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瑶,我们好好谈谈…”捏着手巾,林华清没有去擦头发。贴在面颊上的碎发坠下一滴水珠,滑过脸颊,沿着下巴滴了下来,正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于清瑶默默地凝望着那滴水在林华清的手背上散开,再聚在一起滑下手背。嘴角无意识地牵了起来。缓了缓,她抬起头来,笑问:“夫君想要谈什么?你我夫妻,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呢?”

林华清抿了下嘴唇,才道:“你刚才为什么见到我却立刻关了窗,可是生气?”

于清瑶好似听到笑话,“哧”地一下笑出来,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掩住嘴。抬眼瞥他,笑吟吟的:“我生什么气?香坠知趣,晓得照顾夫君,我正该开心才是,又怎么会生气呢?”顿了下,她柔声道:“左右,她原也是我为夫君选的…”

掀起眉,林华清看着她,强压下心头怒意,沉声道:“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清瑶,在我面前,你何必要掩饰自己?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你我夫妻一体,什么都不用隐瞒的吗?”。

猛地抬头,于清瑶望着林华清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可是,那怒意一闪而逝,她的眼中又只有温和柔顺。“我知道夫君不会隐瞒我,我自然也不会隐瞒夫君…我说开心,就是开心了!”声音虽然低柔,却隐隐带出一丝煞气。

被她的话噎到,林华清心中暗恼,却又无可奈何。早知如何,当日收到信时,他就同清瑶说了。可是那时候,他全不当回事,更不成想到今日之事。这才…

“夫君,”偏了下头,于清瑶笑着问道:“难道,夫君不喜香坠?她虽是个奴婢,可是模样却生得周正,自有一番楚楚可人之态。而且,对我又恭敬有加,对夫君你更是全心全意的。我看…”

不等她说完,林华清已经气极反笑,“你看什么?清瑶,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于清瑶抬眼睨他,虽然脸上仍带着笑,可是眼神却透出一丝冷:“我也知道夫君体恤我,才从不曾提过纳妾收房之事。可是,夫君怜我,我更应该为夫君着想…如果夫君觉得香坠不好,那不如就选了五儿——她侍候你那么多年,也该是了解你的脾性。以后也侍候得周到些。”

扯着于清瑶的手,猛地一拉,林华清按着于清瑶的肩膀,半拥她入怀,低头喝问:“谁说我要纳妾收房了?清瑶,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真的…”

“夫君嫌弃香坠和五儿长得不好看?”于清瑶的声音平缓,不带一丝烟火气,可是林华清却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冷。

“夫君不喜,可以在外面买…”头微微别开,于清瑶和声道:“我记得夫君从前和一位胭脂姑娘很要好的,不如就去为她赎身吧!”

“于清瑶!”沉声大喝,林华清捏在于清瑶双肩上的手紧了紧,“我说过,不会纳妾,不会收房…胭脂的事,我可以同你解释…”

“夫君,”于清瑶的目光微瞬,低声地唤了一声:“你弄痛我了。”

醒过神,林华清忙收开手。悻悻地低了下头,再看于清瑶看似平静的面容,不由得心生挫败感。想想,他忽然问道:“清瑶,你怎么一直都只唤我夫君?”

她心情好的时候,或是生气时,偶尔就会唤他的字。甚至有时候会连他的姓也一起大叫。可是今天,她却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的,好似…

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林华清,而只是她的夫君——一个已经固化的形象…

嘴角牵起,于清瑶抬起头,带着无辜柔顺的表情:“夫君不就是夫君吗?难道夫君不喜欢我这么叫?”

“也不…是,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林华清憋着一口气,沉声道:“我宁愿你叫我的名字。大声的,生气的…当然,如果尽是喜欢的口吻,我更喜欢。”

瞥了他一眼,于清瑶只是笑,可那笑始终没有深入眼底。

林华清皱眉,想想,突然意识到有些偏离了原本的话题。“我说了,要和你说说胭脂的事。我知道,你看到了胭脂的信…我是不该瞒着你,没说胭脂给我写信的事。可是我和胭脂之间…”

“夫君,”于清瑶打断他的话,只是轻声问道:“胭脂姑娘难道不是夫君的红颜知己吗?”。

“是,”林华清才答了一个字,于清瑶已经又道:“既然夫君承认她是你的红颜知己,又为什么此时此刻一直说什么误会呢?如果这样的话被那位胭脂姑娘听到,她有多伤心?!”

