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那路边人,低声议论:“我早就说那安乐侯府的二太太死得蹊跷,而你们偏说我看走了眼…现在,你们可知道我这双眼有多毒了吧?不少字”

一路行来,似这般言语,于清瑶倒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寻常百姓知道些什么?左右还是觉得这桩奇案委实香艳至极,才拿来一说再说。谁还会想到那早已香销玉殒的女子泉下有知,会有怎样的悲痛呢?

心中叹息,她倚在座位上,隐隐觉得有几分倦意。

“太太,可是累了?”跟她同车的雪儿猫着腰要去扯靠垫,却不想她才猫起腰,车子就突然一震,雪儿身子一晃,直接跌倒。

虽有同车的五儿伸手扯住,没碰到头脸,却也骇得脸色发白。惊魂刚定,就冲着外头大发娇嗔:“叔叔,你是怎么赶车的啊?要摔死我了!”

外头陆富贵也有些慌神,“可吓到了太太?不是小的不小心,实不知前面怎么就突然冲出个疯婆子…”

虽然受了惊,可雪儿一听这话,却全忘了刚才的惊吓。偷眼瞄着于清瑶,看她没什么反应,就笑嘻嘻地掀开前面车厢上小窗的帘子往外看去。

没有阻拦她,于清瑶半合着双目,只等着马车再走。可过了好一会儿,车还没有动。反是雪儿趴在窗上,看得热闹,一个劲回头笑嘻嘻地讲外头的事。

“太太,好像是前面那家银楼闹出的事,也不知是怎么的,那家伙计把一个老太太撵了出来。那老太太就在地上打滚,号啕大哭…啊,她骂那银楼黑心,之前她定的首饰那么贵,可现在居然收那么便宜…啧啧,那伙计也说得没错啊!你订的时候价格自然是那样的价格。咱们银楼又不是当铺,肯回收你的首饰都算是…呀!”

突然一声惊呼,雪儿的声音稍顿,就再也不出声了。

于清瑶扬起眉来,心生好奇:“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雪儿笑了声,只道:“那老太太的家人来劝她呢!”说完这句,却放下帘子,竟转过身来不去看了。

于清瑶睨着雪儿,自然一眼就看出来雪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只是,她又不想多事,也就不再去问。

反是五儿,近来在于清瑶身边呆得多了,也知道只要不犯在这位太太手上,基本上她对下人还是很宽容的。这会儿就大着胆子凑过去,也掀了帘子往外看。

“咦,那姑娘看起来长得倒是标志,怎么就有这么泼辣的娘…唉哟…”惊叫一声,五儿皱起眉,瞪着雪儿,不悦地道:“只许你看,就不许我看?”

雪儿一个劲地冲她眨眼睛,口中只道:“看什么看?若是被外头那些闲汉看了你去,你不觉得吃亏?!”

瞥了眼雪儿,于清瑶偏了头想想,心里隐约猜到些什么。只是,在她还没有说话时,突然有人在外轻轻敲了下窗棂。

隔着纱窗,看到坐在马上的熟悉身影。于清瑶不由浅笑,撩开一角纱帘,笑吟吟地睨着催马绕回来的林华清,她低声问道:“怎么又绕回来了?在前面等着不就好了。”

林华清俯下身来,笑道:“久不见娘子车驾,为夫心里着实心慌…这些人实在是不像话。有什么事自去店里分说就是,怎么竟敢这样挡在路上。阿大,你上前去和那店家说,若再这样闹,就去叫衙门的人了…”

阿大闻言,立刻应是,果然挤进人群中去。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人群中正吵得厉害的人就都往这边看过来。

于清瑶眼尖,虽然隔着看热闹的人群,却还是瞥见那一抹桃红的春衫。这背影,果然是熟悉…

她一念还未转完,那着着桃红春衫的女子已经转过头望了过来。那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就那样闯入于清瑶眼中…

