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过神来,马已驶上长街。马速放缓,于清瑶趁势坐正,还没来得及去怨林华清,耳中已先听到有人在议论纷纷:

“啊,那不是林公子吗?不是说成亲了!怎么这会儿又载了个女人?”

“我都说林公子就是娶妻了也不会安生…”

“真是,如果我也能让林公子这样载我,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只觉头痛,于清瑶回眸看着露出洋洋得意笑容的林华清,想想,倒也忍不住失笑出声。

听了她的笑,林华清扬起眉,笑问:“娘子因何发笑?难道,听到为夫这般受欢迎,心里不慌?”

“我慌什么?”于清瑶弯眉浅笑,声音却是笃定的:“从前我就曾说过,夫君娶了我比娶别的人强上百倍,纵是你红颜知己万千,我也能包容…”

“包容?”不知为什么,林华清虽仍然在笑着,可是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嘲弄之色:“我不知道娘子原来是这样大度的人。娶到娘子,我还真是荣幸了…”

一句话未完,他突然抬脚用脚跟点了下马腹。马蹄达达,虽未真正飞驶起来,速度却快了起来。从未骑过马的于清瑶心中发慌,自然而然地揪着林华清的衣襟,一时间倒忘了却想他刚才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在说反话。

马过长街,直奔南薰门,驶出了京师。

宽阔的官道,延绵而去,道路两路的苍翠树影自眼前一晃即过。骏马飞驶,于清瑶几乎看不清楚道路两旁究竟是怎样的风景,只记得紧紧地抓着于清瑶的衣襟。风,呼呼地刮过耳边,虽然并不冷,可是却仍让面颊生出微微的刺痒。

于清瑶睁大了眼,因那片片迎面飞来的绿影而有些眩晕。可是不知怎么的,在狂乱的心跳里,粗重的喘息声里,她原本的惧意却越来越少,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策马飞奔真的是一件让人十分快意的事情。

她不知道,揽着她的腰,一直抿唇直视前方的林华清垂下头来,看着她泛着红晕的面颊,越来越亮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中的怒意也渐渐消散。

勒住缰绳,让奔腾的马儿渐渐放慢脚步,林华清淡淡笑道:“怎么样?脑子里现在还能想起什么?”

轻喘着,于清瑶摇头,既觉得兴奋又觉得有些好笑:“好像…一片空白!”在那样从未体验过的速度中,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脑子被风抽空了一样。

垂下眼空,她转目看向林华清,若有所思笑了笑,却没有去追问什么。只是转过头,望着道路两旁的树木,默默无言。

官道两旁,遍植高大的杨树和桦树。此时正值春日,满目绿意,鼻间尽是清新草木之香,透着一股乡野的闲散气息,这样的气息,是同那些百花盛开的园林,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仿佛,在这一刻,是全然无束的自由…

于清瑶抿唇微笑着,着迷地看着那远处的山影,看近处的绿意。马儿拐了一个弯儿,行下官道,倒好似常来一样,根本就不用林华清却吆喝,就自己沿着小道缓缓而行。

一丛丛灌木,一棵棵杂生的老树桃花,虽然没有成林成片,可是枝头盛放的桃花如火如荼,盘虬卧龙般的树桠,从未经人工雕琢,更显野趣盎然,每一棵都好似有着自己的个性,张扬着别样的妩媚风情。

绕着花树翠林,莺歌燕舞蜜蜂忙,一派春光盎然,撩人情思…

一路看去,于清瑶只觉得一双眼都不够用了。有心跳下马去赏花,可是林华清却不肯停下马来。就这样慢慢地信马而行。

穿过小路,于清瑶便听到水声。起初,她还以为是小溪,可渐渐的,水声渐大,直到那条河出现在眼前时,她才知道林华清竟带她来到一条大河边。

这条河,并不是很宽,站在河这边,就能看到河那边的山影绿树。可是,这要不宽的河却有着一片极美的河滩。大块的青石卧在滩上,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或青或白或灰的鹅卵石,细碎的沙,在阳光直射而下,竟是仿佛一片金光灿烂…

林华清跳下马,对着于清瑶伸出手来。看着他脸上的笑,于清瑶略一迟疑,就伸出手去…

这里没有别的人,更何况她已是他的妻子。林华清现在又不是故意做出暧昧之态来挑逗她,如果她仍要那般扭捏,反倒矫情了。

看着林华清拍马赶开那匹马,于清瑶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常来这里?”