“红颜知己是红颜知己,我又没有否认这个。可是红颜知己不代表我和她就是那种关系,我和她虽然…可真的没有什么…”

看清于清瑶眼底的那一抹轻蔑,林华清不禁更加懊恼:“我是说真的。虽然我也曾夜宿香闺,也曾秉烛夜谈,可是我和她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好一个清清白白?!于清瑶几乎要冲口冷笑出声。可是虽然胸口发闷,她却仍咽下了这一口闷气。笑着道:“夫君,我已经说了可以帮胭脂姑娘赎身,你不用担心我会拈酸吃醋的…反正,夫君总还是要纳妾的。”

“你…我…你不信我?”纵是林华清一向能言善道,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竟是偏偏怎么也说不清楚了。“我真的…”想想也是,谁会信他这花名在外的风流公子夜宿花魁香闺,却谨守男女之别没有半分私情呢?

“我林华清,还不屑花钱买女子一夜春宵。”闷闷地说罢,林华清压下胸中闷气,和声道:“清瑶,你相信我。我如果真与哪个女子有私,你若相问,我绝不瞒你…从前,我是风流,可是风流并不等于我好色。我不是哪个女子扑上身来,都喜欢的。”

缓了缓,他又道:“我的过去,或许有些你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并不与谈及。可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看着于清瑶,看着她抬眼看他,忽然灿然微笑,林华清的眼睛不由亮了亮。

“我相信你,夫君。”于清瑶低声说着,笑容温善,可林华清眼中的光彩却渐渐黯了下去。

“相信我?你这样就是相信我?”扭过头去,林华清干笑了两声。回过头,他望着于清瑶,沉声道:“清瑶,你想我怎么样?要我软语相求?还是立誓赌誓?我要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

“我已经相信你了,夫君。”于清瑶温和地笑着,“你什么都不用做,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脚步微错,林华清后退了两步,望着于清瑶的眼眸,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扇门沉沉地合上,把他和她,分隔在两个世界里。那是于清瑶刚刚打开的心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把他关在门外了…

苦笑着,手中的手巾颓然落地,林华清转过身,慢慢地走出门去,走进雨中…

下意识地跟上两步,在门前停住脚步,于清瑶扶着门,望着林华清的背影,张开嘴,想要喊他,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站在门前,她默默地望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华清走出后院,在风雨中慢慢地走出她的视线…

垂下眼帘,扶着门边的手蜷起,紧紧地抓着门边。于清瑶缓缓把头抵在门上。麻木地任檐外的风雨袭上身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猛地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望去,却在看清来人时刹那间失神。

“太太…”撑着伞的雪儿有些惊讶地叫着,想想,茫然地道:“刚才四爷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于清瑶低声重复了一句,偏了偏头,嘴角露出一抹说不清的笑容…

第四十三章孤枕寒衾信相怜?

夜色渐深,可是雨却还是没有停。

望进沉沉的夜幕,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于清瑶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太太,可还要再看会书?”点起蜡烛,雪儿低声问着,回过头,看看正捧着热水进来的五儿和收起伞的妞儿,迟疑了下,又问:“还是洗洗就歇下了?”

回眸看了眼雪儿,于清瑶低下眼帘,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拿着的书卷是反的。虽然几个丫头谁都好像没有发觉,可她自己还是自嘲地笑了起来。

“雨这么大,早些歇着吧!”今夜,她无需再等待。

心中念头才转过,五儿就问道:“太太,不等四爷了吗?”。

雪儿扭头瞥了眼垂下眼帘,不作回应的于清瑶,忙道:“雨大天滑,四爷出去访友,大概不会回来了吧!我记得从前听过一个笑话,说什么人不留客天留客。看来,老天替那主人把咱们四爷留下了…”

虽然嘴上说得风趣,可雪儿却仍偷偷瞥了眼于清瑶。虽然太太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看得出来。太太和四爷一定是吵嘴了。以至于这么大的雨,四爷还匆匆跑了出去…

真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那么小气呢?害她家小姐这样…

到底还是偏心,雪儿在心里腹诽着,想想,又凑到于清瑶跟前,“太太,奴婢今个儿给您守夜吧!”