果然,是熟人…

第四十六章街上巧逢何有旧叙

站在银楼门前,身前身后围了无数看热闹的人。叶吟霜虽是低声劝着母亲,可头却越垂越低。心中惶惶,但觉围观众人,不是指指点点,就是窃笑低语,分明就是在指着她们母女笑话,竟好似在看相国寺池中锦鲤一般,以作消遣。

“母亲,您就不要再说了…”话还未说完,已被白氏一手甩开,叶吟霜低头垂目,身子轻颤,只觉悲从中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自小捧在掌心养大的官宦小姐。虽然不是多高的门弟,可也出入有车,身前身后丫鬟侍候。可是偏偏这两年流年不利,先是长姐身亡,家道不济,后有官非上身,纠缠不清。就连她这未出阁的小姐,也被带到公堂之上问话。甚至,连她们叶家身后的靠山——于家,也这样惨遭削爵。而更可怕的却是,她家长姐之死,果然另有蹊跷。

事到如今,且不说母亲恨于家入骨,断不再会同意她嫁进于家的事。就是她自己,也知她与五哥的情缘怕是到此终了。不是她薄情,只是于家如今的情形…再说两家既已为仇,又怎么能再结亲呢?

心哀若死,却还要心系家中生计。可怜她,为了家中生计,连母亲早为她备下的嫁妆也保不住。还要重来这银楼卖出…

红颜薄命,天妒粉黛,她叶吟霜的命怎么就如此苦呢?

一股凄伤之意涌上心头,叶吟霜不由泪盈双睫,却只能怯生生地低唤着母亲,只盼母亲能为自己留些面子,莫要再街头众人之前如此撒泼了。

正在此时,忽有一青衣小帽,作小厮模样的少年挤进人群。走过来,也不客气,对着那正与白氏说话的掌柜,沉声喝道:“掌柜的,这路难道是你家开的不成?竟当街吵闹,阻人通行。若再不退开,我可要去衙门告你了…”

被来人唬了一跳,那穿着锦袍的掌柜也是个有眼色的人。虽然过来说话的不过是个小厮,可看这模样,怎么着也是大户人家的奴仆。京中权贵多,谁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呢?如果真让他招来衙门的差役,虽不是什么大事,却难免要破些小财。

当下,忙抱拳笑道:“这位小哥,还容鄙人些时间…”

那小厮哼了一声,显是嚣张惯了的:“我家爷和太太可等不得…”

顺着那小厮的目光转目望去,那掌柜的脸色突然间就变了。竟慌忙道:“好好好,小的马上就轰了这疯婆子走…”

“你骂谁疯婆子?!”白氏大声骂着,跳着脚往前扑:“老娘身上还有朝廷的六品敕命,你个满身铜臭的商贾居然也敢…”

没心思去听母亲和那掌柜吵闹,叶吟霜转过头去,忙着往远去看去。

目光凝住,只见得人群之外,停着一辆轻车。虽看起来不起眼,可拉车的马却骠肥体壮,端得是好马。而那车旁,却有一人骑在马上,正俯在车窗前,与车中人说着什么。

那人脸一转过来,叶吟霜立时看清他的容貌。

面容俊美,眼带桃花面带笑,纵是明知是个风流无比的人,可一眼看去,却还是会被这男人的风采而迷了心智。

看清了人,叶吟霜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转过头,看着那小厮道:“原来你家主人是林公子。可巧,却是相熟的…”

她还未说完话,那小厮已经转头来打量她。上下打量两眼,竟然笑道:“我家公子相熟的人多了,想来和姑娘也没那么熟吧?不少字”