“嗯,”林华清回过头,笑睨着她,“每当我心烦时,都会到这里来。看着这水,就觉得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河水带走了一样。”

心中一动,于清瑶似乎有些感动,望着林华清,柔声道:“多谢夫君,其实,今天的事…”

“我知道,你并不担心的。”林华清的话,打断了于清瑶还要说出口的话。抬眼看着林华清,于清瑶眼中流露出一丝忐忑。

林华清却似没有看到于清瑶的神情,仍是淡淡笑道:“清瑶,我们是一家人,在我面前,你不用掩饰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叶家的那位三小姐,也知道你心里对于家,那那位侯府老夫人有诸多不满,你自己不也说了,只想离开那个家吗?”

声音稍缓,林华清伸手拉起于清瑶,也不管于清瑶一直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就那样拉着她走过沙滩,踏在最靠近河边的一块青石,坐了下去。然后又自顾自地脱了鞋,就那样把脚泡进河水中…

发出“嗞”的一声,他笑着赞道:“这水真是清凉,再烦燥的心也会静下来…娘子,你不泡泡吗?”笑睨着于清瑶,他的眼中闪动着戏谑的光彩:“是不是要为夫服侍,娘子才肯呢?”说着话,他真地伸手过来。

于清瑶骇了一跳,忙出声道:“我自己来自己来…”看林华清缩回手去,她松了口气。虽然并不想泡脚,可在林华清的注视下却不得不脱下绣鞋…

“娘子的脚真是秀气…”林华清笑着赞了一句,在于清瑶面生红霞时,忽然淡淡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和娘子讲。”

心头一跳,于清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要纳妾!要——把那位胭脂姑娘接回来…

不知怎的,心头火起。就算她说了,不会干涉他有多少红颜知己。可是她才入门不过三朝,就要纳妾,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如果真是如此,别人会怎么看她?

抬眼睨着林华清,哪怕脚浸在清凉的河水里,仍浇不下心头火。于清瑶尽量把声音放平和,只是微笑着道:“夫君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你我夫妻,哪儿有什么当说或是不当说的呢?”

看着他,林华清点点头,竟是分外郑重。“既是如此,那我就说了…清瑶,今天那位叶家三小姐说的香炉可真是御用的?”

闻言一怔,于清瑶眨着眼,不明白为什么林华清的话题怎么突然就转了呢!

“夫君怎么会忽然想问这个?我也是今天才听说这件事的,实在不知道…”

“我之前曾经见过二哥。而且,”突然截断于清瑶的话,林华清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含着一股说不清的诡秘之意:“见过不止一次…他和荣安在一起…”

“啊…”于清瑶怔怔地答着,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于清瑶说的荣安,就是恭成王世子柴荣安。“你说,二哥他和…和恭成王世子在一起?!”

为什么?二哥他在衙门里负责的事可和恭成王没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难道…

心头一跳,于清瑶睁大了眼,震惊地望向林华清。

第十六章 河畔水珠轻溅

望着林华清,于清瑶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分不清心里到底是怨是怒还是惊。

因为林华清的话,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今天白氏被衙门的人抓走的事,是真的和二哥有关。更或者,换个话说,是和恭成王王府有关。也许,前世她不知道的幕后真相,和今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时间比起前世又推迟数月罢了。

白氏被抓,本是看似不起眼的一桩小案。可是,在这之后,却会顺藤摸瓜,牵扯出安乐侯于千韧逼奸弟媳,至其自缢的大案子。道德败坏,伦常丧尽,甚至惊震龙颜,一纸诏书策令大理寺亲审此案。最后,削爵位,收禄田,封赐宅,让名动京华的权贵之家沦为丧家之犬,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成为长草遍生的荒宅。

而这,还只是表面上的事。隐在背后的,是恭平王一派势力权势受限,原本被列为最有希望成为太子、未来皇帝的恭平王世子消沉数载,过了很久都没有回复当初的风光…

这一切,于清瑶早就已经心里有了分数。甚至,隐隐在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到底还是来了!命运的车轮没有人能够阻止它…

可是,比起这些,她无法不去在意的是——她的夫君,她刚刚嫁的这个男人,到底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不是,在她许婚、待嫁,与他偶尔相会,笑语晏晏的时候,在安乐侯府筹备着她的嫁妆的时候,这个人正隐在幕后策划着如何除掉未来妻子的嫁家呢?

嘴角抿起,于清瑶无意识地牵起了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多可笑?她原本以为这场婚姻,只不过是她想要离开安乐候的一个梯子,一艘她自己造的渡船。可原来,可能这根本不过是别人想要利用的媒介…

舔了舔唇,她很想问:到底是我二哥联系的你们,还是你去引诱了二哥?!你们到底谋划了多久?是不是把我,把我们这场…这场本来就好像不真实的婚姻也算计在了其中?!