于清瑶怔了下,抬眼看着雪儿,突然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用了,我自己一个就好…”她还在期待什么?今夜,这间屋子里只不会她一人罢了…

摇头苦笑,于清瑶打起精神,洗漱过后,早早就躺上了床。

虽然已是初夏,可是因为这样的大风大雨,温度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哪怕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却仍然觉得冷。

孤枕寒衾,竟是这样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她仍然无法入睡。不过一个月,就已经习惯了与林华清同床共枕,习惯了,夜里醒来,枕边有人;习惯了,有人自身后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习惯了,耳边有他的呼吸,偶尔的鼻鼾…

在无人的夜里,她无声地落泪…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哭什么。

她本不该动心的。明明知道男人都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还会为他的尊重,他的温柔,为他的调笑而心动不已?

于清瑶,是你太傻了!所以现在觉得伤,觉得痛,也是你活该。

辗转反侧,泪湿枕巾,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一声低喟。似乎是有人俯在床边默默地看她,带着那样的怜惜。可是,奇怪的,她并不觉得害怕…

仿佛是在梦中,她竟因那恍惚熟悉的声音而感到安心。甚至,在身后的人轻轻拥住她时,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就那样缩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的人叹息着,却把她拥得更紧,双抬起手,轻轻抚弄着她披散的长发,久久的,不曾收手…

模糊中,她觉得温暖,因那人的体温而觉得身体也渐渐暖了起来,甚至连心口那一片冰寒,也渐渐地暖了起来…

一夜无梦,于清瑶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阳光投入房间,满室宁馨。

目光微瞬,她摸着空无一人的身边,只觉怅然若失。昨夜,或者真的只是一个梦吧?不少字

苦笑着,她撑起身,正待起身,帐子却突然被人掀起。吃了一惊,于清瑶回过头,惊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的林华清。一时间无法说话。

怔怔的,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更或者,她是不是要若无其事地打声招呼。正在迟疑时,林华清已经笑道:“我来服侍娘子起身。”手里竟真地捧着于清瑶的衣衫…

于清瑶眨了下眼,下意识地拒绝:“不敢劳动夫君,我自己来就好。”

林华清也不勉强,笑着把衣服放下,又体贴地放下纱帐,“娘子,我在外面候着。我们,把昨天的话说完…”

听到他的话,于清瑶愣住,正在系盘花扣的手僵住。他还要说昨天的事?!那她,是该…

心中忐忑,从帐中出来时,于清瑶的脸色便有些冷淡。虽然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可是下意识的,她已经摆出防备警惕的架势。

谁知林华清口中说要谈谈,看到于清瑶出来却并不说话。反倒招呼着丫鬟们进来,传了早饭,又亲自绞了手巾进来给于清瑶净面。

瞥了眼偷笑的雪儿和神情别扭的香坠,于清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接过手巾净面擦手。只是转身上妆时,到底受不了林华清的殷勤,直接夺下他手中的眉笔,拒绝的声音也有些平板:“夫君,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自菱花镜中看着雪儿等知趣地避过头去,于清瑶缓下心神。笑着劝开林华清,又去拿木梳。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木梳,林华清已经大手一伸,抢在她前面,“我来为娘子梳头,娘子信不信,我有一双巧手,哪怕是第一次做,我也一定会梳得好…”

佯做的平淡笑容也有些发苦,于清瑶不好说重话,只能婉言拒绝。可拒绝了那样,林华清又来新花样,一个早上竟就这样在林华清的殷勤献媚,她的婉言拒绝中耗尽。

等到二人终于吃过早饭,整理妥当,已经日上三杆。而原本还心存警惕的于清瑶也被折腾得心神放松,表情也不自觉间就柔和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林华清却忽然笑道:“娘子,你我不如去河边走走吧!”