听得小厮的话,那掌柜也瞟过来。眼中带着说不清的笑。显然也是知道林华清的风流之名,当她是个胡乱攀扯的露水姻缘。

叶吟霜面泛红霞,心中又气又恼。虽然她一见林华清那般俊美容颜就心跳加快,可说起来,她还是更爱慕于家五哥多些。可不曾和林华清有过半分暧昧。

“大胆!你与你家…太太乃是至亲。”喝斥着小厮,叶吟霜心里有些泛酸。

于清瑶什么地方比她强呢?不过就是因为身世强似她,就嫁了个好人家。如今娘家败落,竟也不曾受到连累。哪似她,如今这般道凄惨…

心里虽然气恼,可是此刻她到底还是要求到于清瑶。当下也不多说,挤过人群就往马车处奔去。

“林公子,林公子…”急声叫着,在林华清转目看过来时,她羞怯怯地叫着:“我是叶吟霜啊,公子难道忘了?”

有意无意地扫过那辆马车,纱帘低垂,却看不清车中人的模样。不过在她想来,林华清何等风流人物,如今于家又是那般光景,怕是于清瑶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这位林公子,还不知是偕的哪家美人同游呢!

心中想得理所当然,她也未再关注车中,只是看着林华清,怯生生地求道:“还请公子为小女子主持公道,严惩那欺人的店家。”

林华清眨了眨眼,虽然已经认出这女子是哪个,可是车中的娘子没有出声,他也只当没有认出,“这位小姐,你莫不是认错了人?什么严惩?什么主持公道?小姐若有什么难处,难道不该去衙门报官吗?”。

被林华清这样一句话噎住,叶吟霜不由怔住,只道林华清根本没认出她是谁,便婉转地提醒:“公子,那次在古吹台上…”见林华清似乎仍然没有想起什么,仍是目带茫然,叶吟霜只得轻声道:“小女子与公子的娘子姐妹相称,乃是姻亲。”

“哦,”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林华清的眼角却是瞟向车里。虽然不知道于清瑶和眼前这个自称姐妹的人到底关系如何,可看于清瑶一直不肯出声,也知她根本就不想见面了。

“这位…如果你想报官,我可以叫小厮走一趟。”

林华清看似关切的言语一说出口,叶吟霜脸色就白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衙门有任何瓜葛。

“林公子,”哀声低唤,可看看林华清的表情,叶吟霜也知林华清是打定主意不管这事儿了。无奈何,只得咽回后面的话。可是,垂眼想想,她忍不住又道:“林公子回去,还请替我转告清瑶姐姐,只说小妹想要登门拜访。还请她…看在我二姐的面上,见我一见。”

林华清点头,笑着应了。却不想叶吟霜竟忽然微微笑道:“公子放心,就是见了清瑶姐姐,我也不会乱说话的…”

“哦,”林华清扬起眉,又是好笑又是可气:“难道我有什么值得小姐乱说的事吗?罢了,小姐还是快回去吧!”说着话,扬起下巴往远处点了点。

叶吟霜忙回头看去,还未看清,已听到人群里白氏大声叫着:“你们敢动我?!碰我一下,老娘就告上衙门告你们大不敬!”

皱起眉,叶吟霜施了一礼,慌忙转身跑进人群中。

林华清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头,隔着纱帘笑着对车里说:“娘子可听见了?若你这妹妹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可还是要相信我才好。”

撩开纱帘,于清瑶瞥了林华清一眼。不知不觉间,便带出一抹娇嗔之色。看得林华清笑意更浓。

“如今于、叶两家闹成这个样子,这姻亲,不见也罢。”于清瑶远远地望着那一抹桃红淹没于人群,想想,又道:“还好二嫂如今不在京中,若在,还不知被闹成什么样子。夫君,我看还是不要在这里等了,不如绕路而行。”

虽然前世里,叶吟霜可算是她的大仇,可这一世她却已经不想再有瓜葛。便是叶吟霜受再多的苦,她又能得到什么?何苦还记挂着前世的冤仇,累得自己不得开怀呢?