抬起头,于清瑶默默地望着林华清,嘴唇轻轻颤抖,就要问出心底的疑问。就在她要问出口的时候,林华清却抢先开了口:

“私赠他人御赐之物这种事,可大可小的。说小,京中权贵枚不胜数,哪家哪户没有御赐之物。就算真的转手送了人的,也不在少数。只要没人认真计较,本算不得是什么大罪。可要是有人存心拿这种事说事儿,这欺君之罪可就怎么说怎么是了…清瑶?!”

“啊…”怔怔地吐出一个单音节,于清瑶有些恍惚,可望着林华清的目光,却掩不去那一丝怀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二哥和恭成王世子密会是为的什么?”

似乎是看出她的怀疑,林华清迎着她的目光,总是带着笑的桃花眼此刻格外地清澈。“我不瞒你,或许,今天也已经有人问过你,问你我是不是在帮着恭成王世子做事…是,我是在帮荣安做事,虽然我一直隐在幕后,少人知道——甚至家里头也没人知晓。可是,真是有心人,是会知道的。”

顿了顿,林华清又道:“二哥和荣安密会的事,荣安没有瞒我。可是,他们之间谈了些什么,我却从没有过问过。清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不问不听不探究的…荣安虽然与我份属同窗,情同手足,说到底他是世子,我不过是无名无份的白丁。哪怕他欣赏我、信任我,视我为心腹智囊。可是,在我与他之间,终究是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一旦我越了线,那原本保持良好的信任关系,随时都可能崩塌的。”

“我不问、不听,才能说明我不会去嫉才,也没有争宠之意…清瑶,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知道,你二哥和世子究竟在密谋什么。说句实话,我真的是很震惊!虽然,我心里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境遇,我到底是没有那样的勇气…”

仰起头,他自嘲地笑了笑,“京中为官,虽是进士出身,满腹诗书,可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照样没办法出头的。于千韧今天这样做,无遗是在断自己的后路…或许,该说,他是想凿了现在坐的这条船,然后跳上另一艘前途未卜的船。这样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审视着林华清,于清瑶捏紧了手指,虽然从语言上仍不肯肯定林华清到底说的是不是真事,可是在情感上,却仍然选择了相信他。

她和林华清之间的一切,总是很微妙。可是,至少,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假话。

深吸了一口气,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如果我说,二哥这一凿,真的把船凿破了,破得无法修补,直接沉没海底,你会怎么想?!”

静默下来,林华清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我帮荣安做了许多事,甚至也帮着他照看着一些隐在暗处的生意…据我所知,于家,不仅仅与恭平王是姻亲关系。更是王府图谋皇嗣之位的最大支持者。之前的江南沈家,还有去年新搭上船的苏州杜氏,因为这两家,安乐侯才能为恭平王提供源源不绝的经济支持。而另一方面,这两家也从王府、于家得到了诸多便利…”

深深凝视于清瑶,他沉声道:“清瑶,如果真如你所说,于家败落了,那在于家身后的恭平王也要倒台了。而这一切,绝不可能只因为这区区转赠御赐物的案子…除非,在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大的事情…”

捏紧了拳头,于清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平静地问道:“如果真如我所说,于家倒了,恭平王隐了,那你要怎样?你,对我要怎样?!”

掀起眉,林华清看着她,忽然间就笑了起来。迎着阳光,他的笑容灿烂而放肆。睨着板着脸的于清瑶,他眨了下眼,忽然就弯下腰去,撩起一捧水,就泼向于清瑶。

没有防到他会来这一招,于清瑶闪避不及,被泼个正着,不单整个前襟都湿了一片,泅出一朵朵连绵的花儿来。就连脸上,也溅上点点水珠,迎着阳光,仿佛闪着光的珍珠…

“林华清!”她懊恼地叫着,抬手去抹脸上的手珠。还未睁眼看他,手却忽然被林华清拉住,半眯着眼,她还要嗔怪,却不防头顶俯下一片阴影。两片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覆下来,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的唇上…

如遭电击,于清瑶怔在当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刚才她是在质问。为什么,却突然变成这样?!

瞠目相望,他与她的眼眸,就那样相对着,近得不足半指距离。她甚至能看清他那略弯而纤长的睫毛,看清他半垂的眼帘上泛着青蓝的细微血管…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就这样一个轻淡的吻,却胜过前世那荒唐鸾凤颠倒、红帐销魂的场景无数倍。

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她望着坐正身体,睁开眼笑望着她的林华清,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真是不解风情…”林华清抱怨着,却伸手过来,轻轻拭去她下巴上的一粒水珠。“我娶的,是你,不是于家…我以为,这些事,在你去找我,说让我娶你时,都是知道的呢!”

