”

于清瑶和叶如霜目光一对,虽未说话,却看出彼此眼底的疑惑。

沈盈盈是个大方的人,送礼物倒不希奇,可平日若是有礼物相赠,必是过后送到个人院里的,怎么着,也不会当着众人面前,让人起了比较之心。

心里暗暗奇怪,于清瑶接了礼物,并不急着去看。抬起头来,看着沈盈盈转向面上略有些冷意的孟慧娘,她心里总觉得必会有下文。纵是不知礼,沈盈盈也不该越过孟慧娘先送她和叶如霜礼物才是啊!

“大嫂,你猜我送你的是什么宝贝?”沈盈盈笑着招过文竹,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可看在于清瑶眼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三弟妹的眼光那么好,自然送的一定是真的宝贝了。”孟慧娘淡淡笑着,似乎是有意隐忍般,掩去所有的不满,脸上仍是平和淡然。

沈盈盈睨着她,也不再多说,只笑着打开那只漆盘,取出一物。“大嫂,你看。也不知是你幸运还是我幸运,竟让我在洛阳找到这个五彩琉璃盘。而且更巧的,是这只盘子也也有一只红凤…瞧啊,连这眼睛上的那滴金泪都是一模一样的。要不是知道大嫂的那只盘子摔坏了,我还当就是原本那一只呢!”

沈盈盈缓缓说着,已把手中那只五彩琉璃盘递到孟慧娘手中。“大嫂,你来看看,我说得可是?真的很像啊!”

“是、是很像…”一句话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孟慧娘捧着那只映着阳光,闪烁着五彩光芒的琉璃盘,虽然脸上仍带着笑,可是眼底却已经全无半分温度。

别说沈盈盈,就连离得稍远的于清瑶,也觉出不对之处。大嫂这么生气,难道这盘子真就是那只?!

她还在心里暗自生奇,叶如霜已经笑着凑过去,“要真是那么像,那可真是宝贝,大嫂让我也瞧瞧…”虽然这样说,叶如霜却并没有接在手上,只是笑着道:“我就借着嫂嫂的手看看就好…”

目光凝住,叶如霜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虽然立刻她就笑着赞叹不已。可是在她回身而过,于清瑶伸手轻扶之际,却分明听到她在心底低叫:真的是那一只?怎么会?难道母亲穷得已经开始卖大姐拿回来的那些东西?那那只金熏炉呢?难道那个东西也会被卖掉…那上面可还是有着宫里御用的印鉴…

手指一颤,于清瑶也不由得目光一凛。不会吧?二嫂到底往娘家都拿了些什么东西?怎么居然还会有御用之物呢?

虽然安乐侯府也得过些宫里的赏赐。可那些御用的东西,却都是在慈萱堂或者是在大房院里的。别说二房,就连三哥那么得母亲宠,也没有得到…

目光转向神情冷淡,连笑容也显得发冷的孟慧娘,于清瑶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以为事情大概就这样过去了,或许永远都不会揭穿出来。哪怕是日后安乐候府败落,也会是别的罪名。可怎么日隔数月,竟又…

脑子转得飞快,越想越怕。白氏万一真把御用之物出卖,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若真是有心人,只怕顺藤摸瓜,就要查到他们安乐侯府来。到时候,二嫂之死会不会又一次成为安乐侯府削爵抄家的罪名呢?

心中惶惑,却并非为这些所谓亲人的惨遇,而是为她可能又要重蹈覆辙的命运。不行,在事情爆发之前,她一定要为自己找好出路才行。

可是,这样的时候,她又要上哪儿去找一个能名正言顺带她离开安乐侯府的人呢?

脑中灵光一现,于清瑶自己先是愣住,怔了下,才缓缓摇头。真的要那样做?!

苦笑了下,她收敛起心神,只当什么都没有发觉,一如往常地微笑。可就在这时,却突听到一声急切地低唤:

“大哥,你真要这样做?值得吗?就算是杜东元想要投靠咱们侯府,可是他是得罪了许家的,为他那些钱就得罪许家,何必呢?”

是三哥于重山!