林华清一笑,吩咐小子去唤回阿大,又叫陆富贵调转马头,却突听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也不知是什么人挤进人群,竟是一进去就指着那掌柜大骂:“好个狗眼看人低的恶贼!难道不知老夫人乃是命妇,居然敢如此无礼…”

心生好奇,林华清抬眼望去,因着坐在马上,视线极好,倒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人。“原来是他…”

转过目光,看到于清瑶的表情,他不由一怔,不过想了想,他便释怀。“可还记得那次在醉月楼中你戏弄的那个商贾?”

怎么会不记得呢?

抬眼看了林华清一眼,见他神情如常,只是眼中带有一丝戏谑之色,便安心少许。

没想到才一回京,就连逢故人。只不过,虽是故人,却不是那种值得叙旧的。或许,命运并不是完全能改变的。

所以,虽然世事变化,杜东元仍能这样在街上与叶吟霜巧遇。而且,看那情形,杜东元分明还是对叶吟霜有意的。这样也好,原本两个人,就是相配的一对奸…如今重在一起,倒也是一段佳话吧?不少字

虽然已经放下心结,心里更觉如此巧遇算得上可入那才子佳人小传的传奇。可于清瑶的脸上却难以露出开怀的大笑。

默默看着于清瑶,林华清垂下眼帘,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介意。

他倒不是介意别的。当初他也曾听到这姓杜的商人曾有过痴心妄想,但看娘子当初用那样的手段戏弄他,分明就是厌恶这姓杜的到了极点。更何况,现在事实又过了这么久,娘子更已经与他同偕白首…

只是,娘子好不容易才露笑脸,却被这姓杜的又影响了心情,却着实可恶…

或许…

掀起眉,林华清远远地望着场中,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有些邪气的笑容…

第四十七章因果有报天注定

虽然不知道林华清想要做什么,可是看小子领命而去,脸上还挂着古怪的笑容,于清瑶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古怪。只是,她一早就说不用对林华清运用异能,自然不会刻意去听他同小子说了什么,更不会去窥视。这会儿也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林华清,等着他自动把事情告诉她。

谁知林华清笑看着她,却并不同她说到底想做什么,只是神秘兮兮地笑道:“娘子,左右闲来无事,我们再在这儿等上一等吧!”

瞥他一眼,于清瑶知道绝不是闲得没事,才要在这儿等上一等,想是看热闹才是真。不过看林华清兴致高,于清瑶也就不说话了。

“叶家的老太太怎么这么不知羞啊!还总说什么敕命,看起来和市集上的泼妇有什么区别!”雪儿抱怨着,又冲着于清瑶讨好地笑笑:“太太,你不会恼我吧?不少字”

“恼你做什么?”于清瑶一笑,温言道:“我知你是为我好,更何况那些无谓的人做什么,不知道反倒更好…”

于清瑶轻描淡写的话让雪儿立刻又露出笑容,“就是,叶家老太太做事就是太不靠谱了。要是知道她…”声音一顿,雪儿的脸色黯下来,没办法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

虽然也听人说侯府现在已经败落了,甚至还…可是,习惯根深蒂固,她心里,总还是觉得她们安乐侯府仍是风光无限时。

知道雪儿心里在想什么,于清瑶笑笑,并不说话。

而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五儿,则一直在打量着两人。虽然仍没有弄清楚外头那老妇到底是什么人,可是那两人和太太是亲戚是一定的了。真是奇怪,既是亲戚,怎么居然如此冷淡…

想不明白,五儿就转过头去看外面。隔着纱帘,隐约看到小子急匆匆地跑回来,手上还拉着什么人似的…

“那是…”

听到五儿不自觉发出的低喟声,于清瑶便撩开纱帘一角望出去。看清小子拉来的人,她的眼角不由抽跳了下。

被小子拉着跑过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浓妆艳抹,看起来至少已近三旬的女人。一身大红的春衫,艳丽的石榴裙,头上更斜插了一朵大红花。而且手上还拎着一把琵琶,看这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在酒楼廊下候着的卖唱女。只不知小子为什么找来这样一个卖唱女子。