他歪着脑袋,笑起来:“我是庶子,还是个不求上进,不想出人头地的庶子。哪里需要什么政治婚姻来做我的靠山呢?我的娘子啊!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不管于家如何,我待你,还都是一般无二的…”

“果,果真…”果该是一个问句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句问说出,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好似,她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脸上微烫,于清瑶转过头去,静了片刻,才回头看着林华清,淡淡地说道:“我想,我知道二哥手中的筹码究竟是什么…林华清,如果你知道所有的一切,或许,可以用这个在恭成王世子面前为自己赢得更多…至少,你可以证明你并不比二哥差!”

凝神望她,林华清皱起眉来。沉吟片刻,却抢在于清瑶开口之前握住了她的手:“不要告诉我任何事,清瑶,我是你夫君。我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我该自己去奋斗去争取的,而不是要靠你…有些事,你不用告诉我——至少,那些你说出来,会觉得伤心或会对某些人觉得愧疚的事,都不用告诉我…我的前程,不是靠你的痛苦悲哀换来的…”

愕然抬头,望着林华清认真的表情,原本已经有些发酸的眼,不受控制地浮上一层水意。果然,他看得懂的,哪怕是她极力掩饰,他也能看得懂她的心。知道,她想说的事,其实在某种程度,也是对她自己的一种伤害…

捂着嘴,虽然眼中泪花闪动,可是到最后,却仍没有流下眼泪。于清瑶望着林华清,低声笑着:“难怪,会那么多女子喜欢你。你若是总这样温柔,这样体贴,或许…我以后会嫉妒,会背弃我们之前的约定呢!

第十七章 细微之处也动人

虽然在河边耽搁了好一会儿,可两人却还是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林府。照着古俗,三朝回门,一定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家才可以。虽然不太清楚这样的习俗到底是因何而来,可是紧赶慢赶回到林家,仰首望着还未沉下的日头,于清瑶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转目望她,林华清温然浅笑:“在河边看日落才是真的美,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在河边看日落,天黑后,满天都是星星,就好像无数的眼睛在天空中看着你,温柔的,冷漠的,顽皮的…你有没有听过,你最亲近的人如果死去了,就会化成星星在天上一直、一直守护着你…”在于清瑶抬眼看他时,他有些轻佻地笑着:“我死掉之后,一定也会变成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好好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嗔怪地责备了一句,看清林华清眼底的认真,于清瑶的声音不由一滞。呆了呆才笑道:“你就是喜欢逗人开心…”

这个男人,总是用这样轻佻的语气,轻浮的笑容说着那些让人难辩真假的话。偏偏,在你去看他时,却总能看到一双认真无比的眼眸。就像刚才在河边时一样…

想起在河边的事情,于清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如果真的把他刚才说的话当真,她才是真的傻了呢?怎么可能?一个花名在外,风流人尽皆知的男人居然说自己日后不会纳妾?!这样的话说出去,谁会信呢?

“什么约定?啊…我想起来了!你说我想纳多少妾都随便的——大概是这样的话!真遗憾啊,虽然娘子你这么宽容大度,可是为夫却从来没想过纳妾呢!”

那时候的林华清也是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她呢!那样说着,又垂眉微笑:“这世上美女红颜何其之多?难道我凡是觉得哪个漂亮或是谈得来了,就要迎进家门不成?如果是那样,我家后院还不得天天闹得鸡犬不宁?好娘子,纵是外面野花再香,可我却只愿守着家中一畦素菊度日啊!”

越是风流的男人,说起专情的话来,就越让人心动。于清瑶不得不承认,该林华清那样说时,她是真的觉得开心…可是,也只是开心罢了。到底,她仍不肯相信。她于清瑶,不过是介普通女子,既非绝代佳人,又非才德过人,甚至连性格也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爽利,隐在怯懦背后的是自私自利…这样的她,林华清会喜欢她喜欢到放弃外面烂漫多姿的百花?

这样想时,她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抬起眼,望向窗外。夜色虽深,外面院里却并不昏暗。月色如霜,映着墙角那几竿修竹,微风过处,沙沙作响。可是听在于清瑶心中,反倒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因着这竹叶沙沙作响之声,她想从前在于家她所住的那座秋雨轩来。虽然那时候恨不得一时立刻逃出于家,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怀念窗前那在雨中轻响的芭蕉叶来…

“太太…”身后的低唤声很轻,而且带着压不下的忐忑不安。

于清瑶收敛心神,回过头去,隔着一道珠帘,看着在站在外室。怯生生看着她的香坠,于清瑶的嘴角轻轻勾起。

昨个夜里,才被骂得哭红了眼,可不过才一天功夫,这丫头就又恢复了精神,急不可耐地又凑上前来。若她是冷眼旁观的,怕是要为这香坠的精神拍手叫好了。

“太太,刚,五儿姐姐打发我来问太太,是不是还要等门?是不是现在就洗洗歇了…”似乎是被于清瑶看得有些心慌,香坠忙怯声回了,可一句话说完,却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刚才柳絮姐姐她们打发小厨房里的张妈妈做了些酒菜,可能一会…”似乎是自知失言,她捂上嘴巴,眼里现出一丝慌乱之色,慌慌张张地垂下头去。