于清瑶心中一震,看看房中众人并无异色的表情,立刻知道说话的人还离得远。只有她因那异能而耳陪目明,才听到这声音。

凝神细听,果然又听到:

“老三,这世上没有人嫌钱多的!何况咱们要做的事更是最最需要钱的。我也知道,沈家这些年,出了不少力,可是他们家也得了不少好处啊!你放心,就算是我收了杜东元做门人,可该让沈家得的好处,也不会怠薄半分。王府那头,我自然会讲明的…多一个人送钱过来,你以后也少操些心,更不会再乱动弟妹的嫁妆了…你放心,三弟,大哥心里有数。你还是看着点泉州那头的消息,海贸一事,咱们可是投了不少钱进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王府那边就交待不过去了…”

于千韧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于重山虽还想说,可顿了顿,却还是用带着些懒散的声音答道:“是,大哥,我知道了…”

这之后,便是些闲话。于清瑶也便收回心思,不再去听。可心里却似翻江倒海一般翻腾起来。

没想到,经过此事,杜东元还能搭上侯府的线。大哥为什么要保那人?是因为现在的金主是三哥的岳父,让他不放心?还是…

脑子里乱成一团,可那股危机感却让她越来越胆寒。

屋外传来的低笑声,让她抬起头望了出去,看到撩帘而入的两个兄长时,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宁愿日后不幸,也不要和他们一起等着被抄家削爵….w.

第九十五章 问君可有心仪之人

“母亲,”见田氏转向自己,于清瑶缓了缓,还是低声道:“女儿这几日听大嫂来同母亲汇事,就总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家中田产再拔出一部分作为家中祠堂的祭田呢?”瞥见田氏脸上的笑容,她忙垂下头去,“女儿也是忽然间想到的…”

田氏睨着于清瑶,微笑道:“既然有这个想法,怎么不同你大嫂直接说呢?”

“女儿哪懂得什么呢?不过是心中有所想,就当着母亲说了…”于清瑶腼腆地笑道:“我纵是说错了,母亲也不会怪我的。可和大嫂说…女儿不敢…”

“都是家中事,有什么不敢的?”笑着嗔了她一句,田氏才淡淡道:“你这主意甚好,只是家中留作祭田的,也足有五百亩,用那些地做祭田,已经绰绰有余。倒也不必再添田产了…清瑶,你虽是一心为家中着想,可是现在是你大嫂当家,有些事还不要去麻烦她的好…”

听明白了田氏的意思,于清瑶笑着应是,脸上仍是笑盈盈的,又去说旁的事情,好似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田氏看着她一贯的笑容,也就顺着于清瑶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一直到于清瑶走出慈萱堂,两人都没再提这件事。浑似根本就没人提过这件事。可于清瑶离了慈萱堂,脸上的笑就收敛了起来。

五百亩祭田?!田氏太久没有管家了,虽然大事清楚,可于这些小事上根本就不大清楚了。

前世里,安乐侯府被抄时,府中祭田不足五十亩,其余的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急着用钱的于千韧卖了出去。也正是因为这,安乐侯府被抄后,家中剩下的大大小小才连个栖身之地都难。不过,她现在开这个口提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田氏不肯听,那之后的事情便与她无关了。

转过头,于清瑶低声问道:“雪儿,可帮我联系了初五?”

雪儿低声应是,可看着于清瑶的目光中仍是茫然不解。反是柳絮偷瞧着于清瑶,若有所思。

“小姐,您这几日看起来似有心事…可是为了…”柳絮的声音一顿,抬眼望向正匆匆自花丛跑过的丫鬟。奇道:“是二房的青苹,好生奇怪,怎么这么急呢?我听说,她今个儿回了叶家去送节礼的啊!”

于清瑶目光一闪,远远地望着青苹匆匆而过的身影,却只是淡淡道:“快到十五了啊…中秋佳节呢!”