那女人大概是被小子拉着跑得气喘,人还未站稳,已经喘着气抱怨:“急什么急啊?就算再急,也总要我喘均了气吧?不少字”

小子也不理她,只是笑着推她:“好姐姐,你快点过去,就照咱们刚才说的…可千万别出差子…”

那卖唱女子摸摸袖口,也不知是摸到了什么,脸上立刻绽出灿烂的笑容,震得脸上厚厚的一层粉也簌簌抖落。睨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子,竟是轻佻地抛了个媚眼。

“你放心吧!小哥,这种事,媚娘我十几年前可是个中好手。要知,那时候,满京城谁不知我媚娘千娇百媚的名声呢?”

小子听得直眨眼睛,却苦着脸不好打击这自称媚娘的女子。只能干笑着,等她说得尽了兴,往人群中挤去…

听那女子一半眩耀一半陶醉,于清瑶只觉哭笑不得。扭头看着林华清脸上尽是得意的笑,也就不再追问。只跟着看热闹就是。

那卖唱女子挤进人群时,杜东元喝斥那掌柜的正刚刚说到尾声。

“不过区区几十两银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全不顾百年老店的声誉,真是我等商贾的耻辱。难道不知为商者,首重信吗?”。杜东元冷笑着,“与尔等奸商同为商贾,实为杜某之耻…”

说完话,还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杜东元转过身,看着一直盯着他的两母女,笑道:“伯母,他们银楼不肯回收你的首饰,就算了。卖给我也是一样的…”

白氏在之前杜东元出现时,已经认出了这人是哪个。还是去年时,她也曾隔着屏风窥视到过这人。虽说是一个商贾,不过听说财力甚是雄厚就是。如今家里正等着钱用,她自然顾不得这人的门第到底如何。

看着杜东元,白氏一脸的和善,连声音也不由柔和了几分:“叫大官人见笑了。实在是这家银楼欺人太甚…吟霜,还不见过杜大官人!”

叶吟霜闻言,只得矮身一福,娇声问好。只是看着杜东元笑着要伸手相扶,她忙又闪身而走。

她却不记得杜东元了。一来那次距现在已经过了一年时间,二来却是当时叶吟霜的神智并不完全清醒,而且当时全部心思都放在于钰身上,自然记不得曾经赞过她琴艺的杜东元。

虽然没有扶到叶吟霜,可杜东元哈哈一笑,似乎并不以为然,仍是满面笑容。反是白氏狠狠用手肘碰了下女儿,又陪着笑脸把手中的包裹递到杜东元手上。

“杜大官人,您看看,我这上好的首饰,当时打下来可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呢!”

仍站在门口的银楼伙计张了张嘴,想说“你那不过才六十多两”,可被掌柜瞥了眼,就忙收了声音,捂着嘴退下去。那老掌柜看看杜东元,眨巴了下眼,挥手道:“散了散了,没咱们银楼什么事了!”当先就转身往店里去。

银楼的人往店里撒,那些看热闹的人不免有些遗憾,正迟疑着是不是也要撒了。却突听一声尖叫:

“大官人啊!你原来在这儿啊!真是让奴家好找啊!”声音尖利,而且又饱含着激昂的情绪。这女声才一亮嗓子,原本还想散开的人们立刻就收住了脚步。

杜东元正在笑唸吟地听着白氏的奉承,倒没想到这女人竟是喊他的。等到意识到时,却已经晚了。

那一身红的女人直扑上前,竟是一把揽住杜东元的手臂,娇声娇气地道:“大官人,你叫奴家等得好苦啊!不是说好了,要去奴家那里吗?怎么这会儿又被这种小丫头片子绊在这里呢?难道,大官人你又瞧上她不成?”