心里知道,这出去走走,必是要有话说了。可此时此刻,总不能拒绝。“全凭夫君作主。”于清瑶微笑着,在林华清伸手过来牵起她手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下,可却到底没有避开。

见他一一逐开跟上来的小厮、丫头,于清瑶在心里暗暗打起精神,可偏偏林华清竟是指指点点,说风景,说天气,说昨夜被打落的花朵,说雨浸之下更显油绿的叶子,说那涨起来的河水,却偏偏不说昨天的事情。

情知耐不住性子,首先发问的人必是要落了下风。于清瑶也就不说话,只是顺着他的手指,一一看去,又不时笑着应和。

一路行去,在河边漫步,倒真似好一对恩爱夫妻。

不知林华清是不是觉得绕圈子绕得够了,突然间就道:“娘子,你现在在握着我的手啊!”

被他问得一怔,于清瑶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华清,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娘子的异能,可以看清他人的思想…”顿了顿,林华清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于清瑶,沉声道:“现在,娘子不妨看一看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被林华清的话惊到,于清瑶先是看了林华清很久,又低下头,定定地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夫君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我去看你的心做什么?”

“你不敢看?!于清瑶,你是根本就不敢看!”林华清沉声喝着她的名字,语气转为犀利。“你害怕,害怕看到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更怕看到你所担心的事…于清瑶,告诉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担心,”于清瑶嘴硬地答着,语气生硬:“夫君,我是信你,才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可你不该这样逼我…”

“我逼你?是,我是逼你!我今天一定要逼着你看我的心,也看清楚你自己的心…”林华清的声音虽然没有拔高,可是语气却很是凝重:“清瑶,我的脾气不如外人所看到的那么好。而且,我不喜欢现在你对我的态度,如果你以后也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我,那我宁愿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得一清二楚…哪怕,是要吵嘴斗气!我也不想把我们之间的误会和矛盾带到以后去。我不想和你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这样在一起,太累了…”

瞥了他一眼,于清瑶没有说话。虽然心底有声音在说一定要小心,不要踩中林华清的陷井,可是她仍不得不承认,林华清说的话很是中肯。

“看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林华清沉声道:“清瑶,我既然主动让你看我的心,你为什么还要迟疑?难道,看透我的心不好吗?好好看看,我对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都是真的,也好好想想,你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

她想要怎样的生活?她想要怎样的生活…

心里回荡着林华清的话,于清瑶的目光有些茫然。

她以为只要心静如水,就可以过她想要的平静安乐生活,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

当她的思绪,她的心情因眼前这个男人激荡时,她还能平静地生活吗?

“不要再说什么,你想一辈子住在农庄里自己过日子的傻话!好好问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她、她想要…

她也想要有人疼,有人爱,想要她之前唾弃、回避、不敢轻碰的情爱…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也有了那样的欲?望,觉得或许,她也可以过着那样甜甜蜜蜜的生活。可是,她真地能够如愿吗?

挹眼望着林华清,于清瑶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可是手却在无意识中反握住了林华清的手…

第四十四章心绪难平暗生潮

握着林华清的手,有些微的颤抖。虽然于清瑶极力想要冷静下来,却没办法平静。

用异能去窥视人心,她不是第一次做。可是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紧张。

“你真地想要我看你的心?”低声问着,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哪怕是林华清点头笑道:“正是,我说过不会瞒你。清瑶,我不怕你看…”她仍觉得有些不妥。

真的要看他的心?只要她运用异能,就可以清楚地明白林华清到底是在想什么。他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在哐她还是真心。可是,这样运用异能去窥视了他的心之后呢?如果是真的,她固然会开心。可是如果是虚情假意,她又要怎么办?

且不说这些,就算她如今知道了林华清所言句句是真,那之后呢?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吗?人心易变,她下一次是不是也要这样运用异能一窥究竟?!