看着她的神情,于清瑶忍不住抿起嘴角:“柳絮她们是要请四儿、五儿她们吃酒是吧?香坠,你一会儿去帮我告诉张妈妈,柳絮她们叫她帮忙做了什么,都算在我的帐上,别再另拿柳絮的钱…”她笑睨着香坠,和声道:“你也是我带过来的人,也该知道你我主仆初来乍到,总有诸多不便。现在柳絮请她们原来一帮人吃酒,你不妨一会儿也去凑凑热闹,和她们多多亲近些吧!”

“是,太太”应了一声,香坠眨巴着眼,难掩失望之色。

于清瑶看在眼里,笑容更显灿烂。“爷出去有一阵子了,想来,夜里真的不回来歇着了,你且去打水过来侍候我梳洗,倒也不必再惊动柳絮她们了…”既然这个丫头想趁着柳絮几个不在时,多亲近她这个主人,那不妨就随了她的心罢了。

于清瑶话还未说完,香坠已经惊道:“太太,真不给爷留门了?这才三朝,爷怎么会不回来睡呢?”

扬起眉,于清瑶抬起头,持着香坠,忽地失笑出声。她就是给丫头机会服侍,可人家小丫头兴许还要看男主人在不在呢?

也不揭穿香坠,她只笑问:“香坠,你今个儿向你娘学针线活学得如何?”

“不过还是些老花样子…”顺嘴溜出一句,香坠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偷瞧着不辩喜怒的于清瑶,她涩声道:“太太,是奴婢去那头大院儿的,奴婢的娘并没有过来…”

“嗯,”哼了声,于清瑶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火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香坠的头垂得越来越低:“香坠,我知道你和你娘是母女情深,可是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兰院的人,不比外头做杂役的人。虽然你娘一样是我的陪嫁之人,可是她们现在住在大院儿里,院里住的都是做粗活的杂役…进进出出的,难免就会不长眼的冲撞了。你一个年轻姑娘家,就是没闹出什么事,可被人传了不好的风声,对你的闺誉有碍不说,还要影响了咱们兰院的名声。以后,我还怎么敢和爷提…”声音稍顿,她看着低垂下头的香坠,淡淡道:“我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若你觉得我做得不尽人情,其实我也可把你调到外头去的…”

“不要不要…”扑通一声跪下,香坠的脸上不知臊的还是兴奋的,涨得通红。“太太,奴婢一定好好在兰院侍候着,您造成别赶我出去!奴婢知道,今天去见娘,是我的错。从今以后,奴婢一定不会再偷跑去见我娘了…”

于清瑶笑笑,还未说话,忽听得外面门上传来声响。

“爷回来了,老奴这就去上房通报…”守门的妈妈陪着笑的声音传来,接着她的话的却是林华清带笑的声音:“难不成,我回自己的家,还是做客的不成?怎么还要人去通报呢?莫不是能得了赏,妈妈才这么勤快…”

听到这儿,于清瑶忍不住抿嘴偷笑。想来那守门的李妈妈是真的以为能得了赏钱的,要不然怎么会开心成那样?

一念及此,她忽然就怔住。前世里,杜东元每晚回来,住在哪个院里,她院里的妈妈们也是当着大事儿般跑到她跟前说嘴。若是偶尔杜东元往她院里来了,更是当着大喜讯跑来领赏…

翘起嘴角,她望向窗外,正缓缓走过来的身影,低声呢喃:“这一世,怎么可能还再像怨妇一般等待一个人呢?!”

“太太,您说什么?”香坠问着,可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后瞥去。看着她,于清瑶笑笑,根本就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而走进屋来的林华清,虽然看到香坠就跪在地上,可却根本没有拿正眼瞅她。

因林华清的无视,于清瑶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起吧,我说的话,你既是听了,那就要做到,若日后再犯这样的错,可就不要怨了…”这一世,她求的或许也不过是这样的尊重罢了。或许,于清琼说得不错,妻子本是心腹、臂助、同盟…这样想来,相处起来并不难。

打发了香坠去打水,于清瑶笑着起身,在衣柜上取了常服,凑到林华清身前,“夫君,先换了衣裳吧!自在些…”

林华清睨着她,静默了会儿,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张开双臂,由着她攀在他的胸前,一一解开盘扣。就在她解开最后一颗盘扣时,林华清突然一合手,把于清瑶抱在怀里。“娘子,我喜欢你帮我穿衣、解衣…以后,除了你,我再不会让别个女人来解我的纽扣…”

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吹在她颈上的风让她只觉得痒痒的,于清瑶心中微动,带着些微别扭的感觉,却没有挣扎。不管怎样,到最后也还是要这样的吧?