被女人狠狠瞪住,满是轻蔑之意。叶吟霜气得脸上飞红,又羞又恨,可目光却忍不住往杜东元身上瞟了瞟。

这位大官人,难道是真的看中了我?!虽说是个有钱的财主,可到底身份太低。一个商贾而已…再说,虽然长得模样还算周正,可年纪大了些。而且,看他竟然和这样不堪的女人纠缠不休,实在是…

不知道叶吟霜已经在心里开始打起算盘。杜东元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一下子抱住,生生吓了一跳。尤其是看清这女人抹得好似白墙一样的脸,和那张直喷白沫的嘴,更是又气又恨。

“哪来的娼妇?居然敢这么胡来!”愤愤骂着,他用力推着,可是偏偏那女人竟死抱着他不撒手,更哭叫起来:“大官人,你好薄情啊!难道忘了你我昨夜的恩爱吗?怎么可以一下床,就翻脸不认人呢?”

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众人,立刻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更有人用轻视的眼神瞥向杜东元。

现在这年头,人风流些不怕。可你风流也要风流得有品啊!且不说你选的女人,就说这翻脸不认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被众人轻视的目光气得不轻,杜东元一声吆喝,指使着小厮:“还不快把这疯婆子拉开!一群没用的东西,回头收拾你们…”

几个小厮慌了神,忙上前拉扯。

那媚娘得了小子的银子,早就答应做一场好戏,如何会让这几个小厮坏了她的好事。仗着腰粗体壮,竟是手一抬,直接扇在上前的小厮脸上。

“打你个没人教的!虽然我和你们主子是露水夫妻。可到底也是一段姻缘,你们不好好拜我也就算了,如今还敢欺我!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恨声骂着,她复又扑上,嘴上只叫着:“官人,你怎能这样狠心对我…”

杜东元吓了一跳,忙闪身闪开。这一扑一闪,那媚娘扑了个空,一下子跌倒在地。她这一倒不要紧,可那双手却偏偏扯住杜东元的袴裤。“嘶”的一声,杜东元的裤子竟被一下子扯下半载,连同里面的白色的中裤也全都扯坏,眼尖地甚至都能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内里…

媚娘这一着,却是没有算计到的。突然出现这样的状况,她也愣住。抬眼定睛,她习惯性地嘀咕:“真是小啊…”

或许离得远的人,还听不到她说些什么。可杜东元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一句话入耳,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甚至顾不得破口大骂,他抬脚踹开媚娘,提了裤子就往外跑。

媚娘吃他一脚,如何肯罢休。在杜东元转身的时候,她从地上振身扑上,却是一把拉住杜东元的裤腿上。

没防备到后面又有人袭击,杜东元脚下一绊,整个人都往前仆倒。无巧不巧,一下子就把站在身前的叶吟霜扑倒在地。

两人跌倒在地,还未曾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啊…

第四十八章也算成全一段姻缘

事情发生得太快,于清瑶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白氏已经厉声尖叫:“没天理了!清天白日,你怎么竟能做出如此下做之事?!姓杜的,你如果胆敢不负责任,老娘就和你拼了…”

听到这里,骑上马上,居高临下看得热闹的林华清几乎一头栽下马来。虽然这出闹剧,本是他故意安排,以为于清瑶出一口恶气的。可事先他却绝对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在他眼里,叫杜东元丢下脸,也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可现在…

转目望向车里的于清瑶,林华清有些不自在。虽然看起来于清瑶和那叶氏女并不友善,可到底是一场亲戚。就算不是亲戚,可也同是女子。一个女子当街受到这样的羞辱,而始作俑者却偏偏是她的夫君。只不知娘子会不会恼了他…

不知道林华清心里都在想什么。看着人群,听着白氏的厉声尖叫,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这一出戏,实在是出人意料。可是,如果是因为这样一来,杜、叶二人又成就了姻缘,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前世情,今生圆,正该如此。

“也算是成全了一段姻缘…”她低语着,虽然听到人群中仍是一片吵杂,却已经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夫君,还是绕路而行吧!”