垂下眼帘,于清瑶久久无言,可是握着林华清的手却渐渐平稳下来。

抬起头,她望着林华清,沉声道:“你说得不错…不知什么时候,事情似乎已经超出当初你我的约定。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无所适从。不知自己到底是想怎样也不知该如何去适应。林华清,我似乎…”

微微一笑,她的眼神明亮而清澈。“你到底如何想?当初你肯上门提亲,究竟是为的什么?现在又这样…这般的暧昧,又是为的什么?”

迎着她的目光,林华清忽然笑了起来:“为的什么?虽然我从未说过,可难道卿卿竟不知?”

如此亲昵的称呼,让于清瑶有些窘迫,对上林华清带着笑意,眼泪流转,尽是含情的眼眸,一时间竟不能逼视。垂下头去,她只是沉默不语。

林华清默默注视着她,柔声低语:“我心悦卿卿不知,委实令我心伤。”

虽然他的声音低,可是这样的一句话,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当头劈下。虽然心里隐约曾这样想过,可是到底及不上他如此直白坦然地说出来,让她震撼。

哪怕是二度为人,曾嫁为人妇,可从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于清瑶芳心荡漾,不免有些羞怯。哪怕是极力压抑,可抬起头望着林华清的眼眸中,到底有些情绪波动。

“你,真心…我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的话含含糊糊,连自己都觉得说得丢人。

可林华清却笑起来:“不知道,或许,是把目光落在你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所以,就…清瑶,我知道,你从前觉得可安是个好丈夫的人选。所以对他一直很是关注。那时候我心中并无他想。可是那一夜,你约我相会,向我提出那样的请求…”

他笑着,握着于清瑶的手更紧了几分:“对我来说,那是一个不容易拒绝的诱惑…我不知道,如果你我真成了夫妻,会是怎样的情形。可是,清瑶,我欣赏你,爱慕你,渴望看到你成为我妻子后是怎样的模样…我知道,那时候你是在冒险,是在赌。可是我何尝不也是在赌…我赌,你我会成为真正的恩爱夫妻。”

心神震荡,于清瑶看着林华清,久久不能成言。

该说,他是甜言蜜语?还是说坦诚相对呢?不管怎样说,她必须得承认,林华清这一番话深深打动了她。

抿起嘴角,她微微笑着,忽然间好似想通了什么一样,整个人都豁然开朗。

“谢谢你,”这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于清瑶望着他,温言道:“如果不是你,或许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微微笑着,她突然抽出手。

林华清怔了怔,却没有立刻去抓她的手,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是,我不愿意像最初你我的约定一样,就此一人孤寂终老。我也想,有一个人能陪在我身边,护着我,宠着我…或许,我们可以真的成为真正的夫妻…”

于清瑶低声说着,眼中有淡淡的羞怯之色。“因为有这样的愿望,所以我更不能去窥视你的内心…如果窥视了一次,可能下一次,我还会这样!虽然,我未必是个好妻子。可是,在我心里,想要的夫妻关系,并不是如此…”

于清瑶说到这儿,抬起头,望住林华清。“我不知道,在这之后,你我会如何,但是,我想尝试一下。如果,没有尝试就此放弃,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悔恨终身。”

一双桃花眼,盛着满满的喜悦,林华清看着于清瑶的眼神格外的温柔。微笑着牵起她的手,他柔声道:“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感谢你,没有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我去慢慢地靠近;感谢你,愿意与我一起下注,来这一次豪赌…清瑶,我知道,你此刻必会忐忑不安。可是,请你相信,我不会让你为今日的决定而感到半分后悔。”

没有抽出手,于清瑶任由林华清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地漫步在河边…

远处,不知是什么水鸟,横飞过河,白色的身影,倒映在河面。水平如镜,身动影舞,一时之间分不清哪是身,哪是影。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摆动的影子所吸引,那只白色的水鸟俯低水面,临水而舞,又不时俯身而下,似在用长喙轻啄那水中的影子…

静静地望着那只水鸟忽起忽落,于清瑶忽然间就笑起来。侧目凝望,看着林华清温和的笑脸,她的心平静如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并肩而立时,心情总是这样的平和而宁静。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可是有些事情又何必去细究呢?如果他与她能就这样一直偕手并肩,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虽然之后或许仍有无数的风雨,更或者,在许久之后,他们都变得让他们自己都认不出。可是,至少这一刻,他们并肩而立,带着微笑去赏那秀丽美景…