低声叹息,她的声音却更显坚定,“雪儿,今晚还是你陪着我出去,柳絮留在府里照应着。”不管成败如何,她总要试上一试。事到如今,她真地想不出来还能向谁求助…

一想到晚上将要做的事,说的话,饶是于清瑶重生一回,也不由得面红耳赤,尽显女儿娇羞之态。

“二嫂她能,我…”虽然所求不同,可既然叶如霜能有那般的勇气,那她也可以。

华灯初上时,于清瑶已经收拾妥当。比之往日,她更用心三分,虽仍是淡妆,可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袭水粉。她一向少穿这样娇艳的颜色,突然这样穿,倒显出别样的娇美。

柳絮看着于清瑶这一身打扮,神情更显紧张。

感觉出她的紧张,于清瑶回眸浅笑:“柳絮,如果今夜真的成了,那我就可带着你们离开这座宅院了。”

“小姐…”柳絮心跳加快,隐隐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可只叫了一声,就不得不收声。只是淡淡道:“愿小姐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她何曾不想心想事成?可若真的未能如愿,她该如何?

于清瑶垂下眼帘,忽然低笑出声:“若事不成,我便自请往城外翠竹庵带发修行去,既为亡父祈福,又为母亲延寿,也是桩佳话…”转目看着面面相觑,面露惊惧之色的两个丫头,她低笑出声:“哄你们的,就是我想,怕母亲也是不依的…”

可若事情真逼到那样,她说不得真要走上那条路了。哪怕是田氏不允,她也在自剪青丝,拼死离去…

眼中浮上一层水汽,于清瑶暗自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何必想得那样悲惨?事情还未定,说不定,今夜竟真的事成呢?

一路忐忑,待马车停下时,于清瑶才恍然突醒。捏紧手中的丝帕,她对着留在车上的雪儿点了点头,才缓缓走下马车,远远地望去,便看到那站在桥下的人影。

马车就停在汴河大街上。说是大街,可其实却是条水道。从水门而入,贯穿全城,沿途更有无数座桥跨过这条水道。而他们此刻,却是在浚仪桥畔。这座桥,离最繁华的洲桥、相国寺桥,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静夜里,显得有些冷清。可就是这样,桥两旁也有不少卖吃食的小贩。

有摆着摊卖些卤菜小吃的店家,也有担着担子卖馄饨的老汉,提着篮子卖果子蜜饯的童子…虽然食客不多,却也别有风趣。

望着桥下的身影,于清瑶有些迟疑,默然片刻后,还是走上桥,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就在她走到桥上,驻足凝望之时,那人忽然转过身来,望定她,温然而笑。

因为林华清那平静温和的笑容,于清瑶心中忽然一松,嘴角不由也露出三分笑意。走下桥下,沿着石阶,她缓缓而下,走到河堤上,站在林华清的身边。轻笑道:“多谢林公子肯便衣而来。”

此刻,只着一件青衫,不显张扬跋扈之态的林华清,看起来和京中无数未著功名的学子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恍惚又似那一夜在相国寺中遇见的他。因为这,于清瑶原本的紧张之意也渐渐消散,甚至能够望定林华清的眼眸,而不露半分异色。

“于小姐相邀,我怎能不来呢?既然要来,那自然还是依照佳人吩咐的好…”林华清笑着,仍有几分轻佻。

可于清瑶却只是一笑,竟不曾如往常一样露出嗔怪之色。

转目看她,林华清扬起眉来,带了三分惊疑:“于小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是,是有话想说。”于清瑶垂眉浅笑,却没有立刻说话。林华清的观察力一向惊人,似乎她在他面前,少有能瞒得过去的事。从前,她很是不喜,可是自从坦言秘密之后,不知怎的,总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默默看着于清瑶,林华清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跟在于清瑶身边。两个人就这样沿着河堤走了好一段路。

彼此无言,只能听到风声,还有脚下平缓的水流声。长草里,不知是什么虫子低声的鸣叫着,却不显喧闹,反更添几分宁静的气息。空气里,浮着湿气,带着淡淡的草香。风过处,远处,又飘来一阵食物的热气…

顿住脚步,林华清忽然笑起来:“好像那次在相国寺…”一句话未说完,他转过脸去看于清瑶。正巧,于清瑶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竟自凝住。

宁静的夜里,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也不知是谁先移开了目光,更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心慌。

于清瑶抿紧了唇,咽了咽口水,正待转过身去,却突听身后林华清笑着问道:“闻着这香气,我还真有些饿了,于小姐可愿再陪着我吃一点东西?”