她一出声,林华清立刻应是。好似生怕她反悔似地立刻吩咐下去。于清瑶在心里一想,有些猜到林华清在想什么,不由垂眉浅笑。

低声嗔道:“还不快叫小子把那琵琶丢掉,仔细人家知道是你在使坏了…”

林华清一笑,扬起眉来,“无妨无妨,这京中谁不知道我的名声呢?就是再多说几个荒唐又碍什么事呢?”

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于清瑶只是微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夫君的名声在京中的确不怎么好。不过,认真说起来,也无非是风流、荒唐…若说仗势欺人,坑害百姓的恶名,倒是没有。而且她深信林华清并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所以与其日日叮咛,反不如放任自流来得更好。更何况,虽是夫妻,可她这个妻子若真是什么都想要插手的话,只怕林华清也会不喜…

前世里,虽然为人妻,可是对于夫妻相处之道,她并不太了解。或许该说,前世里的丈夫从未曾给她机会去真正如正常夫妻一般相处。如今,和林华清相处,却是一半出于自然,一半是效仿身边的人。只不过,这样的相处,会不会真地为她带来所想要的生活…

绕过长街,自另一条路转回勇义侯府。马车在大门前停下,于清瑶只听到外面传来门房惊讶的招呼声,又有人急声叫着:“还不快去禀告总管。”

虽然听声音,一样恭敬,可于清瑶在车中却已听出一些不妥。她尚能听出,林华清自然也是听得出来的。

没有下马,林华清高踞马上,在门上当差的管事恭身过来亲自拉马时,突然一脚踹在那管事的胸前。那管事没有防备,被林华清一脚踹翻在地,险些惊着马。若不是林华清俯身轻抚,说不定那马惊起来更要一蹄子踢上管事。

被吓得不轻,那管事连滚带爬躲得远了些,又被赶上前的小厮们扶起身,连脸都青了。却到底敢怒不敢言,忍着一股气凑到马前,恭声道:“四爷,多日不见,您的脚力可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这管事一昧奉承,可林华清却似根本没听到。只是冷眼睨着他,冷笑道:“可是多日不见!我只当我离家的时间太久,赵管事连我都不认识了呢!”

“怎么会呢?”赵管事赔着笑,一个劲地弯着腰。

林华清却似没看到般,冷喝:“不是不认识我了?那你还叫人去喊老管家做什么?赶情,我林华清不是回自己家,而是上门来做客的吗?”。

他一声喝问,很是严厉,赵管事被问得脸色发青,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林华清冷哼一声,也不理他,直接吩咐陆富贵:“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马车赶进去!太太还要换了骡车往内宅给夫人请安呢!耽误了时间,仔细你的皮肉…”

虽然这狠话似乎是说给陆富贵听的,可在场的哪个不知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呢?当下门上的小厮不敢多说,甚至不待陆富贵吩咐,也赶忙上前去大开中门。

陆富贵把鞭子一甩,脆生生的似一道惊雷,透着那样的嚣张。

于清瑶皱眉,却没有说话。雪儿却是捂嘴偷笑:“这下可是还了,上回我这堂叔回来时受的气了!”

转目瞥了眼雪儿,于清瑶若有所思。上回陆富贵回去倒是没说什么,可细寻思,连他们回来尚且受怠慢,更何况一个下人?

林华清如此行事,显示出难得的嚣张来,想来也是刻意为之。虽然对于一向隐忍的于清瑶而言,总觉得这样明显的嚣张会带来后患。可是有时候,形于外的嚣张和霸道的确能威摄很多小人。

不知是不是听到外头大门上的事了,在换乘的小院里,侍候着于清瑶上骡车的几个婆子格外的小心殷勤。

就是五儿也凑趣地扬声道:“几位妈妈可小心侍候着,我家四爷可是宠着我们太太呢!”