心里模糊地想着,她正要抬头直视林华清,却突听身后一声微响。原本要看向林华清的眼眸,顺势转向身后,看着诚惶诚恐状的香坠,于清瑶也不恼,只淡淡道:“进来吧!先侍候着爷泡了脚…”

“五儿她们呢?”林华清问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转开话题,笑着道:“你先洗脚,等你洗过了我再洗…”

于清瑶一时之间没有会意过来,仍怔怔地回道:“那怎么好呢?当然是爷先洗了…”

“我们是夫妻,哪儿有那么多讲究?你先洗,我再就着你用过的水洗了就是,何必再折腾她们呢?”

林华清说得平淡,好像在说最平常的事情。可于清瑶记起昨晚的情形,却不由得脸上一热。起先还觉得林华清是不是多心了,觉得她嫌他。可转念再想,却不由得心头泛上一丝暖意。

他们——是夫妻?!哪怕并无肌肤之亲,可是原来这两个字这样宣之于口,也是可以让人觉得温暖的…

第十八章 惊变似雷震京华

自从于清瑶和林华清在河边说过那席话后,两个人似乎都忘了三朝回门日所看到的事情,再也没有谈论过叶家的事。可是,不说、不问,却不代表那件事就这样压下去了。事隔两天,原本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案子,终于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于清瑶去给婆婆赵氏请安时,二嫂何氏有意无意地笑问:“四弟妹可曾听说了,你们安乐侯府有个亲戚惹了官非啊!?”

心知肚明,这事迟早人尽皆知,于清瑶早在心里琢磨过要怎么回应了,这会儿神情如常地笑道:“二嫂也听说了,是,我二嫂的娘家出了事,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说得平常,在事情还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目光淡淡扫过,于清瑶看看正凝神细听的赵氏,嘴角抿了起来。今天这话,到底是何氏想问还是替人问的,不问而知。如今不过是叶家的小事儿,就已经叫合府上下盯着她了。等过些时日,于家倒了,还不知会怎样待她呢!

心里冷笑,于清瑶面上却是不显,仍照旧说笑。何氏还倾近身,想要再细打听:“我听说,是你三朝回门那天出的事儿,你说说,到底听着了什么风声…”

于清瑶笑笑,却不说话。另一头的明氏却忽然沉声道:“不过是姻亲出了一点子事,何必这样追问不休呢?二弟妹,你院里最近是太闲了不成?”

声调冷冷的,竟是没给何氏留半分情面。何氏脸上发烫,直接就冷笑道:“最近松哥儿也天天跟着先生念《三字经》去,我可不真是清闲吗?哪儿比得上大嫂,天天写写字、看看书,养花种草逗逗鸟,忙得欢畅呢!”

明氏冷下脸,瞪着何氏,话也不说一句,直接站起身来,竟似要拂袖而去。还是赵氏一声轻咳,淡淡道:“我唤你们妯娌陪我这老婆子说话,是要解解闷儿,可不是要你们生闷气的…”

看赵氏沉下脸,露出不悦之色,明氏不声不响地坐下身。何氏也陪着笑道:“母亲若是觉得闷了,等松哥儿回来,媳妇带着他来给母亲解闷儿啊!想来父亲大人也是欢喜见到松哥儿的…”

赵氏笑笑,可那分笑却未曾深入眼眸。转过头瞥了明氏一眼,眼中隐约带出一分怨意。

于清瑶看在眼里,虽然默不作声,可心里却暗自计较。

明氏是个生性傲的人,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好交,可是却不屑于背后算计人。何氏却不同了,平日里笑语晏晏,真能把你夸到骨子里去,可是一旦有什么事,立刻翻脸或是在背后捅你一刀的,却往往就是这种人。

不过,做妯娌不比做姐妹,有些时候,还是疏远着些好,她也不必太过奉承哪个或是亲近哪个。只是,既在一个家里住着,她总还是要把利害关系看得明白了才好。

不比于家,林家因为勇义侯安在,主持家里中馈的仍是年纪刚到四旬的赵氏。所以这个家里,真正掌权的还是这个婆婆。在赵氏之下,按理说,应该是明氏这个身为嫡长媳的。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应该说,在赵氏心里,应该还是有些偏向着明氏的,可是因为勇义侯的关系,她却只能更关照何氏。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何氏有子,而明氏入门近六载,却膝下尤空。甚至奇怪的,就连林阔海的两个通房丫头,也是一无所出…