于清瑶没有再问关于京中那位胭脂姑娘的事情,林华清也没有再纠缠不休地极力想要解释什么。在这一刻,两人并肩站在水畔,竟仿佛是忘却了昨日风雨中那突来的不快。只是如此这般地并肩而立…

不知是不是因为彼此敞开了心扉,这天过后,虽然仍然没有什么过于亲昵的举动,可是在无形之中,于清瑶似乎觉得和林华清更亲近了许多。

日子仍似平淡,每天也无非是在庄上打转。

有时,往田中,看雇来的佃农在田中耕耘,将那一片原本荒下来的田地幻化作一片油绿。于氏父子忙前忙后,虽然名义上是管事,可跟在那几名佃农身后,竟是全无架子。凡事必亲力亲为。

与她的田相临的,就是妞儿家。虽然仍住在村外的旧居中,可因得回了这些田地,原本一脸黯然,好似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的张九也挺直了腰杆。于清瑶每次到了田头,张九都毕恭毕敬地过来问好,虽无下人之名,却在行下人之礼。于清瑶几次劝阻,他却总是不肯听劝。

妞儿虽神情不豫,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每次于清瑶若是呆得久些,她就好言相求,跑去田里帮着干活,倒比张九请来的两个佃农,干得还卖力。

偶尔,在田间地头,还能看到妞儿的娘亲。那个据说病了很久的妇人。虽是村妇,可是一派温善,看起来很是温婉,倒和妞儿全不是一个脾气。又总是担心,怕妞儿在庄上惹事,常常低声下气地求道:“太太,我们妞儿是个毛毛躁躁的性子,要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太太尽管责罚。只是还求太太莫要因此生她的气…”

于清瑶自然知道妞儿娘如此折腰,不为贪图什么,只为女儿能过得更好些。

每每见到妞儿娘,咳嗽得弯下腰却仍要陪着笑脸的样子,于清瑶心底就很不好受。

母爱如斯,谁不动容?又怎能不让她勾起心底那隐隐的痛?!

想来,她的娘也是疼她的。虽然从不敢当着人面对她太过亲近。可是娘亲对她的好,她都知道。只不知,如今,她的亲娘又身在何方?过得可还好?

夜里,和林华清同床共枕,不再像从前一样静静入睡。脸对着脸,她絮絮叨叨地低喃,也说从前,也说想娘,也说她曾经有多怕,还说她对未来的迷茫…

林华清总是微笑地听着,有时也同她说他小时候。说他小时候曾经有过的顽皮,说他是怎样渐渐沉寂,又怎么得了风流之名,还有和柴荣安和郭可安到底是怎么相识的,又如何拜了同一位老师…

于清瑶喜欢听林华清和她说这些事,虽然有时候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恍惚间,却觉得她正在参与他的人生。从她不曾亲眼看到的那些细微小节开始。

这样平淡的日子,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书之处,可是细想想,每天都觉温馨恬淡。而这,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可惜,有些时候,哪怕他们不想参与其中,可那些争纷却不肯放过他们…

第四十五章京华繁华事如烟云

接到京里的消息时,两人正在书房。

初夏的午后,空气中也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将近端午,林华清还在笑言要不要赶去看龙舟赛的事情。却不想,还未商议妥当要如何过他们婚后的第一个节日,就听到院中传来声响。

之前被打发回京里的阿大匆匆赶回,带来了京里的最新消息。虽然早就知道会有怎样的处置。可是乍听之下,于清瑶还是难掩那一抹怅然若失。

“被流放三千里?”