有些尴尬地回首,于清瑶淡淡点头,默默地又和林华清沿着河堤走了回去。一路上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可一直到走回桥上,她仍是没有找到机会开口说话。

坐在小摊上,于清瑶左右打量着,难掩好奇之色。像这样的小摊,前世今生,她还从未来过。虽然这摊子既小又简陋,就连在夜里,也能看出面前的桌子上有些油腻的黑渍,长条春凳更是有的都缺了腿儿,可是这样看着,却仍觉得别有一番野趣。

坐在她的对面,林华清看着她的神情,忽然低下头去,微微一笑。于清瑶察觉,唇角才绽开的笑便要收敛。

林华清见了,就收敛笑意,转过头招呼摊子旁边的老汉,“老丈,来两碗馄饨…对了,于小姐,你可要葱花还有芜荽?还是要吧!加了这两样,才好吃…”不等于清瑶回答,他已作了主,笑着对那老汉道:“老丈可不要吝惜,一定要下足了料啊!我们吃得好了,下回还来光顾…”

那老汉手里包着馄饨,却抬头笑道:“公子说话可要当真哦!老汉的手艺可是远近都出名的,公子和小娘子若是觉得不好吃,砸了老汉的挑担,老汉都不二话…”

林华清闻言,竟是笑着应了。回头又唤摊主:“挑卤好的吃食来上几样,切得细些…”吩咐完,他回过头,正好对上于清瑶略带些惊讶的目光。不由笑起来:“怎么?我脸上可粘了什么东西?”

“没有,”于清瑶有些恍惚地答了一句,才似惊醒般转开头去。“只是,我从来没有看过林公子这样…”她低头浅笑:“从前我只闻林公子…之名,竟不知原来林公子竟是这样随性之人。”

虽然她说得含糊,可林华清却已经猜到她那含糊过去的是什么字眼了。偏头一笑,他淡淡道:“别人说些什么,与我何干?那些传我名讳之人,又有几个是我识得的…”

于清瑶默然,在心中细想,倒真是如此。

她怔怔地不曾说话,林华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夹了一片卤肉放在于清瑶面前的碟子里。“于小姐莫嫌这里粗陋,要说这吃食,还真是越小的地方越好吃。皇宫大内的御宴反倒味如嚼腊了…”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面前碟中那片切得果然极薄的卤肉,半肥半瘦,一半棕红一半雪白,还带着些红艳的汤汁。在这昏光下,竟显得分外的媚艳。

这样简单的吃食,于清瑶真是从未吃过。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夜晚,原本不饿的她,竟觉得食指大动。

虽然迟疑了下,她却还是夹起那片卤肉,送入口中。那股浓香,转瞬即在口中化开。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滋味…

该怎么来形容?她不知道,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食物,居然让她觉得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

垂下眼帘,睫毛微颤,于清瑶忽然间笑了起来。

“林华清,”她轻声唤着,却不是客气地叫“林公子”,而是就那样叫林华清的名字,低声问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啊?!”口中还含着卤肉,林华清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眨了下眼。还未答话,那老汉已经捧着托盘过来。

“公子,小娘子,快趁热吃,我老王的手艺,是没得说的…”

粗陶碗盛着的馄饨放在面前。喷着热气,散着清香,一个个似金元宝一样的馄饨挤在碗中,飘着几星油花的鸡汤上飘着绿色的葱花和芜荽,不说吃,单只是看,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于清瑶转目看着老汉微笑的脸,只能持起汤勺先盛了一口汤送到唇边。而对面的林华清已经开始赞道:“老丈果然好手段,这鸡汤也熬得浓,不是唬弄人…”一面说,一面自袖袋中解下荷包,取了一块碎银递过去。

“公子,您这给多了,我这馄饨可不值这个…”老汉一笑,淡淡道:“不如这样,您一会把这馄饨钱结给李老板就是,老汉我这会儿可没钱找给您…”说罢,也不理林华清留他,转身就又回了馄饨担前。

听得脚步声远去,于清瑶抬起头来,望向林华清。怎知林华清竟似忘了她刚才问的话,竟是埋头猛吃。

心中暗恼,于清瑶有些烦躁地用汤勺搅着碗,却好一会儿,都没有盛起一勺。就在她无奈之下想再次开口时,林华清忽然出声问道: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心仪之人?!”