柳絮从四儿那儿听说,赵氏一直想要给大爷纳一个好生养的女人做妾。只是因为大爷自己看起来全无那个意思,所以一直就这么僵着了。

林家的第三代,确实是子嗣单薄。除了二房里那一根独苗外,再无所出。她还未嫁过门时,几个嫂嫂已经明里暗里和她说了,嫁进门旁的先不管——其实就是传说中那些个讨好婆母,争权夺利的事,也根本与她无关——先生个胖小子才是正经。

偷眼瞧瞧一直冷着脸的明氏,于清瑶的嘴角暗暗抽了下。看起来,二嫂最近几年是不是独得厚爱,就要看明年三爷迎娶的那位河西道朱家的千金会不会一入门就有孕了。

陪着赵氏等人说笑了小半日,才终于散了。于清瑶也不和何氏多作攀谈,不管她说什么,只一味应承着。何氏瞧她也不热切,渐渐的也就失了谈兴。

可就是这样,在园中岔道分手时,还和于清瑶笑道:“若是得了什么新消息,可要打发个人和我说说去…说起来,还真是像大嫂说的一样,我这日子过得清闲啊!也是,好不容易熬了几年,才把一个猫一样的男娃娃拉拔成一个满地跑的臭小子,我要是不借着这机会享享清福,可不就傻了?!”拿眼睨着于清瑶,她低笑道:“四弟妹,你可要争气点…也就是和你,我才说。这女人啊,有孩子和没孩子,在婆家,可就是两个样儿!”话里话外,透出的自豪与眩耀之意,任是个孩子都听得出来。

于清瑶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笑。等到何氏一转身,就收敛了笑意。匆匆往兰院赶去。她回到兰院时,被她一早打发去了于家的雪儿还没有回来。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会是怎样的发展,可对过程以及细节却到底不甚了了。虽然当着林华清的面,好似不太关心,可到底还是派了雪儿去于家打探。不能从田氏等人那里打听,可以雪儿的人脉,在下人中多少也能打听到些事情。

等着雪儿,于清瑶虽然看起来不急不臊,面无异色,可心里却压不下那一丝惶惑。哪怕想得再通透,说再多的不在意,可事到临头,却还是难以释怀。

听到脚步声,她只道是雪儿回来了,回过头才知道竟是一早就出了门的林华清。看看跟在林华清后面的柳絮、四儿,见柳絮摇头,于清瑶的眼神不禁一黯。

林华清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却未减分毫:“真是让我失望,我还当这么长时间不见,娘子看到我定是想得很了呢?居然都没有欢迎我的意思…”

因他的玩笑话,于清瑶露出一丝笑容。早上才分开的,哪里有很长时间呢?不过想归想,她还是笑着起身相迎,“夫君今天回来的却是早,我还以为你要入夜才会回来呢!”

林华清笑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想娘子了…”回过头,他看着垂眉偷笑的柳絮和木着脸的四儿,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体己话,要说与娘子听…”

两个丫头目光一对,慌忙退出,可因着她们的神情,于清瑶却忍不住脸上发烫。“你啊,总是这么喜欢玩笑,就不怕那些丫头们笑你…”

“笑我什么?白日…”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可林华清暧昧的笑,却让于清瑶面色突然冷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抽出手,淡淡地转了身,“夫君晚上是吃大厨房送过来的,还是想让小厨房做些可口的?”

目光微闪,林华清虽然对于清瑶突然而生的冷落有些奇怪,却并没有追问。或许,他这娘子不过是面子薄吧?每次他说得太过暧昧或是太轻佻了,她总是立刻就习惯性的回避。看来,要想她真的把心放在他心上,他还真是要慢慢来才行。

眼角瞥见林华清的表情,可于清瑶却无意再凑近前去。她知道自己不该做得这样明显,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控制。太过亲昵或是林华清表现出放荡一面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会想起前世来…白日渲淫?!可不是那个混帐最常做的事吗?!

压下心头升起的怨气,她抬起头,还未说话,林华清已经笑道:“吃什么都好,随娘子的心意。其实,我今天早归,是想和娘子说一下…叶家的事。”

心头一跳,于清瑶顾不得再说别的,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林华清,只等着他再开口。

林华清却不急,掸了掸衣摆,坐下身去才平声道:“我今天和荣安谈过…”听到于清瑶“啊”的一声低呼,他便笑起来:“虽然我之前没有问过半句,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要是还是故作不知,反倒显得太过刻意。”