如果从京城开始算起,三千里的话大概要到南蛮荒地了吧?不少字大哥自幼锦衣玉食,被众人捧到大的,后来继承侯位,更是在于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被削去爵位,一贬三千里,只不知真地流放到那么远后,还能…

心中感叹,于清瑶不由低喟出声。所为却不是心痛,而是感慨这世上事无常至极。尤其是京中繁华事,勋爵贵戚,也一样一朝人势就跌入云端…

抬起手,握住于清瑶的手,林华清温言劝道:“你放心,便是安乐侯失势,我一样会护你周全。更何况,再怎样说,你那位嫡姐不还是恭平王世子妃吗?就算有人有旁的心思,也要有所顾忌。”

“世子妃?”于清瑶笑出声来,转眸看着林华清,目光清明似水:“你也不必为了宽慰我这样说,其实你我都清楚。失去了于家之势,我那位嫡姐,怕是说话也要低上三分。不过还好,我又不像姐姐那样敏感。似我这般粗心大意的,就是别的人有什么话外音,我也是听不出的…”

“你粗心大意?”林华清瞥着她,笑起来。可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于清瑶笑笑,也不再说话。便是林家人对她再不好又如何?那些人,本就不是她放在心上的。而且,她手中掌着几处物产,虽不能说是大富贵,可做个小小“富家翁”总还是可以的。又何惧之有呢?

“清瑶,”林华清低声唤道,有些迟疑地问:“刚才阿大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母亲的意思,是让我们仍留在庄上。可是,他也说于家三哥也托人到府里说过,想让我们回去给老夫人请安…你看,是要…”

没有继续说下去,林华清静静地看着于清瑶的面色,既不劝也不说。他自然是知道于清瑶对于田氏是怎样的感觉。可是,说到底,田氏也是于清瑶的嫡母,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于清瑶真的拒绝。只怕传出去,会被人说三道四。

于清瑶垂下眼帘,并没有立刻回答,静默片刻后才低语道:“爵位被削,长兄流放,宅田被收…想来,那些奴婢也是要一一被发卖了的…于家,真的是败了…”苦笑着,她忽然抬头看向林华清。“华清,我想回京中一次…”

声带恳求,却并没有说死。虽然她的心结要去解开,可她也不能不顾林华清的立场。这样冒冒然返回京中,赵氏定然不喜。只恐为林华清带来烦恼。

她小心翼翼,可不想林华清竟是连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好啊!我现在就吩咐下去,咱们明个儿就回京。”

“那母亲那里…”

于清瑶的低问,只让林华清失笑。抬手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林华清笑道:“理她作甚?难道你不知你的夫君,是出了名的任性妄为,我行我素吗?!更何况,眼看就要端午了,难道还要咱们夫妻俩闷在庄上,什么乐子都没有吗?”。

虽然林华清说得轻松,可于清瑶却仍感念于心,可拉着林华清的袖子,她却仍只是轻轻一句“谢谢”。

因未打算常住,而且京里又什么东西都不缺,所以需要收拾的东西也就少些。除了特意叮嘱于大力往张庄上收了几篓新鲜的春笋,又备了些去岁晒的干菜外,更没有备什么礼物。

照林华清的话说,就是京里什么没有,备不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备些时新的东西,让父母大人尝个鲜罢了。

于清瑶也暗忖,这回回去她就是备再多的礼物,怕也是不得赵氏欢心的,也就果真顺了林华清的意思,并未再备其他的礼物。

就是带回府中的,也不多。除林华清的两个小厮,男的里头也不过是负责车马的陆富贵和另一个车夫。而女的里,也只带了雪儿等四个丫头。其他的人,一概留在庄上。又把庄上的事都托付给了于管事。那陆家的在背后还要嘀咕,可于大力却不是个让人的,狠狠的一眼横过去,那带嚼舌根的女人倒不敢太造次了。

一行人,清早出发,午后,已经入了京师。

再返京师,虽不过才离开月作,可透过纱帘望出去,竟觉得京中又繁华几分。也不知是她心情作崇,还是真是如此。

轻车缓行,耳中听着远远近近的喧哗之声,竟也觉煞是有趣。原来,在庄上清净惯了,她也是有些想念京中喧闹这声的。

于清瑶的耳目灵敏,虽于街市穿行,喧哗无比,可对某些话语却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

想来,是哪家茶楼的说书人正在说书。一出“安乐侯恃宠而骄,枉法无度。圣明天子慧眼如炬,惩恶扬善”的戏码,赢得一片彩声。