吁了一声,于清瑶抿了抿唇,苦笑道:“似乎我问得是有些不妥。以你在京中的…怎么可能会没有心仪之人呢?或许,我该问,林公子可有想要娶的女子?!”

目光忽闪,林华清放下手中的汤勺,正色望着于清瑶:“难道你今天约我,就是想问这样的话?月夜桥畔,孤男寡女,于小姐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我很容易误会的…难道,于小姐你…”

他的声音一顿,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却尽是暧昧。于清瑶心中暗恨,可一时间却无法再开口,两人目光相对,竟就这样僵住…

九十六章 妾拟将身嫁,不足羞

难言的尴尬中,于清瑶垂下头去,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她终于抬起头来,鼓起全部的勇气…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林华清已经低笑出声:“或许,是我误会了,于小姐莫要恼我。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乱想…”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转开话题,岂不是等于前功尽弃。于清瑶顾不得羞恼,抬起头来,直视林华清,低声道:“你没有误会…”只是一句话,她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移开。可就是不看林华清,她仍能感觉到林华清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于小姐知道我刚才想了什么?就这样说我并没有误会,万一,我是真的想歪了…”林华清的声音带着笑意。虽然有惊讶之意,可更多的却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带有调侃之意。

他的声音让于清瑶大觉羞愤,甚至刹那间,有起身逃掉的冲动。可是,静默片刻,她还是抬起头平静地望着林华清。“我不是在说笑。林公子,我此番相约,可能在你眼中看来,甚是可笑。我若不是没有退步,也不过至此相求…”

林华清默然,脸上的笑容敛去,正容肃目,望着于清瑶和声道:“于小姐请讲。”

于清瑶抿了抿唇,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林公子,我在那个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不会自己打算,就绝不会再有人为我考虑半分。我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若被人知晓,定然会扣上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名声。可是,比起这些,我更怕的是就这样留在那个深宅大院中…”

眼中浮上一层水汽,却不是像从前一样刻意示弱,而是想起前世重重,太多的心酸。没有让泪水流下,于清瑶淡淡笑着,平声道:“我知道,自古以来,谈婚论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我这般,实在是太过失礼。可是…林公子,你可愿娶我为妻?!”

她这一句话,真可谓石破天惊。就算是一贯轻浮放荡惯了的林华清,也不由得怔住。他刚才言语轻佻,是因为他觉得于清瑶的话根本不过是玩笑,可现在于清瑶这样一本正经地求问,他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沉默着,他垂下头去,目光落在于清瑶面前的馄饨碗中。碗中的馄饨都已经被泡大了,满满地胀了一碗,好像下一刻就会挤出碗来似的。冷却的鸡汤虽然没有凝上油脂,可看着却到底有些油腻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碗,不吭声,直到感觉到于清瑶不安地站起身,才抬起头来。

抿紧了唇,于清瑶仰着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我知道公子的答案了。今夜唐突,让公子困扰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忘了此事…”

“于小姐,”手一伸,林华清抓住想要从他身边穿过去的于清瑶。在于清瑶挣扎时,立刻松开手,温言道:“于小姐请坐。”

“林公子已经…我还是走的好!”于清瑶有些心慌,可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我的答案了?!”

怔了下,于清瑶沉默着又坐回林华清的对面。可是对林华清盯住,她到底还是有些发窘。只得侧过头去,装作不知。

林华清看着于清瑶的侧脸,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容里有太多的意味,让人难解的情绪。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林华清,本就不是那样谨守礼教的人,于小姐也不必纠结这个…”

声音稍顿,他沉声问道:“我只想知道,于小姐为什么会选择我?”

飞快地瞥了眼林华清,于清瑶咬了下唇,才低声道:“只有林公子…”

虽然她的话说得含糊,可是林华清却是明白了。“是因为只有我,才是于小姐最熟悉的男子是吗?若是可安还留在京中,你就会向他求救了…”

“不会,”于清瑶毫不犹豫地答着,顿了下又道:“之前,我已经知道郭公子的母亲并不喜欢我。我不会去妄想郭公子为我去同母亲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