“清瑶,就算你说的,可能这次安乐侯府可能真的…”抬起头看向于清瑶,他沉声道:“这次二哥收罗的罪证太多,那御赐之物的事还算小事,这些年来,安乐侯帮着江南的沈氏贿赂内务府的官员,从中谋取了不少私利,就已经够定罪的了。而且,这些年来,于家帮着恭平王府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这些事更是圣上最忌讳的。看来,这次,安乐侯真是没办法脱罪了。”

“这些事的证据,二哥都有?”到底,二哥这半年来是怎样的谋划着啊?除了二嫂的事,更搜罗如此之多的罪证,看来,真是要一出手,就置于家永无翻身之日…

于清瑶牵起嘴角,忽然间,就笑了起来。林华清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拥住她:“清瑶…”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外室的门就被人猛地撞开。

雪儿踉跄着冲进门来:“小姐,不得了了,咱们侯爷被衙门请去问话了…”

第十九章 昔日名门今受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勇义侯大声喝斥着,看着站在面前仍是一脸不以为然,全无惶惑之色的林华清,更觉震怒。竟是一抖手,就把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

茶盏摔在面前,茶汁溅在袍角上,林华清垂目看着洇湿的袍角,嘴角的笑容却未减半分。“父亲,我也是昨个夜里才听到消息,不未及出去打听,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要是急着知道,我这就出去打听。”

“打听打听?那安乐侯是你的岳家,发生什么事,你还要去打听,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勇义侯大喝着,一巴掌拍在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唬得和林华清站在一起的两人都慌了神。虽然如今年纪大了,可自家老爷子的脾气和粗暴却是小时候亲身体会过的。

“父亲,您且消消气,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老四…”林阔海上前一步,笑劝道:“事情来得太突然,可能于家那边也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呢!何况是四弟?”

林若峰则是拉住林华清,低声道:“老四,还不快给父亲陪罪!”

林华清转目瞥了眼林若峰,只是微笑:“大哥也说事不怪我了,何必陪罪?”这一句却是压到最低,然后声音又放高了些,笑道:“父亲大人有大量,哪里是在怪我?分明就是在激励我这个不成才的儿子嘛!”

林若峰皱眉,转目看向阴沉着脸的父亲,再看看仍是一脸坦然貌的林华清,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林华清的眼神里,多多少少还是透露出一丝羡慕之色。

同样是庶子,可是华清却处处比他强上许多。且不说别的,单只在父亲面前,仍能这样坦然,全无惧色,是他怎么也做不到的。

打小时,父亲一声大吼,就是比四弟都大的几兄弟都战战兢兢的,可只有四弟一个,仍能在盛怒的父亲面前露出笑容。可偏偏,这看似胆大包天的四弟,却是家中最不得宠的一个。除了母亲还宠着他外,父亲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只是母亲的宠爱,哼…同是庶子,他又怎么不明白呢?

细想想,或许,他也不用羡慕四弟。不只是四弟,就是大哥…想起独生子,林若峰不由得挺了挺胸,嘴角也多了一抹笑意。虽然,他的父亲并不看重他,可至少,他有个被父亲看重的儿子。于家唯一的第三代男丁,因为这,他在这府里才得以立足。

虽然有长子的劝慰,可听到林华清的话,勇义侯的脸色更加难看。甩开林阔海的手,他阴着脸看着林华清,心思很是复杂。

林家从来人丁都不兴旺。他那一辈,甚至只他一个独子。而他的儿子,虽有四个,却并不个个可心。长子一直无子,虽然精于事务,可于官道上却并不亨通,不过萌荫得了个闲职罢了。三子虽有武勇之力,可是却是个没有谋略只知逞匹夫之勇的。二子不提也罢,不过是个能为林家传宗接代的罢了。只有这个最小的儿子,生来聪慧。小时候也曾随他骑马射箭,人还没有弓高,就已经拿着小手弩射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这个儿子会继承他的衣钵,再为林家征战沙场,再创威名。可惜,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眉毛不自觉地皱起,勇义侯望着林华清的目光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意味。

难道就因为那件事,他这个孩子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吗?

手蜷成拳,勇义侯分不清心底是痛是怨是恨还是悔,可口中却已经大喝出声:“林华清,我林家世代家训,勤奋上进,方是成功之道。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原本以为你跟着沈学士能学得一身好才学,可现在看来,学问没学到,倒把沈氏那放荡不羁的性学得十足十。也是到弱冠之年的人了,你就打算这么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让人养你一辈子吗?你——到底知不知羞啊!”

指着林华清,勇义侯全未留半分面子,直接当着长子、二子的面大场所喝骂。连林阔海和林若峰都觉难堪垂下头去,可林华清却仍是一脸轻松。只是淡淡道:“父亲,您也不用难过。再怎样,我总算也和恭成王世子一场同窗。以后或许成不了什么大官,可怎么也能托他的门路混个一官半职,到时饿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