几个婆子齐声应是,脸上尽是笑容。于清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看在眼中,倒有些感激林华清刚才在门上那一闹。至少,在勇义侯府里,谁想给她脸色看,还要先看看自己惹不惹得起林华清那个恃宠骄的霸王了。

不过,虽然下人们轻易不敢怠慢,可赵氏和两位妯娌就…

心中虽然难免有忐忑之心。可想想林华清,于清瑶心里却又觉得安心下来。就算是别的人因为玩家败落而对她冷语白眼,可林华清还是一如既往维护她。而她,如果仍如从前在于家时一般低眉顺目,由人轻贱,岂不是枉费了林华清的心意。

记得,他曾说过她这个家里可能会遭遇很多…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会是多么艰辛,可她总不能只缩在林华清背后,靠着他的维护过日子吧?不少字前世里,总是抱怨无人护她。如今却觉若要指望着别人相护,到底不能长久…

心中打定主意,于清瑶也就把心放平和了,不作多想。坐着骡车,过了二门,进了内宅,一路上,她都面带微笑。

这会儿,林华清去了前面宅中见父亲大人。她此时此刻,就要全靠自己面对了…

没有人相迎,在二门上下了车,于清瑶仍是笑容满面,似乎全不放在心上。只笑着叮嘱五儿去唤那两个赶车的婆子,把带来的东西搬回宣华院去。虽然妞儿的力气大些,可香坠、雪儿几个却是从不曾做过粗活的,几篓鲜笋外加干菜,还真搬不动。

两个婆子听了五儿的招呼,却不敢应:“姑娘,不是老婆子等不晓事,而是咱们是外头侍候的,不敢擅进内宅。”

五儿不是不知规矩,可这会儿却哪里顾得上呢?拉下脸,沉声道:“又不是叫你们做什么过份的事儿,也不过就是叫你们抬着篓子罢了。有什么怕的?你们且放宽了心,要是有人说别的,我同她分辩就是…”

面面相觑,两个婆子迟疑了会儿,就笑着施了一礼道:“五儿姑娘可莫忘了…”

五儿“嗯”了声,却是答应得痛快。虽然是丫鬟,可是因着林华清在府里的地位,她们几个贴身侍候的一等丫头倒也有些面子。

指使着两个婆子抬了篓子往园里去,五儿笑盈盈地转回于清瑶身边复命。却不说别的,只笑道:“太太吩咐的事儿已经办好了。”好似这事儿做的真是轻松一般。

于清瑶不知根底,只道五儿办事果然能干,也就没有再说别的。可才走不到几步,就突听得前面传来喝斥声: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内宅里也是你们这些粗使婆子随便进的地方了?!还不把东西放下滚出去…回头自己去找徐妈妈领罚。”

听到喝斥声,于清瑶不由得一怔。而五儿却是立刻脸色一变。偷眼瞄了眼于清瑶,忙快步跑上前去。

“是我叫她们帮忙拿东西进来了!又不是…咦…”五儿的声音一顿,便没了声息。

于清瑶心中奇怪,脚下不由快了几步。才转过一处花丛,就看到前面对峙的两伙人。一伙却是五儿和两个低头赔罪的婆子。而另一伙却是几个衣着光鲜的媳妇子。想是在府里管事的,所以才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就一顿喝斥。

心中想着,于清瑶的脚步便缓下来。有心看看五儿是怎么应对的。只是五儿还不曾说话,那群媳妇子里已经有人冷笑道:“五儿,你又不是不知府上的规矩,怎么会犯这样的错呢?我看,你是在乡下呆得时间长,连脑子都笨了吧?不少字!”

这话一说出来,几个媳妇子都笑了起来。五儿涨红了脸,跺脚道:“你、你怎么尽说这些混话?!若是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从前我怎样的?”那媳妇子冷笑着,身子一转,正好和五儿的身体侧了开。

于清瑶远远看清,不由低喟一声:“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